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黄昏。
阴阳交汇之际,可举行婚姻礼。
戚焕和其他三人端坐在大厅的紫檀木椅上。
“嘎嘎嘎——”
拉长的乌鸦叫声在窗外响起。
黄昏的余晖像血一样流淌在枯死的老树上,四只黑漆漆的乌鸦歪着头,凝视着大堂中间被村民包围着的新郎。
村民们完成古怪的舞蹈,白色的面纱被他们双手捧着献给村长,村长抱着面纱,靠近新郎:“请新郎披缌麻。”
缌麻,就是丧服。
白纱丧服和红色婚袍联系在一起,透着深深的不祥。
但是,玩家面前系统光屏上关于婚礼这一项的任务进度还在缓缓上涨,他们不能拒绝。
戚焕主动拿过白纱遮住脸,这才被允许起身,由送婚的大队簇拥着离开大堂。
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从他脚边窜过,身后的村民发出低声的咒骂。
戚焕稍微停住脚步,快速奔跑而过的东西,停下脚步,赫然是一只皮毛黑里透红的猫。
那只猫极为厌恶眼前的一切,毛发根根竖起,耸立在背上,弓起身子对着此处龇牙咧嘴。
玄猫可辟邪,也极度厌恶邪祟。
太阳终于无奈地落到地平线之下,夜色毫不犹豫占据整片天空,失去光明之后,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嘶。”戚焕身后传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陈是侧头盯着他们路过的门帘:“老鼠上吊呢。”
只见门帘上,本应该是串起珠子所待的地方挂着一只又一只圆鼓鼓的硕鼠。
那硕鼠不知是死还是活,睁着黑色的眼睛,在不知何时点起的门前的灯笼下,反射出一道诡异的光。
“家鼠死,谷仓丰。”村长笑眯眯解释,他身后四匹高头大马,已经踱着优雅的步子过来,“还请新郎尽快上马,勿要误了吉时!”
其他玩家还在犹豫的时候,戚焕已经一把拽住黑马的缰绳,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挺出漂亮的腰背曲线:“去哪迎亲?”
孔冰抿唇,同样翻身上马。
他看上去毫无波动,但那只老鼠眼底的光芒还在他脑海里闪烁,渐渐的,那颗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尖细鼠头逐渐被一张人脸所替代——孙鹿,那个胆小的像老鼠一样的玩家。
家鼠死,这是在威胁他们听话。
欢快的锣鼓声围着四位新郎响起,他们的前方已经有人打出白色的招魂幡,引着新郎前去迎亲。
靠着喧天的锣鼓声遮挡,孔冰靠近戚焕,低声询问:“您不害怕吗?”
夜色笼罩一起,他们骑着马,却只能看见前方灯笼照亮的一小片路。
未知的命运和恐怖的鬼新娘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那是罗盘也无法示警和提供庇护的东西。
早早被种下的恐惧像是一枚种子在夜色里被无声滋长。
戚焕注意到他的瞳孔开始扩散,脸上露出恍惚的神情,手指夹着一张清心符,啪的一下拍在孔冰脖子上。
“我没有恐惧过,”戚焕回答的语气随便得像是在诉说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那么点一往无前的豪情,“你的精神值岌岌可危。”
孔冰被他一打断,整个人终于回过神,一看系统面板果然原本是满格的精神值,居然掉到80。
他悚然一惊,一回头发现自己两个队友也进入恍惚的状态。
“是音乐有问题还是?”孔冰看着灯笼下映照出的村民惨白的脸,又看向远方抬着接亲轿子的人形。
在灰暗的夜色里,那些人形只留下轮廓,就连这轮廓好像也正在逐渐扭曲蠕动,不像是村民,更像是魑魅魍魉。
戚焕打断他的联想:“到祠堂了。”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声音,村长也突然扯开嗓子喊道:“新郎迎亲,不拜高堂拜祠堂!”
红色的灯笼陡然亮起,隐没在夜色里的祠堂,好像在这一刻活过来。
它不再像是白日里看到的那样,透着破败,散落着灰尘,而是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美,无一处不崭新。
祠堂的大门紧锁,黑底金字的对联也被未知的力量修改,血红的大字浮现其上。
“鬼棺落成,槐氏罪孽垂万代
食堂兴建,吃人风范铭千秋”
对仗并不工整,但字字刻骨,这红字如同鬼新娘无声泣血的控诉。
村长开始微微颤抖。
戚焕意识到现在这一出可能也在增长意料之外。
他领着众人上前一步,在门前轻轻叩响。
戏鹤听见敲门声,嘴角勾起冷笑,扬声回答:“冤孽何偿?”
鬼新娘婉转的声音响起,极为妩媚婉转,又透着森森阴气。
诡谲艳丽至极。
戚焕意识到这正是那尊与他缔结契约的新娘。
村长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币和一个账本:“当年冥婚买卖的钱都已赔偿。”
门后,戏鹤抬起手,冰蓝鬼火烧起,将账本和支票燃烧殆尽。
他不打算放过战战兢兢的村民,又是一个问题:“怨气何消?”
