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辛夕的意识是格外混沌的,一时不清楚今夕何夕。
看着半遮着天光,很是明亮的白色蚊帐,思绪逐渐回笼。
辛夕下意识起身想去拨开。
才稍一使劲,浑身上下传来剧痛,仿佛正有一辆大卡车呼啸着碾压而过。
她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神识一看,辛夕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为了避免敷料伤药脱落,她几乎浑身上下打满绷带。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很快,匆匆脚步声响起。
蚊帐被拨开,辛夕看见了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
穿着粗布衣衫,宽圆脸,眉毛浅淡,皱着眉俯下身子整理被辛夕弄乱的被褥一边道,
“你也真是,让你上山捡个松塔,最后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隔壁婶子把你背回来的时候,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你,快点好,家里可没闲钱给你去请第二次郎中”
说完就一甩帘子走人,留下一个背影。
辛夕闭眼揉着眉心,她的脑袋是炸裂般的疼痛。
一段她明显感知到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袋中乱舞。
尽管百般抵触,这些记忆也如同放映电影般,一帧帧从脑海里划过。
是一个农村小女孩十四年的生平,简单而纯粹,干农活和睡觉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她最喜欢踩在溪水上的石头玩耍,最害怕的莫过于母亲的责打。
感受着那些经历,辛夕心底分外焦灼又无可奈何,全然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物,自己又不良于行,一点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心底分外想见到易展途。
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自己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段记忆,一个身份?
在无限忧心中,她承接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这种感觉她熟悉,初来乍到天玄大陆与家族中人对峙时产生过。
揉着眉心的手顿了顿,她慌忙用神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这么一看,她心凉了半截。
确实不是自己的肉身,修为尽数消失,且这具身子也不是重头再来的料。
经脉堵塞,窍穴阻闭,根骨平凡压根感觉不到通灵的灵根!
唯一给她一点慰藉的是,自己的神魂修为还在,识海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但很快她又察觉了不对劲,如果自己的身体已经变了,那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这显然时空乱流等留下来的。
而且按照魂修的规矩,神魂修为提升的前提是肉身强度要达到能够承受的程度,这具躯壳应该也不简单,否则压根不可能承受自己的神魂,而且感官五觉也较之正常人更为灵敏。
就算是这样,还是可惜了自己那一身修为,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出生入死换来的啊,不知道还能否找回来。
就在她暗自琢磨着的时候,外边传来了阵阵喧嚷声。
辛夕当即神识散开,去一探究竟。
原是一队外来车马路经这个村子。
此村离官道虽有一段距离,但总归不是太远,临近黄昏,有外来人进入暂歇不足为奇。
村中甚至就有一些村名以此为生,空出好几大间屋子供外来人歇脚。碰到大方一些的,一次给他们的报酬,能够抵其余人三四整年的收成。
这次的外来人也格外气派,驮着箱子的马就有二十几匹,虽然辛夕不懂相马,神识能够感知到的也有限,但这不妨碍带给辛夕最直观的感受——都是些好马。
至于箱子,封得那么死,自己费了一番功夫才能将些许神识渗透进去,不用想里面也全是些好东西。
就在辛夕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那几口箱子中时,两边人却起了争执。
准确来说,不是争执,是单方面的虐杀。
这次的外来人格外凶残,几个村民还在抢着这些贵客究竟哪些人来招待的时候,一把长剑从马车帘子中飞出,插入一位肤色黝黑的老村民的胸口,老村民很快就断了气。
车马四周的带刀侍卫也马上得了指令,开始在村中大开杀戒。
惨叫声,求饶声,怒骂声等萦绕了整个村庄,大白天的,整个村子一下子就成了人间炼狱。
辛夕闭着眼,摩挲着床沿,神识感知到那些侍卫已经开始带着刀,一间间踹开屋子房门闯入杀人。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些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杀,当家里只剩下年轻女眷的时候,他们只是拖拽着人扔到村口那块大平地上。
有一户人家,那个才满半岁的孩子死于尖刀之上那年轻美妇极其愤怒,好几次握着菜刀乱砍,也砍伤了几个护卫,他们也只是将人打晕,扔到村庭之中。
抚摸着床沿的手力度更重了几分,牵动伤口带来疼痛。
不是因为愤怒,在修仙界见得多了,情绪也就淡漠下来,她只是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当初掳走自己的那些人本来所在的世界。
因为在那美妇与侍卫的对峙之中,她的神识感知了某侍卫手中生长出来的鱼鳞。
他们这个世界,貌似体征可以和兽类相通。
这些念头刚才脑海里划过,只听得砰的一声,自己所在的这户人家的房门被踹开,很快,藏在水缸里的宽圆脸有些肥硕的中年妇人被拽出来,一刀了结了性命。
辛夕感觉到自己内心蔓延出悲伤,但她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些人很快就可以进到这间屋子发现自己。
也就是在刚才,她发现,换了具身体,自己身上很多保命的东西也不在了。
仙器收纳项链不见了,法剑夷安没影了,命灭锋旋锁召唤出来如同一堆废铁。
就连自己那藏满法器仙器的两只袖口中也是空空荡荡,要知道虽然她没有灵力,但总归有些法器,能够只倚靠神识启动。
可现在,她唯一能够傍身的,就只剩下那么些神识了。
脚步声步步逼近,魂力在手中蓄积,挑起幔帐的染血刀尖一顿,又收了回去。
辛夕知道自己成功了,现在在这群侍卫的记忆里,床里面已经是一具咽了气的尸体。
感知着那些人的走远,辛夕的一颗心并没有放下来,毕竟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凡人,重伤之下如果没人照顾,也只有死路一条。
把玩着缠绕在身上的绷带,她想起了外面那几口封闭严实的箱子。
*
夜静更深时,年轻的妇人悄悄离开燃着火堆旁,或□□,或昏昏欲睡,或无所适从等的人群,陷入黑暗中,又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一间屋子。
她往原来那人告诉自己的方向行进着,心底唏嘘着,自己明明从出生起就如同老槐树万千树叶中的一片那般平凡,为什么还会经历这么天翻地覆的一天?
