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话还没有说完, 东方凤的眼神却变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惊恐的眼神, 就像是什么隐藏已久的秘密被轻描淡写揭破了一般。

    她甚至在极度惊恐之下猛的站了起来, 撞翻了旁边的小几, 玉碗里的葡萄与金橘都洒落了,落在地毯上,有几只金橘比较调皮, 甚至咕嘟咕嘟的滚远了, 但是,已经没有人在意这几只滚远的橘子。

    东方凤的脸在那一刹那变得十分苍白。

    东方樾与东方夫人注意到这样的动作, 皆是吃惊,东方樾便急急的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些愠怒,“濮阳殊……”

    东方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镇定了下来,小小声耳语道:“子时,我来找你。”

    是对着濮阳殊说的。

    说完这句话, 她便急急的倒退了两步, 惊叫道:“我的蜗牛, 我把它们扣在琉璃碗里,如今太阳已经出来了, 该不会被晒死了……”她迅速提着裙子向门外跑去, 东方樾与东方夫人对视一眼,便叹了口气。

    东方夫人微微低下了头,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喜欢捉这些东西。”

    “好了好了。”东方樾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女孩子嘛,活泼一些总是好的。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捉了好大一只蛐蛐儿,和那些男孩子们斗着玩么,她那只还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虫王呢。”

    濮阳殊:“……”他慢慢的看了一眼月影岚,月影岚已经把倒掉的小桌扶了起来。旁边的侍女则是将散落的水果都收走了,换了一个新的果盘。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的视角,东方凤就是突然的发了疯,又突然的说她要来找他们。她有病?亦或者,是有什么秘密?搞不懂。

    濮阳殊道:“哥哥,你怎么看。”

    苏茗:“……”线索太少,无法分析。

    既然他她说今夜子时,那便今夜子时吧。或许,真的有什么秘密——

    “少主,我们真的要去?”月影岚的房间自是与濮阳殊相近,所以,月影岚便来到了濮阳殊的房间。

    濮阳殊点了点头,黑玉一样的瞳孔里分辨不出太多的情绪,他缓缓的说,“……总是要看看的,毕竟,她……很奇怪。她表现出了一种骄纵的样子,但是又不够骄纵……”

    苏茗也感觉到这个叫东方凤的女孩很奇怪。她与东方樾的父女关系更是……

    约定在子时,那个时候,东方凤应该会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样的时间点来找他?

    苏茗与濮阳殊游览起整个浮花岛来,浮花岛上多的是奇花异草仙葩,开的都极其繁茂,苏茗不由自主比对起自己在天都城藏书阁看见的相关典籍,天星草、月摇花、五星海棠……

    它们簇拥在一起,开的热热闹闹的,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花香。这时,苏茗却突然在花园的一角发现一株开的一点儿也不好的白玫瑰,它畏缩的蜷缩在角落,一半含苞,一半展开,霜白的花瓣有些微皱,苏茗注视着这朵白玫瑰,蹲了下来。

    濮阳殊突然道:“它开的一点儿也不好,哥哥为什么关注到它。”

    苏茗温声道:“如果它开的很好的话,是很漂亮的。这……应该是玫瑰的品种。”

    濮阳殊道:“哥哥喜欢花?”

    苏茗并没有显露出对花的过分喜爱,也没有在房间花瓶里插花的习惯。至于喜欢不喜欢……终究还是喜欢的吧,苏茗微微抚上这株玫瑰,想了想才说,“花不是很好看么,好看的东西,每个人都会喜欢的。”

    濮阳殊哦了一声。这时,却又一根尖刺在无意中刺伤了苏茗的手指,于是一滴血落了下来,落在玫瑰的青褐色枝条上,缓缓沁了进去,玫瑰突然便很剧烈的抖了一下,旋即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收拢的一半花瓣开始缓缓的展开,这是经受灵力而得到的反应。

    苏茗的修为进展很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毕竟,谁能在这个年纪到达腾云境?怕是只有传说中的天上的仙族才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

    苏茗尽力隐藏,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但灵力还是浸润于他的血液,而苏茗的灵力本身就带有疗愈的效果,属于天赋技能……

    入了夜,濮阳殊与月影岚在房间里自顾自的擦枪、翻书。突然感到一个小石子击中了窗户,发出啪的一声响,月影岚看了看濮阳殊,便打开了窗户,果见东方凤站在那里,俏生生的,却是换了一身黑衣。

    她看见窗户打开着,踌躇了一瞬,便上前来,示意月影岚打开门,她要从门里进去。说实话,从窗子里进去和从门里进去也差不了多少,因为窗子离门很近。

    东方凤一进来,便将门关上了,双手掐诀,便有一道盈盈法术渐渐笼罩整个房间,这是用来隔绝声音的,从她的手法来看,她对这个术法很熟悉,灵力的掌控更是不差。

    濮阳殊已经不再擦枪了,在识海中低声道:“哥哥,你猜她是想干什么?”

    苏茗,苏茗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倒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东方凤看着濮阳殊与月影岚,他们都面无表情,甚至都不问自己一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唯一好的一点大概是他们到现在还没睡,应该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刻意在等她罢。

    要知道,这个时辰她可是早就睡了,她也是确保所有仆从也都睡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来到这里的。

    东方凤有些忸怩:“你们,你们是在等我吧,打扰了你们的睡觉,我……”

    濮阳殊:“所以,你有什么话想说?嗯,不过,你并没有打扰我们睡觉。”子时睡觉也太早了一些,子时确实是睡觉的时候,可他还要缠着苏茗给他讲讲故事,讲故事时间大概是大半个时辰,偶尔的,他会在深夜进行修习,那个时候哥哥已经休息,他再用屏蔽术法屏蔽住哥哥的感知……便是万无一失。

    东方凤意识到濮阳殊并没有在安慰自己,他还是对自己的来意更感兴趣,可是,自己……

    东方凤低低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濮阳殊:“……”

    月影岚:“……”

    发现什么了。

    东方凤看了他们一眼,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吧。我,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们那个样子,我也是没有办法……”

    沉默。沉默。

    东方凤狐疑道:“……你们,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现。”

    苏茗却看出来了一些门道,是关于她的声音,宴席上的时间,她说话的声音是很轻的,带着一点柔意,但是,此刻,她的声音却多了一丝清朗,二者之间的差异很细微,不仔细听或许听不出来,但苏茗终究是听出来了,他沉吟了一瞬,告诉濮阳殊,“她……或许不能被称之为她,她其实和你一样……是个男孩吧。也许。我也不能……确定。”

    濮阳殊:“……啊?”濮阳殊在识海里啊的一声,却没有在外界表露出丝毫的情绪,他淡淡道,“我发现了。我发现……你和我一样。”你和我一样,这五个字里面可蕴含着很大的空间,究竟是哪里一样呢?

    如果东方凤真的不是女孩是男孩,他们就是性别一样。如果东方凤是女孩……这五个字也有许多可操作的空间,比如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不怎么样不知道如何相处、闲着没事干喜欢捉蜗牛(此为虚假)、内心一点儿也不骄纵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缺爱之类。

    东方凤听到濮阳殊的话语,哦了一声,眼前的人果然知道了她的秘密,濮阳殊见她脸上变幻莫测,便轻轻咳了一声,“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毕竟,我们只是在这里参加大会,浮花岛的家事,我们无意过问,对吧,月影。”

    月影岚有些懵,但他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不管少主是在打什么哑迷,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附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具备的素质。

    东方凤挣扎了两下,看向濮阳殊,“如果,如果我想请你帮忙呢,你愿不愿意帮,事成之后,浮花岛就是你最忠实的后盾。你也不希望,我去找你的哥哥濮阳昭吧。”

    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清朗了起来,是雌雄莫辨的声,毕竟,他还没到换声期。他之所以焦急,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他的年岁已经越来越大了,这时候还可以遮掩,但后来呢?到他十四五岁的时候,还拦的住么。

    濮阳殊才不关心东方凤要去找谁,他看向东方凤,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你不是真正的东方凤,东方凤在哪里?”

    是他掉包了东方大小姐,亦或者东方大小姐从一开始便是个男孩,前者与后者都显得荒谬绝伦。月影岚到现在才明白事情的原委,立时僵硬了一瞬,这谁能想得到啊?

    东方凤道:“没有顶替,我一直是我。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寻求帮助,如果,有人肯相信我的话……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我自己……你是天都城城主第三子,你爹相信你么,你的话,他会认真聆听么?”

    濮阳殊:“那得要看,我说什么了。什么话,需要我代为转达?”

    东方凤沉默了一瞬,“我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父亲。他从……我出生的时候,就被掉包了,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把我当成女孩养大。

    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有问题,就是我的母亲有问题,就是这样……可以告知天都城主么,他一定有办法辨别。听别人说,他与我父亲乃是多年的好友,不然你们也不会在我家举办沧天大会……”

    一个惊天的秘密。浮花岛的岛主疑似被调换,时间达十年之久!

    而浮花岛岛主唯一的女儿居然不是女儿是儿子!

    苏茗也感到十足的惊奇,惊奇过后,却什么也没有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件事情初听惊奇,仔细想想,便也没那么惊奇了。

    顶替身份这种事情……书籍上不是还有写土匪顶替朝廷命官,霸占朝廷命官妻子十几年二十几年事情才得以泄露的么……区别在于东方凤的母亲没有选择把东方凤顺流而下,而是把他装成一个女孩。

    濮阳殊思考着,思考着,突然问道:“你父亲……你的假父亲待你不好?”东方凤听到假这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紧接着却露出一个微微惨淡的笑容,“他待我是很好的,自记事起便很好,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许是一对很好的父子吧,但母亲总是不喜欢我与他多交往,他说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她记错了什么,是不是她的问题,但是她给出的理由实在太充分,而且她也没有撒谎骗我的理由,欺骗我说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有什么意义呢。她第一次向我告知真相的时候,我只觉得荒谬,但是,正因为荒谬,我反而更相信了……”

    在他的讲述中,二人终于明白了此事的原委。原来……一切都源于东方夫人,她将自己的儿子换成了女儿,又给东方凤灌输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他的父亲的讯息。

    濮阳殊问道:“那,他总也有下属,没有下属对此事提出异议么,只有你的母亲这样说?”

    东方凤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濮阳殊哦了一声,“沧天大会之后,我会将此事告知父亲,让父亲来定夺。”

    东方凤道:“……就这样?”

    “不然呢。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有十年了吧。你从没有找过别人么?”月影岚提出了一个问题,东方凤看上去已经有十岁左右了。

    第42章

    他看东方城主对东方凤很好, 对东方夫人也很好,气氛并没有什么诡异。东方凤便罢了,东方夫人在这十年里难道未曾找人求助?

    要知道, 外面可都说东方城主与其妻子伉俪情深, 东方夫人怀疑东方城主不是东方城主……这种事情, 从未流传过。

    苏茗道:“阿殊,你问问他,他觉得……如果他爹真的是假的, 是怎样的假法。

    我看过书, 书里写了许多变形的技巧,一便是幻形术, 但这需要消耗极多的灵力,东方城主不可能凭借幻形在这里呆十年。

    二便是画皮,也许是画皮鬼杀死东方城主穿上了他的皮,但是画皮鬼穿一套衣服并不会超过三年……三就是易容,也许,他是用特殊的手法在自己的脸上做了伪装。

    四是幻形法器……不过,我并没有在典籍中找到这类法器, 也许是比较冷门, 冷门到没有收录也说不定。”

    “总之,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个人已经在东方家潜伏了十年。他究竟是为什么才潜伏在东方家, 难道, 东方家藏着什么秘宝?”

    濮阳殊便将此事同东方凤说了,东方凤傻眼了, “我也没见过画皮,没学过幻形术, 不知道这些东西使用出来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我母亲不允许我靠近我的父亲,我与他的关系并不亲密。”

    月影岚抱臂道:“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

    东方凤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因为月影岚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确实都

    是母亲的一面之词,但是,但是她从记事起,便被母亲如此言语,又如何能不受影响。更何况,母亲还从小将他当做女孩装扮,如果他说,他不想穿这些繁复的衣裙,不想继续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呢。

    濮阳殊若有所思道:“那她什么都没有和你讲么。她是因为什么,才觉得你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的,你的母亲与你的父亲,之前认识么。”

    东方凤于是讲述了起来,原来他的母亲是附近海域上的一个采珠女,某一日乘船回返,遇到风浪,小船倾覆。是自己的父亲救了她,并对其一见钟情。于是父亲便在三月之后娶她为妻。

    “新婚燕尔数月之后,父亲有公务处理,一去便是八个月,待他回来,我也差不多要出生了。就是那个时候,母亲觉得回来的父亲并不是父亲……所以,她才谎称我是女孩的。”东方凤露出一个微带涩意的笑容,“我都不知道,我的心中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臆想出来的,我算什么。如果父亲真的不是父亲……”

    他正色道,“我不会让你们做危险的事情,你只需要把这件事告知天都城城主,一切,都等天都城城主来定夺。”

    东方凤便离开了。月影岚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思索出什么,便也告退了。濮阳殊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头绪,毕竟,给出的情报太少了,他一下子躺在干爽舒适的被褥上,闭上了眼睛,“哥哥,你怎么看?”