孔冰心里咯噔一声,扭头看戚焕。
他半张脸都隐没在夜色里,并不恐惧,甚至眉梢眼角都透着对这一流程的不耐烦:“这就是新郎的作用。”
不等戚焕轻声说完这句话,村长就向后伸手,展示自己带来的四位新郎:“全可任凭新娘挑选。”
戏鹤的目光从四位玩家身上划过,随着夜晚到来,阴的一面占据上风,其他三人的恐惧值暴涨到70以上。
此时,他们的精神状态也收到影响,更容易做出致命的决定
只有他选中的新郎依旧坚定冷静。
是个难啃的骨头。
他沉默太久,村长开始有些不安。
吱呀——
紧闭的祠堂大门终于打开。
四位玩家终于有机会一览祠堂的风貌。
密密麻麻的长明灯,铺满整个祠堂,橘黄色的光跃动着,像是天上的星河降临。
然后被长明灯拱卫着的,却不是怀家村一村上下祖宗的排位。
那些黑色的沉甸甸的牌位不知被谁从中间折断,随意地扔在长明灯之间,稍不注意便会被人踩到,发出呻/吟般的嘎吱声。
真正端坐在供桌之上的,是五尊新娘。
她们披着一模一样的红盖头,穿着一模一样的婚服,只是露出的一点绣花鞋上带着不同的痕迹。
长长的桃木钉从她们的掌心穿过,在一眨眼之后消失,只留下一道红痕,像是凝固的血液。
“新郎不要动,”村长厉声呵止想要上前一步的动作,村民随着他的声音上前一步,柔韧而难以挣脱的手缠绕上新郎的肩背,压着他们向前弯腰。
“不拜高堂拜新娘!”村长大声喊道。
三鞠躬完毕。
供台上的新娘终于有了动作。
鞋上有烧灼痕迹的新娘缓缓转身,隐没入阴影之中。
戏鹤的椅子上前移动一步,他垂着头,抬起玉雕似的左手,唯有手心的红色痕迹破坏了那份完美。
在那纤长的无名指上,红线绑成一个圆,牢牢的束缚着无名指,那红线向虚空中延伸,一路没入祠堂顶上的阴影中,然后便有无数条红线垂落。
同时,沉默端坐的其他新娘,手上也都有一圈红线的痕迹。
“抓住一根红线,找到你们的新娘。”戏鹤声音飘渺,时而闪烁在前方,时而闪烁在背后。
迎亲这一关最大的危险就在此处。
戚焕抬起头,目光在无数道垂落的红线中搜寻,然后落到戏鹤绑在无名指上的红线上。
他们已经定下契约,毫无疑问就是他的新娘。
而其他人还需要在这么多新娘之中挑选一个。
至于那位有烧灼痕迹的新娘,火属性新娘,背过身去大概是宣布不参与挑选的意思。
为什么?是因为被选中的孙鹿早早的就死于火焰吗?
无数想法在脑海中划过,但这丝毫影响不到戚焕的速度。
在村民的虎视眈眈下,他毫不犹豫跨过长明灯冲向供台上新娘!
碎裂的牌位被他踩下脚下,发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怨恨的吱呀声,几盏长明灯被他随意的踢到一边,带着火焰的灯油四溢,逼迫村民不得不退开。
下一秒,戚焕已经登上供桌,动作极快地抓住戏鹤引出来的那根红线,缠绕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同时一手将人从椅子上抱下来。
“找到了。”他低头,无限逼近红盖头,“夫人还满意为夫的表现吗?”
然而新娘戏鹤不解风情,冷酷点评:“歪门邪道。”
“哦?”戚焕站在供桌上,环抱着自己的新娘,低头看着脸上露出惊色的村民。
另外三位玩家似乎也受到他这个动作启发,开始关注新娘手指上的一圈红线。
田同更是一马当先冲上供台,粗暴的抓起新娘的手,试图找到红线另一端:“我看中这个。”
一直如同雕像般岿然不动的新娘,动了动手指。
绣花鞋上那片绿叶终于缓缓飘落,一同飘落在地上的还有田同陡然软绵绵下去的身体。
“他心不诚。”
戏鹤的叹息声和田同身体猛然坠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密密麻麻的红线从新娘的无名指上蔓延开去,紧紧缠绕住田同的每一处身体,死死地扎根进入血肉,贪婪地吮吸着吞噬着活人的阳气。
“看到了吗。”戏鹤靠在戚焕怀里,微微抬头,凑近他的耳垂,说话间冰冷的阴气吞吐在颈侧,像是毒蛇吐着蛇信。
“千般绕,万般缠,这红线可是会把负心人缠到死。”
“那么,你会是那个负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