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送完小丛和梁树叶,云善被兜明牵着,自己一点点往回走。
他走路慢,比爬的时候慢。累了自己就蹲下歇歇,也不要兜明抱。
路过秀娘家门口,云善被门口玩耍的小孩子们吸引住。
兜明牵他,他也不愿意走,睁着大眼睛看别人玩。别人玩得高兴,他也跟着哈哈笑。
坨坨牵住云善的另一只小手,“云善,走,咱们回家玩。回家给你分果子吃。”这群孩子之前嫌弃过云善,坨坨担心他们现在还是不想和云善玩,就想把云善带回家。
“啊。”玩。云善转头看向坨坨,又偏过脑袋看玩耍的孩子们。
“走吧,走吧,回家。”坨坨催促他。
云善被拉着还一直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别的孩子跑来跑去。一直进了自家院子,他才把脑袋转过来。
“凉。”云善蹬蹬地冲向花旗。
左边的小脚不小心绊了右边的小脚,他一脸懵地向前趴去。
好在花旗就在他的前面。花旗赶紧向前迈开一步,扶住了这个将要跌倒的小胖子。
“云善慢一点。”花旗牵着他到走廊下,把云善放在小凳子上,他自己坐在一旁。
“云善,小丛和树叶去上学了?”
“嗯。”云善点点小脑袋,不老实地动着小脚。
花旗笑着顺顺他脑袋顶上的小辫子,“你坐着,我去给你拿甜瓜吃。”
听到吃的,云善笑眯眯地点点头。
兜明早上从山上带回来一个拳头大的甜瓜。花旗把甜瓜切成八瓣,留了三瓣在厨房,剩下的放在碟子里端了出去。
“吃瓜了。”花旗站在院子里喊一声,兜明和坨坨立马跑了过来。
云善望向这边,乖乖地坐在凳子。
坨坨捏出一瓣又细又小的瓜,有些嫌弃,“这瓜也太小了吧。”
“现在熟的少。猴子精说得再等上半个月,山上的瓜就熟了。”兜明两口就将自己的那瓣瓜吞下肚,又蹭到花旗身边伸出手要去抓碟子里的瓜。
“啪。”
花旗拍掉他的手,“那你就再等半个月,等瓜熟得多了再吃。剩下这两瓣是云善的。”
“嗯。”云善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子往这边走。
花旗迎过去,牵着他又坐回去。
云善把自己肉嘟嘟的小身子挤进花旗□□,“啊。”他张开嘴巴,等着投喂呢。
兜明给云善扣上小围嘴,看着云善张开的嘴里仅有的四颗牙,好奇地问,“小兔子能吃瓜吗?”
花旗脸色一凛,不高兴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叫云善小兔子。”
云善用门牙咬下瓜瓣尖尖。瓜瓣上留下了四个小小的牙印。
“哟。”兜明就像见到了什么新奇事,“还真能吃啊。”
“长牙不就是吃东西的嘛。”坨坨凑过来,“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只长了四颗牙。”兜明已经记不得自己小时候长牙的事情。眼见着云善一颗一颗地长牙,他就觉得有意思的很。原来小崽子长牙是这样的呀。
“只长四颗牙他也能吃东西。”花旗把瓜塞进云善小手里,让他自己抓着吃。
秀娘抱着春花走过来,把春花往地上一放,急匆匆地说,“坨坨,替我看会儿春花。昨晚她尿床,我得回去洗被子。”
“我看着。”坨坨哈哈笑着凑近春花,“你尿床了?哈哈哈哈哈。”
春花懵懂地看向坨坨,见他笑,自己也咧着嘴跟着一块笑。
哟,这也是个傻的。花旗被春花逗笑了,把碟子里原本留给云善的瓜拿出来给春花,“春花,来吃瓜。”
花旗给春花也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云善旁边,让他两坐在一块啃甜瓜。
“吃瓜呢?”五婶走进院子,“哪来的瓜?”