    “还是专心准备沧天大会吧。比完,我们就回去,然后把这件事情告诉城主,看他如何定夺。”苏茗倦怠的说,“我们也帮不了别的忙,毕竟,也要为自己着想不是。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东方凤真的是被冒名顶替,那顶替他的可能是一只大妖怪,有些大妖怪在幻形术上别有造诣。也有可能是人学习了变幻骨骼的术法……总之,不是我们能牵涉其中的。”

    “哦。”濮阳殊应了一声,突然道,“东方凤说他的父亲在外面处理了八个月的公务,是不是与公务有关。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他做八个月。”

    “哦?有一点吾之风范了嘛。”——

    东方凤又溜回自己的房间。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不忘扯一扯自己裙边的流苏,今天,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么?本来,他应该找濮阳昭,因为,濮阳昭的声名总是要大一些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去找他。如果父亲真的不是父亲,母亲对他的排斥与虚与委蛇,他有没有觉察到一丝半点,所以派人来监视……呢。

    他推开房门。只见装潢精致,首先能看见的一张红木点翠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巨大的拔布床,正顶处攒着一颗硕大东珠,有红色的洒金纱幔层层叠叠的垂坠下来。

    紫檀木的桌子上,兽尾香炉燃着袅袅的苏合香,一旁的镜台上,则是一面硕大水银镜,映出东方凤的身形。东方凤如往常一样扫过全景,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心弦立时绷紧了。

    东方凤询问道:“……谁?”

    “……是我。”

    却是东方樾的声音,东方凤微微紧张,咽了下口水,却是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纰漏,是自己太不谨慎被他发现了?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想找自己说说话。

    东方凤这么想着,便拉开了房门,只见东方樾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手中还端着一碟糕点,糕点是花瓣的样子,海棠色,八瓣。

    “啊……父亲,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东方凤打开房门,示意他进来,东方樾却摇了摇头,将糕点递给了他,温和道:“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果然没睡,你还是不肯早睡的性子。记得,你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白天的时候呼呼大睡,晚上的时候生龙活虎。”

    “还有这种事情么。”东方凤接过这碟糕点,突然发现东方樾的鬓角居然夹杂了一根白发,心上涌上一股酸涩来,其实,这么多年,他的父亲真的对他尽心尽力,他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给他教导武艺传授知识,他也关心他的身体,时不时就要慰问一下。是自己,一直在伤他的心。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茫然了。

    东方樾看见他的神情,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和你娘,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过,也不要罔顾你的修为。你的修为天赋,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将来,要担负起浮花岛的未来……知道么。”

    东方凤低下头,“……好。”

    于是他没有看见东方樾复杂的脸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东方樾便笑了笑,离开了,东方凤看着他的背影,自是五味杂陈——

    濮阳殊又开始擦起他的枪来,看来,他真是有些紧张。

    苏茗感觉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担忧,不知道沧月城会派出怎样的弟子。

    柯元嘉……上一次,他在天都城住了几日,便离开看,听说是被送往了委羽仙门。

    濮阳昭……鬼知道他在做什么,总之还是小心提防一些比较好。

    濮阳殊擦了一遍银枪,又去擦第二遍,苏茗便道:“顺便也擦擦我的剑吧。”濮阳殊顿了一下,擦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擦这柄剑却不大容易,因为,此剑有灵,而且,此剑并不喜欢他。

    濮阳殊走近那柄剑,剑柄却震动了起来,濮阳殊便止步了,“……它根本不喜欢我。”“多相处一下,总会喜欢的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对它熟悉一点,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

    “哥?”濮阳殊说。

    “嗯?咳咳。”苏茗说,“我难道都不能休息么。要是我累了倦了困了不想动弹了,对手偏偏要比剑……怎么办?”

    濮阳殊哦了一声道:“我管他们?”

    孩子的叛逆之心已经出来了么。苏茗正色道:“快去擦剑。”

    濮阳殊便靠近了这柄剑,剑发出轻微的颤栗与剑气,划过人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微痛,濮阳殊便握上了那柄剑,苏茗则是警告的看着湛卢雪饮,千万不能伤到濮阳殊……濮阳殊握住这柄剑,却发现周身的刺痛骤然消失,湛卢雪饮则是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吟。

    这柄银色的细剑,握在他的手中,他感受到剑柄上细微起伏的鳞片状的凸起,也感受到一股沉郁的悲伤,这就是雪精铁所铸之剑么。铸剑师将雪精铁视作铸器圣品,赞其为“仙人眼泪”,看来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为什么,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濮阳殊突然说,就在刚才,他似乎陷入一个短暂的幻境,幻境中,似乎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只是轻言细语,却有雷霆姿态。

    苏茗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濮阳殊却像是断线了一样没有出声,苏茗觉得他像是僵住了,怎么,又开启了什么支线任务么——

    夜,已太深太深。一个脚步声,却在幽暗的甬道内响起。长长的甬道上,镶嵌的尽是拳头大的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光辉,有长长的壁画在墙壁上铺陈开来。

    一人缓缓踱步在这里,沉闷的脚步声踏出,像是要踩到人的心底。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机关,却是来到一处铁门,一只青面兽首的游灵便缓缓苏醒过来,铜铃一般的眼神呆滞的望着他,这是以特殊秘法炼制出来守护宝库秘藏的门灵,只有炼化者及其子孙后代的鲜血才可以打开此门。

    那人便将手指缓缓伸向兽门,用铜兽的牙齿刺破他的手指,一滴红血落到游灵的舌头上,游灵舌头一卷,便闭上了口,眼神也多了一抹灵动。

    门,缓缓的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任何秘藏,只有一个人,被吊在这里,长发蓬乱的盖在他的脸上,十数根铁链将他牢牢的捆缚在这里,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肯说出地图的位置么。”他问。

    被锁链捆缚的人,却只是低着头,微微扯动锁链,道:“……我不会,告诉你,那样东西,只会给浮花岛……招致毁灭。”

    “可是,我无所谓浮花岛的毁灭。你难道……不关心你的妻子儿女。你知道么,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但是我耐心有限。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猜,我会如何对待她们。”

    锁链轻响。

    “……你不会的。”

    “不会?你凭什么大言不惭。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错了,是你错了,被我幽囚十年的你,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么。一心追求力量的我,是可以为了这份力量漠视一切的,就好像……整个东方家一样。你平生所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说话的人,不再说话。被锁链捆缚的人,也不再出声。脚步声,逐渐远走,蓬头乱发的人却抬起头,俨然是……东方樾的脸容。

    ……

    ……

    第二日,沧天大会如期举行。

    沧月城派出了鱼康宁、莫英华、阮玉山、萧天骄、柯阮、柯学。

    天都城派出了濮阳昭、濮阳纯、屠郭、百里晋、井古、濮阳殊。

    第一场。

    沧月城派出柯学。

    他穿着一袭白衫,看上去写意风流,手里一柄金漆折扇,上了擂台之后,便向众人遥遥示意了起来,月影岚站在濮阳殊的身侧,手持一本线装书籍,缓缓道:“柯学,沧月城第六名。喜欢拈花惹草。擅长使扇,武器为铁骨金漆扇,扇骨皆由精刚打造,可放出暗器。打法偏向轻灵飘逸,其余不详。”

    濮阳纯也凑了过来,“按照往常的打法,都是第六对第六,第五对第五……所以,这一场,该是你上。”

    濮阳昭却慢慢踱步上来,脸上挂着笑容,“这一次,我们不这样打。我们决定打乱顺序。”他看着濮阳殊,用手指遥遥的点了点对面的鱼康宁,“你去同他打。”

    第43章

    濮阳昭道:“这样, 也是为了出其不意。你有什么问题么。”

    濮阳殊哦了一声,“没有。”

    濮阳昭又道:“……也不要那么快认输,这样, 不是给天都城脸上蒙羞么。”

    濮阳纯也站了出来, 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不行。”

    “哦?”

    濮阳纯的脸容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味道,“那可是鱼康宁,你都打不赢的存在, 你是存心的么。”

    月影岚神色微动, 小声道:“他的天赋很高,但是, 他有玩弄猎物的习惯。擂台之上,若想获胜,一个办法是将对手扔下擂台,一个办法是让对手亲口认输……但他却不允许对手认输,待玩到没兴趣,才将对手扔出擂台。他的许多对手……都被他玩弄的再也不敢见人,修为更是滞涩难行不得寸进。他们的家族, 似乎有妖族的血脉, 于是修习瞳术, 这种瞳术,可以控制人的思想与身体。”

    濮阳殊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觉得, 这个瞳术要比那本小册子里的傀儡术好用的多。

    月影岚:“这是天赋。是旁人……学不来的天赋。”

    濮阳殊:“……”

    濮阳昭笑了笑,“正因为如此, 才让濮阳殊上。所有人都不想碰到鱼康宁,不想被他玩弄, 是因为他们有廉耻之心,面对鱼康宁的攻势,很容易便因内心羞耻而破功,三弟就不一样了,哪怕是被他控制了,让三弟学狗叫……学完狗叫之后,三弟也一定可以心平气和的重整旗鼓吧。”

    这是不折不扣的羞辱,如果濮阳殊真的在擂台上做出了如此不雅的行为,立时便会沦为笑柄。那些被鱼康宁玩弄过的人,从此一蹶不振,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苏茗:“……”他还没死呢,就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弟弟,濮阳昭你已有取死之道懂不懂。

    濮阳殊点了点头,看向濮阳昭,“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身的无能。你害怕他,害怕出丑,所以要让你年幼的弟弟代替你出丑,我都能理解,大哥。”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不是你的错,我原谅你,我宽恕你。不客气。”濮阳殊伶牙俐齿起来,也当真是……苏茗几乎要笑出声来,然后他就看见濮阳昭的脸色一点点的改变了,最终,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濮阳殊。

    濮阳殊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濮阳昭,只因沉默才是最大的蔑视。他坐到观战台上,招手便示意月影岚与濮阳纯过去,两人便过去了。濮阳昭的脸色似乎更黑了一些,却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随意一指,便让井古对战柯学。

    井古是个面色微黑的少年,有着粗短的身材,面色憨厚,肌肉粗壮,他嘿嘿一笑,抱拳向柯学,柯学也笑着回了一礼。

    濮阳纯正吃着观众席上的葡萄,一粒粒剥开来,放到自己的口中,又将葡萄籽吐到巾帕上,淡淡道:“井古走的是体修的路数,最不擅长对战的就是轻灵缥缈派,同样的,轻灵缥缈派也对这种皮糙肉厚的体修没辙,看来,这会是一场硬仗。后三名的实力其实只在伯仲之间,毕竟,实力这种东西总是会上下浮动的,在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状态与运气便成为珍贵的一环。他们修为相当。”

    正如濮阳纯所说,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柯学才以微弱的优势赢得这场比赛,柯学与井古都累的气喘吁吁了,井古缓慢的走下擂台,有些沉默,毕竟,出场即败,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濮阳昭一直在等着这场比赛结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昂着头离开了,路过井古的时候,轻蔑道了一声废物。井古愧怍的低下了头。

    百里晋便迈步出来,拍了拍井古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井古:“……没胃口。”

    百里晋呵呵两声,“饿不死你,输了就输了,明天我上场,一定赢。不过,你打的还不错嘛,真的,要不要我仔仔细细的给你分析一番……”

    这个叫百里晋的人,在比赛开场的时候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了现在,却说着这样的话,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濮阳殊又看向濮阳纯桌案前的一堆瓜子皮以及月影岚手中的小册子。

    他一直在写写记记。

    濮阳纯道:“……走吧,都回去吧。也是时候吃晚饭了,不知道东方城主给我们安排了什么。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不和东方城主一起吃,是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吃。毕竟,主人家在,我们也不太痛快,不是么。”

    濮阳纯看向百里晋与井古,又看了看屠郭,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在比赛刚打一会儿的时候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刚才才回来,“百里晋、井古、屠郭……一起吃饭么。”

    这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过,交往不多,平日里的交流也只限于学习。

    屠郭犹豫道:“这样的话,只有大少主……可以么。”

    濮阳纯点了点头,“是他自己不来,有什么关系。有他在,我还不自在呢……他带着那么多的侍卫奴婢,左想右想也不会寂寞。”

    六人便围拢在一起吃饭。这时,门却被推开了,来人是东方凤,她……他……她……他穿着一件耀眼的红衣,金色的亮片在胸前闪烁着光泽,气氛徒然沉凝了下来。他们天都城的汇聚在一起吃饭,大小姐来这里算是怎样一回事呢?

