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颐仰起头看着自天穹之上坠落的雨水,眉尖微蹙。
他正思索着怎么办呢,又听苏积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发情期应该早就过了,怎么还贴着抑制贴,是因为……又被孟则咬肿了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赵知颐的后颈,让他一个激灵,立刻侧开脖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点担心你。”苏积羽抿唇,“毕竟知颐这么好说话,肯定不忍心拒绝孟则无理的要求。”
赵知颐心想不愧是青梅竹马,最了解孟则的必定是苏积羽无疑,昨晚上的孟则……
确实把赵知颐吓了一跳。
他明明看上去很冷静,面色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不管是他晦暗阴鸷的眼神,还是疯狂四溢的信息素,都在告诉赵知颐,眼前之人,不过是披上了一层人皮的野兽,被他抓住的猎物,会被扒皮拆骨,吞吃殆尽。
“没有。”赵知颐回神,仰起头吐出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空关心我呢。”
他回头看了眼里面的情况,道:“没办法,就这样出去吧。”
瓢泼雨幕无边无际,赵知颐握住苏积羽的手,“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冲出去,司机就在门口,不远的。”
“嗯。”苏积羽乖巧的点头。
“一。”
“二。”
“我们这样好像私奔。”苏积羽忽然说。
“咳咳咳咳……”赵知颐差点呛死,惊愕道:“你说什么?”
“伤口太痛啦。”苏积羽额头抵着赵知颐的肩胛骨,声音闷闷的:“开个玩笑转移一下注意力,知颐生气了吗?”
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赵知颐什么话都咽回去了,“先离开吧。”
苏积羽点头,笑着说:“好啊。”
两人冲进瓢泼大雨之中,大冬天的,赵知颐可算是切实感知到了什么叫做“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这冰雨还不只是在他脸上胡乱的拍,而是在他全身用力的拍。
司机师傅看见他两这狼狈的样子,刚要张口,赵知颐说:“放心,洗车的钱我出。”
师傅爽快的打开车门让两人上来了,还贴心的开了暖气,问:“回我接你的地方?”
“去附近的医院。”赵知颐说,“他受伤了。”
“不去医院。”苏积羽冷的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赵知颐的胳膊,像是要借此取暖,又像是溺水的人于汪洋之中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他眼睫都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的黏连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尊随时都会碎掉的漂亮瓷像,“去医院的话,很快就会被我妈找到的。”
“那个。”司机狐疑的往后座瞟,“你们是正经人吧?”
“我们当然是正经人了。”赵知颐说:“我朋友被家暴了,我来救人的。”
司机师傅啧啧感叹:“这得多狠心啊,把自己亲生的孩子打成这样……我这有件外套,你快给他披上。”
赵知颐道谢,用外套将苏积羽牢牢裹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不行,你在发烧,必须得去医院才行。”
苏积羽直接倒在了他的腿上,抬起眼睛看他,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抓着的赵知颐的衣角轻声说:“我不去医院。”
他深棕色的头发都湿透了,乱七八糟的贴在额头上,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事实上,苏积羽现在确实也无家可归。
“你在发高烧。”赵知颐劝道:“被你妈妈找到,总比留下什么后遗症……唔?”
苏积羽抱住了赵知颐的腰,声音已经带了哽咽:“不要去医院。”
赵知颐:“……”
他一哭,赵知颐就彻底没辙了,只好深吸口气,对司机道:“麻烦师傅,去接我那里吧。”
赵知颐用纸巾给苏积羽擦了擦脸上的水,他大概是太痛,陷入了浅层昏迷,赵知颐尝试将他圈住自己腰的手挪开,苏积羽的力气竟然很大,赵知颐试了两次,无奈放弃。
抱着就抱着吧,又不会少块肉。
“你对你男朋友真好。”司机笑眯眯的说。
“他不是……”
“我懂,我懂。”司机师傅哼着歌说:“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赵知颐:“……”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他又摸出手机给孟则打电话,苏积羽不想去医院的话,最好还是送到孟则那里去,只可惜他根本就不知道孟则平时住在哪儿,总不能将人带到孟家的老宅。
孟则的手机依旧关机。
赵知颐轻啧一声,这人搞什么呢?这么重要的场合应该是主角攻陪在主角受身边嘘寒问暖啊,他一个炮灰前妻坐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有点头痛……赵知颐摸摸自己的脑袋,没有发烧,看来是纯粹被气的。
他透过车窗,看见雨幕之中灰蒙蒙的城市,忽然脑袋里划过什么——
原著里写慈善晚宴之后苏积羽闹自杀,孟则在大雨里求他原谅,为什么现在淋雨的变成了他啊??这剧情都已经歪到亲妈都不认识了吧?
