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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皇上表示他也很无

    事情究竟是怎么闹得这么大的?

    万商和詹权在复盘的时候,确实都没有往昌华郡主身上想。更确切地说,万商觉得昌华郡主叫了贴身丫鬟去报案,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但之后把全城的武勋都扯了进来,这就绝对不是昌华郡主一人能策动的了。这背后肯定还藏着什么!

    “四锦园的这场赏花宴办得有点大。第一批入宫的那些武勋,他们都是家中有小辈在园子里参宴的,估计怕昌华郡主吃亏,小辈们早早就给家里传了信。”詹权道。

    万商仿佛十分认同地点着头:“定是如此了!”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皇上肯定在各处安插了探子。这种探子不是话本中那种趴在人床底下连夫妻之间的私密话都探得一清二楚的探子,就是一些正常的探子,可能是四锦园里某个仆从,也可能是督察院里的某个小吏,汇成了一张隐秘情报网。

    这一次,这张情报网肯定动了。

    不过就算万商和詹权猜到了情报网的存在,他们肯定想不到这一张情报网日常都归苟太监管理。而能被苟太监放心里的人其实很少,昌华郡主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很少有人知道,即便是昌华郡主本人都不知道,苟太监把她看作是自家小辈的那种心,比皇上还要强烈。当然,皇上肯定知道这一点。苟太监从来都不瞒着皇上。

    就因为苟太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摊开了给皇上看,皇上才会一直信任他。

    苟太监管着情报网,那他当机立断把事闹大,这里头就很有公报私仇的意思。

    从公心来说,武勋集体闹了户部尚书,不仅叫武勋和文臣高官进一步对立,也给世家找了麻烦,这绝对是皇上乐见其成的;从私心来讲,这是给昌华郡主报了仇。只是这份私仇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没叫人发现。世家最多就是怀疑武勋搞串连了。

    而且别管武勋究竟抱着什么心态,他们闹事时都打着为昌华郡主出头的旗号。既然这样,那为了不打脸,为了不叫说出口的话落空,他们日后都要加倍照顾郡主。

    经此一事,谁还敢小看了郡主?她在京里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万商和詹权继续复盘。两人用眼神说了很多话,万商嘴上却只简单地说:“我相信在武勋心里,对兄弟的忠义肯定没作假。” 但这个占了多大比例,就真不好说了。

    詹权意会,叹着气道:“忠义肯定是占了大头。但武勋们平日里和文臣相处,估计也攒了不少怨气。这次顺势都发泄出去了。”其实这才是他们闹事的主要原因吧?

    这年头的战斗人才和现代社会的战斗人才完全是两码事。

    现代的高级军官需要有学历、懂技术。但是在这个冷兵器作战时代,一个人能在战场上出头,基本都是仗着“悍勇”二字。跟着新皇打天下的,好多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几乎不存在儒将。连先侯爷这种毛笔字写得不如万商的都算是有进取心的了。

    他们能打赢仗,很多都是靠着直觉。战乱时,这样的人确实都出头了;但现在新朝已立,一切迈入了正轨,武勋们忽然就被“规章制度”给限制住了。打个比方,以前武勋需要“军费”,很可能就是以战养战,打下哪座城,叫城里富户“捐献”一番,军费就有了。但现在呢,京郊大营里养着兵,边境也养着兵,但兵部再想拿到军费,就需要先打申请,然后等着户部审批。

    武勋们根本不适应这些。

    用万商的话来说,就是一帮穿惯了背心人字拖的人,现在被强行要求换成西装皮鞋,他们哪哪儿都是难受的。哪怕文臣那边不为难他们,他们适应起来也很艰难。

    而文臣真的从来没有为难过武勋吗?

    怎么可能!

    每位文臣都在用自己最大权限去为难武勋。因为朝堂就是一块大饼,文臣想要多吃一些,那就一定要把武勋压制下去。他们对制度玩得贼溜,压制武勋太容易了。

    文臣们非常清楚,武勋在授勋那一刻达到他们的巅峰,从此都是在走下坡路。

    而武勋们心里也知道这一点。

    但谁愿意承认自己将要走下坡路了呢?

