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工作的忙碌并不会因为出差而减少, 不过落到实习生头上的工作量还是很有限的,至少棠景意几乎不用加班,最多也就是花个半小时把手头的工作收尾而已。平时六点的下班时间, 最迟六点半也能走了。

    这天,唐镜约他一起吃晚饭。

    唐镜来得早, 他到的时候棠景意还在改一份文件。

    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正蠢蠢欲动想要下班的棠景意看见唐镜自外边走廊走过,怕他等太久, 于是复又低头, 盯着屏幕看周淙予和他说的几个要修改的地方仔细听起来。

    “这里, 这里删掉, 把昨天那份报告的数据重新整理, 跑完模型后替换到第二部分,然后……”

    周淙予站在棠景意身后, 俯身握着鼠标给他演示,几经晃荡的领带贴到棠景意手臂上。

    唐镜看了一会儿, 就见棠景意合上电脑,仰头对周淙予说:“我明天再来改。”

    “好。”周淙予一手撑着他的椅背说,“先去吃饭吧。”

    棠景意是真饿了, 唐镜从他轻快又着急的脚步中看出这一点,于是忍不住笑:“小景……”看到他什么也没带,又问,“不带电脑吗?”

    “当然不。”棠景意说, 一点也没顾及到才刚从门口走开,一转头就能看见会议室里正盯着他们看的顶头上司, “酒店还有平板可以用,我才不带电脑回去加班。”

    他们走到电梯前, 唐镜拿员工卡刷了门禁,一边说:“你们老板……人还挺好。”

    “还行吧。”棠景意不在意地说,又催着问他,“我们要去吃什么?”

    他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倒把唐镜逗笑了:“你想吃什么?”

    “我对这儿不熟,”棠景意说,“你推荐吧,听你的。”

    对于唐镜,他别的不熟悉,但却知道他生性自由散漫,热衷旅游和美食,若想知道要去哪儿玩或者哪儿有地道美食,问他准没错。

    “好,”唐镜笑说,“那就听我的。”

    也正如棠景意所想,他们一出公司就打车去了某个路口,然后下车开始走路,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一家其貌不扬的餐馆前。

    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他们运气好,角落处有桌客人刚走,他们才得以马上坐下点菜。

    “这家的夫妻肺片做的非常好,味正料足,我吃过好几次。”

    棠景意飞快地听着唐镜的建议勾了几道菜,他实在饿得很,看什么都想吃。

    唐镜又在菜单上指了指,“烤羊肉串来一点?这家老板娘是内蒙来的,烤羊腿或者肉串都很不错。”

    “不啦,我吃不惯羊肉的膻味。”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给你来两串?”他问,却许久没得到回复,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唐镜?”

    “……嗯?”唐镜像是在走神,听他叫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不用,我不吃。”

    棠景意点好菜后把菜单拿去结账台那儿给老板,拎着可乐回来就见唐镜抽了纸巾熟练的擦着桌子,他拉开长板凳坐下,听见唐镜说了句什么,然而餐馆里人太多,他没听清,又搬着凳子挪近了些,“什么?”

    “拿开水烫一下餐具再倒饮料。”唐镜说,末了,又笑,“苍蝇小馆就是这样,味道好,但环境一般。”

    “好吃就行了。”棠景意倒不介意,不过他却有些意外,说,“原来你喜欢小餐馆的炒菜,我以为你会喜欢安静点的地方。”毕竟唐镜的气质似乎和高档的西餐厅更相符,品品红酒听听钢琴小提琴什么的。之前他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有一块儿出去也多是几个朋友碰面聚餐一起吃饭,也大多会选择环境好些的餐厅或是酒店。

    唐镜拆开一次性餐具烫洗,一边说:“这没什么,我在国外做背包客的时候,更差的青旅都待过。”

    棠景意眨了眨眼,这个他倒是听顾云深提起过的,唐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回国后也是这样,待上一两个月就又出去旅游了。

    “给。”唐镜给他倒上可乐,抬眼看见他的眼神,不由一笑,“云深和你说过,是吗?”

    “嗯。”棠景意并不避讳,这是躲不开的话题,没什么避忌的必要,“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唐镜说,“不过我初中毕业后就出国了,联系不太多,后来虽然回来了,不过……”他语气一顿。

    不过,才和顾云深联系上没两年,就出了阮棠的事。

    “不过,”唐镜笑笑,接着说下去,“总归还是不错的朋友。”

    棠景意托着脸听故事,他对唐镜是真不熟,过去顾云深约莫是心虚,从不肯和他多提。

    但唐镜却不再说了,转而笑问:“你呢,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噢,我们……”棠景意直起身,“其实也是凑巧,研一的时候寒假回家找了份实习,刚好……”他挑着捡着把两次实习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我们不是还在公司里碰到过吗?”

    唐镜当然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了起来。

    棠景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这会儿正好上菜了,他一下抄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份夫妻肺片。

    “快吃吧。”唐镜给他夹了块牛肉。

    于是棠景意就顾不上说话了,唐镜并不太饿,他吃得很慢,目光缓慢地扫视过面前的青年。棠景意的年纪固然算不得小,可到底是个学生,年轻人的朝气坦率展露无遗,真就……还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这么说,”唐镜又给他夹了个金丝芋卷,“云深还是你老板。”

    棠景意:“当然了。”

    他只顾和夫妻肺片奋战,没意识到唐镜话里的异样,直到他带着点迟疑地说:“小景,你知道……”

    棠景意这才懵懵抬头。

    “你知道,”唐镜斟酌着说辞,“社会和学校是不一样的,但是……在某些地方,又有些相似。”

    棠景意:“……啊?”

    “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上司和下属。”唐镜说,“有些老师会用身份优势去欺压学生,职场上,也是一样。这不单单是指工作量的负担,还包括……一些其他方面。”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他突然反应过来唐镜的话里有话——顾云深用上司身份立场和他纠缠不清,这放在工作上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

    “不不不——”他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顾云深他——”然而喉间一梗,却又无从辩驳。

    “……他不是这样的人。”最终,棠景意只能干巴巴地说。

    唐镜没有反驳,只是望着他笑,像是认同,然而他的脸上眼睛里,分明就写着——这傻孩子。

    棠景意:“……”

    他跟顾云深之间再如何纠葛复杂,也不想这样败坏他的名声,棠景意又说:“你跟他那么要好,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我跟他……”唐镜笑了笑,“或许吧。”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棠景意碗里,“不过,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要更复杂多变些。”

    “……你在说什么,”棠景意撇了撇嘴,搞得好像他没成年一样,“你不也才——”然而说到一半,才又想起,七年前阮棠22岁,七年后棠景意也才23岁。可对于他来说似是停滞的时间,对顾云深和唐镜而言却依然潺潺流动,如今的唐镜已经三十有六岁。

    三十多岁的年纪,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无趣的中年人形象。可也许是因为唐镜的生活一贯顺心遂意——又或者说,他对于一切都看得很开,没什么过于执着的欲.望。他看起来还是那样随性自在,穿着素净的衣衫,笑意浅淡,除了眼尾几丝细纹以外,岁月宽容地并未在他脸上又或是性格上留下刻痕。

    和顾云深截然不同。

    棠景意怔怔地想起,其实当初的顾云深和唐镜是很像的,同样的内敛沉静,平和从容。七年之后,唐镜风采依旧,甚至因为阅历的丰富而使得性子更加温柔包容,而顾云深……

    “小景?”唐镜叫他,“怎么不吃了?”

    “……”棠景意抿了抿唇,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们离开餐馆时,外面还有很多等座的客人。

    这是一条喧闹的街道,路的两边不是卖热食的小摊贩就是些手艺匠人,若换了陆雁廷来定会觉得吵闹,烦闷地黑着张脸。如果是顾云深,他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恶,但也说不上喜欢,于是便会安静,不太习惯地穿梭其中。

    但唐镜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烟火气息,他悠然自得地双手揣兜地闲逛,看路面上的青石板砖,看街边鹤发童颜的老朽,看老人边上抱着兔子的小孩儿,脸上笑意浮现,沉浸在这个人声鼎沸的人世里。

    他们在一处宣传草编非遗的摊子前停下,一个老奶奶正在编一只草蚂蚱,在指间飞快穿梭折叠的草叶吸引了棠景意的视线,他好奇地看着一只草蚂蚱从无到有,慢慢成型,看得出了神。

    唐镜以为他喜欢,见台面上有编好的草蚂蚱,便拎起一只放到他面前:“这个——”

    天知道草蚂蚱和真虫子有多像,突然出现的绿色大虫把棠景意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就要后退,险些就要踩空台阶,被唐镜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了回去。

    于是唐镜才看出他不喜欢这东西,忙把草蚂蚱放回去,“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编着草蚂蚱的老奶奶看着他们呵呵笑起来。

    棠景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唐镜还在担忧地看他,“小景?”

    “没、没什么……”棠景意干咳一声,“就是,不喜欢虫子。”又怕自己的话让编草蚂蚱的老人误会,目光在挂着草编织品的架子上巡视一圈,他摘下一只草编兔子,“你好,我要一个这个。”

    他还没来得及问多少钱,奶奶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儿就奶声奶气地说:“一个28,两个50。”

    二十来块钱的东西,棠景意也不计较,正看着再买个什么,唐镜就摘下了旁边另一只小一些的草编兔子,“我也拿一个。”

    草编兔子同样精致,大概是混了狗尾巴草编的,表面上还真有层细细的绒毛,被唐镜圈在手心,带来些痒意。

    唐镜带着小兔子回了酒店。

    也是巧了,他定的酒店和棠景意是同一家,只不过不同楼层,他在15层,棠景意和琅璟的同事们都在12层。

    电梯在12层停下,棠景意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唐镜说,“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他走出电梯,拴了钥匙扣的草编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晃悠着,好似一蹦一跳起来。

    唐镜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号草编兔,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

    第62章 第 62 章

    唐镜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画展已经结束了, 这座不算核心也不算特别的小城市其实并无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中规中矩的秀丽山水,慢节奏的生活,是个能让人过得舒服, 但不会想要留念驻足的地方。

    但唐镜还是留了下来。

    早晨在酒店醒来,外边的日头已经足以透过窗帘将房间照亮。他看见摆在桌上的草编兔子, 立得正正的,一对毛绒绒的耳朵竖起来,兔脸上点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睛刻了三瓣嘴, 看起来栩栩如生, 惟妙惟肖。

    唐镜是带了包和行李的, 不过昨天他把兔子挂上去没多久就又摘了下来, 摆到桌子上, 显眼得一下就能看见。

    路过桌子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唐镜顺手摸了一把兔子耳朵。

    这会儿时间还早, 待他换上运动装下楼时连电梯都来得格外快,但下降的时候却在某一层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

    “唐镜?早啊。”

    唐镜一愣。

    “小景……?你们不是8点上班?”

    “是8点,我起来跑步的。”棠景意说。

    “好巧,我也是。”唐镜说。

    于是就看到棠景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带着点挑剔和诧异的情绪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有点可爱。

    然后唐镜就笑了,说:“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晨跑的人?”

    “也不是, ”棠景意摸摸鼻子,“我对你有点刻板印象, 总觉得应该在幽静的茶馆又或者是西餐厅。”

    唐镜一下笑出了声,“我跑得不慢的。”

    是真不慢。

    宁静祥和的沿街小路上, 棠景意坠在他身后想着,估摸了一下唐镜的速度和耐力,一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清晨和煦的微风自脸旁拂过,唐镜尽量保持着呼吸匀速,对棠景意说:“再快点?”

