所有人回过头。
玉阶上,一对墨紫洒金锦靴迈步而入,长发如瀑顺直流泻而下,满头银丝走起路来竟不曾晃动,恍若冰封悬河,一举一动自带威仪。
月元霜一见月尘卿,整个人就像被冷水倾头浇了下来似的,满腔怒火瞬间化为楚楚乞怜,方才瞪得溜圆的双眸一下子柔了回去。
“哥哥!”
月元霜撅起樱桃一样的唇瓣,几步就冲到了月尘卿的右手边,熟稔地搂住了他的手臂,还不忘回头给游景瑶一个示威的余光。
游景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月元霜见游景瑶愣住了,双颊荡起洋洋得意的粉红,揪着月尘卿的袖袍刚要抬头甜甜地喊“哥哥”,目光却在接触到月尘卿那寒霜一般冷漠神情的时候收住了笑容。
“……哥哥?”
月元霜不自觉地松了松手臂的力度,杏眼中漾起茫然。
几乎就是下一刻,月尘卿动了动手腕,将自己的手臂从月元霜的怀抱中无情抽出,视线冷冷地锁在月元霜脸上。
“道歉。”他语调前所未有的低和冷,一字一句如同在冰上刻字,带着尊者不容违逆的威势,入耳便能使人毛骨悚然。
月元霜眼中的柔情蜜意一下子崩碎,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唇。
“哥哥?你……你叫元霜给她道歉?”
她不相信,颤抖着又要去抱月尘卿的手臂,似乎想要靠撒娇蒙混过关,却在月尘卿眸中越来越彻骨的寒意中停住了动作。
月元霜第一次感觉整颗心如此惊悸。
是真的,哥哥竟然……
真的让自己给这个贱蹄子道歉?
前所未有。
这简直前所未有!
她可是青丘唯一的小公主,从来没向谁道过歉!
就算月元霜打碎了他殿中最心爱的一只缠枝刺棠纤瓶,月尘卿也未曾动怒半分,可是今天,哥哥竟然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紫云榭中的女子,斥责她放肆,还要自己给她道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元霜眼中立刻涌出潋滟水光,泪水凝成珍珠,断了线似的大颗大颗在脸颊上滑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哥哥,你怎么会为了这个女人让元霜道歉呢?元霜什么也没有做错,是她,”月元霜转眼看向游景瑶,眼神转眼转为淬毒一般的狠厉,“是她穿了元霜的黄色衣裙,明明是她的错!”
月尘卿眉峰不耐地动了一下,似乎懒得去掰扯黄色是否是月元霜的专属,没有作声。
月元霜委屈涌上心头,梨花带雨地质问道:“哥哥,你怎么都不与元霜知会一声,就带回来个侧妃?你不会真的要纳她为侧妃吧?!”
她又指着游景瑶,嘴巴撅得更高,“她长得有元霜一半好看吗?就算要纳侧妃也应该纳个地位尊贵又貌美的女子才是呀!她是哪个族的公主,元霜可从未见过!”
月尘卿冷冷地看着月元霜,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看上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向侧夫人道歉,”他不耐烦地吐息,带着最后通牒的语气道,“我不会再重复第三次。”
月元霜听到“侧夫人”三个字,滔天的悲愤与惊诧让她浑身过筛一样颤抖起来。
侧夫人。
哥哥竟然亲口承认了这是他的侧夫人。
这声侧夫人的重量非比寻常,乃至月元霜感觉一阵晕眩,差点要昏过去。
这么多年来,哥哥身边从没有女人能够靠近,月元霜看着各大贵族的少主或公主一个一个铩羽而归,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之后认为哥哥绝对不会爱上其他女人的自信坚定,她真的以为哥哥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哥哥前几日领回一个陌生女子,今日就亲口唤她侧夫人。
月元霜几乎要疯了。
在月尘卿的威压下,月元霜满脸泪痕地机械地转过头,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一般吐出了不情不愿的“对不起”三个字,随即哭吼了一声,拂袖跑开。
少女绝望的哭声在紫云榭内回荡,由近及远,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噤若寒蝉。
游景瑶此时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她根本没有接收到月元霜的恶意,反倒像个局外人一样围观了全程。
没想到月尘卿竟然会这么帮自己,为了压月元霜竟然称呼她为“侧夫人”,语气还一次比一次重。
若是墨瑶瑶,月尘卿也会这么帮她说话吗?
没等游景瑶思考,月尘卿眯着眼缓缓踱到了她面前,游景瑶回过神来,惶恐地朝后退了几步。
一旁的宫女不知何时已经全都退了下去,偌大的紫云榭偏殿此刻只剩游景瑶和月尘卿两个人。
月尘卿几乎比游景瑶高出一个头来,逼着游景瑶抬头才能看得到他的表情,显得好像很尊敬他似的。
这就是尊者。光是这几近逆天的身高,就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地仰视着他,睥睨众生。
月尘卿停在与她相距不过半米的位置,目光在她一身明黄的新衣上停留了片刻。
游景瑶更是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感觉今天闹成这样似乎都是这一身衣服导致的,更是感觉哪哪都不舒服,揪着袖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又抬头望了一眼,月尘卿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眼神中亦找不出欣赏的神色,就像看着一块石头似的没有丝毫波澜。
游景瑶抿了抿唇,心想,估计是觉得她穿着这身衣服不好看。
过了几秒,月尘卿终于开口,不疾不徐:“元霜骂你,不知道回击?”