思绪又回到黄昏,在天边的云已经呈现烧起来似的红色的时刻,她苏醒了过来,手中空荡荡的,不是往常自己熟悉的重量。
环顾四周,看见那一群牲畜,她才回想起来了几个小时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怪祖上一直告诫,让他们的村子不要一直往官道上扩张靠近,更不要随意去接待外乡人,原来是这些血的教训!
怒痛掺杂之下,她看到了那辆豪华的马车,罪魁祸首就是身在里面的人,她要为她那可怜的孩子报仇!
当时自己整个人被情绪浸润,一下子忘了实力之间的悬殊,之前那些搬着柴火,安抚着马匹的侍卫们,不过一瞬间将她包围,各式各样闪着寒光的武器晃花了她的眼。
就在神志回归,浑身冰凉忐忑等待后果的时刻,这群侍卫又全部跟没事人一样散去,看自己的眼神完全没什么异样,马车里的人也没有发话。
她有些困惑,然而没多久,她临近的一个护卫又开始无故突然朝自己下跪磕头扇巴掌忏悔,其余护卫也都惊异朝这边望过来。
下一瞬那护卫又起身,其余护卫也转回头去,继续做着自己手头的事,仿佛刚才的一幕就是自己的错觉。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小女儿的离世,受了重大打击,故而精神也错乱了。
这时候,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阐明着自己与这帮人之间差距悬殊的现实,并承诺会帮自己报仇。
进入约定好的屋子,将油灯点燃,撩开床边幔帐,她看到了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
*
辛夕在夜半三更时又被轻推醒了,在此之前,她已经被外面的靡靡之音吵醒了好几回。
至于外面的靡靡之音,不用神识去看,辛夕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留下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女子,兼之先前那种凶残豪横的纨绔作风,这些女子,能留下来做什么?
但是真的太吵了,下午她的神识过度耗费,其修养和恢复需要足量且高效的睡眠。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而且自己还是一个伤患,这些情形,都迫切地要求着她需要一个良好的修养环境。
若不是失了修为,她属实想一整个把这里给掀了!
反复在心底不断告诫着眼下自己这种情况,任意妄为不得,将情绪压下。
与年轻妇人对视,她平静地让对方叙述打听过来的情况。
“这些外来人自称来自王城霍家,目前运送的是咱们大黎周边的一个附属小国供奉上来的几大箱物华天宝”
“那几口箱子并非普通的箱子,是皇家分发下来的一种法宝,东西装进去了,除了他们皇家人,其余没谁能打开,而且东西送到宫中,最后还有大人要进行清点的”
“也看得出来,霍家对于运送,极其谨慎,纵然那几口箱子没有皇家血脉的人就无法打开,看管仍十分严密,我多看了几眼都引起了那个畜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六爷的警觉”
想起那人当时发现后对自己半是警告的调笑着的一幅姿态,年轻妇人搓了搓手臂。
随即又讥嘲地勾起嘴角,和那人更恶心的事都做过了,这点算什么?
辛夕活了千余年,与那么多人打过交道,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现在的情绪,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手背,“辛苦你了”
又冷声道,“那人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猪狗不如,将来定然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代价!”
年轻妇人瞬间得到抚慰“你让我随便寻个病痛的由头向他索要药材,他便给了我这个,就是不知道对于你的情况,到底有没有用”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奇形怪状的植株,迅速放在床头,
“我离开得太久还是怕被起疑,我走了,希望有用,下次见面之时,就是那人丧命之时”
油灯没有灭,映照着年轻妇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辛夕看着床头那株奇形怪状的植株,吐出一口浊气。
情况再怎么差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她将东西拿过来,像对待天玄大陆世界的灵药一般,将它挤压成一团,塞进嘴里三两口给吃了,然后静静等待反响。
没多久,一股暖流从腹部升腾而起,流窜到四肢,她感觉到内脏表皮四肢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修复着,尝试着伸胳膊踢腿,这些行动不再吃力。
她惊喜,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取下,将敷着的黏糊的药抹开搓开。
有的地方纵横着一道道巨大的血痂,而有的地方是新生长出来的,细腻光洁如莲藕,情况好了很多了,总之,不再是之前拆开一看血肉模糊完全辨不出是什么的模样。
万幸万幸,其实只要能够恢复行动能力,她就颇为满足了。
从床上起身,辛夕也悄然到了外边,她没有兴趣观赏活春宫,目的明确地往神识探知的那几口箱子那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