“兜明在山上找的。只找了一个。”花旗回她。
“现在还不到瓜熟的时间。”五婶自来熟地进了堂屋,自己拎出个凳子,在花旗身边坐下,“巧子家昨天去报官了。”
“县太爷怎么说?”说到这个,坨坨就来兴趣了。和人类呆了快一年,他现在有了基本常识。知道人类口中的官就是县太爷。
“许老二把刘三喜达成那样。当然要赔钱了。”五婶说,“县太爷让许老二赔三两银子给三喜治腿。不过我听村里有人说,老张说三喜的右腿治不好了。骨头都被打碎了。也不知道许老二下了多狠的手。”
“光是治腿,三两银子哪够啊。我看县太爷肯定也打听了,知道刘三喜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就是得辛苦巧子了。”
“原先巧子嫁给刘三喜,大家都说她命好,嫁给咱们村最富的人家。现在看,也不好。嫁给这么个东西,还不如嫁个老实的庄稼汉。咱们村大力,茂山,都是好的。家里忙就在家里干活,家里没活了就去镇上找活。哪家日子都是红红火火的。”
“大力家在镇上还摆了小摊。我听人说,他家生意不错,东西卖的不贵,味道也好。他家的肉是不是在你家买的?”
“是啊。”坨坨应下,把话题又转了回去,“许老二给钱了?咱们上回去石青村,听说他家钱都让他媳妇儿卷走了。”
“他哪有钱给啊。他家穷得快要啃墙皮了。”五婶对许老二颇看不上,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不过县太爷让他给钱,他不敢不给。也不知道他能从哪里凑来钱。”
“我还听说,他去镇上找屠夫借钱。就是他儿子找的那门亲。”
“人家没借给他。说是要成亲,那也得成了亲才算亲家。现在人家哪敢借钱给他。我估摸着屠夫也是不想借。”
“许老二原先还到处跑货卖。自打他媳妇跑了。他也不出门卖货,整日就呆在家里。家里还只有二亩地。”
“本身家里就没钱了,他还不挣钱,谁敢借钱给他。”
五婶说完事,云善的甜瓜还没吃完。春花已经吃完了瓜,偏过头安静地盯着云善吃东西。花旗拧了云善的小毛巾给她擦干净小手,云善在一旁一边啃着瓜一边看着自己的小毛巾。
五婶看着云善的小红鞋前面鼓鼓的,她指着小鞋对花旗说,“云善鞋小了吧。你看他脚指头挤在前面。”
顺着五婶的手指看过去,花旗才注意到,云善脚上的异样。鞋子确实是小了。要不是五婶说,他都注意不到。等小丛回来,得让他给云善做新鞋。
“我回去做饭了啊。”五婶又闲说了几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等秀娘洗完被子回来,云善才终于啃完瓜。他张开两只小手,冲着坨坨“啊”了一声。他也晓得吃完东西要用小毛巾擦擦手。
坨坨给他擦完小手,云善开始抓裤子,这就是要尿尿了。
坨坨帮他脱掉裤子,让他蹲在走廊边尿。他转身去洗云善的小毛巾。
云善在走廊下蹲下,想了想,又站起来往前走,他想去菜园子旁尿。
他的小裤子落在脚踝处,云善往前走了几步。在快到菜园子旁时,他步子迈得大了,裤子拽着他腿,整个人向前趴去。
脑袋正好磕在菜园子边的砖块上,“咚”地一声。
秀娘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把拉起云善。
“云善。”坨坨丢掉小毛巾跑过来。
云善愣着神,张着嘴巴不出声。
“云善,你怎么了?”秀娘赶紧摸他鼻子下面,有气。“云善,你吱个声。”
“云善!”兜明听见呼喊声,从堂屋里跑出来。
花旗在厨房切菜,听着外面都在喊云善,他赶紧放下刀,跑出厨房。
云善转着眼睛看到花旗,张着的嘴巴里突然就发出大哭声。他一边哭一边往花旗腿边滚。
花旗将他抱起来,心疼地拍着,“云善摔着了?”