游景瑶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那一颗小小的东海鲛珠,低声回答道:
“我不擅长这些。”
月尘卿看着她低头时白嫩微鼓的脸颊,眸色沉了几分,不再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的,即使两人面对面,也极少主动挑起话头,宁愿一直沉默也不会主动说话。
游景瑶揪着袖子的手愈发紧了,她沉默了几秒,抬头迎上月尘卿的目光,刚想说些什么,他却又率先开口:
“你睡了三天,体内震断的经脉我已用丹药为你接上了,现在可有大碍?”
游景瑶嗫嚅:“没有了。”
她半坠羽睫,攥着袖子犹疑了两阵,最终还是把想问的话说了出来:“少主,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啊?”
月尘卿轻抬下颌,不解地微微歪了歪头:“她们没告诉你?”
这个她们很显然指的是绫香等几个侍女,游景瑶眼眸转了转,回答说:“绫香她们已经告诉我了,但是我还是想亲口问问少主,毕竟这不是小事,少主,你当真要纳我为侧妃吗?”
月尘卿不作回答,而是踱到里头茶案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长腿交叠,露出玄紫锦袍下修长的黑色曲线。
游景瑶看着他给自己斟了杯茶,修长的五指握住茶壶倾下一道水线,入壶不溅,如白虹流泻,养眼至极。
眼看他斟了两杯茶,游景瑶就是再傻也知道该过去与他一起饮茶了,于是两人在酸枝木茶案旁相对而坐。
月尘卿姿态轻松,游景瑶却有些僵硬。
“你说一直爱慕本尊,”月尘卿瞳若点漆,清清淡淡望向她,“不就是要本尊给个名分?”
游景瑶刚拿起茶杯的手一下子顿在空中。
他眼神中满是轻蔑,似乎在说,难道你还不满意青丘侧妃这个位置,想要做正妃?
青丘的正妃定是纯正的青丘贵族,游景瑶自然不敢肖想,她也从来没肖想过,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个位置早就注定是宫雪映的了。
换做平常,游景瑶肯定觉得这是莫大的羞辱,但是今日她却觉得月尘卿这话没什么问题,十分地符合剧情,毕竟墨瑶瑶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月尘卿给她一个名分。
“是,但是……”游景瑶揪了揪自己的小狗耳朵,“我感觉就这么嫁给你好奇怪诶,而且我可是犬族,狐族向来没有和犬族联姻的道理呀。”
月尘卿长眉微蹙。
游景瑶一下子又噤声了,月尘卿是不是觉得自己事多?
她一下子有点后悔,都这么顺利地在走剧情了,干嘛还要多嘴再去问那些有的没的,节外生枝。
而且其实玄界联姻讲求的并不是种族之别,玄界中“血脉纯正”指的其实是灵根,高级灵根配高级灵根,这叫做血脉纯正。如果一个高阶灵根与低阶灵根联姻,那就会诞生灵根杂乱的后代,这在注重血统的玄界是大忌,是会遭天谴的。
她自己的灵根是什么级别,她也没个底子,所以才敢用种族之别来胡说八道。
就在游景瑶抓耳挠腮的时候,只听得面前人将茶杯叩在案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高阶冰灵根?”月尘卿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堪称难以置信的表情,两眉高抬地望向她,犹如看着一介无知至极的鼠雀之辈。
游景瑶顿时浑身过电般一颤,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是高阶么?
犬族根骨孱弱,高阶灵根向来稀少,她竟然是万里挑一的那一个。
那她还……真的配得上月尘卿了?
“本尊知道了,”他喉头轻滚咽下一口清茶,凤眸冷淡轻扬,“你是想举办个成亲仪式吧。”
谁知月尘卿刚说出这句话,游景瑶的脑海中竟一下子响起前所未有的激烈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系统提示,宿主不可与男主角举行成亲仪式,否则将会触发bug,导致宿主被抹杀!原因:原书中男主只与女主举行过成亲仪式!成亲仪式有且仅有一次,宿主不可替代女主完成重要剧情!】
游景瑶被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两只手摆的像风车:“不不不!我不要成亲!不要仪式!”
月尘卿脸上闪过疑惑之色,随即危险地眯了眯眼。
她知道现在月尘卿肯定迷惑至极,自己这些操作本身就很离谱,又说喜欢他,又不想要举办成亲仪式……
这简直就像是在耍人家。
游景瑶着急得把自己的脑袋都抓乱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她忽然福至心灵:“少主,你连正妃都没有娶,就先纳了侧妃还要举办仪式,这是不是不合青丘的规矩呀?”
月尘卿神情一凝,指节抵住唇边,似在思量。
游景瑶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青丘可是出了名的注重仪制,嫡长制绵延数千年,月尘卿绝对不可能在娶正妃之前先纳一个侧妃过门,还举办什么成亲仪式,何况是为了墨瑶瑶这么一个蠹虫。
他会讨厌自己,就像讨厌书中的墨瑶瑶一样,游景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