    东方凤便笑道:“不欢迎我。”

    谁敢这样说?东方凤便坐到了濮阳殊与月影岚的身边。

    月影岚:“……你来,干什么。”

    他轻声说。他倒也不是不欢迎东方凤,实在是因为东方凤身上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他有些不安心,好吧,他就是不欢迎的意思。说起来,他与少主本来就算的上是刀尖上跳舞,如履薄冰,真的没有多余的心力。

    东方凤也知道他们不太欢迎自己。

    “放心吧,我的父亲正在和濮阳昭他们聊天。我也不是来说什么正事的,只是单纯来吃饭。我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东方凤向月影岚耳语了两息,便不再说话,转而夹起桌子上的菜。

    **

    与众人的和谐气氛不同,濮阳昭这里的气氛却是十足的沉凝。濮阳昭微微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应无求,道:“你不是来杀濮阳殊的么,怎么还不动手?”

    应无求笑道:“我确实与你的母亲有些私底下的交情,我也确实接了你母亲的委托,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够对我颐气指使。比起濮阳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解决这件事情,就杀了濮阳殊为你泄愤。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活不到这一天么。”

    如此冒犯的言语,让濮阳昭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霾,但他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他终究还是想起了母亲的教诲,母亲说应无求这个人……是很好用的刀,但是却有割伤自己双手的危险。濮阳昭想了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离魂痴呆的濮阳宣,想到异军突起的濮阳殊,想到母亲脸上显现的咬牙切齿的神色,想起父亲对濮阳殊的赞扬,不由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一抬头,却看见青年似笑非笑的脸。

    应无求道:“不过是一个孩子,值得你们如此严阵以待?你可以向我讲讲他的事情么,我对他,居然有一点好奇。生来克母,鬼鸟啼叫,落水之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资质低下却能够在短短的时日内打败濮阳宣,天生的剑术师与枪术师……究竟是哪里资质低下了呢?如果这都叫资质低下,其他的人,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微微歪了歪头,红色的系绳顺着他的黑发流淌下来,一抹鲜亮的红。

    应无求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湛卢饮雪,龙胆朔寒。”一枪一剑,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两柄神兵的传说。也许,人们总是喜欢编造传说,传颂传说,这一枪一剑的传说也实在有趣。

    听说,龙胆朔寒枪中封存着蛟龙的魂魄与怨念,是一柄似神非神,似魔非魔的神枪。湛卢饮雪由雪精铁打造,在传说中,雪精铁是由至情至性之人的眼泪凝结而成,其中蕴含着落泪者的思念与悲伤。于是雪精铁又被称为雪泪石。

    他对濮阳殊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探听浮花岛的隐秘,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讯息的。浮花岛,东方家……藏着一卷秘图,秘图中,是龙冢。若是能找到龙冢,得到龙神的遗产,还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怕是连整个天下都在自己囊中。

    **

    东方府邸。东方樾正同东方夫人一起吃菜。东方樾捡了一筷子菜给东方夫人,眼中带了些关切,“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没见你吃多少。”

    东方夫人放下筷子,“不是,我就是看阿凤似乎很喜欢濮阳家的那些小子。我只是,不太想让他们过多的接触,毕竟,你也不是不知道,濮阳家的那小子,是有些不好的传闻。”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我……好好说说凤儿,让她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来往。”东方樾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不过,阿凤未必听我的就是了。从小时候起,她就对我一向……不亲,知道的,知道我是她的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的哪个不熟的世叔呢。我想,我也没有长的这么凶神恶煞吧,让我的女儿都疏离我。我,毕竟不是十多年前的我。”

    东方樾眼睛微微下撇,却是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筷,便没有注意到东方夫人微微僵住的手,“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我只是,突然的,想起你我的初遇。”东方樾拿着这双玉筷,微微的转了转,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鲜明,他柔声道,“你难道忘记我们的初见了么。”

    东方夫人看向东方樾,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我没忘。那一次,是我落水,我是采珠女,水性本是极好的,奈何那一天风浪太大我又呛了水,惊慌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是你救了我。我问过你你的身份,你说你是东方府的东方樾。后来,我便到东方府答谢你,一来二去,你就说要我做你的妻子……”

    “他们都说,你是一个冷淡疏离的人。但是,那一日,你救我的时候,安抚我的时候,却是十足的温和耐心。东方府与你相处的时候,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但骨子里的东西也还是不变的,你是面上看着冷,心里却是十足的重情重义,也不在乎我只是一个采珠女。”

    东方夫人难得同东方樾讲这么多的话,东方樾听着她的言语,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足以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大吃一惊,很快的,他脸上的冷意却又如浮冰一样化去,“所以,夫人是怀念我面冷心热的时候了?”

    “……我到外面去处理事情,一回来就听到你怀孕的消息,我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高兴。从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在心里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我会拥有一个家,拥有一个妻子,拥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子的,不会让她……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不会让他,在阴影中活着。”

    东方樾说完这句话却是突然起身,“我想去外面散散心,这些菜你还是自己吃吧。反正,有我在你的身边,你也吃不安稳对不对。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对不对?是这样没错吧。”

    东方樾的言语中似乎别有用心,东方夫人听到这样的话语,心头一跳,她只能牵强的笑了笑,美丽的面庞上却仍然笼罩着一层愁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可是看出什么端倪。

    第44章

    接下来的几日, 比试依然。

    沧月城的鱼康宁、莫英华、阮玉山、萧天骄、柯阮、柯学。

    天都城的濮阳昭、濮阳纯、屠郭、百里晋、井古、濮阳殊。

    井古对柯学,柯学胜。

    百里晋对柯阮,百里晋胜。

    郭屠对萧天骄, 萧天骄胜。

    濮阳纯对阮玉山, 阮玉山胜。

    天都城与沧月城达成平手。

    如此, 便差濮阳昭对莫英华,濮阳殊对鱼康宁了。

    如果濮阳殊与濮阳昭都赢了,此次大会的胜利者便是天都城。若是濮阳殊与濮阳昭一胜一负, 天都城与沧月城便是3:3, 如此,需要重开一局。

    接下来的一场, 便是濮阳殊对战鱼康宁。濮阳殊与苏茗躺在床上,回想着其他人给他们的情报,关于鱼康宁奇异无比的瞳术。

    苏茗道:“能够控制人的瞳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据他们所说,鱼康宁曾经用这一招控制他的敌人在台上跳脱衣舞,随即又解除了控制,被控制者羞愤难当, 便跳下了擂台。”

    “我不会跳的。”濮阳殊沉着冷静。

    “……”苏茗道, “我们还是想想, 该如何防备吧。或许,我们需要带一个眼罩?”

    “可以试试。不过也没必要太担心。”濮阳殊想了想, 道:“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嘛。”

    “成语不错,看来, 你有在好好读书。”

    “当然。”

    “还是出去走走吧。”苏茗道。于是苏茗就出了门。夜色很是清爽,微风浮动, 吹过人的发丝,苏茗在门前伸了伸懒腰,便打算四处转转。浮花岛以花出名,四处都是奇异的花卉,苏茗爱花,总是喜欢四处转转的。

    顺手,便折了一枝草。嫩生生的草叶,一折便露出了白生生的根茎,苏茗将外皮的粗质撕掉,将白色剥离出来,放到自己的口中,枝液带着微甜的感觉,苏茗突然觉得有恍若隔世之感。

    “哥哥。”

    “嗯?”

    濮阳殊道:“我只是……想叫一叫。”

    “欸,好好好,叫吧叫吧。”濮阳殊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毛病实在该改一改,他明明就在这里,他还穿着濮阳殊的身体四处溜达呢,濮阳殊却总像是不放心的样子,时不时就要唤他一声。苏茗也习惯了。

    这时,苏茗却轻轻的咦了一声。只见一个黑影飞速的掠过屋檐,晃眼一刹,苏茗只看见他发间的一根红绳,宛若黑夜中的一只红燕。苏茗看着那道身影,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夜晚,屋檐,黑衣,一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但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但是,那抹红,总是让苏茗十分在意。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一抹红?

    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传来,“还没有睡么,明天的时候不是有比试么。”

    是月影岚的声音。月影岚的手里却端着一碗银耳羹。

    “少主,给你的。”他把银耳羹端到苏茗的面前,苏茗便接过了这碗羹。

    “刚才,您是不是在抬头看着什么?有什么鸟儿么。天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星星。我想,您还是应该早些回去睡觉,这么晚不睡,总是不好的,说不定就长不高呢。”

    濮阳殊:“……”

    苏茗居然有了一些微妙的心虚,很快的,他又压抑住了自己的心虚,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濮阳殊的身高可是与这种东西毫无关系的。仔细想想,如果是原著中的濮阳殊,这个时候一定还顶着不详的名头在濮阳府内被人欺负,不出意外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十年。

    十七年啊,濮阳殊在濮阳府呆了惨兮兮的十七年,没有尊严,没有爱,也没有饭,整日吃糠咽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也不矮啊,原著的一些剧情已经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但他总归还是记得一些对反派濮阳殊的描写。好像是有【穿着一身黑袍,体态纤长】【长身玉立间,尽显王者气度】这样的词汇的。

    现在的濮阳殊吃的可是很好很全面很营养,自己都有为他把关,甚至会督促他吃鸡蛋喝牛奶,在这样的细心关怀之下,濮阳殊怎么会因为区区熬夜而长不高呢。

    “放心吧,不会长不高的。大不了,回去之后,多喝些牛奶,多吃些鸡蛋嘛。”

    “……嗯。”

    苏茗是从来也不喝牛奶,不吃鸡蛋的,因为他总觉得牛奶不好喝,鸡蛋不好吃。幸好濮阳殊从不挑食,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话说回来,除了牛奶和鸡蛋,还有什么能让人长高么。

    月影岚却在月色下将碗又递了递,苏茗将碗拿过来,将银耳羹一饮而尽。

    “时间过得真快啊。”月影岚突然感叹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买下我,我真的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

    也许是月色下格外适合抒情吧,月影岚的瞳孔在月色下荧荧的泛着光彩,一身青衣,就仿佛挺拔的翠竹,不知怎么,苏茗却突然想起了他的招数,他那奇异诡谲的可以让血肉都凋零的凋零玫瑰。

    突然的,他怔了怔。又想起东方凤那一身红衣配金色凤凰流苏的衣服。

    苏茗道:“……你好像,很喜欢青色的衣服。”

    “啊?”月影岚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是喜欢吧,只是习惯了。好吧,也可以算作喜欢毕竟这个颜色说艳不艳,说素不素。”

    “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苏茗微微一笑,示意月影岚回去休息,月影岚从苏茗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嘱托两句之后便又回去了。

    “哥?”

    “没什么啊,我只是想,我应该早点回去睡觉……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打探一下东方府的情况,毕竟,东方府好像有好多秘密。你觉得,我应该去吧。这可能……”

    会把你我二人置于危险。

    按照道理,他不应该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要知道,他们能获得如此身份地位,获得如此平静安逸的生活,本就是一种幸运。但是,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在原著中,濮阳殊手底下,有两个得力的干将。一个叫青衣,一个叫红衣。

    这并不是他们的名字,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世人之所以如此叫他们……是因为他们神出鬼没,以魔主濮阳殊马首是瞻,穿青衣的永远穿青衣,穿红衣的永远穿红衣。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青衣有没有可能就是月影岚。

    自己是在黑市买到月影岚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与濮阳殊一起拿到了枪与剑,得到了别人的认可,有了自己的财物。所以,他们才可以将月影岚从黑市赎回。但若是前世呢……前世的濮阳殊还在温饱存亡线上挣扎,自然救不了月影岚,所以,月影岚是被谁买走了?又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可能会在兜兜转转数年之后,被濮阳殊收入麾下。

    如果青衣是月影岚,红衣有没有可能是东方凤,毕竟,东方凤说过他最喜欢红色。这样的推论,简直没有一点点道理,但是……

    “哥哥你想去么。想去便去吧。”濮阳殊说。濮阳殊感受到了苏茗内心的纠结,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想去就去吧,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终究……是他们两人一起去的,生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只要这样想,心头便情不自禁的泛上一丝甜蜜,好像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不算什么。

    他的心头蓦然一动。然后,苏茗便看向立在身边的银剑,“湛卢饮雪,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这边,东方樾却是焦头烂额。

    他看着挟持东方夫人的贼人,瞳孔中像是结着一块冰,“放开她,饶你不死。”

    应无为却已经扯开自己面上的黑色面罩,清秀的轮廓上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噙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他正捏着东方夫人的后脖颈,东方夫人紧紧闭着眼睛,唇色苍白,俨然已经昏厥。

    “告诉我,那幅图卷……究竟在哪里。”

    东方樾皱眉,“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闯进浮花岛大放厥词。”心下却是猝然一惊,眼前的贼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起什么图,若说他知道有什么图,那也一定是那幅图……

    应无为笑道:“东方城主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手中,可还攥着尊夫人的性命……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也是,她毕竟不是你的妻子嘛,我说的对也不对?或许,我不该唤您东方城主,我该唤您……东方荫。东方城主不为人知的亲弟弟,潜藏在东方府的幽灵。”

    东方樾定定的看着应无为,眼瞳竟是死水一般的沉寂,应无为感受到四周徒然升起的微末的灵力波动,心中一寒,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东方城主可不要冲动,杀我自然是简单的,但是,杀我之后呢……东方城主不是东方城主的无稽之谈,怕是会在明日,传遍浮花岛。您相信么?”