    “行。”棠景意爽快的点头。

    跑到最后,两人气喘如牛,唐镜不得不慢下速度。棠景意超过了他三五米,也跟着缓下来,和他并肩慢跑了一段,再换成步走。

    唐镜不得不感叹:“还是年轻好。”

    棠景意偏头看他,“你又不老。”

    “是不老,”唐镜笑,“不过,大了你10岁还多。”

    棠景意愣了下,他总是容易忘记年龄问题,总觉得顾云深唐镜他们总还是和他年龄相近。

    “是吗,看不出来。”他说,“也感觉不出来。”

    “我也觉得……”唐镜笑着,语气微顿,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10岁的年龄差不算小,然而与棠景意相处时确实挺自在,“挺,有缘。”

    从佛家上来说,这就是缘吧。

    他们一起走回酒店,棠景意回去冲了个澡,下到3楼餐厅吃早饭。

    这会儿已经是七点半,同事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棠景意就没再和唐镜坐一块儿,拿了份虾饺和烧麦坐到杨姐旁边。

    “这烧麦不好吃,”杨姐说,“黑椒蒸排骨不错,那个凤爪也蛮好吃,还有饮品区那边的杨枝甘露,都可以试试。”

    棠景意低头一看,得,还好烧麦他就拿了俩。又说:“那我去拿份蒸排骨,杨姐你还要不要?”

    “要,泰式腐皮卷也帮我拿一份。”

    “好。”

    餐厅是自助式的,走到餐台边上遇到唐镜也来拿吃的,棠景意便把杨姐刚才的白名单推荐给了他。

    “好。”唐镜笑着应下。

    棠景意拿好东西了,顺便喝了口手上的杨枝甘露,登时眼睛一亮,又转头强调了一次,“这个好喝。”

    唐镜抿了下唇,眼里氲上笑意,说:“真的?我也拿一份。”然后便伸手去拿。

    见他吃下安利,棠景意这才满意了,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

    酒店和公司离得不远,吃完饭去公司刚好八点出头。一天的工作再次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棠景意闲着没事,拿了包大白兔奶糖去和大家分着吃,不过大概是碍于周淙予在,同事们也不太敢笑闹,只有塑料包装窸窸窣窣在大家手里传递的声响。

    传到最后,又传回棠景意手上。

    他拿着往旁边一递,“吃吗周总?”

    ——是的,他的位置又被安排在了周淙予旁边。以至于杨姐一度觉得他要被领导暗鲨了。

    周淙予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过去。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敲键盘摁鼠标,却又一个个地斜了眼睛支起耳朵,狗狗祟祟地偷瞄着。

    哗啦啦。

    周淙予的手伸进大白兔袋子里。

    “吃。”

    他拿出一颗糖,拆开包装纸,将裹着糯米纸的乳白色糖果放进嘴里。

    周淙予咬了几下,可是刚吃进去的奶糖咬不太动。于是糖果在嘴里滚了几圈,大家就看见一向冷漠寡言的周总的脸颊处被奶糖支起了一个小包。

    杨姐深深地吸气,深深地低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如果真不小心——

    “噗——”

    有同事显然不及她的忍耐力,然而短暂而急促的气音很快就被强行止住,随之响起来的是欲盖弥彰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棠景意已经把奶糖含化了,他一边嚼一边往模型里导数据,对外界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只在边上手机亮起的时候看了一眼。

    唐:【晚上一起吃饭?】

    棠景意打开电脑微信回复:【好啊。】

    他是不排斥同事的,然而上班+午饭已经和同事8小时亲密相处了,晚上能换个口味聊天也很不错。

    下午临近6点,唐镜照旧来等棠景意下班。

    这次唐镜约得早,于是棠景意也早早准备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准时下班,没让他等。

    “走吧。”

    这次唐镜定的是一家西餐厅。

    对此,他笑说:“加深一下你的刻板印象。”

    他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吃晚饭,以至于,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简化到了极致的地步。

    星期三 9:45

    唐:【晚上?】

    棠景意:【冲。】

    星期四 9:47

    唐:【今天?】

    棠景意:【走。】

    星期五 9:32

    唐镜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俩人的对话框活像是订外卖似的简洁。他顿了顿,发出一句话。

    唐:【今天忙吗?】

    电脑屏幕下方的微信亮了起来,棠景意习惯了唐镜总在早上九点半左右就和他定下晚饭行程,于是很快就点开了对话框。

    棠景意:【冲。】

    回完才发现不对,又说:【不忙。】

    棠景意:【在摸鱼。】

    唐:【看出来了,摸鱼才能秒回。】

    棠景意:【那也不是,多线行程我也能做,平平无奇效率高而已。】

    唐镜在另一头忍不住笑。

    唐:【周淙予还坐你旁边?】

    棠景意:【对啊,座位固定的。】

    唐:【被老板看见你回私人消息,会不会说你。】

    棠景意:【不会。】

    棠景意:【他人好。】

    唐镜快要落下的指尖停滞片刻,他无意义地划拉了一下屏幕,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

    唐:【嗯,还行。】

    唐:【晚上一起吃饭吗?】

    棠景意:【今天不了,今天公司这边要聚餐。】

    对于这类场合,棠景意只想说,可以但没有必要。

    只不过他们来出差的人本就不多,少一个都很明显,他也不好搞特殊,便没有拒绝。

    就,挺无聊的。

    棠景意喝了点酒,他酒量一般,喝起来又容易上脸。杨姐被他吓了一跳:“怎么脸这么红?”

    “啊,”棠景意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没醉。”

    杨姐:“……你这个状态很难说服我。”

    但他是真没喝多少,也真没醉。琅璟的工作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又或者说,只要那个能把控全局的人不走歪,那么这个局就歪不到哪儿去。

    周淙予对酒桌应酬同样敬谢不敏,除开基本的烘托气氛整桌敬酒以外他基本都拦下了。只要身份足够分量,甚至不需要找什么“明天还要工作”的借口,只一句“今天就不喝了”,便没人再敢没眼色的继续劝。

    没有酒的饭局不会持续太久,晚饭结束后女同事们约着出去逛街唱K,棠景意没什么兴趣,婉拒了。好在他一张通红的脸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大家三两成群地走了,只余杨姐还有些不放心地拉着他,“你能自己回酒店吗?”

    棠景意挑眉:“当然——”

    “没事,我送他回去。”周淙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作为并不算平易近人的领导,他自然不在员工聚会的邀请之列。

    杨姐这才跟小姐妹们离开。

    棠景意回头看周淙予,然而周淙予只是神色淡淡,道:“走吧。”

    他走到棠景意身边,抬手想去扶他的手臂。

    棠景意避开,说:“我没喝多。”

    然后也不等周淙予回话,径自走出包厢。

    周淙予微微抿唇,他落后了半步跟着,目光在他的背影流连。

    周淙予也喝了酒,没法开车,便叫了代驾。

    其实对棠景意来说喝酒是真没什么,但难受的是喝酒完再坐车,就算没醉也要晃得晕了。

    后座上,棠景意正闭目养神,忽而手上一凉,他睁开眼。

    “喝点水。”

    棠景意握了下手里的冰矿泉水,问:“什么时候买的?”

    “酒店边上,自动贩卖机。”

    周淙予回答,似乎并不介意、也不意外他作为下属却格外理直气壮、丝毫不见外的语气。

    棠景意再次偏头看他。

    “喝一点,”周淙予说,“会舒服些。”

    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好了,棠景意轻轻一旋就能打开,他仰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确实安抚下些许躁动的情绪。

    “周总。”

    棠景意说,可是没有然后,他没再说话,周淙予也没有,只是看着他,接受了他的突兀和沉默。并妥帖地在下车时扶住了他的手臂,将步伐不稳的棠景意一把捞起,另一手拿着矿泉水。

    “周总。”棠景意又叫他。

    微凉的夜风中,身边人略低了头,像是在笑,又像是脱力一般。他倒过来,靠进他怀里。

    周淙予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笑起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乘着夜风钻进周淙予耳朵里,如同幻觉。

    “周淙予……”

    周淙予尚来不及反应,他呆怔着,不知道是该继续沉默还是说话,该继续抱他还是放开。台阶上便有人飞快地走了下来。

    “小景。”

    怀中人被扯了出去。

    周淙予不想放手,可是弟弟的手臂游鱼般灵巧的自他的禁锢中滑过,他不需要别人搀扶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似是也染了醉意,雾蒙蒙地染着水色,却又在月光下凝了光,显得专注又冰冷。

    周淙予浑身一震,却不得不因面前挡着的人而被迫转移了注意力。

    “唐先生。”

    第63章 第 63 章

    这天晚上, 唐镜独自吃了晚饭。

    在外求学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可是当独自漫步在街头的时候, 还是莫名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弦月高挂, 唐镜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正常的饭局,这个点应该结束了。

    8:32

    唐:【刚才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伯在卖冰糖葫芦, 给你带了一串, 暂存在酒店冰柜了。】

    唐镜又绕着花圃走了一圈, 再看手机, 没有回复。

    终归是夏天, 在外边待久了还是炎热,唐镜压下心底的烦闷, 在酒店大堂一角坐了下来。

    8:47

    唐:【待会儿记得去取回来吃,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好了。】

    铛、铛、铛……

    大堂的西洋钟响了九声, 微信那头还是一动不动。

    唐镜握着手机,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酒店外的街道游移。

    一辆黑色的电动汽车在酒店外停了下来,网约车接送很常见, 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当瞥见车里的人相扶着的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直到看见那人往旁边倒去,身影被一旁高大些的男人遮了大半,唐镜才移了目光看过去, 眉间微蹙,怕是醉了酒的女孩子被人带来, 便留意着,准备情况不对就上前去。

    然而等到那二人快要迈上台阶, 男人从侧身变为正面,露出了怀中人的样貌时,唐镜登时一愣,身体的反应远快过于大脑思考,他噌一下站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唐先生。”

    周淙予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怀中人就被扯了出去。

    唐镜第一时间回头去看棠景意,见他面颊晕红,微眯着盈了水汽的眼,一副喝多了酒的样子。再看站得笔直的周淙予,一身挺括合身的西装显得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神色平静从容,没有半分醉意。

    唐镜眼底一冷。

    “周总。”他客气地问好,“我找小景有事,先带他上去了。”

    “等等。”周淙予上前一步,“他喝了酒,不太舒服。”

    唐镜不放心周淙予,周淙予自然也不放心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当然,其实他们俩也并不完全陌生。同个圈子里的人,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更何况他们并非没见过,只是不熟而已。

    唐镜说:“我会照顾的。”

    周淙予依旧站着不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唐镜,鹰隼般锐利。

    唐镜还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一重,是棠景意靠了上来,拽住他的衣摆。

    “我没喝多。”他小声嘟囔,尾音很轻,像是抱怨,又像撒娇。离得他很近,便显出几分亲昵来。

    唐镜忙回身扶他,便没看见周淙予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可棠景意看见了,看见了他不得不紧抿着唇才能掩盖的急促的呼吸,震颤的瞳孔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悲伤。

    就好像,看见棠景意在他面前依赖别人,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过。

    周淙予是真的认得他。

    棠景意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神,又扯了下唐镜的衣摆,“走吧。”

    唐镜扶着他的手臂走上台阶,周淙予沉默着孤零零地坠在后头,跟着两人走进电梯,唐镜已经去取回了糖葫芦,棠景意刚好觉得嘴巴没什么味道,便拆开吃了一颗。

    “会酸吗?”唐镜低声问。

    棠景意说:“不会,好甜的。”

    可是,从前的甜味,从来都是来自于周淙予的糖果。

    周淙予跟了一路——当然,他们都住在同一层,甚至就住隔壁而已。听见旁边的房门合上的声音,周淙予垂下眼,刷卡开门。

    棠景意还在吃糖葫芦,唐镜给他倒了杯水,又去端详他的脸。

    “怎么了?”棠景意仰头看他,又说,“是真没喝多少。”

    唐镜嗯了一声,问:“怎么是周总送你回来。”

    棠景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住同个地方,当然是一起回来了。”

    唐镜:“……”

    他又无奈又好笑,果然前几天吃晚饭时说的那些话棠景意是一点没听进去。在他看来,顾云深是好人,周淙予也是好人,真是……

    唐镜默默半晌,又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乐不思蜀低头吃糖葫芦的棠景意,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棠景意:“?”