云善抱着花旗,哇哇大哭。花旗心疼地用手给他擦掉脑门上的土,见着下面磕破了一小块皮,渗出些血。
“坨坨拧块毛巾来。”
“云善是个好乖乖,一会儿让坨坨去给你摘小花。”花旗一边给他擦脑门,一边哄他。
“可真吓死了。”秀娘在一旁心有余悸。
花旗哄了他好一会儿,坨坨也跑出去给他摘了朵黄色小花让他拿在手里,云善这才不哭了。
“还疼不疼?”花旗摸摸他的脑门问。
“嗯。”云善小声地应着。
“小手疼不疼?”花旗给他掸干净手上的灰。
“嗯。”云善伸着小手,眼泪吧嗒地看着,又伸给花旗看。
花旗心疼地捏捏,“云善下回不能脱了裤子走路。”
“嗯。”人家软乎乎地又应下了。
“还尿尿吗?”花旗放他下来站着,云善的裤子还落在脚踝处。
“嗯。”云善接着应下。
花旗就抱着他给他把尿。把了一会儿没见云善尿一点。倒是见他一直摸肚子上的衣服。
花旗伸手一摸,上面潮乎乎的,再看菜园子边上,果真有一小滩水。敢情云善刚刚摔倒的时候已经尿过了。
“走,给云善换干净衣裳。”花旗抱着他笑。他一笑,云善立马就忘记刚刚的疼痛,搂着花旗脖子,笑得一脸灿烂,“嗯。”
“我说什么你都‘嗯’,你真听懂了?”
“嗯。”屋里传来云善响亮的回答声。
坨坨和一旁的秀娘说,“云善一定没听懂。”
“还有一个月他才一生,上哪能听懂那些话。”秀娘笑,“以后可不能给云善脱了裤子让他自己走。这样容易摔。”
坨坨抿抿嘴巴,“知道了。”
兜明也跟着应下,“知道了。”
“其实也能给云善穿开!裆!裤,夏天不怕冷着。”秀娘说,“他要自己想尿了,蹲下来就能尿。”
“不行。”坨坨抗拒地摇头,“不要给云善穿开裆裤。我以后好好看着他。”
“栓子的弟弟柱子就穿开裆裤。他屁股在地上蹭来蹭去,都是黑的。黑屁股不好看,”想到柱子的黑屁股蛋子,坨坨十分嫌弃,“屁股还是白的好看。”
秀娘成心逗他,“你屁股白还是云善的屁股白?”
坨坨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当然是我啊。”
这话,花旗可就不同意了。他牵着云善走出东屋,“明明是云善的屁股白。”
坨坨噘嘴,小声嘀咕,“在你眼里,云善什么都是好的。”
花旗睨他一眼,语气淡淡,“哦。你觉得云善不好?”
“我可没说!”坨坨赶紧摆手,蹦到云善面前,扬起笑脸,“云善当然是什么都好啊。”这个臭黑蛇,想要在云善面前说他坏话,他可不会让臭黑蛇得逞的。
秀娘心想,这话再去问西觉、兜明、小丛,甚至是梁树叶,个个都得说云善哪哪都好。在这一家人眼里,云善就是个宝贝,自然是处处都好。
坨坨带着云善到树下玩,伸手摸了摸他脑门上磕破的地方,“云善,你还疼嘛?”