    “当然,我并不是在威胁您,我只是想要看看那幅图卷。”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什么事情,能瞒的过有心之人?实不相瞒,这个任务,还是令夫人给我的,我正愁没有把柄……”他提住东方夫人后颈上的衣服,将昏厥着的她拖拽了几步,看着东方樾……不,应该是东方荫才对。

    “我也不知道那幅图在那里。”

    “偌大的东方府,总会有人知道的吧。你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就不必故弄玄虚了罢。”

    东方荫微微敛下了自己的睫毛,“……好。”

    长长的甬道,很是干燥。墙壁上镶嵌着金色的雕花灯架,架子上燃着长明不灭的灯火,应无为打量着四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十分警醒,此时,为方便走路,他却是把昏迷的东方夫人架在自己的旁边,既是防止她惊醒脱逃,又是为了防备有可能会射出的暗器。

    甬道很长。但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东方荫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大门,伴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门内的景象也呈现出来,这是一个偌大的房间,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十足的死寂,宛若一个牢笼。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牢笼。

    被层层叠叠锁链捆缚住的东方樾缓缓抬起头,便看见东方荫,这个篡夺了他的身份的……弟弟。然后他又看到那个东方荫身侧的陌生男子,以及陌生男子旁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很显然已经昏迷过去,秀美的眉头紧闭,东方樾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世界上,有哪个人会忘记自己倾心以待的妻子呢,即使他已经十年都未曾见过她。

    捆缚着东方樾的锁链动了动,东方樾抬头,明明是阶下之囚,此时却有着无比从容的气度,他却没有去看应无求与东方夫人,还是将眼神钉在了东方荫的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一眼,居然让东方荫情不自禁的退避了一步,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胆怯,再见东方樾神情,却更加难以言喻。

    “只是想知道那幅图的下落。”应无为上前一步,很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你们只需要知道,我知道的比你们知道的要多的多。”

    东方樾微微眯眼:“你居然……”

    却是对东方荫说的。东方荫的神色也变幻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的哥哥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居然把家族的秘密透漏出去,简直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可是,自己会惧怕这样的评价么,早在十年前,他决心囚兄夺位,彻底顶替东方樾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你还是小看了我。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外人插手东方府之事。”话语刚落,东方荫已经悍然出手,不知何时,手中已现出一柄火色的匕首……

    第45章

    “好长的一条地道。”

    苏茗的眼神从正在燃烧的灯烛上掠过, 随即便转移到东方凤的身上。此时的东方凤并没有穿他那一身繁琐精美的华服,也没有戴那些珠钗发簪,只是随意的将自己的头发拢了一个马尾, 身上则是一件黑色的黑衣。

    不久之前, 苏茗撞上了东方凤。东方凤倒是没什么别的事情, 只是随便出来转转,得知苏茗要探问贼人,便说自己也要探案。走着走着, 苏茗便被东方凤带到了东方樾的书房, 非说贼人很可能对书房下手,让苏茗跟着他一起探寻一下他父亲的书房。该说不说, 东方凤还真的是……苏茗好歹也阅过不少相关书籍,左敲右敲,倒是真的敲出了一个密室。

    “没想到,你看着乳臭未干……实际上还是很能干的嘛。真想不出你才八岁。不过,我八岁的时候,倒也没差到哪里去。”

    苏茗真心不知道东方凤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他也就比濮阳殊大了几岁而已。跟自己就更没的比了, 自己可是要比她大十一二岁呢。不过, 自己如今顶着濮阳殊这身体, 看东方凤的时候还得微微仰头,实在是不行啊, 看来自己还要再想想食谱。

    “哥哥?”

    “嗯。”苏茗微妙的感觉到有些心虚, 是自己在别人身后说人坏话还恰巧被当事人捉到了的心绪。于是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情不自禁的咳嗽了一声, 得到东方凤的一个眼神。

    苏茗道:“这个地方,应该……”

    “有人来过。”东方凤抢答道, “走进洞穴还可以感受到丝丝的凉风,这说明洞穴不是全然封闭。既然不是全然封闭,底下的石板又怎么会这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定然是有人定期打扫。更别说这灯油了,这只是最普通的灯油,又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鲛人油,没有人按时补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亮着?”

    濮阳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尽头。尽头却是一扇门,门上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兽头。东方凤看着这个兽头,向苏茗解释起来,总而言之,这扇门需要东方家族血脉的血。

    也没什么好磨叽的了,都走到这里的,看看里面的环境是怎样的又有何不可?东方凤从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血,兽头便微微的吐出舌头,舌头上,是半滴尚且濡湿的鲜血。

    苏茗见他久久不动弹,问道,“怎么了。”东方凤道了一声无事便继续自己的动作,门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打开。然后,他听见他的声音,“我只是在想,守门的门灵也太不讲究了一点,吃饭的时候还要剩下一些……”

    话语一落,门内场景尽皆呈现!只见画面竟是匪夷所思。只见一墨发红绳之人,正牢牢的挟持着东方樾,东方樾脸色惨白,右臂却是殷红一片,鲜血浸润了干瘪的衣袖,一滴滴的砸在地面上。他是被人生生断去一臂。

    东方凤一眼看见这样的情况,不禁惊呼出声,“爹?”随即他又看向另一边,更加惊讶,“娘?”

    却见东方夫人位于另一边,却是牢牢的攥着一个蓬头男子的衣袖,面带紧张。而那蓬头男子却是身带锁链,锁链的每一端,都被深深的打入地底。

    此时,东方夫人叫道,“凤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才是东方樾,是你爹,我没有说错!”被捆缚的男子这才抬起头来,蓬乱发丝下,是一张俊逸的与东方樾一般无二的脸庞,没有一丝颓靡,眼神沉沉,似是幽深的潭水,又似翻滚的岩浆。

    “那……”

    东方凤又看向断臂的“东方樾”,断臂之血,点点殷红。所有的一切就在猝不及防间朝自己显露,真相却还掩藏在深深深深处,让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东方凤感到由衷的无措。

    苏茗过了一遍场上的情景,正对上应无为兴味的眼神,他居然在这眼神中觉察到幽幽的杀气,当机立断,便有湛卢饮雪从自己的手中射出,却不是朝向应无为,是朝着被锁链捆缚的所谓的“真正的东方樾”。只听铿锵两声,锁链竟是应声而断,剑刃落于地面,微微一弹,却是回返,又重新落到苏茗手上。

    “东方樾”失声道,“怎么可能,这可是玄……”

    湛卢饮雪剑作为神兵岂可小觑,锁链已断,东方樾便已脱困。东方樾被困多年,一朝脱困,便运转周身灵力,东方荫虽将他拘禁于此,却没有破坏他自身灵脉,不过三息,便觉被封禁多年的灵力流淌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下一瞬,东方樾却是如猛虎一般跃起,手指成爪,便抓向劫持着东方荫的应无为。

    应无为诡秘一笑,便将手中的东方荫扔出,“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脱困居然是要救罪魁祸首么,东方樾,你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话语一落,东方樾已经接住了东方荫,触碰到他空荡荡的一截袖管,只觉心中刺痛一瞬,五指力道却是未松,径直抓向应无为,不料应无为高声道:“你不在乎你弟弟的性命了么。”

    东方樾动作停滞,却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应无为,应无为微微一笑,却示意他去看东方荫的脸,只见东方荫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东方樾又连忙看向他的断臂,只见断臂依然在流血,流出的血却也是微紫的。

    “你……你下了毒。”

    “是。”应无求说,“他可真是个废物,囚禁了你这么多年,依旧没有问出海图下落。我以这个秘密胁迫他来找你,不曾想他居然是打着让我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真是愚蠢啊……不过,你们兄弟二人都是同样的愚蠢。这么多年,他偷取了你的身份,占有了你的妻子和儿女,把你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却仍然不忘兄弟的情谊……”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海图究竟在哪里?否则,东方荫的性命便无从保证,毕竟,我在我的武器上淬了毒,以雪蟾衣、断肠蕊、九星棠、无根雪所冶,这种毒会慢慢的化去他的躯体,让他化作一滩脓血……”

    “如果你想救他,就带领我找到海图。如果你不想救他,我……我就先走了。实话说,我还很期待,你该如何面对这一堆烂摊子。妻不成妻,子不成子……”

    此时,便有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却是东方凤。就算,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面前的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艰难的组织着自己的言语,目光却是不断的扫过东方樾与东方荫,扫过他们这两张相似的脸。

    “所以,不是什么画皮鬼,也不是什么易容术,你,你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真正的父亲,被你囚禁在这里,而你,其实是我的叔叔。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得到我父亲的身份与地位,成为浮花岛的岛主?你的心里,就只有利益,只有权力?”

    东方凤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团浆糊,他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如今正在搀扶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才是他的父亲。

    东方夫人厉声道:“对,就是这样。凤儿,我说的没错吧,他根本不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在这里,快来拜见你的亲生父亲。”

    随即,东方夫人又看向真正的东方樾,“凤儿是你的孩子,你看,他长的是不是很像你,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你是不是很欢喜?既然如此,你就该杀了那个人,那个人是你的弟弟所以你下不去手么,你还要用那什么海图来救他么?东方樾,你说话。”

    东方樾低头看向自己十年未见的妻子,又看了看自己一面不曾见过的女儿。东方凤么,真是个好名字,他的女儿真是出落的十分美丽,就是声音好像有点不太像女孩子,感觉有些沉沉的,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事实的真相总是如此残酷,残酷的让人不能接受。

    “我会把海图给你的,把解药给他。”东方樾终于还是开口了,他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中不由得滑过一抹痛惜,再看向自己的妻子,便只能在自己的妻子眼中看见无尽的怨愤,她微微敛了敛自己的睫毛,颤抖着开口了,“那我呢,我算什么,我该怎么办,你知道,这十年,我是如何战战兢兢的度过,我是多么害怕这个恶徒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撕下自己的伪装……”

    “长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兄弟。”她喃喃着,话语却是骤然停滞了一瞬,“那,那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从来不曾听到他的存在。十年前,你是浮花岛的主人,再往前,你是浮花岛的少主人,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你居然有一个双生弟弟。”

    “因为,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啊。丹娘。”

    他却是唤出了东方夫人的名字,他面色青紫,看着着实是狼狈不堪,但此时的他,却是格外的云淡风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摆出另样的表情,他微微一笑,那惯常温文尔雅的表情便被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哥哥,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你却依旧选择原谅……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吧。不仅是你对不起我,尊贵的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也对不起我,因为厌憎,就让一个孩子在孤苦中生活,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空空荡荡的,像影子一样在府中游荡,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任何人在乎……”

    “在这个府上,只有你愿意陪我玩耍。你甚至愿意让我换上你的衣服,以你的身份出门,但是,我应该为此而感激你么,我的哥哥,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以别人的身份过活,没有任何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充当另一个人的影子,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换句话说,正因为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才更加……不能容忍啊。”

    故事的悲剧,从上一代开始。这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时候,因为讲故事的人面色青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这也不是一个适合听故事的时候,听故事的人一边听着这荒诞的故事,一边安抚自己躁动的心,一边担忧讲故事的人的生死,一边防备着敌人有可能的袭杀。

    照苏茗的意思,当务之急应该是帮东方荫压制毒性,但是,东方荫都没有说什么,他又怎么好说什么呢。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的公之于众?如果东方樾以海图交换解药解了他的毒……这些话语,或许便再也开不了口。这么看,他是否愿意让东方樾为自己解毒,欠东方樾的人情呢?这也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苏茗难得觉得有些不适,因为,只有自己是纯纯的外人。这样的兄弟阋墙家族爱恨,真的是自己可以听的么。哦,应无为也是个外人,但外人与外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应无为是敌人,事毕之后,通缉追杀便是,但天都城与浮花岛却是代代交好,浮花岛的家丑……

    苏茗越想越觉得麻爪子,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唤起濮阳殊来。濮阳殊却是慢了好几拍才回应他的呼唤,慢吞吞道:“哦,哥哥。我在听……东方荫的故事呢。”

    也是,这么多的爱恨痴缠,对局外人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故事,濮阳殊向来是对故事感兴趣的,不怪他听的如此入迷。

    东方樾与东方荫的悲剧,还要追溯到上一代,也就是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伉俪情深,却是一直无子,夫妇二人都为此感到忧愁。终于有一天,先岛主夫人被诊断有孕,二人都欣喜若狂,但先岛主夫人的肚子却是比寻常人大出不少。