    正要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让两人下意识地齐齐看了过去。

    是个他们都认识的头像。

    顾云深。

    唐镜率先移开视线,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本意是想留出空间给他们说话,但直到进卫生间后关了门他才反应过来——以酒店的格局和墙壁门板的材质,外边的说话声音依旧听得清楚。

    ——他该直接走的,还留下干什么?

    唐镜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不知所措地兜了两圈,他按上门把手,本想出去和棠景意说他先走,却又在听见外头顾云深的声音时止住了动作。

    “棠棠。”

    其实棠景意也有些意外,倒不是说顾云深的视频来得意外,小久寄养在他那儿,他们每天都会联系。而是说——

    他犹犹豫豫地探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视频那头,顾云深抱着小久半天不见他回应,又叫了声:“棠棠?”

    “嗯?”棠景意立起手机,“我在。”

    “怎么还没——”顾云深本想说还没休息,却又在窥见屏幕中他泛红的脸颊时顿住,“你喝酒了?”

    “嗯,晚上聚餐,喝了一点。”棠景意敷衍地回答,又轻声细气地逗起小猫来,“小久,这几天乖乖听话没有?”

    狸花壮士娇气地喵呜一声。

    “小久很乖,”顾云深揉揉小猫头,“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爱动,没有你陪它玩,它总是不愿搭理我。”

    棠景意忍不住笑,伸手在摄像头前比划逗弄着小久,一边说:“再一周就回去。”

    两人似乎已经聊了起来,困在卫生间的唐镜简直进退维谷——但认真说起来,其实也不至于。只要出去露个脸,和棠景意点头示意再指指外头,示意他先走就好了。

    唐镜连自己该怎么走的场景都已经设想好,可是他握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棠棠。”

    两人的交谈声透过卫生间并不算厚的门板传了进来,音质被压缩得模糊,但足够唐镜听清楚对话的内容,甚至于能够感受到顾云深话里温柔的语气。

    唐镜不由皱起眉,他熟悉顾云深现在的状态,这分明就是过去和阮棠在一起时的样子。

    “你把机票时间发给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回。”

    和顾云深相比,棠景意的声音便显得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但这也依旧并不能让人放心。棠景意似乎是习惯了,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才这样平静。

    唐镜其实一直都不太了解顾云深的感情生活,男人之间的友情和女生的闺蜜不同,他们原也算不得无话不谈的亲密,像当初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时,也是主动和他们说然后把人带出来一块儿玩;但如果顾云深不提,对于这样的个人私事,唐镜也从不追问。

    更不用说,阮棠的事情对顾云深打击实在太大,他几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一切交流。唐镜自然是很不放心的,时不时会关心一下顾云深的近况。他也忘了顾云深是从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变化,这变化谈不上好,但至少是让他多了一些活人气。

    唐镜原以为,不管是交新朋友还是有了新恋情都无所谓,只要能让顾云深能对生活多些热情就好。可自从去年他去找顾云深时忽然遇见棠景意,唐镜就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头起来。

    棠景意与阮棠的相似程度——任何一个见过阮棠的人,只要打眼一看他,都会联想到阮棠。

    顾云深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可唐镜哪里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他明里暗里地劝诫过顾云深许多次不能这么做,可好友只是云淡风轻地让他放心,然后便再不肯多谈。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如今眼见着棠景意和顾云深越走越近,让唐镜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棠景意说他没和顾云深在一起,这唐镜是信的,可棠景意说不喜欢他——唐镜却很难去判断真假。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却也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前总有一段暧昧拉扯的时候,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甜蜜他也并非不了解。更何况,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顾云深确实都是一个十分优秀出色的配偶,只除了——他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去世的前任。

    小景……知道这件事吗?

    唐镜想得出神,直到外边有人敲门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后退了一步。

    “唐镜?”棠景意说,“我打完电话了。”

    门里的人很快出来,棠景意禁不住要笑:“是顾云深,你又不是不认识,没什么好回避的。”

    唐镜摸摸鼻子,他也很想知道十分钟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棠景意的糖葫芦还没吃完,他返回去拿,回头就见唐镜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是有话要说。

    棠景意一边咔吧咔吧咬冰糖一边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小景。”

    唐镜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好似碰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其实出于顾云深朋友的角度,他不该越过他把这件事告诉棠景意。可他又实在忧心——顾云深抱着那样的心思,小景如果不知情,那么之后在一起了……

    “小景,”唐镜认真地看着棠景意,“顾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曾经有过一个前男友?”

    棠景意:“……哈?”

    他一时间震惊又茫然,不知道唐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忽然有了种被看穿身份的心虚和错愕。

    然而这个反应无疑让唐镜更加确信——他果然是不知情的。

    “小景,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但我只是……”

    唐镜看起来是真的很为难,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和措辞,但显然是失败了,沉默半晌,他说:“云深的前任叫阮棠,因为一些意外过世了。”

    棠景意愣愣地看着他,见唐镜似乎不是认出他,便又渐渐放下心来。

    “他……”

    棠景意正要扯个谎圆上,就听唐镜说:“你和阮棠,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64章 第 64 章

    唐镜说:“你和阮棠, 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棠景意呆住了。

    007也顿觉毛骨悚然:【他看出来了??他猜到了??不能够吧?!!他一个——】

    【淡定。】棠景意安抚慌得一批的系统,【放心,他就算猜重生穿越也猜不到系统任务的。】

    “当然, 我并不是说云深有什么问题。”

    见棠景意不语,唐镜生怕他误会什么, 转而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知情的话,那么就有必要知道这些。如果你知道……”

    如果他知道,且还是喜欢……

    棠景意注视着他, 虽然唐镜语气平稳, 但棠景意依旧能够从唐镜飘忽颤动的目光中看出他的紧张。他似乎并不是看透了什么, 而是像陆笙一样, 试图给他一些告诫。

    可又和陆笙不同, 唐镜是顾云深的朋友,要和他说这些, 于唐镜来说确实十分困难且为难。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不想看到他被蒙骗。

    棠景意抿了抿唇, “阮棠……”他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镜一愣, 这个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又仔细地打量棠景意的神色,见他虽没什么伤心失控的样子,但也是怔忪的, 好似原本娇气的猫咪耷拉下耳朵垂下尾巴,让唐镜心里一揪,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可是见棠景意还在看他,等着他的回答。唐镜只好说:“阮棠, 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悉。我们只见过几次,有时聚会云深会带他来一起玩,仅此而已。”

    棠景意眨了眨眼,他发现唐镜好像误会了什么,以至于不敢评价阮棠。既不想在棠景意面前说他好,又不愿违心地说他的不好。

    当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

    棠景意忍不住要笑,“我没别的意思,”他的语气轻松起来,“他跟我……不是,我跟他,真的这么像?”

    似乎是被棠景意的情绪带动,唐镜慢慢也放松了下来,笑道,“只是乍一看有些相似而已。”他解释,“仔细看的话——”

    “仔细看的话,”棠景意托着下巴问,“我比他好看吧。”

    唐镜一怔,而后唇畔牵起弧度,“嗯。”他点头,“你好看。”

    其实他已经忘记阮棠的具体长相了,阮棠是顾云深的男朋友,朋友的对象他当然不会特别去留意什么。但棠景意无疑是好看的,不管是明媚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还是殷红的唇,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好看到,但凡和那双桃花眼对视得久一些,好像都要……让人止不住的,心跳加速。

    “唐镜?”棠景意奇怪地伸手在他勉强晃了晃,“不是吧,说一句违心的话需要默默忏悔这么久?”

    唐镜迟钝地眨了下眼,眼睫低垂着,笑意温柔。

    “是真心话。”

    “你更好看,小景。”

    ……是正直的人都不会开玩笑么?

    棠景意略有些不自在地直起了身,他原是不想让唐镜有心理负担才有意逗弄,表示自己没事。可这么句玩笑话,怎么被他一说,就显得那么的……

    正想着,唐镜便站起了身,笑着道:“早点休息吧,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啊,”棠景意愣愣地看他,“哦……好。”

    他正要下去买瓶冰水喝,索性和唐镜一块儿出门。行至门口时唐镜又止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原本来是要告诉你,我明天的飞机回S市。”

    “嗯?”棠景意诧异,“这么突然?”

    “是,原只是定的看画展,只预留了三四天的时间。”唐镜说,“后面还有安排,所以……”

    “三四天……”棠景意估摸着一算,“这都一礼拜了。”

    唐镜笑,“嗯,”他声音轻柔,“所以该回去了。”

    “好啊,”棠景意不觉得有什么,他拔下门边卡槽里的门卡,“那回去见。”

    唐镜一顿,他话还没说完呢。

    “我回去后,你一个人要小心。”

    棠景意:“……”

    这一层这么多同事,他什么时候一个人了?

    心里知道唐镜还把他当小孩子,不由无奈,之前他还是阮棠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没见唐镜这么操心。

    【之前你是顾云深对象,】007说,【他操什么心。】

    棠景意一时失语,也是,唐镜向来极具边界感和分寸。过去时他对阮棠善意归善意,但客气和疏离也很明显,所以他和唐镜始终算不上朋友——嗯,现在不算。

    知道唐镜是为自己好,棠景意点点头:“我知——”

    话未说完,房间里忽然一暗。

    棠景意一愣,“停电?”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停电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供电的房卡在自己手上,便伸手要插上去。却不想唐镜也摸索着卡槽的方向,一下搭上了他的手背。

    掌心贴上了微凉的温度,唐镜不由一滞。

    棠景意讪讪道:“刚才手快拔卡了。”他很快把卡插好,房间内重新亮起灯光。

    唐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孩儿还在瞅着他,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些残留的酒精褪去后的水色,像是枝头坠着的沾了水珠的雨后桃花,干净又纯粹。

    唐镜微微抿唇,在小景的世界里大概谁都是好人,也……包括,他自己。

    隔天坐上返程的飞机时,唐镜在空姐的提醒中最后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也许是还在睡吧,毕竟昨天喝了酒。

    唐镜摩挲了几下屏幕,见还是没有消息,才退出微信界面,把手机收起来。

    棠景意确实是睡到很晚,十点多时才被门铃声吵醒。

    他以为是来打扫的保洁,睡眼惺忪地扯了睡衣套上,一打开门,却被人扑了个满怀。

    “什——”

    他被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揽住了那人的腰身,随即就被狗东西缠了上来。

    陆雁廷熟练地往后一踹关上房门,捏着棠景意的下巴就要亲,被他偏头避开。狗东西不以为意,带了些力道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脸颊颈侧,棠景意一下被亲懵了,几近狼狈地把这块狗皮膏药从身上撕开:“陆雁廷——”

    “干什么?”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

    棠景意瞪他:“你干什么?”