“脱。”云善压根听不懂,哈哈笑着扑在坨坨背上。
坨坨背起他,在院子里来回疯跑,云善就高兴地哈哈哈地笑。
玩了好一会儿,坨坨给他喂点水,他又跑到在菜园子边扒葱的兜明身边。
他捏着根丛,揪起小嘴巴冲着兜明说,“穷。”
“葱。”兜明纠正他。
“啊。”云善撂下葱,往菜园子里跑,被兜明拽着后衣领拉了回来,“云善别去菜地里。你去拿个小凳子过来,和我一块扒葱。”
“你看春花在走廊下呢,她旁边就是小凳子。你去拿来。”
云善顺着兜明的手,看到坐在走廊下玩着云善木头玩具的春花,伸出小手指着春花看向兜明。“啊。啊。”她玩云善的玩具。
“对,你去拿小凳子。”兜明赶紧点头。
云善跑开了,兜明心里松了口气,菜园子里的葱暂时保住了。
云善跑到春花身边,一下子从春花手里把木头小人参抢了过来。“啊。”云善的。
“弟。”春花从小凳子上站起身,尾巴一样跟在云善身后。
云善把木头小人参拿给兜明。
兜明:......“我不是要这个。我说你把小凳子拿来。”
“小凳子。”兜明重复一遍。
云善没听懂,春花听懂了。她慢腾腾地走回去,抱着小凳子又慢慢走回来。把小凳子放在兜明腿边,春花仰头看兜明。
“对。就是小凳子。”兜明点头。
云善左看看右看看,又低头看板凳。现在他大概也明白兜明的意思,跑回走廊下,要抱小板凳。
手里的木头人参有些碍事,云善顺手扔在了走廊上,抱着小凳子也围在兜明身边。
眼见着云善扔掉木头人参的坨坨疼惜地跑到走廊下,捡回了木头人参。他抓着木头人参,有些惆怅地蹲在云善身边,“云善呀。这个可不能乱扔啊。你看这个小人参多好看啊。”
云善手里拿着葱,抽空看了坨坨一眼,拽掉一片葱叶。
“不是这样的,云善你看我。”兜明拿着葱叶展示给云善和春花看,“你们看,拽着葱叶得把上面的白皮连着一块扒下来。”
这活对春花和云善好像有些难度。两个小的试了好几根葱,都只能拽掉绿色葱叶。
兜明收拾好葱,云善还没过完瘾。他看地里的葱多,还想往地里跑。
“别去。云善,咱们去接小丛吧。”兜明拽着他,把他夹进怀里。“走,出去玩。”
“弟。”春花追在兜明身后,看着云善在半空中胡乱踢动小腿。她以为兜明欺负云善。她有些急。一声“哥”,又一声“弟”地叫唤。
他一手夹着云善,一手抓着一把葱送进厨房。“我们去接小丛和树叶了。”
“嗯。”花旗应下一声。
秀娘接过葱,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春花此时抱着兜明的腿,仰着脑袋,抬着手正在够云善的脚。“春花,你和云善今天扒葱了?”
春花停下动作,看了一眼秀娘,又指着云善,“弟。”
“云善没事。”兜明扶住春花肩膀,小心地转身,“春花,走,带你去隔壁村玩。”
兜明放下云善,坨坨过来牵他。春花赶紧牵住了云善的另一只小手。
“走吧走吧。”坨坨领着两个小孩先出门。
路过秀娘家门口,见到别人玩,云善又走不动路了。
这次坨坨有办法了,“云善,小丛还没回来呢。咱们去接小丛。”
“虫。”小丛哥哥没回来。送小丛哥哥上学堂好些天,云善也是懂点的。
“对,你小虫子哥哥还没回来。”坨坨笑着附和云善不标准的发音。“走,接你小虫子哥哥。”
兜明跟在后面无声地笑。在云善嘴里,小丛变成了小虫。
想到“小虫哥哥”,云善终于舍得挪开步子,被坨坨牵着离开了。
等接了小丛和梁树叶回来,再经过秀娘家时,玩耍的孩子们已经回家吃饭了。
即使没人在玩,云善在路过时仍旧一直盯着空地看。谁也不知道在他在看什么。
花旗在厨房里听到小丛和梁树叶的声音,他走到厨房门口,喊道,“厨房里有瓜,树叶和小丛各拿一瓣。”
梁树叶和小丛各拿了一瓣瓜,碗里还剩下一瓣瓜。
看着碗里只剩下留给西觉的瓜,花旗垂下眼。怎么西觉和秋生去镇上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到了饭点也不见这两人回来。
花旗都有些担心,秀娘却丝毫不担心,还和花旗说,“花娘,你怕啥?反正秋生和西觉在一块,我是一点也不担心的。”西觉不是主动惹事的脾气,还又能打。管怎么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秀娘说,“咱们再等会儿。”
又等了一会儿,等得云善都饿了,自己跑来抱花旗的腿。
花旗这才说,“不等了。吃饭吧。”
一直等到家里吃完中午饭,西觉和秋生才架着车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秀娘问盆边洗脸的秋生,“不是到那卸货就回来吗?”