    第46章

    诊断之后, 才得知是双胎。更是喜上加喜。

    话虽如此,先岛主却是发现自己的夫人越来越忧愁,仔细询问才知, 她是忧愁腹中孩儿能否顺利降世。

    她的母族总生双胎, 这本是喜事, 却因生产的艰难而蒙上一层阴霾,她的大姐生下了一死一活的一对胎儿,她的二姐却是死在了产床上, 最终只能把那一对胎儿自腹中剖出。这些事情, 只让她心中发寒,恐惧冲淡了孕育子嗣的喜悦, 让她惴惴不安。

    先岛主只能极力的安抚。甚至提出减胎。但是,哪一个母亲又愿意亲手扼杀自己腹中的胎儿呢?她终于还是拒绝。

    十月很快过去,她很快便产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是久久不能出世,一盆盆血水端出,她也越来越苍白无力,最终还是先岛主拍板剖腹取子, 才勉强保住母子性命。

    先岛主厌憎极了久久不出世的二子, 便让人将其抱到最远的偏院, 不愿再见他一眼。先岛主夫人因生产而元气大伤,昏迷了五个月, 再醒来的时候, 她居然忘记了……她生下了两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孩子。

    也有人旁敲侧击询问过此事, 先岛主夫人的反应却是异常激烈,她始终坚持自己只生下一个孩子。她甚至开始怀疑向她旁敲侧击的人是别有用心, 怀疑先岛主是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怀疑有人想要谋害她。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爱人面前,先岛主选择了顺从,于是,这个孩子理所当然的被遗忘了。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先岛主甚至不允许他们称呼他二公子,唯恐被自己的夫人听到。于是东方荫在幽灵一样的氛围中长大。

    有一次,花园中的东方荫撞上了正在散步的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不待先岛主夫人开口,先岛主便率先发言说他是花匠的儿子,转头便让人把他囚禁在自己的小院。

    但东方荫的容颜却落到东方樾的眼中,时年九岁的东方樾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发现那个孩子的脸容……与自己一模一样。于是他在磕磕绊绊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还要求自己的父亲恢复同胞兄弟的身份,结果当然是拒绝。于是,他怀着被拒绝的愤懑找到了当时尚且没有名字的东方荫,告诉他他是他的哥哥,从今以后,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他会保护他。

    他也承诺,自己一定会恢复他的身份。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感到猝不及防。东方夫人重病逝世。她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有本事身体孱弱的缘故,也有早些年生产所落下的病根,东方夫人死后,东方城主更是厌憎自己的二子,连带着也厌憎上了东方樾。

    他觉得,东方荫的出生简直就是一个错误,于是,他始终不肯恢复东方荫的身份,还要将东方荫逐出浮花岛。是东方樾强行留住了他。

    不久之后,东方城主也因过度思念妻子而逝世。东方樾接替父亲,成为浮花岛的岛主。东方樾本来是要向天下昭告东方荫的存在的,却被东方荫制止了。

    东方荫为什么要制止呢?这个问题是不必要的,与其问他这个问题,倒不如问他,他为什么不制止。是啊,他为什么不制止,一直以来,他都为恢复身份而努力,可以,仔细想一想,不过是这样的一个身份罢了,恢复如何,不恢复又如何。东方城主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儿子,他难道就愿意承认他是他的父亲么?

    浮花岛岛主的二子。这样的身份,有什么承认的必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岛主罢了,还要摆这样的架子。他东方荫也不是这样的人,别人明明嫌弃他嫌弃的要死,他难道还要巴巴的凑上去自取其辱么。

    “哥哥,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还记得么,好久好久以前,我问你,明明我与你是一母同胞,生的也一样,不过是早生一会儿晚生一会儿的区别……他们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视我为仇敌。”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断臂,打定主意要同东方樾叙旧,应无为也是风淡云轻。

    东方樾顿了一下道:“那个时候,我告诉你,他们不是不爱你,他们只是……命运捉弄。”

    东方荫笑了一声,突然蹙了蹙眉,竟是咳嗽两声,微微偏头,便咳出一些污血,又毫不在意的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方巾来拭了拭自己。的唇角。

    “不爱就是不爱,哪里有那么多命运捉弄呢。就算把所有的一切都视作命运的捉弄,不爱也终究是不爱,我的母亲,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我,对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会抱有爱么?父亲,我真的不愿意叫他父亲,他没有尽过一天的责任,他是故意要折磨我报复我,才对我视而不见的。到最后,到他死的时候,他还觉得是我的出生害死的母亲,我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东方荫微微抬眼,“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过要报复他了。他最珍爱的儿子是你,所以,我要把他实施在我身上的东西原样的实施给你,所以,我囚禁了你,夺走了你的一切……但这也是你的错。

    你不该把你的所有东西都事无巨细的讲给我听的,你更不该让我以你的身份到处游历……幽灵一样的无人问津的东方荫,高高在上的备受爱戴的东方樾,就算是让一个白痴来,那个白痴也会选第二个身份吧。”

    这时,便有人微微抚起掌来,是应无为,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苏茗身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东方荫的身上,“这么多年,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一定很辛苦吧。人嘛,总是想把自己的不幸倾诉出来的,我很懂,但是,你真的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你知道么,你的生死可是寄托在你哥的身上,你这样说,难道不怕……”

    却是东方樾打断了他,“别再说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在这个牢狱里呆了十年,怎么会不明白呢……对你而言,整个浮花岛,就像是牢笼一样吧,你厌憎这里,却又不甘心狼狈的离开,你对浮花岛,就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情感。”

    东方樾的面容已经彻底的冰凉的下来,他说,“我带你去找海图。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浮花岛并不欢迎你。”

    前半句是对应无为说的,后半句却是对东方荫说的。东方荫看着东方樾,勾勒出一个笑容,便看向一旁的东方凤,东方凤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么多年,无论我怎么做,你始终对我冷淡,仔细想想,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丹娘对你说了些什么?”东方荫看向东方凤,东方凤霎时瞳孔骤缩。

    “凤儿,你的父亲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叫他?”

    “够了。”却是东方夫人,名叫丹娘的女子制止了一切,她用盈盈一双眼睛看着东方荫,看着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十年的冒牌货,嘴唇颤抖了一瞬,“其实,当年在海上,救了我的人是你吧。那个时候,我问你你是谁,你说你是浮花岛岛主的大公子,东方樾。”

    东方荫不说话了。然后,他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地上,“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借用东方樾的身份去出门游玩。我说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你信是不信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旧盯着地面。经过这一番好像什么用都没有的自我剖析之后,东方樾带着他们离开了密室,回返了书房。书房很大很宽阔,布置的很是精巧,东方樾扫过一圈,发现这里面的装潢竟是丝毫未变。

    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

    书桌上照常是他惯用的笔墨纸砚,笔为紫豪、墨为松烟、纸为云笺、砚为端砚。旁侧是一只白玉莲花纹瓷瓶,上面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一旁的小炉里则燃着香饼,有袅袅的清淡香气从炉子上册的花瓣孔中溢出,是九和香的味道。博古架上倒是添了几件器物,其中居然有一只猫状的陶偶,看上去简直是憨态可掬。

    应无为道:“别怀念曾经了,海图呢。海图到手我就撤,别的我一概不管。”

    他又拿那柄长剑架住了东方荫的脖颈,在其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东方荫晃了一下,才勉强止住自己的身体。自然是不会有人扶他的,他的兄弟,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到头来兄弟不是兄弟,妻子不是妻子,女儿不是女儿。

    是他咎由自取。但是,依旧是不甘心啊,母亲死了,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父亲死了,死的时候依旧对他横眉冷眼。他的哥哥要娶妻了,从此以后,他将成立新的家庭……而自己,如此可悲的自己,只能被流放到不知名的角落。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狼狈的狗,或许,连那些狗都不如。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养狗的人家,那些人家都把自己的狗喂养的很好呢,它们有食物,有遮蔽雨水的房檐,有主人时不时的爱抚和亲昵。自己充其量就是一条野犬。

    然后,他在失魂落魄中见到了她。即将要成为哥哥妻子的人。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是认得她的,前不久,他以东方樾的身份出去游玩,在海中救下了她,那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问他他是谁。他说他是东方樾。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早已经习惯在府中遮蔽自己的容颜,低着头走路。在下人的谈论中,他得知她是为了报恩才来的——

    “马上,她就是我们的城主夫人了。我以为城主的要求会很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拿下了。”

    “我看啊,她就是冲着城主来的。她不是还说城主曾经救过她的性命么,但城主明显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在她说到那片海域的时候才记起来这件事的。”

    东方荫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很快的,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东方樾道:“海图就在这里。”

    东方荫道:“……怎么可能。”

    他自嘲一笑,却是死死的盯着东方樾,“把你囚禁起来之后,我便四处找寻海图的下落,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整个东方府都已经被我翻遍了,书房,我也翻过很多次,并没有找到多余的机关匣。”

    但见东方樾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太轻了,轻的像是一个叹息。苏茗的心中却有些不安,海图究竟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他们如此趋之若鹜?东方樾真的打算把海图交付到应无为的手中?如果东方凤真的是原剧情中的红衣,那就说明……浮花岛一事,一定没有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他横插一脚,究竟有没有改变剧情?

    “但是,有一个地方,你大概……没有仔细翻找过。”东方樾如此说道,旋即便走向房间的角落,床榻所在的位置,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来,并没有什么暗阁,那个箱子就那么朴素的摆在那里。

    东方荫看着那只箱子,动了动自己的嘴唇,道:“……那里,并没有放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他却突然住了口,因为东方樾已经将这只木质的箱子打开了。

    箱子并没有锁。众人都齐齐的看向那箱子,那箱子里的东西正如东方荫所言,一点儿也不珍贵,反而有些略微的难以言喻。说难以言喻,大概是因为,里面都是一些……堪称幼稚的东西吧。有拨浪鼓、有小木剑、有小人书、有九连环,甚至还有一对小人,那是一双很简陋的小人,只有大概的一个轮廓,稍微高一点的小人与稍微矮一点的小人背靠着背手拉着手。这两个小人,正是东方樾与东方荫。

    东方荫几乎要恍惚一瞬。时光像是要倒流回当年。其实……

    第47章(加更)

    其实, 他知道,在整个东方府,整个浮花岛, 若说起待他最好, 最没有对不住他的, 无疑只有东方樾。东方樾与他是双生的兄弟,满打满算,他也只比自己大了一天。

    当他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一个弟弟在荒僻的角落承受孤独与寒冷的时候,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同他交往, 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分一半给他。就算老府主再如何反对,他也据理力争……

    可是,终究还是不甘心吧。明明是同父同母,明明有着相同的容貌,为什么他高高在上,自己却只能成为他的影子。明明,他与他没有什么不同, 若说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是他先出来罢了。

    如果, 自己是他,自己是东方樾。自己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长大, 有朝一日, 听说自己还有那样的一个同胞兄弟在人世间艰难的存活,自己也会伸出援手的, 自己也会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分给他的,不是么。

    毕竟, 被家人遗弃,是多么的……可怜可悲可叹。

    面对如此可怜的自己的同胞兄弟,拿出一些东西施舍于他又有何不可呢。

    钻心蚀骨的毒,在吞噬啃食自己的心,所以,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把他幽囚起来,夺走他的一切,于是,十年的光阴倏然而过,但是,他怎么能这么风淡云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自己居然能够作为人质胁迫他妥协?一个被囚禁了十年的受害者,在救那个将其囚禁了十年的被害者?荒诞的有些可笑,可笑的让人……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箱子里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众人的眼中,只见东方樾缓慢的伸手,将外面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拿了出来,摊到了一边,从底层取出一副卷轴出来,那副卷轴很普通的摆在箱子里,随便拨弄一下就能够发现。

    应无为微微张大了口,眼神几乎要带上一些呆滞。东方樾的书房他当然是探过的,这个箱子他也打开过,光明正大的箱子,没有上锁没有隐藏,里面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所以说,东方樾难道是把海图藏在了这个箱子里?这也太出乎意料的吧,海图不说是你家的传家宝,好歹也是一件……呃……古董?

    你就这么草率的放在扮家家酒的箱子里?

    事实,的确如此。

    东方樾将这副卷轴放在自己的手中,微微掂了掂,“这就是你要的海图,先给他解药,给完解药,放了他,我便把海图交给你。”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卷轴,不像是用了什么珍贵的材料,倒像是羊皮纸。只有成人的一个手掌大,用淡褐的麻绳打着一个蝴蝶结。应无为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他搜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无论是金库还是地窖……但他没想到海图居然会在这里。不是,谁家好人把这样珍贵的东西到处乱放啊,东方樾也不像是不知道此物价值的样子。

    很快的,应无为便收起了自己心中的腹诽,东方樾怎么想怎么做,实在与他无关。他只要海图。

    应无为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东方岛主,实在是东方岛主不能信任。而且,我怎么知道……这就是我要的东西。”

    东方樾道:“你有鉴别的手段?”