    陆雁廷理直气壮:“勾.引你。”

    棠景意:“……”

    他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走进卫生间刷牙。

    陆雁廷在房间闲逛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可疑踪迹后才跟进卫生间,抵住棠景意试图关上的门。

    “刷牙关什么门?”

    棠景意:“……刷完了要上厕所不行?”

    “那也不用关。”陆雁廷眨了眨眼,一下从间隙中挤进去,“我帮你。”

    “你——”

    狗东西的热情来的剧烈又炙热,狭小的卫生间内几乎快要容纳不下这阵汹涌的热潮。酒店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隔壁就是周淙予的房间,棠景意一把捂住陆雁廷的嘴,示意他噤声。

    狗东西咬着牙关,辛苦地兀自忍耐着,在他手掌下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眉间隐忍地蹙起,沙哑的喉咙滚出一声带着些鼻音的闷哼。却还是在忍不住时咬上棠景意的肩头,扑簌簌地发着抖,委屈又乖巧。

    等到他们从卫生间里出来,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棠景意没什么胃口,但陆雁廷赶路了大半天,便还是打算一起出去吃个午饭,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陆雁廷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腰,挑剔地打量着房间,抱怨道:“琅璟真是小气得要命,定个这么小的房间。”

    听起来像是不满,语气中却并没多少生气的情绪,多日来见不到恋人的躁郁刚才被安抚得很好。陆雁廷轻哼一声,随手拿起棠景意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挂起来晾好。

    陆雁廷手里抓着柔软的料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棠景意正背对着他。他便飞快地收回眼神,凑过去在衣服上轻嗅了一下。

    ……除了酒店里香的过分的洗衣凝珠的味道以外什么也没有。

    已经洗过了。

    狗东西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陆雁廷工作也忙,棠景意一边脱下睡衣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五个小时前。”

    棠景意动作一顿,“这么早?”

    “还行,不怎么累。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了之后又开了间房休息了一会儿。”

    陆雁廷满不在乎地回答,眼珠子依旧黏在棠景意赤.裸的上身上一动不动。他昨天一下班就定了最早的航班过来了,但这条航线直达的不多,最早的也是在凌晨,等到了后天都亮了。可是时间还太早,他估摸着棠景意还没起,便也没过来。

    棠景意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头。

    “看什么?”

    陆雁廷顺从地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双手自觉地搭上他的腰。他舔了下嘴唇,眼里像燃了火苗,烧得他喉咙都要沙哑,难以按捺的燥热一路蔓延到小腹。

    狗东西惯会耍无赖,他眉梢一挑,便显出些不怀好意的痞气,“这么久没见了,当然要一次看个够本。”

    棠景意眯起眼。

    然后陆雁廷便感觉原本扣着下巴的手又往下滑了些,落在脖子上,指尖轻巧如同羽毛,似有若无地抵着他的喉结处摩挲。

    狗东西向来是经不起撩拨的,一下就要往上窜,又被棠景意按住,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样算够本?”

    当然是怎么样都不够。

    陆雁廷直勾勾地盯着他,刚平静了不久的呼吸又开始急促。

    然而不等他发作,外边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棠景意动作一顿,又警告地看了眼陆雁廷。

    狗东西低头亲了下他的手背,倒是没多纠缠,只拿了一旁挂着的衣服催促:“快穿上。”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的懂事了。

    “周……总?”棠景意颇为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有事吗?”

    第65章 第 65 章

    “周总, 有事么?”

    周总?

    陆雁廷警觉地竖起耳朵,奈何他此时也是不太方便——狗东西苦大仇深地低头盯了一会儿支棱着的某个地方,果断采用暴力手段解决之后, 便起身三两步走到棠景意身后,如同猎犬守卫一般, 牢牢地盯着门外的周淙予。

    “真是……好久不见,”他微微眯眼,似乎在想要怎么称呼。然而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困扰他太久, 陆雁廷挑衅一笑, 加重了声音重复棠景意的话道:“周总。”

    周淙予没想到房间里还会有别人, 尤其是陆雁廷, 不由眉头一皱, 便听棠景意说:“中午我就不一起吃了,你们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 却被周淙予伸手挡住了。这个充满侵略意味的动作引得陆雁廷神色一凛,原是倚着墙站着, 一下便直起了身。

    周淙予却没看他,他抬手,手中握着的极不符合他气质的浅蓝色保温杯同时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喝一些, 胃才不会不舒服。”周淙予说,“杯子是新买的。”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周淙予似是早就预料了他的反应,依旧神色淡淡, 说道:“其他同事的我都拿给他们了,这是你的份。”

    棠景意沉默片刻, 他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周总。”便没有再多停留, 反手关上了门。

    陆雁廷一直盯着周淙予,然而却没能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门关上后他又紧跟着去看棠景意,却见他只是握着保温杯沉默,不由心头烦躁,伸手把那杯子夺了过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雁廷一边嘀咕一边拧开盖子,“我还没听说周淙予这么平易近人,应酬完还给下属煮……茶?”

    熟悉的普洱香气沁入鼻间,棠景意抿唇不语,只是道:“走吧,去吃饭。”他拿回保温杯,随手放在了桌上。

    【周淙予到底想干什么?】007意外道,【他肯定是认出你了,不然怎么可能知道你酒后要喝普洱茶的习惯。】

    棠景意酒量一般,原也喝得不多,酒后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胃里空空、却又不想吃东西而已。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毛病,只不过在上个世界时因为周璟棠的天之骄子剧本,少不得跟朋友出去喝酒胡闹,因而难受的次数多了些,所以周淙予都会在酒后给他煮上一杯普洱。

    周淙予认得他。

    这个认知让棠景意感到不解,他很早的时候就看出了周淙予态度的不对劲,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实在想不出原因,才只停留在怀疑的层面。

    可现在……

    【那不重要,发生都发生了。】007少有地当起了开导的角色,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是——他认出了你,为什么又装作不认得?】

    周淙予是想装来着,可又常常忍不住,OOC是常态了。

    想到这儿棠景意便有些想笑,倒也不十分在意,懒散道:【行了,问题先攒着,总有一天会揭开谜底的。】

    今天天气不错——并不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是天气多云且有风没雨,这对于炎热的夏天来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午饭结束后,陆雁廷从汽车后备箱中拎出两个背包来,兴致勃勃道:“去登山吗?这附近有个九仙山风景不错,晚上还可以露营。”

    棠景意的视线扫过那两个塞满了东西的书包,陆雁廷喜欢极限运动,前几年没少去攀岩。不过车祸后不知道身体里打了多少钢钉,想必是没法做这种运动了,爬山兴许问题不大,不过……

    “你确定?”棠景意顿了顿,“昨天连夜飞过来,早上又……”

    “早上怎么了,”陆雁廷轻哼一声,嘴巴一张就又要胡说八道,“才一次而已,你又那么慢、唔——”

    棠景意一把捂住狗嘴,咬牙道:“闭嘴,开车。”

    这个天气用来爬山确实不错,既免去了阳光的炙热,又有凉风解暑。且山上地势高,比城市还要凉快许多,到了晚上说不定还真可以在外边露营也不会觉得热。

    只是天公不作美——既是多云,那么云层中蕴藏的水汽总得找个机会倾泻而下。而不巧的是,今天的天气又变得格外的快。

    他们爬到半山腰,刚坐了缆车到山顶,还没好好一览高处风光,便听见云端处闷闷地响起了雷声。于是又紧跟着坐缆车回半山腰处,谁知还差一点抵达时暴雨便哗啦啦落了下来,好在陆雁廷准备的背包里东西倒是齐全,两人匆匆拿了冲锋衣套上,一落地便跑进附近的一家民宿内。

    这样大的雨,别说露营,就连下山都难了,只得在民宿将就一晚上。陆雁廷本有些丧气,回房间放完东西,扭头却见棠景意站在阳台外头,顶上的雨棚根本遮不住多少,忙走过去拉他,“站这儿干什么,会淋雨的。”

    “淋雨怎么了,”棠景意不甚在意地道,“反正湿都湿了。”他继续回身面向着瓢泼雨幕,冰凉的雨丝扑在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他忍不住笑,却见陆雁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棠景意眉梢一挑,他抬起手臂,果然挡住了下一秒陆雁廷就要抱上来的动作。

    细密的雨丝浸湿了两人的头发,顺着鼻梁淌进相接的唇齿间,隆隆雷声在天边炸响。棠景意看着陆雁廷仿佛燃了火般的眸子,这雨势似乎对另一种火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只得咬了下另一条作乱的舌头,将他拉进房间。

    “干什么?”陆雁廷沙哑着声音问,“是你说的,湿都湿了……”

    几个字裹着粗粗的砂砾在他舌间一滚,莫名带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旖旎和暧昧。

    “湿了就去洗澡。”棠景意把他往浴室推,“一会儿该感冒了。”

    陆雁廷万万没想到这洗澡是真的只是纯·洗澡,依旧锲而不舍地扒住门框:“什么就感冒——不会感冒,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等——棠棠——!”

    棠景意面色不改,连人带换洗衣物一齐丢进了卫生间。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待到两人都换洗上干净衣物,正准备下去吃饭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发出“呲”一声轻响,房间内瞬间便陷入了黑暗。

    陆雁廷:“……”

    今日不宜出门,真的。

    棠景意从包里掏出强光手电筒,打开后架到一边,于是屋内又亮起了大半。陆雁廷喜欢的运动广的很,在徒步爬山这方面也是经验丰富,所以包里的物品从冲锋衣到食物再到基础医药用品一应俱全,倒不需要操心。

    他们所在的民宿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大厅里开起了备用电源,食物也照旧供应,只是种类不多而已。

    棠景意要了个瓦斯炉烫火锅吃,屋外是风雨飘摇,屋内热气腾腾,裹满汤汁的牛肉丸在牙齿间爆开,辛辣的辣椒味儿窜入鼻腔,实在过瘾。

    陆雁廷戳着碗里的蟹□□,他想起什么,笑道:“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雨。”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咬着筷子,视线在他脸上游移,而后低笑道:“你忘了?那天晚上我带着酒去找你,然后——”

    然后,成功地酒后乱.性了。

    但要这么说,也不尽然。

    棠景意知道他的用意,虽喝了些酒但压根没醉。陆雁廷酒精过敏,当然更是少碰。

    不过是一场借题发挥的训诫罢了。

    棠景意垂眸掩去的笑意,陆雁廷不知是自己又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笑越发大了,抱怨道:“你可真是……”

    “你可真是,”棠景意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才不会忘。”陆雁廷真笑了,“啧,那次可是……”他小声咕哝,“真挺疼的。”

    结果他受完疼了,枕边人隔天起来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他是第一次实在禁不住,被折腾得发起高烧,估计这人能直接给他从门口给丢出去。

    想起过去,棠景意的神情也松动了些,他搅弄了一下碗里的泡面,又问:“你都记得?”

    “记得什么?”

    “都……”棠景意说,“想起来了?”