    于是借着昌华郡主一事,忍了大半年、被恶心了大半年的武勋终于掀了桌子。

    而这件事背后最大的获利者,名义上是昌华郡主,其实始终都是皇上。

    万商和詹权对视一眼。户部尚书冯垠这次肯定翻不了身,看似只是没有管好小儿子,但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为了平息武勋们的愤怒,他的前程肯定危险了。关键是就因为他没管好儿子而被武勋抓住这么大的把柄,他背后的势力都难以原谅他。世家手里不缺人才,既然迁怒了他,那就不会为他求情,只会把他当垃圾一样扫出门去。

    事情的发展正如万商所料。

    等到冯垠意识到事态已经超出他的想象,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无奈只能紧急求助背后的人脉势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彻底放弃了。主要是他家人做出来的事情叫人窒息,竟然还指使家丁去冲撞衙门,这往大了说是谋逆,武勋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世家都觉得冯垠肯定翻不了身,运气好说不得还能卷铺盖回家。

    要是运气不好,那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啧!

    就在冯垠百般绝望之际,皇上那边终于下了旨意,将他连降好几级,从一部尚书变成了正六品的主事。

    他那个犯事的小儿子直接被判流放。

    至于指使家丁冲撞衙门的这个罪名被按在了冯垠母亲头上,无知奶奶为了宝贝孙子不管不顾,听上去好像非常合理。于是皇上直接下旨夺了她身上的诰命——其实冯垠降职后,她本来也没有诰命了,但圣旨这么一下,就更具有惩罚性,冯垠以后要是升上去了,她的诰命也不可能恢复。啊,虽然大家不觉得冯垠还能升上去。

    这样的处置结果显然有些出人意料,显得皇上十分宽和。

    谁能想到冯垠竟然还有六品官当!但不得不说,很多文官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看冯垠,都觉得他是被家里人拖累的, 要是皇上惩罚太过,他们难免心有戚戚。但现在皇上没叫冯垠卷铺盖走人,他们就觉得皇上明察秋毫,是一个仁慈的好君主。

    这时候,大家都觉得冯垠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要在六品官的位置上待到死。

    他背后的势力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哪怕冯垠还在当官,但世家并没有重新笼络他,显然是看不上这个六品的官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冯垠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而武勋那边呢?他们会因为皇上宽待冯垠而生气吗?

    其实没有,因为他们也得了安抚。

    清风院里正在接受培训的新科进士们,因为会根据他们在培训的三个月里的表现来授官,而好的官位是有限的,所以他们之间存在很强烈的竞争关系。哪怕还没有正式走上官场,但官场中的各种手段都已经在清风院里使出来了。这其中,背后有人脉有路子的,当然会表现得显眼。而没人脉没路子的就会被打压、被拉拢、被陷害。

    皇上直接给了武勋们权限,叫他们能自主地去清风院里挑人。

    其实这会儿清风院的培训才过去将将一个月。但一个人背后有没有人脉路子,这已经能被看出来了。这个人有没有能力,这同样能被看出来了。那些被打压、被拉拢、被陷害的人里头,自有聪明的会快准狠地抓住这个机会,选择和武勋眉来眼去。

    比如其中一人,在恩科中位列二百多名,这个成绩放在全国当然很厉害,但放在新科进士中那就是末尾了,他又没有人脉路子,按照正常选官,肯定会被直接打发到偏远地区当县令。但在投靠武勋后, 武勋为他一运作,他就成了户部正七品检举。

    一个不是只会死读书的新科进士,让他当个正七品检举,还不是手到擒来?

    文官那边对此很有意见,但皇上表示他也很无奈。

    他得安抚武勋啊,都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却因为昌华郡主物伤其类,这分明就是他这个皇帝没做好,是他没给武勋足够的安全感,他恨不得都去抱着武勋们哭一哭好把他们哄回来……他这个皇帝都开始反省了,你们文官是不是更要反省?

    而武勋们要得其实并不多,反正都是新科进士,他身为皇帝用谁不是用呢。

    就顺着武勋们的心意,这么安排吧!

    于是,那些原本没什么背景的新科进士反倒是因为忽然投靠武勋,被留京了。

    而官员的位置就这么多,有人留下了,剩下的人就要走。虽说培训期还没有结束,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场恩科中有背景的反倒要被打发去当县令了。县令的任期是四年,想要调回京城吗,至少在这四年时间里,你们要一心一意地把地方治理好哦!