    应无为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然了。”他看向东方樾手中的海图,眨了眨眼睛,却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小瓶火焰来,火焰呈现出奇异的冰蓝色,在瓶中不断的跃动着,却是有些颓靡。

    “这是取自冰海的异火,可以破除一切的伪装。你知道神物自晦的道理吧,有些宝物会在时间的流转下主动收敛自己的气息……孰是孰非,只需要用这异火灼烧一下。”

    他的脸上又带上了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又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东方荫。东方樾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对视,便又用手摩挲了一下卷轴,语气也带上了一些倦怠,“好,你把异火交给我,我来进行检验真伪。如果,检验结果为真……我把卷轴交到你的手上,你把解毒剂交到我的手上,同时进行,总是没有疑虑的吧。”

    “当然。请。”

    应无求一扬袖,那只小瓶就被抛到空中,划出一个圆润的曲线,却有一个人影掠出,足尖一点,便飞身而上,攥住了那个小瓶。此人正是东方凤。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东方凤着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他的脸色是由衷的苍白。

    东方樾道:“……凤儿。”

    东方凤便看向在场的众人,究竟是如何沦落到此等地步的呢,他都有些恍惚了。

    蓬头的男子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一向对他关爱有家的‘父亲’,居然真的是冒牌货。他又看向他的母亲,他看过母亲的许多样子,有她温柔贤淑的样子,有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却唯独没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应无为则是一副漫不经心、如操胜券的样子。

    让人心中烦躁。

    然后他看见了濮阳殊。他真的后悔……与濮阳殊一起到达这里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这一团乱麻的家事,就如此坦率的铺陈在自己面前,还扯入了濮阳殊。然后他发现濮阳殊似乎在神游天外。

    “濮阳殊。”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得到濮阳殊恍然疑惑的一个眼神。

    此时的濮阳殊其实是苏茗,苏茗道所谓“神游”,也是在和“濮阳殊”聊天。东方凤被这复杂的家事弄的一团乱,濮阳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简直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苏茗也只好一条条的回答。

    该说不说,濮阳殊的想法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这真的是正常人的想法么。好像是正常的吧。今天的苏茗也在为濮阳殊的教育问题忧心。

    “东方荫既然已经囚禁了他的哥哥,顶替了他哥哥的身份,成为东方府的主人……为什么不杀死他的哥哥一劳永逸呢。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暴露了吧。”

    濮阳殊问的很认真,甚至学会了把自己的经历套在东方兄弟的身上。

    “如果是大哥或者二哥的话,我会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把他们毁尸灭迹,保证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的一根头发,一片衣角。当然了,我与他们长的一点儿也不像,这样的想法是不可取的。”

    这样的想法,真的是十足的凶残啊。苏茗听着濮阳殊的言语,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濮阳殊与濮阳昭濮阳宣是兄弟,东方樾与东方荫也是兄弟,但是,兄弟与兄弟间的感情自是不一样的。

    苏茗斟酌道:“他与东方樾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你与濮阳昭他们是只有兄弟之实,没有兄弟之情。这两个人,却是实实在在拥有情分的,虽然,这点情分在权力、嫉妒、不甘中也许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毕竟还是存在的。”

    “人的感情,很复杂的。”

    濮阳殊:“哦。”

    “……当然,也有可能是东方樾的身上有东方荫想要得到的东西吧。比如那份海图。东方樾这么。多年不都没有交出来么。”

    濮阳殊冷不丁道:“可东方樾却愿意把海图交给应无为,只因为应无为用东方荫的性命威胁他。兄弟情谊,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东方荫背叛了他,将他幽囚十年。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放过胆敢背叛我的人。”

    苏茗:“东方樾么,东方樾啊。”他叹息了一声,看着场上的情况,觉得有些头疼,希望此事可以圆满结束吧,他也好与濮阳殊一同离开这里,这样错综复杂的家事,他实在是不想置身其中。

    “东方樾的行为,看上去很是奇怪,仔细想想却也合理,他与东方荫是一母同胞,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东方公子,他的同胞弟弟却只能在阴影中过活。他这么包容东方荫……也许也有愧疚吧。”

    这时,苏茗突然意识到东方凤在叫他,便连忙回过了神。东方凤手持琉璃瓶,眼中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东方凤:“……”

    苏茗:“……”

    瞧,场上还有一个拧巴的人。

    东方凤看着自己手里的瓶子,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冰凉,火焰不断的跳动着,拢在自己的掌心,像是拢着一个蓝色的小灯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夺下了这个瓶子,夺下瓶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东方荫一直在旁侧注视着东方凤,看见这一幕,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毒素已经蔓延到越来越深了,他的脖颈与脸颊已经慢慢生出来深紫色的藤状花纹,给他的脸庞增添了一些邪异,他的眼神却沉静似海。

    “我亲爱的女儿,你……是在恨我,对么。”

    东方荫笑了,笑的眉目舒展,他自然知道东方凤心底的迟疑与混乱,早在几年前甚至更早,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心中却没有悲凉,只有一种隐秘的畅快,恨么?那就恨吧。

    如同他憎恨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样……来憎恨他吧。

    “如果要恨,就连着所有人都恨吧。憎恨我这个幽囚你父、骗占你母的叔叔。憎恨你那个识人不清、愚蠢可笑的父亲。再憎恨你这个……无能的母亲。”

    他看向一旁的丹娘,眼神似是眷恋似是悲哀似是痛恨,“她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吧,但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找不到证据,找不到帮助自己的人,便只能自怨自艾的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倾倒在你的身上。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真是个残忍的母亲。”

    东方夫人这才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闻言,静静的盯向东方荫,东方荫被她的眼神所慑,居然微微偏过了头,两秒过后,她笑了,“你觉得,自己有被凤儿憎恨的价值么。你这样的懦夫,配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一败涂地么。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肯爱你么。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墙角阴影里的发霉苔藓,死了,烂了,都只会散发出臭味,没有一点价值。”

    东方荫:“我没有不承认这一点。十年了,我与你相伴十年,先遇见你的人是我,与你相伴十年的人也是我,但你却没有丝毫的眷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难道还不明白,我就是天底下最卑贱的人的事实么?”

    “是十年的陪伴,还是十年的欺骗,你自己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有什么资格表现的对我情根深种,如果你真的是从初见的时候就爱上了我,为什么要用你哥哥的身份?为什么那么多日子不曾来找过我?”

    东方荫的眉头轻轻的抽动了一瞬,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狰狞,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随即他慢慢道:“……对,你说的没错。那一天过去之后,我的确没有想起你,再得知你的讯息时,你已经要嫁给我哥哥了。”

    “你已经要嫁给我哥哥了,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你是被‘东方府大公子’所救,来找自己的恩人报恩,又与自己恩人两情相悦……但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哥哥已经什么东西都有了,但他还是要夺走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

    东方夫人道:“凭你是个王八。”

    然后她看向东方凤,“凤儿,用这火焰检验海图吧,检验完毕,就用海图给他换药。我实在是蒙了心,以为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出息,能伤害到你我,哈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父亲已经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应无求:“……”

    应无求欲言为止,止言未欲,实话说他觉得这样的戏码看起来还是极其愉悦的,但他已经逗留了太久,为恐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完事为好。

    第48章

    不等他说话, 东方凤已经靠近了东方樾,把手心的瓶子递给了他。

    东方樾低低道:“……凤儿。”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东方凤说。

    到现在,他还没有叫过东方樾一声父亲, 这让他如何叫的出口, 在他的心里,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让他有些如梦似幻。他放下瓶子,便后退了几步, 始终止不住胸膛的郁意。

    交易能成功么。海图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真的就这么交易了。

    他只愿意想这些最浅显的问题,而不肯想的更深。他不肯去想母亲去说的那些话, 一家三口和睦相处么,怎么可能?父亲……不,应该说是叔父,是他毁掉了他的家庭,毁掉了所有的美好。

    东方樾看着东方凤,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嘴唇,便接过瓶子, 打开瓶子上方的木塞, 放出了火焰, 火焰在瞬息间便膨胀了起来,蓝色的火舌毫不顾忌的舔舐上那平平无奇的卷轴。

    卷轴就在此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外面的一层在火舌舔舐下逐渐卷皮、烧毁, 连带着把麻绳,一同化作细细碎碎的灰烬, 缓缓的飘零。很快的,燃烧掉所有矫饰的真正的海图便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同样是成人手掌般大小的一卷, 外表却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泽,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这毫无疑问是一块布料,东方樾抚摸着这块布料,只觉得有充沛的灵气在布料间流转。以他的见识,居然分辨不出这块布料是用了何等材料,何等织法。

    ……来自,上界。

    已经被关闭的上界。

    东方樾的心像是被突然烫了一下,父亲的告诫又涌上了心头,据父亲所说,这件东西是他们的先祖在海上某地得到的,先祖告诫过,要好好守护此物。

    他手指微微一动,眷恋一般摩挲起卷轴,直把卷轴摩挲了整整一遍。苏茗看着他的动作,转移了视线,又将视线转移向全场,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的若有所思。

    交换,开始了。

    东方樾与应无为以十足的警惕注视着对方,准备进行药剂与海图的交换,药剂交付到东方樾手中那一瞬,东方樾立时将其抛给了东方荫,随即牵动全身灵气凝聚一刃,便向应无求刺去,决不能让海图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这时,他却看见应无为的唇角噙出一抹恶意的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却有一道劲风,从身后传来,东方樾措手不及间,却是来不及阻挡,更或者,是不愿意阻挡。

    如果自己回身阻挡,势必会让应无为逃脱。

    于是他不收刀势,直直打上应无求,手腕翻覆间,雪亮的锋利向着应无求削去,却是朝着手腕横划而过,立时抖落一串红珊瑚般的血珠,应无求手中的卷轴立时掉落,被东方樾牢牢的握住。

    与此同时,却有一掌狠狠的印向东方樾的胸膛,力道之大,将其逼退五步,出掌者,俨然是东方荫!

    东方樾晃动几步,止住了自己的身躯,心血涌动间,便口吐朱红,鲜红的血液泼洒在青色的石板上,堪称触目惊心。

    说时迟那时快,应无为也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的右手手腕被东方樾挑断,只草草缠裹了两圈,依然有鲜血缓慢从布片处渗出,他本人却像是没有丝毫在意,自顾自将自己的剑刃换到左手,没有任何影响!

    转眼之间,场上的形式便变动至此,东方荫与应无为,从始至终居然是一伙的!东方夫人不通武艺,此刻已经被神经高度紧张的东方凤拉到了一边安顿了下来,随即,东方凤便步入战场。

    苏茗……并没有人把苏茗放在眼内,因为境界的差距是难以用任何东西弥平的。

    在他们的眼里,‘濮阳殊’只是一个初次展露头角的小孩,威胁程度大概只等于东方凤的一半,至少东方凤还在侍卫的保护下出门游历过,濮阳殊嘛,或许只是在濮阳府邸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插科打诨,当着尊贵的被人喂招的少爷?

    得到两件神兵,确实很有鳌头,但也仅限于此了。先不论濮阳殊这个天才有多少的水分,单单就天才来说,这个世界上出过多少陨落的天才呢。

    一个被幽囚数年未曾动用灵力,还被一掌打到内伤的东方府主。

    一个年纪轻轻,日常骄纵的大小姐。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应无为笑了,看向东方樾手中的卷轴,“东方荫,你也真是无情啊。这么多年,你都不曾从他的口中撬出海图下落……我以你性命相胁,他立时便答应了。如此的兄弟情谊,真是让人潸然泪下,更让人潸然泪下的是,这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啊。”

    东方荫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东方樾,低声道,“你又输了。输在……愚蠢上。”

    东方樾看他一眼,缓缓的擦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血珠,突然道:“我当然是个愚蠢的人。十年了,被你囚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变得如此偏激,如果能够重来,我是不是把你带回正途,到现在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想,你有许多恨我的理由。这些理由,我也是同意的。不过,我想问……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啊。”

    东方荫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手里的海图,随即用左手的拇指顶开了琉璃瓶的盖子,将琉璃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药剂见效极快,不过三息,脖颈与脸颊上的藤蔓便尽数消退。

    东方荫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升米不成恩,斗米已化仇……如果有来世,还是不要相见的好。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

    语毕,便是战争。东方樾却在此时斥住了欲要施以援手的东方凤,“凤儿,到一边去。现在,是你的父亲与你的叔叔在兄弟相残,这已经足够悲哀了,不要让你的刀,染到亲人的血。”

    “我……”

    应无为看向东方凤,无奈的耸了耸肩,“你的父亲可以轻易挑掉我的手筋,可不代表你也可以,怎么,你要试试么?不要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我啊,你父亲和你叔叔的对决,我是不会插手的,这也是当初的交易内容。”

    “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打打杀杀。如果你父亲愿意将海图摊开,由我们一起去往大海深处找寻秘宝,我们现在就可以握手言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不过,注定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应无为看向‘濮阳殊’,压下了自己心底的跃跃欲试,本来是收了柯大主母的订金,要将濮阳殊杀死在这里的。可是,自己一夕之间招惹这么多的势力是不是不太好,说实话,自己投靠的势力,做过的脏活还是蛮多的……衡量利弊,是很重要的。

    还是先把他的命放着吧。不留名的把他做掉就不错。自己又不是一个喜欢扬名的人。

    苏茗看着应无为冰冷而又略带兴致的眼神,从心中生起一股危机感来,他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稀薄杀意,这杀意让他感到……些微的愤怒。

    于是苏茗笑了,将自己的武器放的远了一些,表现出此事与我无关的无辜神情,“这件事情,也与我无关,不要迁怒于我。早知道浮花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上浮花岛。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好奇心发作。”

    简直是求生欲拉满。应无为却在心底轻轻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小孩子啊,他这样的修为应该不能凝聚灵刃,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武器抛弃,真是愚蠢。

    此刻。

    东方樾的锋刃之上,逐渐凝聚起极其霸道的威势,这是东方家世代传承的绝技,需要体质适合,意志适合,在极小的时候便搭配药浴,由适合的人同灵力进行洗精伐脉,是一往无前之锋刃。

    他的剑,已经十年未来得及施展。他的剑心,已经钝了么。十年未曾出的剑,第一次出鞘,便是敌向自己的血亲!