    “啊,”陆雁廷漫不经心地叼着筷子,“基本上吧。不过应该不是全部。你知道的,记忆这种东西……”他咯噔咯噔地咬着筷子尖,像是在借此压抑着什么,“有些事,只有在碰上时才知道是记得还是忘了。”

    棠景意又夹了一筷子泡面,见他碗里还是十分钟前烫好的蟹□□,不由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陆雁廷说,将咬出齿印的筷子从嘴巴里松开,“吃的。”他三两口塞完蟹□□,又去锅里捞了一根面条。

    民宿里别的不多,自动贩卖机里的水、饮料和啤酒倒是不少。棠景意把瓦斯炉端回去还给老板,回来就看见陆雁廷倚在冰柜前看着,他走过去道:“别看了,你喝不了酒。”

    陆雁廷:“……你说得我好像酒鬼一样。”

    棠景意绕过楼梯扶手的转角要上楼,靠近陆雁廷时却见他侧身后撤了一些,像是有意避开一般。

    棠景意一顿。

    他盯着陆雁廷,狗东西该是鲜少受到这样专注的凝视,一下变得不自在起来,“棠棠,你……”

    “手。”棠景意说。

    陆雁廷双手插兜,装傻道:“什么?”

    “手给我。”

    陆雁廷还在磨磨蹭蹭:“这儿人多,牵手不好吧……诶……”

    棠景意拽过他的手臂,果然摸见一手的滚烫。登时拧紧了眉头,又探手去摸狗东西的额头。

    “……陆雁廷。”棠景意勉强压下怒气,“你是傻了吗,发烧了不懂得说么??”

    第66章 第 66 章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就和陆雁廷的高热一样, 来得又快又急。

    陆雁廷裹着毯子靠在飘窗上,目光随着棠景意左右移动——先是对着光给他看温度计,再走到桌旁倒水, 拆出药片……

    陆雁廷把脸埋进毯子里,眼睛却诚实地向上瞟过去, 对走到近前的棠景意说:“真的没事,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棠景意依旧一声不吭地往前伸手, 示意他吃药。陆雁廷干咳一声, 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棠景意愣了下, 问道:“什么时候?”

    陆雁廷又不说话了, 他的眼神心虚地来回飘忽了一会儿, 慢吞吞地说:“就,刚来那会儿, 在前台开房的时候,我找老板拿了退烧药。”

    发烧当然不是突如其来的。

    刚开始只是有些疲倦, 但陆雁廷不以为意,只以为是爬山累了。后来许是缆车上淋了雨,一下便要爆发起来, 开始头疼嗓子疼,直到刚刚吃饭的时候,实在是倦怠乏力,什么也吃不下。连站着都觉得没劲想找个地方靠一靠, 否则也不能让棠景意看出来。

    他原本是什么也不想说的。

    这趟糟糕透了的旅程,糟糕透了的天气就已经够了, 他不想再让棠景意心烦,更不想让他担心……如果, 他会担心的话。

    陆雁廷继续默默地把自己往毯子里埋。

    棠景意估摸了一下陆雁廷吃药的时间,确实相隔不久,便把药片包在纸巾里放在一旁,但还是把水杯往前一递,“喝水。”

    自觉理亏的狗东西乖乖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又从毯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那片要离去的衣角,说:“棠棠……”

    棠景意回身看他。

    陆雁廷抿了下唇,不是那么有底气地说:“陪我一会儿。”

    棠景意便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也跟着坐上了飘窗,顺手又给狗东西裹紧了些。

    陆雁廷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被满足得这样快,以至于他直到棠景意的手环过后背帮他拉紧毯子时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仰头看着,下意识地又要把脸往毯子里盖。

    “干什么,”棠景意把毯子往下扯,“这是发烧又不是流感,传染不了。”

    陆雁廷哼唧一声,窗外的风雨越发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炸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看棠景意掏出手机看了眼,便问:“还是没信号?”

    “嗯。”

    山上本来信号就不好,加上这恶劣天气,信号塔估计也受了影响,在停电后不多久就彻底断了信号了。

    棠景意倒是不着急,他在停电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已经提前和何皎打过招呼了。倒是没提暴雨困在民宿里的事,只说和朋友去露营,山上信号不好隔天再联系,免得家里担心。

    陆雁廷闭上眼,他靠在棠景意肩头,忽然觉得这天气好像也没那么差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民宿里的大家也都懒得出门各自休息着,房间里外都很安静。安静到他甚至能听见棠景意的呼吸声,还能嗅见他身上的白桃香味——这是来源于民宿里的沐浴露,虽然他也是一身桃子香,但陆雁廷就是觉得棠景意更好闻,于是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棠景意顺势张开手臂搭住他的肩,一边借着窗外划过的闪电向外望去。其实他很喜欢雨天,也喜欢在屋内看雨听雨声,天然的白噪音好似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雨这么大,”陆雁廷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前传来,“如果泥石流了怎么办?”

    “这里坡度不高,植被树木又多,概率不大,就算发生了也不会太严重。”棠景意说,“再说了,这雨虽然大但下得不久,还不到半天而已。”

    “那,”陆雁廷又说,“山体滑坡……”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这天气烦人,陆雁廷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悲观的方向去想,然后就听身边人似是无奈地一顿,而后语气淡淡道:“那就等死。”

    陆雁廷迟钝地眨了下眼睛,他笑了下,嘟囔说:“才不会让你死,要死也是我先。”然后就开始在脑子里脑补等房子塌了,他要以什么样的姿势挡在棠棠身上比较好。

    “嗯?”

    棠景意手头闲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怀里那颗毛绒绒的脑袋。闻言,他低头看了眼突然伤春悲秋了起来的狗东西,说:“你没听过一句话?”

    陆雁廷:“什么?”

    “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

    陆雁廷噗一下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屑道:“才不是。”

    他说:“死了才是什么也没有了。”

    陆雁廷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什么心得一样。但也确实如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在阎罗王前晃荡过一回的人了。

    棠景意想起那场让陆雁廷失忆的车祸,狗东西爱玩赛车,机车赛车都玩,按理来说就算是意外车祸,以他的经验和反应能力,也不该伤得这么重。

    他凝神想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活着就能有什么了?”

    “你可以去找顾云深……不,他不行。”陆雁廷很快否定了自己脑子发热下的荒唐想法,“你自己过,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那你呢?”棠景意反问,“你自己活着,不好么?”

    “不好。”陆雁廷用力地闭了闭眼,像是在把什么讨厌的东西赶出脑海里,“不好,我——”

    我活不下去。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对棠景意说,不能让他知道,即便他本该对他毫无隐瞒。

    窗外骤然响起雷声,棠景意圈住忽然打起冷颤的狗东西,问道:“身上疼吗?”

    “……什么?”

    陆雁廷没反应过来,一下没听清,“发烧疼吗?谈不上吧,也就——”

    “不是,”棠景意说,“车祸后打了不少钢板和钢钉吧。阴雨天气,不疼吗?”

    陆雁廷兀自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低着头要笑,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抻了下身子,“有什么疼的,早都好了。”

    “没好之前呢?”

    “那也不疼。”陆雁廷说,“老头子给请的美国最好的医生来做手术,术后的药也都是进口,止痛泵一上就哪儿都不疼了。”

    棠景意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揉了下狗东西的脑袋,顺势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知道吗,”陆雁廷仰头在他手心亲了一口,不乏得意地说,“温度越高,说明免疫系统越厉害,身体素质越好。”

    棠景意:“……”

    世界上最硬的就是陆雁廷这张嘴。

    “睡吧。”他移开眼,才不顺着狗东西胡来,“很晚了。”

    陆雁廷呆住,一下搂紧了他的腰,不可思议道:“这才不到十点。”

    棠景意推开他下了飘窗,自顾自地说,“那我先睡了。”

    他关了手电筒躺到床上,不多时,陆雁廷也跟着缩了上来。

    棠景意知道狗东西该是累了的,工作了一礼拜,下班后又连轴转坐夜班机赶来,早上跟他胡闹的大半天,下午又爬山淋雨……

    棠景意闭上眼休息,盘算着先休息两小时再起来叫陆雁廷吃退烧药。可没想到,失去了手机和互联网的夜晚确实太过好眠,最后竟然是他先睡了过去。

    静谧的独处空间里,陆雁廷侧躺着,看着棠景意出神。

    那颗退烧药似乎没什么作用,废物到连他身上的酸疼也缓解不了。不过事已至此,陆雁廷也分不清那难受的感觉究竟是因为车祸后遗症还是发烧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棠景意的身上贴了贴,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像是缓解了头疼一般,缓缓舒了口气。

    其实,陆雁廷并不是个能忍疼的人。

    术后的疼痛几乎要让人发疯,止疼药当然有用,但也不能无休止的用,他可不想嗑.药上.瘾,更不想让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记忆和脑袋雪上加霜。

    所以就只能忍。

    忍住阴雨天气骨头缝中沁出的针刺般的酸疼,忍住太阳穴如同电钻滋滋钻入般的尖锐疼痛。渐渐地,忍耐于他来说成了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陆雁廷唯独不能忍耐的,是自己仿佛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的那股空虚感。那感觉——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得难受。毕竟它不痛不痒,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

    可它却又无处不在,深入得仿佛根植于灵魂。每每当陆雁廷站在阳台的栏杆边,那阵空虚和失落就像是黑夜一样将他包裹。他俯身看着楼下空洞的黑暗,便会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好了。

    ……不过,是什么好了呢?

    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

    沉眠的记忆在长久而寂寥的日子里逐渐被压缩,直到见到棠景意,才又像是顽强地顶破石头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往外生长。

    陆雁廷自认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于是只能感激上辈子的自己,再感激上天——不管是玉帝还是佛祖还是耶稣,他一点不吝啬地一气感谢全了,感谢他们让心上人能够重生,让自己还能够再次遇见他。

    陆雁廷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趣,这个黑白的世界直到他雨后踏进那间小酒馆后才慢慢染上色彩,变得活色生香。

    所以,如果再将他一个人抛进那个黑白的世界里,他是活不下去的。

    在飞机失事的那一天,当陆雁廷在汽车广播里的遇难者名单中听见了陆以棠的名字时,他几乎要对那辆失控撞上来的货车感激涕零。那大概是陆雁廷最后一次笑得开怀的时候,他松开了方向盘,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解脱般的畅快。

    嗯,那么说到这儿——或许还应该感激阎王那一拨神仙。才保佑他没死成把他从地府赶回人间,让他得以遇见重生的心上人。

    所以……疼点又怎么了,无非代价而已,他很大方的。

    陆雁廷埋在被子里悄悄地笑,他留神着时间,等距离上次吃药差不多过了6小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吃下那颗被纸巾小心包裹起来的药片。

    第67章 第 67 章

    棠景意不知道那套烧得越热说明体质越好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 但一夜过去,陆雁廷当真靠着自己熬了过来。

    棠景意睡得早醒得也早,他对着微亮的天际愣神半天, 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得迟了,竟忘了提醒陆雁廷吃药, 便又探身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被窝里的狗东西还在睡着,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 闭着眼睛蛄蛹了一下, 贴上他的掌心。

    好像退烧了些。

    棠景意心下稍安, 他收回手, 睡梦中的陆雁廷失去了相贴的温度, 眉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继续往前磨蹭, 直到贴上他的手臂,才再次安定下来。

    棠景意:“……”

    他有些无奈, 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不到6点,还早得很, 便没有再动。

    却没想到陆雁廷已经醒了,棠景意未回头就感觉到旁边的呼吸再次贴了上来,裹着一阵热气埋进他颈窝间,嘟囔着道:“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天你要是能这样, 我做梦都能笑醒。”

    棠景意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那个醉酒后的夜晚。

    但是……

    棠景意:“……你管那叫在一起?”