秋生一言难尽,抹掉脸上的水,叹口气。“那家说我手艺不错,要留我们吃饭。”
“这家人不错呀。”秀娘接着问,“钱都结清了?”
“结清了。”
秋生站起身,“我们说不在那吃。可那主家实在客气,硬要拉着我们吃饭。”
秋生看一眼西觉。秀娘微微惊讶地瞪大眼,“你们吃人家饭了?”
“嗯。”秋生点头,有些无奈。“家里还有没有饭?西觉没吃饱。”
这边西觉对花旗他们说,“那家菜不如我们自己做的好吃。肉有些少,菜多,饭也少。”
“我们做的菜肉多。”兜明说,“去别人家吃不如回家吃。”上回去吃席,兜明可是深有体会。外面的饭菜哪能吃得饱呀。还得是自己家做的。
秋生:......桌山的肉基本可都进你嘴里了。
五婶上午刚来说过许老二家的事,赶在做晚饭前,她又来了。
“你们听说了没,许老二将他媳妇儿卖了!”五婶一进院子,就说开了。“好多人都看见了。许老二把他媳妇儿绑着带去镇上。”
“卖了?”花旗眨眨眼,“卖去哪了?”在他的认知里,还不知道有这种事。
“卖给大户人家做下人了!”
“听说签的还是死契,卖了九两银子。今天下午就送来给三喜了。”
“什么是死契?”坨坨好奇地问。
“死契就是卖给人家,赎不回来了。”五婶啧啧两声,“们说这许老二狠不狠。”
“那女的娘家人呢?她家人不管?”秀娘同情地问。
“不管。她娘家人也气她呢。她弟弟家有个姑娘快定下人家了。结果她跟刘三喜跑了。别人一听她家这事,小伙立马重新相了人家。”
“昨天她弟媳妇儿还找到石青村,把她骂了一顿。听说骂得还挺难听。”
“这不是造孽是什么?”五婶一阵唏嘘,“原本好好的日子不过,这能怪谁?还不是怪她自己。”
“许老二把婆娘卖了,他不是没媳妇儿了吗?”秀娘说,“他咋想的。”
“咋想的?许老二想得可美了。他都在他们村人面前说了,还完钱剩下来六两银子。他和他家大儿子一人一半,都能再找个媳妇儿。”五婶摇头。“许老二说这话就跟差心眼似的。”
“有这钱倒还好。他家大儿子也不用去倒插门了。”秋生在一旁接话。
又过了几天,村子里彻底传开,刘三喜的右腿没救了。以后他只能靠着左腿站起来。
三喜娘整日以泪洗面。天天哭她苦命的三喜,完全不提刘三喜不要家跟人跑了的事。
巧子不想呆在家里,便经常来找秀娘和花旗。
三喜娘不是哭刘三喜命苦被人欺负,就是拉着她的手说以后辛苦她。
辛苦她?巧子面上答应着,心里却不舒坦。她差点被人抢走了的事怎么说?家里的孩子差点没了娘又怎么说?让她辛苦照顾刘三喜?门都没有。
刘三喜腿废了,才知道要找她了。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没别的心思。
呵呵。要是刘三喜腿好的,他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和她好好过日子?不用。以后她和孩子们好好过日子就成。
有饭,刘三喜就吃饭。没饭,也被指望她给做饭。这下腿断了,看他以后还和谁跑?