    东方荫的剑也已经出鞘。十年来,他不肯多动武力,唯恐其他人看出他与兄长路数的不同。东方樾自幼药浴,心志坚强,最适合东方家的家传剑法,他却不一样,自幼在阴影中长大的他,从没有那样光明磊落的势。

    他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剑。

    他的母亲早已忘记他,他的父亲早已遗弃他,他无法把自己的剑卖弄一般的卖弄给不值得的人……他也无法把自己的剑展露在东方樾面前。

    锋刃相交,已无退路,这是毫无保留的两招。过招,胜负,本来也只在一念之间。最后关头,却是出乎意料。

    锋刃刺入身体的感觉,是如此明晰。锋刃自身体中抽出的声音,也是如此的明晰。就在最要紧的关头,就在死生一瞬,应无求居然陡然暴起,锋刃对准的,不是东方樾,却是东方荫!东方樾眼疾手快间,居然用自己的身体,为东方荫挡了致命一剑,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没有躲开东方荫的一剑。

    战时分神,本是大忌!

    应无为在转瞬间已经掠出五丈远,见此情景几乎要笑出声来,忍不住要开几句嘲讽,“呦,真是兄弟……”

    他却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麻痹,像是有一条毒蛇猛地咬了他一口,连着他的血液都冻结,一瞬间,却有一道锋芒从他身后掠过,直直冲向他的后背,一时之间便将其贯穿,自他身前露出一个小尖。

    那是,濮阳殊的剑!就算是贯穿伤,也不至于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动弹,是……海图上有毒,更是濮阳殊的这柄剑不同一般!

    他注视着露出的那一小截剑尖,剑尖上的水系波纹还闪烁华彩,有一点血渐渐的洇染了出来。

    他僵硬的咳了两口血,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的心头居然满萦疑惑,“濮阳殊,怎么可能,如此年龄……运使此剑,如使臂指。”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此剑愿意让他使用,但这与奉其为主根本就是两码事。他之所以不把濮阳殊放在眼里,不把此剑放在眼里,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究竟是剑为主,还是人为主都说不定呢。

    难道,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才?

    真的有这样的剑?

    这么多年,只听过剑道大师强行镇压制服神剑,以及有灵神剑找寻弱小者夺取心志反噬其主,没听说神剑找这么弱小的人……事先投资,乖巧到如此程度。

    他可以感受的到,此剑已生灵蕴。但他的疑惑,终究是无人解答了。在生命的最后,他其实还想问,东方樾是如何拥有此毒的,如若不是此毒,自己也不至于停滞一瞬,被此剑一瞬贯心。

    应无为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东方樾也是。东方荫看着东方樾,感觉自己的心口不住的涌现出恶心来,是一股想要作呕的冲动,此时的东方樾,后背一剑,前心一剑,面色枯败,身躯已经如枯朽之木一般倒下。

    东方荫只下意识扶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跪地。荒谬绝伦的感觉。不管是为东方樾的死,亦或者还是东方樾的死法。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么,高山一样的兄长,便如此轻易的死去?最后关头,自己的锋刃明明偏移一寸,但他的心息为什么还是极速衰弱,衰弱至无?

    他真的死了。但他怎么能这样死去,不是堂堂正正的死在他的手上,而是死于他和应无为的偷袭。甚至也不是偷袭。

    他居然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是了。自己的一剑。应无为的一剑。还有……涂抹在海图上的毒药。他怎么能活呢。他也是忘记了,忘记那个箱子里并不只有过家家的东西,好吧,过家家并没有什么耻辱的,谁说过家家的东西里就不能放毒药呢。

    那个箱子里藏着的是他和东方樾的秘宝。

    父亲对他是漠视,对兄长却是苛责。

    第49章

    所以, 兄长会把自己感兴趣的一些‘不务正业’的东西放在箱子里。

    放在箱子里,便是兄弟之间共有。

    这瓶毒药,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好像是某一天在黑市上淘到的吧, 他与兄长各买了两瓶, 都是同样的功效, 能够麻痹躯体,让灵力停滞。

    兄长的那一份,被兄长放在箱子里。

    自己的那一份, 则是被自己混合昏睡剂, 下在东方樾的茶水里,之后便是十年囚禁。

    十年来, 他从未打开这个箱子。

    于是便不知道,他何时将海图放在这里。

    于是便早已遗忘……这个箱子里究竟装着多少的回忆。

    他麻木的看着兄长的脸,突然感受到森森的恶意。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救下自己呢,自己难道会很高兴么,一直以来,他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是想要和父亲证明自己一点儿也不比兄长差, 是你错把明珠当做鱼目么。

    但父亲已经死了。

    是想要和母亲证明自己才是更优秀的那个孩子, 你不该忘记我么。

    可母亲并不是因为自己不优秀才忘记自己的。

    是想要得到……

    他看向墙角的东方夫人, 她的脸色苍白极了。其实,他是想给予她幸福的, 不是么, 给她和凤儿幸福,一想到自己与她与凤儿能够美满和谐的相处, 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东方樾却只能在阴暗的地牢里, 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畅快的很。

    畅快的……很。

    东方凤此刻只来得及蒙住东方夫人的眼睛。

    东方荫如梦初醒般的把死去的东方樾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其实,这个书房真的很大,也很空。

    大到,可以展开一场兄弟相残的对决。

    空到,流这么多的血,依旧流不满。

    他,还能做什么呢。一个笑话,还能做什么呢。恍惚的,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何执着于这份海图,那一日,自己与东方樾在书房寻宝玩耍,父亲进来了,父亲向来不待见自己,于是自己便躲了起来。

    那一日,是父亲向兄长托付东方秘宝的一日。他说,这副海图是先祖从海上得来,听说东方一族发家与其脱不了干系,海图的终点隐藏着无与伦比的秘宝,隐藏着飞升化神、天门洞开的秘密。

    飞升。天门。自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一心找到海图的啊。但是,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就连哥哥,也被自己害死了,就算自己真的找到了秘宝,得到飞升的秘密,让天门洞开。

    届时,又有谁会为他的成功……而感到懊悔、痛恨呢?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他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便要走向死去的应无为,他要拿到海图,如果不拿到海图,他还能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他却没有注意到,已经死去的东方樾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道微凉从自己的脖颈处掠过,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意识便被彻底的剥离。

    或许,他还存有一点微末的意识吧。

    这意识并不足以让他思考到时谁杀了自己,是自己死去的哥哥死而复生。

    这意识只能让他意识到,如果不拿到海图,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还能……去死。

    东方樾的伤很重,但他毕竟还没有死。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死,不久就也是要死的。那瓶毒药并不算什么,只要事先有所防备,再用灵力祛除,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重点便在于那两刀。

    以及之前的一掌。

    为了骗过东方荫,他短暂封却自己的心脉,随后,又以自己的血凝作刀刃,一斩斩下东方荫的人头。血亲的头颅,就该用血亲的血来斩断,不是么。

    东方樾笑了一声,却有一些内脏的碎片顺着他的笑声呛咳而出,然后他看向幼弟的头颅。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并没有痛苦之色,只有一片空茫,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哥哥杀了他吧。这样……就很好了吧。

    东方樾喘息两声,招手让东方夫人与东方凤过来,“丹娘,是我……对不住你。”

    东方夫人似乎还在失神,闻言强笑了一下,轻声道:“真是乱七八糟啊,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疯了,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我问他的问题,他都能够回答。他对府中的布局,也是了然于胸。处理事物,处理的也是有条不紊。”

    “他只遣散过一批仆人,但我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那些老仆,本来也是该遣散的。”

    “十年里,我从没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你居然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如果早知道这一点,我也不会以为他是易容的了,我还怀疑过他也许是哪种画皮的妖鬼,住进了你的皮囊呢。”

    东方樾勉强笑了笑,“他,不被允许提起。他本身,也不喜欢被别人提起。”

    他看向东方凤,“凤儿,也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抱过你一次,没有给过你什么关爱。在你出生之前,我其实想好要给你礼物的,是男孩的话就是麒麟纹的长命锁……”

    “是女孩的话,就是凤凰纹的长命锁,对吧。”

    东方凤打断他,从自己的脖颈里扯出一条金锁来,锁上俨然是金色的凤凰,雕刻的栩栩如生,凤凰的嘴里还叼着精巧可爱的一粒小珍珠。

    东方樾看着这长命锁,极慢极缓的应了一声是,最终转移视线,目光遥遥的落在海图上。苏茗担心应无为也有什么后手,便指挥银剑从他身体里抽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体,顺带着还用应无为的衣服给剑擦了擦血,用剑挑着海图,示意剑把海图放在自己手上。

    甚至贴心的在自己的手上衬了一块手帕。海图落在自己的手上,却闪烁了一下。这微光也落到东方樾眼底。

    东方樾道:“濮阳……殊,濮阳潜三子,对吧。”

    苏茗:“嗯。”

    “你来打开这海图吧。”

    苏茗也没和他客气,说实话自己对这海图也有些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宝,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他拿着海图走到东方樾面前,微微下蹲,用灵力翻开海图,出乎意料的,海图上没有一个字。

    无字天书?要用什么火烤一下?

    东方樾却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空白的绸面上,随即沉声道,“将你的血也滴上去。”

    一直静默的濮阳殊开口了,“哥哥,别滴,小心有诈。这不是东方家的东西么,怎么要你滴血。”

    苏茗在心里回答道:“也许是我与此物有缘呢。”随即,他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落在缎面上,两滴血旋转了起来,随即慢慢浸透不见,却有一条细细的坚硬的银线浮出来。

    他和东方樾的血……滴到所谓的海图上,浮现出一根银线?不等苏茗想到更多,那条银线便如活物一般窜了出来,没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反而像是一个调皮的灵宠,攀附上苏茗的手腕,结成一道银镯。

    什么鬼。

    东方樾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苏茗,“濮阳殊小友,看来此物与你有缘。以后,这就是你的东西了。”

    苏茗触碰上这只银镯,深深的感觉到不妙,是这具身体的缘故么,似乎总有莫名其妙的东西与这具身体牵扯在一起,前些日子被濮阳殊吸收了的那东西就算了,这又是什么。

    东方樾看向苏茗,认真的吐了一大口血,“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可以指引人去往……那个地方。这也许是,一根龙须。”

    龙。又是龙。

    苏茗难得带了些烦躁,东方樾却震悚的在他的眼底看见一抹灿金。

    银色的丝线浮现之后,绸缎便开始静默的燃烧,不消一会儿便化作了灰烬,东方樾却像是陷入了回光返照,显得有些亢奋,看向东方凤,“凤儿,凤儿,你觉得濮阳殊怎么样,为父觉得他真是少年英才啊……”

    他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些夸张,看上去有些滑稽。随即,他又吐了口血,脸色却已经灰败了起来。

    东方凤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濮阳殊,几乎要满头黑线,他垂下自己的眼睛,握住了东方樾的手,几乎是忍无可忍道:“其实,你应该给我麒麟纹的长命锁的。麒麟纹,你知道么。”

    “你知道么。麒麟。是麒麟。”

    东方凤重复了好几遍,“也许,我应该叫东方麒麟……父亲。”

    哦。东方樾把这话在脑海里转了几圈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想摸一摸妻子与儿子的脸,却是不能。他的眼神猛地黯淡了,他的手也缓缓的垂了下去。