    “怎么不算呢?”狗东西得意地轻哼, “该做的都做了,床上那会儿你可是没少——”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日常已经无比习惯且敏锐, 然而陆雁廷同样敏捷地抓住了他试图捂嘴的手,不怀好意地抵着他的肩吻上去。

    “弄得里外都满了……怎么不算在一起……”

    陆雁廷抵着他的额头,隔着眼前的朦胧水雾看见棠景意也仰起了头贴上他,如同回应。不由心中一喜,却见棠景意又很快落回去,说:“还在烧。”

    陆雁廷:“……”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你——”而后又禁不住咬牙,“当然烧,你又不来灭火,我烧得都快自燃了——”

    棠景意:“……”

    他当然是不会放任陆雁廷胡闹的,不多会儿便将他推开坐起身。外边的风雨已经消停不少,虽还是淅淅沥沥的,但至少比昨天冰雹一样的动静好多了。

    “走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去医院。”

    陆雁廷还在低烧,不过大概是昨晚休息得不错,加上吃的药也起了作用,精神倒是挺好,有力气较劲了。于是又一裹毯子倒在飘窗上,语气虚弱地说:“不行,我头好晕。”

    棠景意面色未变,抱着手臂倚在墙边看他。陆雁廷把自己团在毯子里装死,但这样似乎又没什么意义,于是又探出头,像昨天那样伸出手道:“陪我一会儿。”然而像是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语气比昨天还要没底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的还喜欢这里。

    不——更准确地说,是喜欢只有棠棠和自己两个人的密闭空间。

    “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得不到回应,陆雁廷开始自言自语,“人都死光了,就我们……”

    手上忽然一暖。

    棠景意将他拉起来,不无嫌弃地说:“连只猫都怕,还想世界末日?”

    陆雁廷咧嘴笑起来,任由棠景意给他扯下毯子。乖顺的模样惹得他抬眼一瞥,便见陆雁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

    ……当然,狗东西脾气差归差,却总还是很容易满足。

    “走吧。”棠景意移开视线,“下山去。”

    雨后山路不好走,更何况直到现在雨也没停。棠景意便雇了民宿老板开车送他们下山,再换上陆雁廷自己开来的车去医院。

    下山时信号也不怎么样,加之山路蜿蜒盘旋,晃得人眼晕,棠景意便没有看手机。下山后他又在开车,两人的手机都握在陆雁廷手里,等到等红灯时他一转头,便看见狗东西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机,像是在打字,专心到连棠景意转头看他都没发现。

    棠景意一顿,也没说什么,红灯一过便继续向前。

    于是他直到到了医院,陆雁廷进去输液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才看到了微信里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他昨晚已经和何皎报备过,家里没来消息,只在早上时问到哪儿了。棠景意回复完才又接着往下划拉,昨天他给何皎发消息的时候顺带也问顾云深要了小久的照片,所以应该也没事才对。顾云深消息发的勤,但他本来就回得不多,也就是因为小久才积极些。不过许是昨天两人的对话因为信号塔的缘故断得太突然,后面时顾云深又连续发了好几条。

    19:42 顾云深:【棠棠?】

    21:21 顾云深:【要视频吗,小久很想你。】

    21:52顾云深:【它没事,只是可能因为跟你分开太久,猫粮也吃得少了,不过没关系,我给它开了罐头,煮了鸡胸肉和鹌鹑蛋。】

    22:07顾云深:【在忙工作吗?】

    ……

    后续又发了好些,但时间间隔越来越久,划到最后,底下是来自于己方的两条绿泡泡消息。

    7:22棠景意:【他跟谁在一起才不理你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该有经验了才对,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7:23棠景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追得再紧也不会有用,明白?】

    棠景意:……

    毫不意外。

    狗东西拿他的手机除了打击报复假想敌以外,大概也不会有别的用处了。

    其他的消息还有很多,有周淙予和同事们,也有傅初霁的。不过其他的对话框都没被点开,棠景意清楚陆雁廷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当时在车上才没有拦着他。

    棠景意先给联系不上他的周淙予报了平安,然后才点开傅初霁的界面,结果上方立马弹出了周淙予的回复:【你在哪?】

    棠景意思索一会儿,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告诉他地址,只是回复:【很快就回去。】

    然后再是傅初霁,他大概是所有人里反应最激烈的。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住过一年,又私交甚笃,因而更是格外清楚棠景意的作息。且他和其他人也不同,棠景意从没不回消息过,所以这次一失联就是大半天,傅初霁才比谁都要着急。

    棠景意扒拉着屏幕连划了好几下才滑到底,最后一条消息是在晚上的8点45分,是一张凌晨四点半的机票截图。

    傅初霁:【我去找你。】

    棠景意无奈地撑住额头。

    机票上显示这趟航班已经在半小时前落地了,棠景意回复道:【我没事,昨晚上在山里信号不好。】

    傅初霁:【你在哪?】

    紧跟着弹出的和周淙予一模一样的消息让棠景意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一块儿。

    傅初霁:【我在酒店了,你在哪里?】

    ……果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以傅初霁的人脉来往想打听点什么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他知道他在琅璟实习,那么能顺着出差的线路追到下榻的酒店来也不奇怪了。

    棠景意:【昨晚和陆雁廷去爬山,被暴雨困在山里了,信号不好所以没回。这会儿已经回市区了,他有些发烧,我带他来医院输液,很快回去。】

    他回复得很详细,详细到周淙予偏头看见傅初霁手机屏幕上的几行黑字,再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五个字时,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失落和空荡。

    “周总,”傅初霁收起手机,“我在这里等他。”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傅初霁却好像直到这时候才再次听见了世界的喧嚣声,他按捺下终于平复下来的心跳,也顾不上问棠景意为什么会和陆雁廷在一块儿,只紧紧盯着门外,等着人回来。

    周淙予没有回话,身边的人很年轻,看着约莫和现在的棠棠差不多年纪。锐利而锋芒毕露的少年人轮廓和他记忆中棠棠所钟意的发小有些许重合,他想必也是极细心体贴的人,才会在大晚上的和琅璟的副总要来他的电话,辗转追问棠棠的去向。然后又买了飞机票赶来,往大厅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周淙予捏着手机,短暂的回忆让他有些怔忪。看来棠棠喜欢的人的样子还是同一类,那么,他讨厌的人……

    大概,也还是继续讨厌吧。

    周淙予扯了下嘴角,攥在手里的手机明了又暗,踟蹰着在开启与息屏之间徘徊。

    10:01周淙予:【不着急,小心开车。】

    棠景意收起手机,陆雁廷已经出来了,手背上贴了医疗胶布。大概是有些痒,他抓挠几下,撕下来扔了。

    棠景意下意识地去看那针口有没有流血,陆雁廷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早不流血了,也不疼。”

    棠景意嗯了声,“走吧,回酒店休息。”

    下楼的时候路过食堂,陆雁廷买了豆浆和夹心的流沙包,回头递给他,“给,吃早饭。”

    他们只在下山出发前喝了碗粥,现在几个小时过去,早饿了。棠景意伸手接过,他们找了个桌子坐下,见陆雁廷手里空空,又问:“你不吃?”

    “我不饿。”陆雁廷耸肩,“输液的时候吃了医生几个饼干。”

    他脸色还是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独一双眼睛是亮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

    见他也看着自己,陆雁廷舔了下嘴唇,说:“那你的流沙包给我咬一口。”

    说完,也不等棠景意说话,探身咬走了他手里剩着的半个包子。

    棠景意:“……你属狗?”

    这和好端端拿着根香肠路过接过被狗抢走有什么区别?

    第68章 第 68 章

    等到棠景意和陆雁廷回到酒店时已经是临近中午11点了, 他知道傅初霁来了,也知道周淙予兴许还在等他。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一直等在酒店大堂里,棠景意刚从车上下来, 连人都没看清,傅初霁便已经赶到了眼前。

    “棠——”

    陆雁廷挡开傅初霁要去拉棠景意的手, 硬是挤进了两人之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少?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不见来白鲨玩了?”

    傅初霁显然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称呼, 更遑论陆雁廷明显带着轻慢和嘲讽的语气, 他已经从看好戏的平辈又或是不怀好意的长辈口中听过许多次。

    棠景意忍不住皱眉, 瞥了眼陆雁廷道:“外面站着不热?”

    他将泊车小弟递来的钥匙抛回给陆雁廷, 径自走进酒店。

    陆雁廷慢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傅初霁站到了棠景意身侧,气得牙关紧咬, 又不敢真的硬来,只得黑着脸落后半步跟着, 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

    “你怎么来了?”棠景意问,他走进旋转门里,一个小格刚好容下他和傅初霁, 狗东西被卡在后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隔着玻璃感受到另一个格子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怨气,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看着自己笑了, 陆雁廷心神不定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些。傅初霁却是一愣,他跟着棠景意的脚步走出去, 说:“你没回消息,我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走进大堂内, 冰凉的冷气混杂着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棠景意的目光穿过摆在墙边的一盆发财树盆栽,看见了在角落处沙发上坐着的周淙予。

    周淙予没有上前,但其实棠景意还没进门时就隔着玻璃外墙看见了他。看到了他下意识要跟着起身的动作,却又在短暂的迟滞后坐了回去,左手紧攥成拳,忍耐地抵在沙发扶手上。

    周淙予一直在看着他,当然也在第一时间迎上了棠景意望过来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周淙予几乎要以为棠棠要走过来跟他说话了,然而并没有,他在短暂的对视后便移开了视线,偏头和那个来找他的年轻人低声说着什么。

    当然,棠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程报备这种事也并非是要对领导履行的义务。可是——除领导以外,他不还是哥哥么?

    周淙予还是周淙予,不存在能不能认出来的问题。至于棠棠看没看出来自己认出了现在的他这回事——

    周淙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拥抱,昨夜他们一同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每每去接酒醉又爱护闹的弟弟回家,总是会提前备上一瓶冰水,又在晚些时候或是隔天给他泡上普洱茶。

    他总觉得棠棠是知道的。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外边忽然横进一支手臂。

    “抱歉。”周淙予说,侧身走了进来。

    酒店的电梯对于四个人来可以说绰绰有余,然而棠景意还是感觉到了拥挤,他不知道周淙予怎么也突然横插一脚,但周淙予没说话,他便也没有吭声。棠景意不吭声,傅初霁自然也跟着安静。唯独只有陆雁廷最不安分,悄摸地去勾弄他的手。

    棠景意目不斜视地把那根作弄的手指从掌心里赶出去,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心,但傅初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纠缠。他抿了下唇,像刚才陆雁廷拦住他那样,侧身插.进二人之间。

    他的力道又大又果断,陆雁廷被他一撞差点没趴在墙上。棠景意也猝不及防,被挡开的手臂顺着惯性往前挥了一下,碰到侧前方站着的周淙予。

    一时之间,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棠景意:“……”

    “……抱歉,不小心碰到了。”他对周淙予说。然后又回头瞪了眼陆雁廷,狗东西倍感冤枉,却又无处申冤,只得闷声吃了哑巴亏,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傅初霁。

    好在他们所住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来到12楼,四人一齐走出电梯。棠景意脚步一顿,问陆雁廷道:“你房间几号?”