“你家三喜腿骨头真碎了?”秀娘问她。
“真碎了啊。”巧子云淡风轻地回答。
“那以后怎么办?就躺床上?”秀娘继续问她。
“就躺床上呗。现在起码得在床上躺三个月。左腿也断了,大夫说能接上,得好好养着。”
坨坨在一旁晃着脑袋说,“真惨。”
巧子逗他,“坨坨也知道?坨坨以后长大了娶个媳妇儿可得好好过日子。要是整天想东想西的,说不准哪天就会像三喜这样。”
花旗在一旁,巧子这话说得不中听,她很快意识到了,对着花旗歉意地笑笑,“花娘,我没说坨坨不好。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可别介意。”
花旗笑笑,“我不介意。”小人参精的腿被打断也没关系,很快就能长回来。
坨坨却很认真,“我才不会像刘三喜那样呢。五婶说,这叫造孽。”
“可不是么。”巧子小小地接上一句。说心里话,刘三喜腿断了,她心里是痛快的。这人终于是遭了报应。
平日在家,刘三喜也是不干活的,腿断不断也没啥差别。反正她带着孩子,跟爹娘一块把日子过好就行。刘三喜怎么样,要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妖怪们后来没再听巧子提起刘三喜。倒是打这以后,巧子常常带着洪山来西觉家玩。
五月底,地里的麦子全黄了。秋生说,再过半个月,就该收麦子了。
再过半个月,妖怪们就要回到山上了。
站在家门口,看着金黄色的麦子被风吹起阵阵麦浪,坨坨从东眺望到西边,麦田的尽头。“这得收多少麦子呀?够云善一年吃的吗?”
秀娘噗嗤一笑,“何止够一年?只云善自己吃,够吃一辈子的了。”
“这么多啊。”坨坨张圆了嘴巴。从这到那头的地里的麦子原来够云善吃一辈子的。一辈子,起码也得五百年吧。一年吃多少?
坨坨自己在心里算了算,糊里糊涂地也没算明白。他眨巴眨巴眼睛,放弃思考,反正小丛会算的。只要小丛把接过告诉他就好了。
“看什么呢?”五婶远远地走来。
五婶一来,指定是有什么故事要说。坨坨还是很欢迎五婶的,隔着老远就挥着手呼喊,“五婶。”
“你要叫五奶奶。”五婶无奈地摸摸坨坨的脑袋。不管她怎么说,西觉家的孩子是怎么都不改的。
坨坨蹦到一边,“今天是什么故事?”
“敢情我是给来给你讲故事的?”五婶笑着站在西觉家院子门口,看着远方一片金黄,“麦子快熟了。”
“是啊。今年天也好,不旱不涝。”秀娘说。
说了两句麦子的事,五婶忍不住道,“我听人说,许老二真给了他大儿子三两银子让他娶媳妇儿。”
“那屠夫女儿怎么办?”坨坨仰着脑袋问。
云善把小手塞进坨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春花的手。两个小的也像模像样地跟着一块看麦田。
“许老二本意是让他大儿子拿这三两银子去娶媳妇儿,别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可听说啊,他家大儿子也是有主意的。人家转脸把三两银子给了屠夫家,说是彩礼钱。”
“都做上门女婿了,这还讲究啥。”五婶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咋想的。做上门女婿,要被人背后说一辈子的。”
“确实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秀娘心想,许老二家的大儿子倒是不随他爹娘。
“可不是么。”五婶说,“不过许老二知道他大儿子把钱给屠夫家了。在家对着孩子破口大骂。说得也难听。还说三两银子白给他儿子了。”
“第二天,他大儿子拎着几件衣服就去了镇上,直接上了屠夫家的门。”
“有了这三两银子,屠夫对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在镇上找了个地让孩子先住下来。等过几天成了亲,就住到家里去。”
“那许老二呢?许老二不是还有三两银子吗?”花旗问道。
“谁知道呢?我听他们村的人说,许老二一直嚷嚷着要再娶个媳妇儿。”五婶说。
坨坨一直等着五婶来说许老二娶媳妇儿的事。可这是十几天了,一点信儿也没有。倒是地里的麦子都熟了。
小丛和梁树叶都回来帮忙。学堂里的古板先生给学生放了假,让农忙的时候都回家帮帮忙。
照旧是从秋生家干起。
天刚亮,除了云善,家里大大小小的妖怪和梁树叶都起了。花旗先是给大家煮了鸡蛋。吃完鸡蛋再喝上几口水,妖怪们手上缠着布条出发去秋生家的地里。
花旗抱着云善,坨坨怀里抱着张小席子,小丛手里挎着个小篮子。小篮子里是蒸好的鸡蛋,还有水,云善醒了就可以吃饭。
秋生家门还没开,院子里已经有了声音。
坨坨跑过去“砰砰砰”地敲了两下门,“秋生叔,秀娘,我们去干活了。”
等秀娘打开门时,见着西觉一家已经走到了五婶家,秀娘喊着,“吃完饭再去?”