而且……
赵知颐捏了捏鼻尖。
原著中苏积羽因为跟孟则赌气而闹自杀,可苏积羽明明是被自己亲妈打的命悬一线,跟“自杀”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会传成这样的原因……赵知颐只能想到一个。
那就是何霖榕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苏积羽身上。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赵知颐所住的小区,雨已经小了很多,赵知颐轻轻推了下苏积羽的肩膀:“苏积羽?我们到了。”
苏积羽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而后连忙坐起身:“对不起,是不是把你的腿都压麻了?”
“有点。”赵知颐揉揉自己的腿,道:“先下车。”
给司机结算车费的时候,赵知颐可谓是大出血,心疼的不得了,好在高档小区的保安服务非常到位,看他们两人这样,连忙撑了伞,想要帮忙把苏积羽背上去,苏积羽礼貌微笑:“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走。”
赵知颐睁大眼睛:“你之前不还……”
不还娇弱的一步都走不了吗?
“可能是睡了会儿,精神好点了。”苏积羽抿唇,“知颐,我好痛,我们先回去吧。”
赵知颐连忙带他回家。
他找了自己的衣服给苏积羽换,这人看着清瘦,穿他的宽松睡裤竟然还短一截,赵知颐又打了热水来避开伤口给他擦了下身体,这才看清楚那些伤口,都是鞭子抽出来的。
还是带有倒刺的鞭子,抽回来的时候,还要再遭一次罪。
何霖榕不会是个虐待狂吧??
“是苏家的家法。”苏积羽趴在床上,只露出了后脑勺,“其实不用管,会自己好的。”
“……又是灰尘又是雨水的,不管你就要去见阎王爷了。”赵知颐没好气的道。
苏积羽还笑了一声:“不会的,以前不管,它自己就好了呀。”
“……”赵知颐动作一顿,他看着苏积羽伤口纵横的后背,忽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其实苏积羽说的对,要是命够硬,不管也不会死的。
小时候,在他生物学上的父亲还没有蹲监狱前,赵知颐经常挨打。
挨了打他又不想妈妈担心,就穿的厚厚的,将伤口遮起来,不让妈妈发现,毕竟让妈妈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妈妈跟那个男人争论,她还要再挨一次打,何必呢。
“要管的。”赵知颐垂下眼睫,抿紧唇角,“不会死,但会痛。还会留下丑陋的疤痕,永永远远的提醒你。”
“知颐?”
“好了,不要说话了。”赵知颐将一件衣服胡乱塞进他嘴里,“咬着,接下来会有点痛,痛就叫,就哭,只要别挣扎,随便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开始清理苏积羽后背的伤口。
苏积羽全身绷紧了,微微发抖,像是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痛,卧室里全是白茶的香气,这种平日里温和又内敛的信息素,此时竟然也像是带了攻击性,肆无忌惮的充盈整个房间,无形的将赵知颐桎梏。
赵知颐安抚的摸了把他脑袋,“很快就不痛了。”
如果他能看见苏积羽此时的表情,恐怕会吓得直接丢掉手里的棉签。
——苏积羽不仅没有哭,他甚至在笑。
他咬着赵知颐早上匆匆脱下来的背心,将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鼻唇之间,全是幽冷的橙花香气,清苦微甜,丝丝缕缕,缠绕不绝。
那双总是湿润温柔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竟然像是兽类般扩大,满是兴奋。
他能感知到赵知颐动作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他会觉得痛……其实怎么会呢,他早就习惯了痛觉,在他刚刚出生,被护士抱给母亲,被母亲掐住咽喉时的痛;在他十四岁那年,毫无预兆的分化成了alpha,母亲一巴掌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的痛;在他昨晚告诉母亲,他会娶孟则的老婆时,母亲勃然大怒鞭子抽在后背的痛……
他早就忘记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赵知颐这么笨的人啊,他说自己要死了,赵知颐就来救他……哈。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好了。”赵知颐松了口气,将被子给苏积羽盖上,道:“你躺会儿,我去厨房熬点姜汤。”
苏积羽转过头,露出白皙的脸,赵知颐看见他眼睛发红,犹豫道:“你哭了啊?”
“没有。”
赵知颐捏捏他的脸,“哭了又不丢人,我也经常哭啊。”
他站起身,“不要乱动。”
“……哦。”苏积羽看着赵知颐的背影,慢慢说:“我会听话的。”
赵知颐刚到客厅,就听门铃响了,他之前外卖买了药,应该是感冒药到了,赵知颐打开门:“谢……孟则?”
孟则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黑伞,灰色的羊绒大衣上带着湿润的水汽,他神色有些倦怠,但因为五官轮廓过于锋锐,看起来仍旧高不可攀。
“你给我打了十三个电话。”孟则沉声说:“有事找我?”
赵知颐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苏积羽在自己这里,这件事应该还是要过问苏积羽自己的意思才行,但不等他考虑出个结果,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知颐……你在跟谁说话?”
赵知颐转过身,就见苏积羽光着上身,倚靠在卧室门边,视线越过赵知颐肩头,正好和门外的孟则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