    狗东西面不改色道:“同一层。”

    棠景意原以为他撒谎,12楼的房间都是普通的单人大床房,18层以上才是顶配标准。陆雁廷自小享受惯了,衣食住行哪样都没法凑合。

    却没想到,他们路过某间房时,陆雁廷当真拿了房卡刷了进去,半掩上房门。

    【这话说的,】见棠景意感到意外,007插话道,【陆雁廷当初不也跟你在酒馆楼上的小屋住了两年?更别说车祸后——】

    车祸后,更是把能吃的苦头吃了个遍。

    棠景意低头不语,他回到自己房间,傅初霁跟了进来他反手关上房门,不待多走几步,便忍不住问:“你和陆雁廷——”

    棠景意知道傅初霁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和陆雁廷的关系,也没想着搪塞或者否认,平静地应了声,说道:“嗯,我们在一起。”

    傅初霁沉默了一会儿,同样冷静地问他:“是在一起,还是在一起过?”

    棠景意:“……?”

    他突然有些跟不上傅初霁的文字游戏,但不等他思索,傅初霁便望着他笑了下,又说:“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这回轮到棠景意错愕了,印象中的青年并不是能这样坦然地把“睡”这种字眼说出口而毫无反应的人,他才回了顾家多久——

    “告诉我,”傅初霁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棠棠,你们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棠景意拧眉,他有些不习惯这样子的傅初霁,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其他系统玩家夺舍了。

    007自信地挺胸:【没有的宿主,同个世界不会——】

    【闭嘴。】棠景意心烦意乱地说,【这是个比喻,比喻听不听得懂?】

    007:【……嘤。】

    傅初霁越走越近,棠景意避也不避,说道:“当然是在一起。傅初霁,你——”

    “是吗?”傅初霁反问,“那怎么连牵手都不敢?”

    他欺身上前,棠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然而身后是一面穿衣镜,他的后背靠了上去,带来些许冰凉的冷意。像是一年多前那个在宿舍的早晨,傅初霁也是这样将他拦在洗漱间的镜子前,为他整理衬衫挡去脖子上的痕迹,然而理没几下便忍不住低头亲吻,一路探进颈间。

    棠景意胡乱将那些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回忆赶出脑海,却见傅初霁也正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云雾缠绕,不知是否也想起了那个清晨,他的鼻息有些微错乱,紧接着便要低头,被棠景意挡开。

    “傅初霁——”

    他推了一下,傅初霁停顿片刻后,顺着他的力气退开了。

    “回顾家后,我其实不太开心。”他说,克制着离棠景意远了些,语气淡淡道,“但不可否认,顾家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棠景意:“……什么?”

    “不是指钱财或者人生什么的——而是,”傅初霁一顿,“处理的方式。”

    棠景意持续茫然:“处理什么?”

    傅初霁笑了下,他看着棠景意,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棠景意愣住。

    傅初霁清楚地知道棠景意不喜欢他——他当然是很好的,对他也很好,但二人之间可以是兄弟,是密友,却唯独没有恋人间的爱意。

    傅初霁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感情总归是可以培养的。棠景意并不排斥他,只要他们相处得久一些,也许棠棠会被他打动,他们会在一起,像其他情侣那样谈恋爱。

    说来可能显得幼稚又天真,他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发生关系而已。他想跟他在一起,想好好爱他,也想被他所爱。

    从前的傅初霁认可强扭的瓜不甜,也信奉爱就是放手,他坚持地追逐着爱情。两个人当然在一起是要有爱的。如果棠棠不爱他,他也不会勉强。

    可现在的傅初霁却在想——放手?凭什么是他放手。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不谈恋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边,睡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关系,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过程怎么样,只要能达成目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

    棠景意还没反应过来傅初霁的意图,却见他又笑开。傅初霁就站在窗边,稀薄却依旧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恍惚间仿佛又多了几分过去青葱少年的影子。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过去的我太固执了,不太好。”

    棠景意:“……啊?”

    他不可思议:“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

    这就成“过去的我”了??就开悟了??

    “嗯。”傅初霁说,缓和了不少的神色显得从容而轻巧,“顾家是个好地方,确实让我成长很多。”

    “……?”棠景意忍不住担忧,“傅初霁,其实现在退出也来得及,你如果不开心的话——”

    “其实还好。”傅初霁说,“生活一时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刚开始总归是很难适应的。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之前没怎么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还没……习惯。并不是生气或者介意什么,棠棠……”

    他又走近了些,但或许是此刻傅初霁的语气太过诚恳,就好像去年时他们无数次相伴着从学校大门走回宿舍一边闲聊时那样。棠景意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说:“没关系,我没有那么想。”

    “嗯。”傅初霁垂下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便显得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轻松自然,“我该回去了,明天是周一,得上班了。”

    “这么着急,中午不一起吃个饭再走吗?”

    棠景意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说完就有些后悔,又去瞅傅初霁,见他笑着摇了摇头,才放下心来。

    “你机票也订好了?”

    “订好了,明天早上要开个会,原本也没打算留太久,只是怕你出事,过来看看。”

    好像突然就一切正常了起来。

    棠景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觉应该是个好迹象,便也没有多想,将傅初霁送到门口。

    “那,”傅初霁回过身,“抱一下?”

    他展开手臂,揽住棠景意拍了拍他的背,一触即离,仿佛只是个朋友间再寻常不过的拥抱。

    “走了。”

    “嗯……嗯。”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走远。

    第69章 第 69 章

    棠景意刚把傅初霁送走, 隔壁便传来了开门的响动。

    他没有停留地回身关门,身后传来周淙予的声音:“小棠。”

    棠景意握着门把的手一松,他径自往屋里走去, 正在桌边倒水,便见周淙予站在门口迟疑道:“我能……进来吗?”

    棠景意回头看了一眼, 说道:“请进。”

    于是周淙予才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周总,有事吗?”

    “昨天, ”周淙予选择了一个相对谨慎的开场, “昨天晚上, 联系不上你。”

    “嗯, 昨天爬山去了, 碰上暴雨被困在山里住了一晚,信号不好。”棠景意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明天正常上班没问题。”

    他说得太客气,周淙予下意识地就要说:“我不是——”他当然不是在担心明天能不能上班的问题,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把这同样生分的回答咽了回去。

    “自己一个人去的?”他问。

    棠景意侧目,周淙予明明看到了他是和陆雁廷一起回来的, 却还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回答道:“和陆雁廷一起。”

    007好奇:【周淙予看起来是真的知道你是谁。】

    棠景意也这么觉得,但又很矛盾,毕竟从理智上来说,周淙予能这么快认出他来并不合理。更何况——退一万步说, 如果周淙予真的认出了他,还能忍着不与他相认?

    真是越想越奇怪了。

    “陆雁廷, ”周淙予欲言又止,“你和他……”

    “我们在一起。”棠景意说。

    周淙予被他直白的话冲击得愣了一瞬, 哪怕是当初棠棠喜欢发小的时候,最先顾及的也是他的心意,小心翼翼地试探,怕他不喜,怕他介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态度。

    毕竟——再怎么样,他是哥哥啊。

    周淙予声音涩然,“我以为,早上来找你的那个……”

    “他是我舍友。”棠景意说,放下手里的杯子,“怎么了,周总对我的私人生活很好奇吗?”

    这句不冷不热的反问令周淙予一时语塞,两人现在上下级的身份差别使得任何关于个人的话题都变得敏感起来。

    可是……

    周淙予又要忍不住想了,棠棠明知道他是哥哥的……

    “……不是这样,”思来想去,周淙予还是将话题又绕回陆雁廷身上,“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陆雁廷的过去有些复杂。”

    棠景意眉梢微扬,说实话,关于陆雁廷的过去,他从各色人的嘴里已经听得快要耳朵起茧了。

    “我知道。”他语气淡淡,“他的——前任,还有那场车祸,我都知道。”

    棠景意的知情范围大抵比周淙予所预料的还要多,以至于周淙予脸上的表情甚至凝固了两秒钟,“你——”他眼里的震惊格外明显,周淙予几乎要忍不住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然而门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并且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棠景意走过去开门。

    “棠棠,那个傅——”

    陆雁廷不待棠景意让开便无比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走了进去,正挨近了他亟待抱怨什么,却在走过玄关后看见了里边站着的周淙予。

    如果说在提到傅初霁时,陆雁廷的神色还是漫不经心中带着点闹脾气似的、恋人间情趣般的心烦和醋妒。那么在看到周淙予之后,他的眉心便再次烙下了深深的刻痕。

    “周淙予?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雁廷说得毫不客气,并且拉紧了棠景意的手,尽管他并没有想要抽出去。

    不过在周淙予面前手拉手确实挺奇怪的……棠景意挣了一下,没挣开,反倒是激起了陆雁廷的脾气,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工作时间再说?”

    周淙予的目光落到棠景意被强行禁锢着的手腕上,眼底的痛意和不快一闪而过,他抬起眼,平静道:“是关于你们的事。”不等陆雁廷说话,又说,“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话里锐意尽显,陆雁廷当然更不服气,“我们——”一句谈恋爱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想到应该低调些,不能再捅到家里去了。周淙予虽说不姓陆,只是表兄弟,和外公关系也亲厚,但陆雁廷仍是冒不起这个险。

    短暂的沉默间,听得周淙予冷笑:“连承认他都不敢,还想过姨夫那关?”

    “……”陆雁廷一时无从辩驳,恼羞成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棠景意跟背景板似的站在陆雁廷边上,这场对话的方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向着他未料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自是不怀疑狗东西的用心,只是话题的焦点似乎落到了陆家内部,也不适合他说话,便只是沉默。

    眼见着弟弟低头不语,周淙予心底一刺,心疼得几乎要忍不住发起火来。过去那个发小他再如何看不上,在人前人后对棠棠呵护关心自不必说,也算是说一不二,愿意跟着他出国结婚定居的果断个性。

    而现在这个陆雁廷不但有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去,甚至连一点担当都没有,脾气大性子又急,他怎么能放心让棠棠同他在一起。

    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借口,周淙予冷了脸,紧拧的眉间却松缓不少,他毫无波澜地道:“你们不能在一起。”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官下的某种裁决。

    棠景意本以为陆雁廷要发作,可此时的狗东西竟然意外的沉得住气——他忍不住偏头看过去,便见狗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周淙予,眼底风云变幻,半晌,他说:“去隔壁说。”

    棠景意:“?”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就这么离开了。

    【不是?】棠景意不可思议道,【他们就这么把我排挤出去了???】

    奈何酒店的隔音就算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连正常说话声都防不住,棠景意在墙边趴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得作罢。

    “哥。”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陆雁廷抵着门板,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

    “我们虽然不算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是表兄弟,来往算不得少。母亲也只有小姨这么一个亲姐妹,我是真把你当哥哥。”

    周淙予安静地听着。

    “所以——我想知道,”陆雁廷回过身,“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是真因为老头子,还是说,”他讥诮地一挑嘴角,“因为私心?”

    周淙予知道这个表弟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也猜到了避开棠景意必然是要说些什么私隐。他并非没有预料,可是当陆雁廷说到“私心”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就像是戒.毒的患者无意间嗅见普通烟草的气息,仍是会勾起那埋藏在深处的渴望。

    看到周淙予的反应,陆雁廷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周淙予,”他禁不住嘲讽,“你这未免也太——假公济私了吧?”

    “……我没有这么想。”周淙予说,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冷静地找准陆雁廷的痛点,“我听说你出车祸失忆了,那你知道你是为什么出的车祸,又是因为什么,醒来后身边——”

    “我知道!”陆雁廷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尽管他已经回到了棠棠身边,可那段过去、不,更准确的说——那个他犯下的错误,依旧是他无法坦然面对的存在。

    “我都想起来了。”陆雁廷说,却并不打算在和周淙予在这种他没必要知情的事上做无谓的保证和探讨,“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该知道的棠棠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短促地笑了下,下巴微微抬起,显得轻蔑而不屑,带着几分恼人的傲慢,“他还是爱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在山里待一整天?”