“不了。趁着早上凉快多干些活。”花旗回头说了一声。
秀娘回院子催促秋生,“西觉家都去了。咱们也快点收拾。”
秋生匆匆地洗了把脸,“我先带着东西去。你给我带点饭。”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今天早上辛苦,秀娘昨天就烙了不少饼。
秋生给大牛牛套好车,从杂物间里把铡刀、麻袋、镰刀一件件往车上搬。收拾好了赶紧赶着车出了门。
秀娘正在炒辣椒鸡蛋,准备一会儿带上,夹在饼里吃。
秋生又跑回来了,“春花一会儿就该醒了,你记得进屋去看。”
“我知道的。”秀娘翻炒着鸡蛋,秋生又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坨坨把小席子扑在地头上,花旗把云善放在上面,给他盖好小毯子。
“树叶,你先看着云善,一会儿让坨坨来换你。”花旗对拿着镰刀的梁树叶说。
“好。”梁树叶点头,在云善的小席子边角盘腿坐下。他对着坨坨说,“你累了你就过来换我。”
“知道啦。”坨坨给手上缠上布条,跟在小丛后面下了田。
梁树叶托着下巴,在微凉的早晨,看见麦田里一坨接一坨地飞着麦子。
云善翻了个身,变成趴在席子上。梁树叶替他把滑下的毯子盖好,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胖脸。
“树叶。”秋生赶着牛车过来。见云善睡在地上,赶紧拍着大牛牛让它往一旁走。
“秋生叔。”梁树叶站起身,帮着秋生把麻袋从车上卸下来。
秋生把镰刀放得远远地,叮嘱梁树叶,“一会儿可看好云善,别让他碰镰刀。”
“嗯。”梁树叶点头。
秋生拍拍大牛牛,“回家去接秀娘。别走路上吃草。等回来了再吃。”
“哞”大牛牛对着他叫了一声,自己转头往回走。走到路边,低头咬了口草。
秋生握着镰刀冲他喊,“先回家带绣娘过来再吃草。晚上回家给你喂豆子。”
“哞”大牛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秋生握着镰刀下地,“你们来得可真早。都吃饭了没?”
“只吃了个鸡蛋。”兜明诚实地回答。
“趁着凉快多干活呀。”坨坨站起身。
“秀娘一会儿带饼来,炒了鸡蛋和辣椒。兜明多吃点。”秋生一边说着话,一边弯下腰开始干活。
梁树叶把麻袋整理好,又回到席子上坐下。
他一个人太无聊,便和云善说话,“云善弟弟。”
梁树叶抿着嘴笑,“咱们是不是等麦收后就上山?坨坨说你以后要做小道士。”
“我听村里人说,云灵山上的云灵观很灵的。你以后就在那里面做小道士吗?”
想到自己见过的道士,那些都是留着胡子的老头。梁树叶把云善的形象替换进去。顿时觉得有些违和。云善没有胡子,不会穿衣服,也不会自己吃饭。这么小的孩子现在真的能做小道士吗?