    往严重了说,这样的安排会让文官的利益集团青黄不接。

    乍一看,管你是先当京官再谋划外放,还是先外放再一步步升回来安安稳稳地当京官,反正都是要外放的,先后次序好像并不重要。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那正七品检举,升到四品才需谋划外放,他这时肯定经营出了一些人脉,就算外放也能挑个合适的去处。到了那边、有了功绩,他再调回京就是三品大员了。再或者凭有些人的能力、野心,这辈子只要升到四品就心满意足了,那他在出清风院被留京后,意味着他这辈子都不用寻思外放。所以先当京官肯定是有好处的。

    武勋这次绝对是占大便宜!

    但文官的利益集团非要因此说皇上偏心武勋,又显得冤枉了皇上。说武勋阴险狡诈,偏偏武勋经此一事在民间的读书人那里口碑非常好。再加上武勋闹了怎么一大通,皇上除去贬了一个户部尚书,并没有动文官高层,文官只能默认了皇上的安排。

    文官的利益集团若非要怪一个人,怪来怪去都不合适,还是怪冯垠吧!

    冯垠因此被他以前的利益团体彻底抛弃了。

    世家勉强能安慰自己说,新科进士被授官最高才六品,其他基本都是七品,这样的末流小官位上虽然没有如愿安排上他们自己的人,但对于大局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武勋们不觉得。

    千万别小看了低品官员。这些低品官员入职后,武勋去各个衙门里办事,只觉得丝滑了很多。用万商的话来说,他们虽然没找回以前穿背心人字拖时的舒服惬意,但西装的领口忽然不卡脖子了,西装的裤子也不磨裆了,脚上更是不会磨出水泡了。

    这些低品官员承了武勋的恩情,心里又肯定了武勋的忠义,哪怕有些事确实要按流程走,不可能给武勋开后门,但他们对着武勋会说人话啊。他们用武勋听懂的语言把所有的流程制度说得特别清楚明白。武勋呢,也不是真的想走后门,能混出头的显然不会是真正的刺头,既然别人把话说清楚了,那我照做呗!然后事情就办成了。武勋们都觉得这把不亏,觉得皇上果然还是自己人,心都偏向他们这边了。

    万商围观了全程,只觉得叹为观止。

    这时候,文吏们修得前朝名臣录也已经弄好了。按惯例,这种书籍会被放在官方的档案里,各个官员心里有数,这就行了。也会流传到后世,后世人翻开书一看:哦,原来某某大臣在生前被君王薄待,反而在王朝灭亡后,他被后来的朝廷平反了。

    什么名臣录啊,什么前朝史啊,一般不会和当朝的百姓说。

    百姓们需要知道什么呢?他们只管老实种地就行。

    但皇后从金玉楼里得了灵感。她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等到皇上终于闲了一点——完全闲下来是不可能的——先去贵妃那里,陪年纪尚幼的女儿们吃了饭,再来皇后这里,见了见排行靠后年纪同样不大的公主皇子们。

    等陪孩子们玩得差不多了,皇上享受了一段难得的亲情时光,觉得满足了,皇后才叫人领了孩子下去,然后一脸神秘地取出一本账册,带着几番卖弄地递给皇上。

    皇上接了账册没打开,随口问:“这是什么?”

    皇后笑道:“是我前些天叫人在京城里开的一家酒楼,起了个俗名就叫金玉楼。才开张一个多月,就赚了不少银子,皇上您全都拿去吧,回头叫人入了内库的账。”

    皇上也跟着笑,一边打开账册,一边说:“开酒楼确实能赚一些银两,但内库空得都闹不起耗子,你就是赚得再多,填进去也是车水杯薪,还不如叫苟儿在外头多收一些贿赂。你啊,有这份心就行,赚多赚少,只管自己拿着花用就是了,何必……”

    皇上的话说不下去了,什么酒楼一个月能赚这么多!