    周淙予镇定地:“因为暴雨。”

    陆雁廷:“……”

    “我奉劝你,”陆雁廷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咬牙切齿,“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别指望能拿老头子来压我。”

    “是吗。”周淙予依旧不为所动,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陆雁廷,轻笑了声,淡淡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有信心地觉得——他爱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那三个字,“又何必来说服我?”

    正是因为没有这个被坚定选择的信心,才会如此外强中干。

    周淙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感觉和处境,正如当初他找到发小对峙时对方坦然而无所畏惧的姿态,而他尽管再如何严厉斥责,再如何拿捏着姿态重申“我是棠棠的哥哥”,也无法掩去他可能要在二选一中被弟弟抛下的惶恐和无措。

    这场谈话终止得突然,被戳破心思的陆雁廷很难再继续待下去,他回到棠景意房间,当看见站在窗前的背影时,心里的愤怒和躁郁统统变成了委屈。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棠景意回过头,“又下雨——”

    然后就被狗东西抱了个满怀。

    棠景意听见倚靠在颈侧的颤抖的呼吸声,带着潮湿的热气,湿漉漉的,像是雨天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他微微一怔,又有些想笑,顺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没吵赢?”

    狗东西闷闷地点头。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想,要治陆雁廷确实得周淙予那样跟块臭石头似的人来,才沉得住气。

    陆雁廷抬起头,桀骜的眉头依旧拧着没有松开,愤愤不平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聊什么了?”棠景意问。

    “……没什么,还是那些。”陆雁廷含糊道,“关于我爸的。”

    能让陆雁廷这样挫败的,显然不只是陆家的事而已。不过他既然不想说,棠景意便也不追问,转而说道:“你们是表兄弟,关系不好吗?”

    “说实话,小时候还行。长大后就慢慢淡了,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黏黏糊糊的。”陆雁廷说,“周淙予——唔,你不知道吧,他不是亲生的,是周家司机的儿子,后来才被收养。他弟弟周璟棠才是亲生的……嗯,不过我们几乎没有来往,周璟棠有先心病,脆皮得要命,我印象里就没跟他玩过。”

    “至于周淙予,他被领来的时候我们那圈朋友都才四五岁,小孩儿么,哪儿懂得什么家世血缘,就一块儿玩了。但也不是特别有交情,他总得陪他那脆皮弟弟。”

    棠景意:“呃……”

    好吧,原来世界线是这么个融合法。

    他想起自己那望不见一点希望的任务,陆雁廷和周璟棠不熟,和周淙予也就一般,那又怎么能接触得到周璟棠的遗物,难道真得他自己去……

    正想得出神,就被狗东西强横地搂了一下腰,质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棠景意收敛心神,带着些挖苦地调侃道:“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你连嘴上功夫都吵不过而已。”

    陆雁廷气得抿唇,埋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牙齿一挨上去却又舍不得了,亲了又亲舔了又舔,直到被不耐烦地拎开才肯作罢。

    第70章 第 70 章

    陆雁廷没有待太久, 午饭刚过,他便该出发去机场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能早些把陆家攥在手里, 他每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周末两天也是抽空了来的, 待会儿也不是回公司,而是直接去出差。

    临走之前,他在房间里缠着棠景意亲了又亲, 怎么也不肯松手。

    柔软湿热的唇舌好容易分开, 陆雁廷喘着气伏在他肩上, 只觉得腰身连带着尾椎都酥软得要直不起来, 却听那同样也正贴着他的人说:“好像退烧了。”

    陆雁廷:“……”

    “退烧退烧退烧——”他气得再次咬了口棠景意的唇, “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想着退烧!”

    棠景意轻虚了下眼:“我还想着你再不出发就要误机了。”

    陆雁廷:“……”

    狗东西懊恼地闭了下眼, 复又睁开,看着棠景意认真地道:“很快了, 很快我就能把陆家攥在手里,再不让你出事。”

    “嗯?”

    棠景意顺手抚了下陆雁廷的额发,又被他小狗似的在掌心一拱, 整个人再次贴了上来。

    “你那些叔伯兄弟……”

    陆雁廷是独子,本该顺顺利利接手的,奈何陆父那边兄弟多,几个伯伯和堂兄弟们都虎视眈眈得很。前几年倒也罢了, 陆雁廷不着调得很,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大少, 他们作为陆父的左膀右臂以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如今不同了,掌权人一换必定大清洗, 尤其是陆雁廷这样阴晴不定,动起手来就什么也不顾的性子,让他们怎么能不急。

    “他们不难,”陆雁廷说,眼里覆上一片阴翳的鸦黑,“过去只是老头子心软……当然,那是他的亲兄弟,我理解。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忽而一笑,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未带任何情绪,显出几分凉薄,“亲兄弟和亲儿子孰轻孰重,老头子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我那些堂兄弟们……”陆雁廷叹气,如同惋惜,又像嘲讽,“过去好日子过久了,荒唐事也干得不少,不愁没把柄,只看什么时候能东窗事发而已。”

    【看来狗东西也不是没脑子嘛。】007暗自咋舌。

    棠景意安静地注视着陆雁廷,看他步步稳扎稳打,似乎运筹帷幄,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喜色,只是平静,仿佛对一切毫不在意,只不过如同机器人一般按部就班地运转罢了。那双略狭长的狐狸眼唯独在望向自己时才像是猝然亮起烛火的黑夜,变得明亮又柔软,重新鲜活起来。

    “很快的,”他再次保证,“我不会让你有事。”

    棠景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必然是中午时周淙予又和陆雁廷说了什么,才让他变得这样忐忑不安。

    周淙予……

    然而等到下周上班时,周淙予却一切如常。

    这周他们主要是去研发中心考察,变得更忙碌了些,棠景意也没什么摸鱼的机会了,整体跟着团队在各处研发中心和公司来回跑。作为廉价劳动力的实习生自然也是做杂活儿更多,不像上周坐办公室那样能和周淙予有交流来往的机会。于是想借着工作多观察试探的打算也只得作罢。

    因为考察洽谈顺利,于是为期半个月的出差提前结束,在周三时便返回了S市,较计划提前了两天。

    抵达S市时正是下午,棠景意在飞机上吃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但大概是出差确实比正常工作要辛苦些,还是觉得疲倦,正哈欠连天地拖着行李和同事们走在一块儿,便看见杨姐凑了过来,和他说:“小棠,周总说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嗯?”

    棠景意一愣,忙说:“不用的,我跟你们回公司吧。”

    “没事儿,周总说可以就可以。”杨姐冲他挤挤眼,“这都三点半了,等到公司就要四点多,实习生一般不加班的,去了不久就要下班,何必跑这一趟。”

    棠景意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好,那我先回去。”

    他对机场不熟悉,正东张西望地找要从哪儿下去地下停车场,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送你回去。”

    杨姐面露诧异,周淙予走上前,平静道:“要去拿一份文件,顺路。”

    顺路……?

    杨姐挠挠头,小棠住哪儿来着?

    “不用了。”棠景意说,“有朋友来接。”

    周淙予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

    公司也派了车来接,他们一同下到停车场,棠景意按着顾云深报给他的位置找到了那辆老款的黑色奥迪。他还没走近顾云深便从车上下来了,帮他把行李箱在后备箱里放好。

    “小久呢?”

    “后座上。”

    于是棠景意钻进后排里。

    许久不见主人的狸花壮士喵呜拖出一声长音,它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贴着棠景意喵喵嗷嗷地叫个不停,两只前爪扒紧了他胸口的衣服,修剪过的指甲依旧刺进了衣服里。

    “小久,乖……小久……我回来了……”

    顾云深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过去,便见棠景意抱着猫轻声哄着,猫闹腾得很,他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地抱,直到最后猫终于觉得舒坦不乱动了,他还是抱着,贴着猫脸轻声细语地继续哄。

    等到了小区,顾云深下车把行李箱拿出来,说:“我帮你提上去吧,抱着小久不方便。”

    “不用,小久很乖,不闹了。”棠景意说,接过行李箱,一手拖着一手抱猫,刚刚好。

    顾云深垂下眼,他张了张口,棠棠二字尚未成型,棠景意便拉着箱子径自离开了。

    他僵滞许久,想到周末时微信上棠棠发来的那几句话——他当然知道那是陆雁廷发的。可是之后他们因为小久的事照常联系,棠棠不可能没看到,却依旧默许了——默许陆雁廷看他的手机,打开他的私人软件发送消息,像只俗气的孔雀一般耀武扬威,炫耀着自己的羽毛和领地。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成拳,顾云深用力地闭了闭眼,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反复对自己说,他们睡过又怎么样,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能在棠棠身边……

    急促而粘稠的呼吸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逐渐平复,顾云深从炎炎夏日沁出的汗水中恍惚着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克制而温柔地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的……只要还在棠棠身边,怎么都没关系。

    16:34 唐:【小景,是今天回来吗?】

    棠景意刚把小久和行李放下,正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看微信,唐镜的消息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棠景意:【对,刚到家。】

    后面几天他忙着,不像之前坐办公室能摸鱼了,和唐镜的聊天频率也直线下滑,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周日晚上,唐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他的回复。

    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棠景意看了看时间,又看看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也懒得自己做饭了,爽快道:【好。】

    唐:【五点半可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眉头一挑,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唐镜字认真地往输入栏里打字:【你地址给我一下,我刚好在外面见朋】

    棠景意:【不麻烦了,你地址给我就好,我打车过去。】

    于是那句没打完的字就这么凝固在了输入框里,然后又被一点点删除。

    “怎么了?”

    见唐镜低头不语,许喆好奇地凑过去,“待会儿有约?”

    “嗯。”唐镜下意识地将手机往自己的方向低了一下,“晚上就不一块儿吃了。”

    “哟,稀奇了稀奇了。”

    许喆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有状况,忍不住冲坐在一旁的妻子挤眉弄眼:“老婆你瞅瞅,这是什么消息连看都不让看了。”

    唐镜笑,却并不搭腔,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行了,总不能一直当你们的电灯泡。”

    “这话说的,”许喆哈哈笑起来,“那以后我能有这个荣幸当你的电灯泡不?”

    唐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笑而不语。

    许喆将唐镜送至玄关处,又问:“对了,我听人说云深最近和一个学生走一块儿了?”

    闻言,唐镜唇畔的弧度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他偏头看向许喆,温润的眸子碎玉般的被顶灯切割出一道银色的光,“是么,听谁说的?”

    “他们公司的董事,听说那孩子曾经在那儿实习过。”许喆说,不知想起什么,眉心慢慢隆起一个小山峰来,“阿镜,这听起来有些像之前……”他轻咳一声,知道两人心知肚明,“是不是?”

    唐镜没有说话,然而一提起这事儿,许喆却像是终于找了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又踟蹰着道:“而且……我还听王秘说,那孩子长得也和……”

    “不是。”唐镜说,“不一样。”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许喆以为他也和自己担忧的是一样的,又说:“我知道云深能走出来和别人交往是挺好的,可是一学生,年纪这么小,又是在他手底下工作过,这可……”

    “不太好,我知道。”唐镜语气和缓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云深提的。”

    “行,你也知道,我和他……”许喆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嗯。”唐镜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约会顺利啊。”

    许喆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唐镜低头看了眼聊天界面上棠景意的名字,像是有一丝微薄却酥麻的热意自心尖上涌过,让他禁不住耳朵发红,又把手机攥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