“不过没关系。树叶哥哥给你喂饭,帮你穿衣服。”梁树叶又伸手戳了戳云善的胖脸。
瞅瞅附近没人,田里的人各自忙活着。梁树叶满脸羞涩地趴下身,凑近云善的耳朵边,小小声说,“云善弟弟。”
开了个头,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下后,他才鼓起勇气说,“我也想像你一样叫花旗娘,叫西觉爹。你说他们会不会不喜欢啊?我看小丛他们都不叫爹娘。只有你喊娘。”
“云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花旗是我的娘,西觉是我的爹,兜明是哥哥,小丛,小丛好像和我一样大。坨坨是弟弟,你也是弟弟。”
梁树叶说完,脸上不再是羞涩的笑,而是十分开心的笑容。他拉出云善的小手,拉拉他的小拇指,和他盖了个大拇指印,“云善弟弟,我会做个好哥哥的。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
得了哥哥承诺的那个小娃娃还在呼呼睡着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手已经和人拉过勾了。
没一会儿,大牛牛载着秀娘和春花来到田间。它认识路,又通人性,都不用秀娘赶车,它自己就知道往哪走。
“树叶饿没饿?”车一停,秀娘抱着春花跳下车。紧接着把车上的篮子拿递给梁树叶,“里头是刚炒好的辣椒鸡蛋,你卷饼吃。”
“云善还睡着呢。”秀娘把春花放在云善旁边。春花就老实地坐在席子上盯着云善看。
大牛牛“哞哞”地冲着秀娘叫了两声。秀娘才想起来给他卸车。
绳套刚被解开,大牛牛立马甩着尾巴优哉游哉地往回走。来的路上他可选好了,就前面路边那块的草最肥。
秀娘把饼撕开,卷好了菜,一个个放回篮子里,这才冲着田里喊,“吃饭了——”
头一个冲过来的自然是兜明。他手上裹着脏布条,对着篮子伸出手,被秀娘拦住,“你去一旁的小沟里洗洗。脏手不拿东西吃。这最大的一块留给你。”
在大家吃饼的时候,云善悠悠然醒了。
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就是春花。
“弟!”春花高兴地叫道。
花旗这才注意到云善眼睛睁开了。
睁开眼他没有立马爬起来,而是在地上拱来拱去。
把席子上的毯子全都拱到地上去,他才坐起身子。
见别人吃东西,云善的小嘴跟着动了动,大眼睛瞅着花旗,张开嘴巴,“啊。”他也想吃东西。
花旗揪下一点点饼放进他手里,“云善吃。”
云善捏着没有他指甲盖大的饼,自己端详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花旗见他嘴巴没动两下,估摸着被他一口吞了。他赶紧几口把饼吃完,掀开自家带来的篮子,拿出蒸鸡蛋喂云善。
吃完饼,梁树叶凑到坨坨旁边问他,“坨坨你累了没?我去干活呀。”
“不累啊。”坨坨挥挥手,“一点小活。”
“真不要换我?”梁树叶看向坨坨。
“不用啊。你看好云善。”
看,家里最轻松的活——看着云善竟然都是先分给他的。云善在家排第一受宠,那他就是家里第二受宠的孩子。梁树叶心里莫名高兴起来,他又和坨坨说,“那你累了一定来换我。”
可惜,人类的幻想与妖怪们的认知存在着巨大差异。花旗选择让梁树叶看云善仅仅是因为他是个人类。而一个人类孩子干不了太多活。让他看着云善,就能多有一只妖怪腾出手来干活。
“知道啦。”坨坨跑到小沟边,捧着水喝了两口,又下了田。
“树叶,也帮我看好春花。”秀娘让秋生帮她把铡刀往前面搬一搬,她好捡麦子切掉根。
早上天刚亮起来干活,早饭得等到干完活回家才能吃得上。晚饭又得早早吃,趁着太阳落山凉快的时候抓紧干活。
早饭吃了不到四个时辰就要吃午饭。早上干活的时候有垫了肚子。连兜明都说午饭吃不下去。
农忙的这些天,家里就只做早晚两顿饭。
白天起的早,晚上睡得晚。妖怪们午觉的时间就格外长。午觉睡醒了,花旗就得开始准备晚饭。
不过云善还是正常地一天三顿吃,睡觉时间也和原来一样正常。
白天他睡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午觉,有时候他睡醒了,花旗就把他放下床。他自己会在西觉和兜明身边玩。一会儿爬过去骑在西觉身上,一会儿又爬回来拽拽兜明尾巴。
只要他不跑出屋子,西觉也不管他。任由云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收完了麦子趁着天晴得晒麦子。
西觉家的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