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物也会感到害怕?
这就像是听见了非人的怪物述说自己的恐惧般,给人一种很难信任的滑稽感。舒莫看着面前浅笑盈盈的小女孩,退后了一步,挣开它的手后,伸出手接过了它手中的画卷。
在对方微微仰着脸的凝视下,舒莫低头看清了这张画:然后他沉默了。
因为这副画卷上画着的人……看着非常眼熟,眼熟到舒莫无法忽视的程度。
在纯白色的画布上,一道漆黑如墨,几乎牢牢霸占了画卷大半个页面的身影将背景的纯白完全吞没,角落里开着几朵湛蓝色的花朵,然而除了最中心的那抹白色以外,其他的一切颜色,几乎都被那抹漆黑的影子完全侵占、压迫、支配。
舒莫无法理解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见这张画的那一瞬间,就被画中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所震慑,他勉强从那些笔触中,认出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长着触须、节肢、拥有数对眼睛的怪物,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那道黑影就那样收拢在一个男人的身后,对方也同样是漆黑色,一眼望去,那就宛如对方的影子。
那道人影就站在画面的最中心,似乎是出于恐惧,d-98-ik没有画出他的脸,舒莫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似乎是一个长得极高的男人,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舒莫的眼神落在画面的最中心,手指伸出,按在漆黑中心,犹如被黑暗团团包裹的纯白色上。
那是一道被对方横抱在怀中的身影。
他闭着眼睛,右背上.如蝉般的厚重羽翼沉重地垂落,犹如折翼一般,四周的黑暗拱卫在他身边,像在守护,又像是在将其禁锢。
d-98-ik看着舒莫,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舒莫的声音有些发哑,良久,他才说道:“这是……我?”
黑发男人抬起脸看向面前的人,缓缓皱起眉。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更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但再怎么样,鉴于他的视力良好,舒莫仍然看得出来,画面最中心那个长着翅膀的人,是他。
“哥哥,”小女孩向他伸出手:“带我走吧。”
“……荒谬。”
舒莫的手指颤抖起来,但电锯声的靠近还是让他勉强回过了神,泰迪熊手中拎着什么,一蹦一跳地从监管室内跑了出来,随着一声轻响,构造师的脑袋就那样掉在地上,毛茸茸的泰迪熊身上满是蓝色的孢子,它拍了拍自己的脸,高兴的就像是刚刚只是在和朋友玩闹般说:“我和这位朋友玩得很开心!”
舒莫后退一步,他将手里的画卷收了起来。d-98-ik仍然在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拿着电锯的泰迪熊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舒莫,对它说:“现在,我要去找新朋友玩啦~”
舒莫眉头一跳,下意识以为泰迪熊接下去会举起电锯冲向他,但好在接下去发生的事让对方的注意力被转移。
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机械运作时的声响以及几声痛苦的尖叫,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保护区,随着事态的升级,越来越多的污染物从它们的监管室里逃了出来,舒莫转过头看去,就看见一伙武装部队从走廊的另一头冲出,其中一个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冲撞地倒在了地上,他刚发出一声哀嚎,就看见身边的人急忙越过他向前跑去,只有一个战友试图伸手拉起他,结果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巨大飞蛾扑杀。
一个在墙壁上飞速攀爬的黑影靠近了舒莫,这个地方现在几乎已经变成了怪物们的乐园,血腥的狂欢在各处上演,机械运转时的声音停下,舒莫抬起脸,就看见一个木偶人正倒挂在天花板上,它硕大的瞳孔凝固在舒莫的身上,片刻后,那张脸在男人面前缓缓翻转,露出了背后藏着的另外一张面孔。
“要、一起、玩吗?”