    东方夫人的泪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迸溅出一朵朵水花。东方凤的眼神却格外的坚硬,他缓慢伸出手,一只手握住母亲,一只手则是扯下了自己脖颈上的长命锁,放在东方樾的掌心。

    苏茗看了看长命锁。

    濮阳殊在识海里微讶的嗯了一声。三声的嗯。

    东方凤道:“长命锁,是孩子才戴的。及冠的时候,会由给他戴冠的长辈亲自取下,以示……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

    ……

    沧天大会没有继续举办。因为,浮花岛岛主死了。东方凤并没有公开真相,只以岛主被刺杀而死草草了结此事。

    东方樾的尸体被埋在了东方家的族地。东方荫的尸体则是连着头颅一起被火化,被抛向大海。

    苏茗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他与东方凤一起在海上眺望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被我抛向了大海。仔细想想,他可能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曾经和我说过,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不希望自己被埋在族地,他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被火焰焚烧成灰,然后顺着顺着大海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其实,他真的对我很好。有些时候,我不开心的时候,他还会刻意的惹我笑。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一个偏激的人?好吧,他确实挺偏激的。但他在我小的时候,还陪我骑大马呢。在我哭的时候,还会做特别夸张的特别滑稽的动作来惹我笑。”

    “是不是一点儿也不能想象。他甚至还说过他所谓的惹人笑的秘籍,就是在很严肃的很悲伤的场合插入一个与此场景完全不符合的话题,这样就会冲淡悲伤。可我觉得,真正悲伤的场合下耍这样的小把戏简直就是插科打诨吧,很让人讨厌。”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说到最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亲死了。”他沉默着说,“我的两个父亲……都死了,浮花岛恐怕要风云波动一阵子,不管怎样,你,应该都是我的朋友吧。”

    苏茗点了点了头。

    “哥哥。”濮阳殊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了。”

    “……别乱交朋友。”

    “才没有乱交朋友呢。我看东方凤额头宽阔,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当他朋友,可是不亏的哦。再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朋友可以有很多个嘛,人在江湖走,哪能没朋友啊。”

    “他是我许多朋友中的一个,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啊。”

    苏茗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已经熟喑甜言蜜语法则,哄小朋友可真是不容易啊。

    果然,濮阳殊听见这句话便安分了下来。

    “好吧,朋友就朋友吧。我也不是容不下一个朋友,我没有这么心胸狭隘。”

    东方凤依旧眺望着大海,此时,他已经恢复了男装,但他却在短短的一日内清减消瘦了不少,太严肃的话题实在不该继续讨论,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让气氛为之一松的话题。

    “如果我是女孩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看来,你的前途当真不可限量,不然我……我父亲也不会在最后说这样的话。我父亲说你与那物有缘,苟富贵勿相忘啊,飞黄腾达的那一日,不要忘了我这‘差一点’的未婚妻。”

    久久没有回应。

    东方凤狐疑的转头看向他。

    第50章

    东方凤狐疑。

    东方凤转头。

    东方凤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怎么, 难道自己一点儿搞笑天赋都没有么。在他的想法里,这个话题应该可以把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啊,气氛怎么更沉重了。

    然后他看见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先是咳嗽了一下, 随即用拳头抵住了嘴唇, 话语中都带了些迟疑,“东方兄,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就不要回答, 如果多有冒犯的话也请多多担待。”

    东方凤心想濮阳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便笑了笑,还自顾自给他取了一个昵称, “何必如此身份,唤我阿凤就可以,同样的,我也唤你阿殊 。”

    面前的人气质却是陡然一变。

    如果说,先前的那个他给人的印象是如沐春风,如今的这个他……便显得有些阴郁,瞬息之间, 东方凤几乎想要拔剑, 但是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是自己的错觉么, 还是阳光照射的缘故。他甚至觉得眼前人的瞳色都有些微的感觉,像是更黑更沉了一点。

    画皮鬼?替身?濮阳殊也有一个双生的兄弟?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濮阳殊笑了, 这一笑,几乎可以驱散所有的阴云。

    东方凤喃喃道:“你该不会也学了什么插科打诨吧, 你这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让人出了一身汗。对了, 你要问什么。”

    如今掌控身体的自然是濮阳殊,他也的确有问题想要问东方凤。

    濮阳殊道:“东方荫与东方樾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这看上去是个陈述句,其实是个疑问句,濮阳殊确实很疑问这一点,所以他想要亲自询问他。

    东方凤却被这问题问的一愣,过了两息才意识到濮阳殊并没有自己意识到的那么成熟,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他答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悲伤吧。或许,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濮阳殊皱了皱眉,“哥哥从不拿长大了就明白了这样的话来敷衍我。”

    哥哥。这个词汇让东方凤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随即他才意识到濮阳殊是濮阳家的三子,他有两个货真价实的记在族谱上的哥哥。

    “嗯……”东方凤看了看濮阳殊,突然觉得他好像在一瞬间幼稚了一些,不过也没多想,“这种事情,还真的不是我敷衍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的感受。我当时,的确没有多么伤心,自己的眼睛也是干燥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只是……感觉很恶心,几乎要作呕,却明确的知道自己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濮阳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并且感觉十分奇怪,随即,他又问起来了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了很久,于是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他们,不是兄弟么,在小的时候,他们甚至算的上是相依为命吧。”

    “确实是这样。”

    “他怎么能……背叛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呢。只因为,他不想一直在他的影子下活着?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介意成为哥哥的影子。只要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好。”

    东方凤看着濮阳殊的脸,把自己心头的违和感压了下去,什么时候濮阳殊有一个这么要好的哥哥了,每句话都要扯到这个哥哥身上,之前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提到过。

    濮阳殊,你的插科打诨还没结束么。这让他有些害怕。东方凤几乎要强颜欢笑起来。

    “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嘛。但是,我其实,还是能理解他的。”东方凤把视线移到远处的船帆上,“你想,自己的姓名不被人所知,自己的努力总是不被人看见,无论做什么,总有一个人的名字覆盖在你的面前,擦不掉抹不去。”

    “少时,是迫不得已。当他真正的足以脱离家族的时候,过往的阴影却又牵绊住他的脚步。他总是不甘心……不甘心做了十多年的影子,想要成名,想要拿到原本的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不惜与自己的血亲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不会的。”濮阳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很快的,他又镇定了下来,“抱歉,是我太入戏了。我只是,为你的父亲和叔叔感到悲哀,我在想,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可以避免么。”

    “哦,哦。”东方凤点了点头,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胃很不舒服,他不想再与濮阳殊谈话了。

    “时间或许要早一点,也许,在父亲初次见到他,意识到他是自己的双生兄弟的时候,就应该力排众议,向所有人都说明……东方荫是东方樾的弟弟,是东方府的二少主,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濮阳殊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随即注意到东方凤。

    “你不舒服么,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嗯……阿凤。”

    “呵呵。我只是有点热,而且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表现成这个样子的。”

    “嗯?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叫我阿殊,叫我……阿茗吧,品茗的茗,这是个好名字不是么。这,这是我的小名,你以后叫我这个就好。哈哈。”

    “……好吧,我其实,胃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随即,他听到淡淡的微带讶异的问询,“你胃不舒服?难道是劳累过度。建议多喝热水。”

    东方凤一下子顿住了,感觉自己的胃更痛了,“你是存心吓我的么?实话说,你吓死我了。我觉得,经此一役,我再也不能轻易的相信别人了,看见一个人,便要在心里揣度他一番,说不定站在我面前的是他冒名顶替的同胞兄弟呢。”

    苏茗真是满头雾水,是濮阳殊说自己有话想要问东方凤,还不许他听的。他一清醒就听到东方凤说自己胃疼,下意识关心了两句,谁聊东方凤突然砸来这么一大串。

    “阿殊,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这孩子。

    “说真的,你真是吓死我了。嗯……阿茗。”阿茗是濮阳殊的小名?这样的话还是叫小名更显亲昵吧。

    苏茗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种混合着疑惑与惊愕的表情让东方凤的心重重的一跳,他觉得自己与苏茗当不成朋友了。

    “不要总这么吓我,你知道,我对此,有些敏感。也许是有些草木皆兵,但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苏茗把他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立时便严肃了自己的神色,认真道歉起来,“抱歉,以后不会了。”

    东方凤看着他,像是在揣度他话语的真实性,冷不丁的问,“好,那我考考你,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请问你问了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是濮阳殊问的,不是我问的。不过,这一次,苏茗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就听见了濮阳殊的提醒。

    苏茗叹息的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我问你,你父亲与你叔叔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哭对不对。”

    “还有,我其实,是问了你两个问题。”

    东方凤松了一口气。

    “你也真是,哪里有多么多换来换去的事情呢。我前一秒站在你的面前,后一秒难道就能变成别的人么,双生兄弟啦,画皮鬼啦,都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天人来了也不行。我看你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苏茗顿了一下,“当然,之前,确实是我故意吓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致歉。好了,现在去休息吧。”他拍了拍东方凤的肩膀。

    苏茗又打补丁道,“其实也没打算这样,可是你不是一惊一乍的嘛,所以我就……抱歉啦抱歉,阿凤,原谅我。”

    “这……”这么说起来,东方凤却脸热了起来,弄的自己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样,不过也怪自己太草木皆兵了,这怎么能怪濮阳殊呢。

    “好吧,我也有错。不过,以后我也叫你阿茗么,你说这是你的小名,是真的吧。”

    苏茗顿了一下,然后用很认真的眼神看向东方凤,“我现在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大名,也不是‘我’的小名,但是,这确实是我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阿茗吧。”

    这算是,濮阳殊的心意么。

    他怔忪了片刻,露出一个清亮亮的笑容,让东方凤也不由得失神片刻,无他,这个笑容实在是太美好了,像是凝结了所有的温柔,是一个为很隐秘的事情而流露出的极其坦然的笑。

    “你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吧,该不会是为离开我而笑,想起来了什么人?家里有人等着啊。”

    东方凤笑道。

    能够让他流露如此笑意的,应该是他的哥哥吧,说实话,他觉得濮阳殊也许是有拿他的事情寻开心的意思,但是最终的意思还是让他不要如此在意此事。

    如果自己遇见一个人就怀疑这个人不是这个人,那可怎么得了。

    他这么想着,便看见他的笑容微微敛就了,像是带着一些烦恼,“家里可没人等我,不过,我确实想起了一个人。”

    “哦?你哥哥?”

    什么哥哥。濮阳昭还是濮阳宣。想到他们,自己的笑意都不能保持了。东方凤什么都不知道,稍微透露一点应该也没有什么吧,主要是,东方凤的这个误解实在很让人无言,哪门子的哥哥啊。

    一想到东方凤会以为他与他的“哥哥”兄弟情深,苏茗就觉得由衷的不爽。

    “不是。是我……弟弟。”

    东方凤张了张口,看向苏茗,看向他微微有些荡漾的眼波以及他柔和的神色,也笑了起来,随即问道,“你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实话说,东方凤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掉了。

    识海里的濮阳殊,脑子也乱掉了。他是不是,无意中搞砸了什么事情。可是哥哥都主动说自己有一个弟弟了,他为什么不能主动说自己有一个哥哥。

    虽然。

    与濮阳殊相谈甚欢相依为命的[好哥哥],不曾出现在别人眼中的世界。

    与‘濮阳殊’兄弟情深让‘他’由衷微笑的[好弟弟],也不曾出现在别人眼中的世界。

    苏茗笑道:“他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过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很黏人,很喜欢问人问题,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让人苦笑不得的话。”

    东方凤:“……嗯。”

    真是一团乱麻。不过,温情,不是假的。

    温情,不是假的。但是,真是一团乱麻。

    脑海中突然闪过父亲的脸,是……东方荫。其实,他还说过,扫除悲伤的气氛不只有插科打诨,有点时候,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也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能够给人带来笑意。

    诚不我欺。

    真是一团乱麻。不过,温情,不是假的。

    温情,不是假的。但是,真是一团乱麻。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然后他看见苏茗正在眺望远处的帆船,一望无际,水天一线,一群海鸥被什么东西惊起,乌压压的在海面上盘旋。

    “你在看什么。”

    “看……海鸥不说话。”

    一条手帕却被递了过来,东方凤毫不客气的拿过来,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感觉有些温暖。

    说一些没有逻辑的话,有时候也能起到抹除悲伤的效果啊。他突然想到这句话,这句话也是东方荫说的。

    “是啊,今天风和日丽,海鸥……不说话。”

    东方凤喃喃的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如此频繁,如此轻松的想起过他。

    也许,这世上有一道咒语,叫做,人都死了。

    他与他,相处确实不多。但是,毕竟是十年,哪怕他是一年对自己说一句这样的道理,也该有十句了不是么。

    “我死之后,就把我焚烧成灰,洒在大海里吧。”

    “有的时候,有些事,也许只能用死亡当做了结。爱恨一面,恩仇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