    皇后哈哈一笑:“说起来,这还是安信侯府的那位太夫人给我出的主意。”

    “又是老詹那发妻?”这个“又”字就很有灵性。

    哪怕皇上还是不知道什么样的酒楼能赚这么多银子——开青楼倒是有可能,但皇上对于青楼这种行当非常不喜——但既然是万商的主意,他心里就不觉得奇怪了。

    皇后娓娓道来,先说安信侯府里缺了一个能帮着识别古董文玩的人,再说乌嬷嬷帮忙介绍了一个前朝的落魄太监,然后说万商前些日子忽然发现这样的太监竟是不少,万商觉得这些太监有手有脚还有技能,完全能养活自己,白丢在那里是浪费……

    皇后道:“主意是她出的,但她那样的身份,真雇了一帮太监开酒楼,哪怕是前朝的太监,也不太好。于是我就捡了这个漏,我也是没想到一个月能赚这么好些!”

    “和老詹一样,都太小心了一些。”皇上摇着头说。

    皇后还特意拿出万商的信,直接翻到最后几行,用手指点给皇上看:“我真是没见过这样促狭的人,若不是守孝,她大儿子都能给她生孙子了,她还这么爱玩……”一边卖前朝宫廷菜,一边骂前朝奢侈,这也就是万商能想得出来!

    皇上果然哈哈大笑。哪怕皇上是标准的政治生物,其实也没有完全摒弃凡人的那一面。要是每次和皇后聊天,都能聊得很愉快,那他潜意识里就喜欢来皇后这边。

    皇后拿自己的心路历程打趣:“但这也叫我为难了,毕竟是开酒楼的,难道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又指着客人的鼻子骂,说他们奢侈无度吗?那酒店还怎么开下去?”

    “那后来是怎么做的?”皇上生出几分好奇。

    “后来啊……特意找了三条街之外一家叫金家酒楼的,他们有个很厉害的说书先生,现在就让那先生天天指着金玉楼的菜谱骂,听说很是给金家酒楼招揽了生意。”

    皇后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笑了。至于金家酒楼的背后是安信侯府,金胖的女儿是先侯爷的妾侍,要是多赚了钱,给安信侯府的孝敬银子就会多,这就没必要讲了。

    皇上果然又是大笑。哪见过这样的事啊,开个酒楼,竟然还得雇人骂自己。

    但笑过之后,皇上心里又涌过一阵暖流。皇后命人开酒楼是为了给内库赚钱,雇人骂前朝是为了收拢民心,说起来呢,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全然就是为了皇上。

    皇上牵起皇后的手,叹道:“你呀!”

    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人上折子叫他充盈后宫了。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时间去应付女人,后宫里真装了那么多人,还不是给皇后添麻烦?回头得骂回去!金家酒楼的说书人姓杨, 这是家传的技艺,祖上就是说书的。因为说得好,他被人尊称一句“先生”,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真拿自己当“先生”看。他的地位其实和那些摆摊杂耍的人一样。因着这份谦卑,他从未招惹过是非,更不曾因言获罪。

    这日,他刚踏进金家酒楼,正要坐到大堂的老位置上去开始一天的说书,老板金胖忽然把他招呼到一边,小声地说:“杨先生,你快去天字号包间,有大人等你。”

    杨先生立马身形一顿。

    金胖说:“别怕,许是好事呢。”能叫大人赔了时间等你,应该不会是坏事。

    杨先生冲着金胖拱拱手:“借你吉言。”

    还真是好事!那不知是几品官的大人拿出了一本官刻的《冤臣录》,都是在前朝被打成奸臣,但是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都觉得应该是忠臣的人。一共选出了十人。

    “要我在酒楼里说这个冤臣录?”杨先生指了指自己。

    那官员一脸矜持地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杨先生,心说一个小小的说书人,竟然祖坟冒了青烟,不知什么时候上达天听了,皇上竟然点了名要他来讲书。

    大人布置下来的差事,杨先生自然不敢往外推。但有些话,他要说在前头。他诚惶诚恐道:“我们说书人呢,想要说得引人入胜,不会照着书本原模原样地讲……”

    “自是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那官员看着傲气,态度竟然十分不错,“你这般也算是为朝廷做事,所以我们每月给你二两银子,每到月中会差小吏专程给你送来。”

    杨先生:“!!!”

    竟然还有银子可以拿?

    不是,我不过一杂耍艺人,就这样吃上公家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