木偶人对着舒莫笑起来,然而在看见它的第一眼,舒莫就选择直接闭上了眼睛,这导致木偶人的眼珠转动之后,最终选择锁定在了身后的小女孩身上,接着,它的面部来回翻动,直接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如果一只大蜘蛛般朝着d-98-ik扑了过去。
在它选择攻击d-98-ik的一瞬间,小女孩就发出了开心的嬉笑声,舒莫身后的泰迪熊举起手中的电锯,一步步地靠近了正在撕扯着d-98-ik的木偶人,舒莫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他闭着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后,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仿佛游戏一般的厮杀后方,一团缓缓扩散的花海从监管室内蔓延了出来,无声无息间将整个房间侵蚀。
尖叫声、厮杀声,以及不断传来的枪击声是响彻整栋楼的底调,同类的哀嚎声在耳边回响,舒莫行走在这片地狱之中,途中遇到了很多危险的污染物,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污染物并没有选择伤害他,或是无视了他,或是跟在他的身后,若有若无地跟随。
但即使如此,舒莫的身上也仍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行走的过程中,舒莫还遇到了一些慌乱奔跑的同事,那些人不是在竭力逃命,就是因为陷入绝望,开始歇斯底里地发疯。
在这样的情况下,舒莫真的不想接触其他人。他竭力走到了楼层的尽头,却发现那里已经被牢牢封锁。
“……狗贼。”
舒莫一拳砸在了防护墙上,然而这道可以挡住三级污染物的大门却牢不可破。他咬着牙转了一圈,即使在几乎称得上绝境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放弃。
他转过头,在走廊内四处观看,决定顺着通风管道爬出去,但碍于他的个人原因,男人的动作十分艰难,几次差点摔下来,舒莫就给自己加油打气:“加油,你能行的!”
身后的童谣声传来,却是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女人正在一边跳着天鹅舞,一边轻声唱着一首悦耳的歌谣,它的长发盖住了整张脸,胸前似乎戴着一朵猩红的花,等它靠近之后,女人一边旋转,一边才露出被掏空的胸膛。
“十二位神,许下了同一个愿望~筑起了十二座高塔~”
“十二位神~许下了不同的愿望~付出了不同的代价~”
“神在注视着我们~别再感到疑惑~也莫要再相信预言~”
舒莫踩在一个箱子上,努力地爬上去,却又直接摔了下来,他刚想扶着墙爬起来,那个女人却停在了他的身边:
“你有看见过我的心脏吗?”
女人的长发垂下,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匕首:“你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吗?”
舒莫看着它,视线落在它胸口处的那一瞬间,男人缓缓闭上眼睛,只感觉吾命休矣。在这个时候,几声枪响传来,一位武装部队的成员从黑暗中走去,他手中的子弹跟不要钱一样疯狂地朝着舒莫身边的女人射击,像是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唱着童谣的污染物倒在地上,舒莫刚想道谢,却看见那个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眼中满是血丝。
……对方的精神状况,看上去很不对劲。
这是舒莫的直觉,他见过太多刚刚进入监管室的一瞬间就被吓到发狂的新人清洁工,所以更加熟悉那种几乎崩溃、只在疯狂边缘的样子。
“嘿,”舒莫缓缓抬起手,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十分小心、缓慢:“我是清洁工y-210,我是人类——”
“哈、哈哈哈!”男人低下头,踹了一脚地上的女人,接着抬起手中的枪:“你是人?你说你是人类?”
“人类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人类怎么会看见怪物,却没有一丝恐惧?!”
在众多污染物中行走却没有收到多少伤害的舒莫,被同为人类的同事对准了枪口。
“不管你是人类还是怪物,都证明给我看吧。”舒莫这时候才看见他的左眼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窟窿,右眼中则布满血丝,疯狂、绝望的情绪在那双瞳孔中扩张,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扣下了扳机:“无论你是什么东西,被射穿心脏之后,都只能死了呢。”
“住手!”
舒莫的话音落下,子弹就已经打穿了他的胸膛,他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内回响,像是一场涟漪般引起了某种动荡,黑发青年倒在地上,绿色的眼睛像一片濒死的荒林般,像是倾泻了一整片碧海般的颜色。
他要死了?
“哈、哈哈哈,看来你真的是人呢——”
对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从黑暗中钻出了一个又一个怪物,机械和齿轮运转的声音伴随着木偶爬行的声音传出,躺在地上的芭蕾舞女歪着脑袋缓缓爬起,花海从远处涌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窜动起来,一层层地堆叠而下。
一个又一个的怪物从黑暗中现身,像是在一瞬间汇聚到了这间屋子里,他们看着面前的男人,接着齐齐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神啊……”男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场景,喃喃自语:“我是疯了吗?还是说我真的来到了地狱?”
他举起枪,想要攻击身边的怪物,却是被荆条和一双双手臂握住,接着团团包裹,男人被高高举起,身体同时在被几双手向外拉扯,这一幕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仪式,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一点点扯开——
他要死了?!
屋内仅剩的活人艰难地向前爬动着,绿色的瞳孔时不时痛苦地睁大,舒莫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只感觉剧痛传来,男人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股强烈的、近乎执拗的不甘。
他不能死,他还没有……他还没有他的梦想,他还没有做到他想做的事……
伴随着一声尖叫,数个污染物围在一起,将中心的男人撕扯开来,然而这一切舒莫都看不见了,他只是竭力在地上爬动着,不知道究竟是何种生存的执念让他撑到了这种程度,但他的眼前仍然在慢慢灰暗下去,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传来,舒莫的眼皮越发沉了。
也许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墙边,胸口处不断地流出热血,然而舒莫却感觉自己的体温慢慢变凉,一片花海朝着他涌来,将男人团团包裹,黑发绿眸的青年抬起脸最后看了一眼,接着就闭上眼睛,犹如那片湛蓝色的海将他吞没。
警报声持续不断地响起,然而其他楼层却显得十分祥和,监控室内,男人惬意地喝着茶,他身边的同僚播放着消息:“s-31已死亡、u-541已死亡、y-210已死亡……”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下来,像是看见了无法理解的东西,同僚揉了揉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喝着茶的男人却突然眉头一皱,看着眼前的监控画面,惊到差点倒了手里的茶。
“那是……什么东西?!”
被他的声音惊到转过头来的男人望着监控中的那一幕,眼睛也缓缓瞪大了起来。
——
a区。
一具又一具猎人的尸体倒在地面上,因为“空之匙”的收容失效,导致a区、b区、c区近三分之二的猎人战死,在这一次的镇压中,半个城市陷落,其中的平民也不知踪影。
一个戴着银色手套、长得极高的男人站在废墟上,一头长发被风吹动,微风拂过他身后披散的披风,他的白发在阳光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如珍珠一般。
在他的面前,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漂浮在空中,被一个如同魔方般的道具困在中心,接着打包起来。男人抬起手,接过被封存后的空之匙,就是这把看似无害的钥匙,在刚刚导致了如此恐怖的灾难。
天空中传来一声悠远的叫声,却是一头巨大的、如鲸似鸟的怪物挡住了太阳,在云层中缓缓游弋。
“主管大人,i-79-ui空之匙已收容,请问剩下的污染物应该如何处……”
身后传来了一道恭敬的声音,一位红猎人正站在男人身后,手中拿着两把染血的匕首。
“律令。”
奇妙的,毫无声线起伏的声音传来,即使声音十分悦耳空灵,却仍然给人一种怪异的抵触感。红猎人刚想回答,却突然发现主管不是在跟他说话。
云兽遮挡了太阳,让阳光被阴影切割而出,这一片区域被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下。白发男人转过脸,露出一双和发色一致的白眸,他连眉毛都是淡淡的白色,看似纯粹,却给人一种无机质的美。
“我感应到了,‘律令’的呼唤。”男人的声音近乎叹息:“多少年了?我等了多少年?”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一旁的红猎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白发男人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他偏过头,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在哪里呢?你在哪里。”
巨大的怪物发出嗡鸣声,突然朝着地面飞来,那道在空中就已经庞大到让人心惊胆战的身影,正以一种让人恐惧的速度不断放大,即使是红猎人,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然而白发男人却仍然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说道:“在c区。”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抬起脸看见这一幕的红猎人,却只感觉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比身后即将袭来的怪物还要恐怖、让人止不住的惊悚。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准备撕扯其血肉的猎人般,白发男人脸上的笑容只给人强烈的危险。他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却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因为……
“吵死了。”男人手中突然出现一根黄金权杖,他握着权杖,随意地点了点,即将冲向地面的巨大怪物就犹如失了力气般突然在空中歪了身体,接着发出一声哀嚎,如鲸鱼般坠落而下。
“雨辛。”
“在,希大人。”
一个粉发女人走出来,跪在男人面前。
“打开去c区的通道。”
“是,希大人。”
粉发女人伸出手,拿出一根粉笔在地上粗糙地画了几条线后,她伸手一拉,一道大门就被凭空拉出,伴随着身后云兽的坠落,无数血水如猩红的血雨般倾倒在被摧毁的城市中,男人踩在废墟形成的道路上,在雨水落到他身上前,头也不回地走进通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