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心话
赵知颐张口想要反驳, 可他看看小门,又看看站在小门边的孟则,最后再看看泡在别人池子里的自己, 发现竟然无可反驳。
他现在确实就像是个偷窥狂变态一样闯进了别人的隔间,还被抓了个正着。
但即便再怎么心虚,起码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的……不对, 他本来就是出于好心想看看孟则是不是出事了。
“我闻见你的信息素了。”赵知颐言简意赅道:“想看看你出事没而已。”顿了顿又说:“不用感谢我,毕竟我就是这种好心人,看你现在这样子, 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非常镇静地从温泉水里站起来。
隔间里雾气氤氲, 为了追求一种似是而非的氛围感,灯光都很昏黄, 有种六七十年代还点煤油灯时的复古感,舒缓的香气从精巧的香炉中飘出来,和硫磺池的池水混在一起,有种非常奇特的感觉,那香气像是缭绕在赵知颐光裸的上半身, 晕黄的光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身体轮廓,因为沾有水痕,便显得亮晶晶的,像是一尊精美至极的瓷器。
直到赵知颐爬上岸,水珠顺着他素白的脚踝滑落, 在温热的石板上集成一滩小小的水泊, 孟则才意识到, 缭绕在赵知颐身上的,并非是那缥缈清淡的香雾, 而是他炽热压抑的眼神。
赵知颐侧头想要从孟则旁边绕开,孟则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初始用的力气很大,赵知颐痛得几乎以为对方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但很快孟则就放松了力道,那一瞬的疼痛恍惚间还让赵知颐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就这样跟苏积羽一起泡温泉?”孟则的声音响在头顶,不带什么情绪。
两人旁边就是一盏落地灯,每一面的玻璃上都绘制了精致的山水花草,光芒从里面的灯管散发出来,落在他们身上,在那光里他们像是融为了一体,却又壁垒分明。
赵知颐垂头看看自己,没说他之前其实裹着浴巾,是在苏积羽走了后才脱掉的,这会儿他浑身上下就穿了条短裤。
“泡温泉我难道还要西装三件套?”赵知颐道:“孟总不也这样穿。”
孟则道:“之前让你学的ABO生理知识,你完全没学?”
赵知颐在心里呸呸两声,他那网课早就上完了,满分一百分的结课考试中他拿了九十八呢。
“这跟你有关系吗?”赵知颐抱起胳膊,那是一个防备的姿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孟则:“需要我提醒一下吗,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这些事不用孟总操心。”
孟则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那为什么还要因为担心我,过来看我?”
赵知颐:“我都说了我是个好心人。我看孟总你好像也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过去了么?这样有点冷。”
孟则瞥了他一眼。赵知颐的皮肤很白,并不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闷出来的苍白,而是一种白里透粉的状态,被温泉池子的水一蒸,那粉色就更加明显了,看着分外的漂亮。
“……”孟则侧开身体让他过去。
赵知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快速穿过竹门,转身想要把门给关上时,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眸光快速在隔间里梭巡了一圈,皱起眉道:“孟总不是说过来跟客户谈生意么?怎么只有孟总一个人?”
孟则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而后说:“这似乎也不是你该问的事。”
赵知颐哦了声,微笑:“是我冒昧了。”
不等孟则再说什么,他嘭一声关上了竹门。
赵知颐没心情再泡澡,擦干身上的水穿上衣服离开隔间,刚转出去就看见了苏积羽。
苏积羽个子很高,看着很清瘦,总给赵知颐一种脆弱易折的小白花的感觉,但意外的是,他脱了衣服后身材并不羸弱,相反,有非常漂亮结实的肌肉,如果让赵知颐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穿着衣服的苏积羽他能打两个,脱了衣服的苏积羽一只手打他两个。
赵知颐刚要过去,忽见一丛天南星后转出两个Omega来,两人一阵推搡,最后其中一个人对苏积羽道:“帅哥,你一个人?”
苏积羽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倚在木质的墙板上,他面相本来是很温和好接近的,但此刻也不知是否月光太冷,他将所有温暖的人间烟火都抵在了身后,便显得非常冷淡:“有事?”
“我们在大厅里玩儿游戏呢。”Omega说:“其实我刚刚就看见你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吹风多无聊啊,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玩儿?人蛮多的,肯定有意思。”
说着还对苏积羽眨了眨眼睛,有点妩媚的意思在里面。
从小到大类似的搭讪苏积羽遇见过不知凡几,早就已经将拒绝的流程掌握得滚瓜烂熟,要是心情好就笑笑说不好意思有伴儿了,要是心情不好就直接让滚,显而易见的,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两个Omega也看出了他脸色不虞,面面相觑,都有点想要缩脖子跑路了,却见这个刚刚还跟个炸弹一样一点就炸的Alpha忽然表情软化了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阵春风吹过,不仅融化了封冻的湖水,还让岸边都争先恐后地生出了花。
他们不由得转过头,就见一个穿着宽松米白色棉质长袖、深灰色长裤的年轻人穿过满廊暖色的光走过来,其中的女生小声说:“他是Alpha吗?个子好高。”
“你问问呗。”
不等他们开口,苏积羽已经穿过他们,走到了赵知颐面前,“你怎么出来了,不继续泡会儿?”
“泡久了头晕。”赵知颐揉揉脑袋,“今天在车上睡多了,现在还不是很想睡,准备上楼打会儿游戏,你一起吗?”
苏积羽刚要说好,那个女生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儿?”
赵知颐疑惑地看过去,另一个男生补充道:“就在大厅里,我们叫了好多人,都来这里旅游了,再打游戏多没意思呀,一起呗一起呗?”
看他们的年纪都还是学生的样子,正是爱玩儿的时候,赵知颐正好也觉得无聊,便问:“玩儿什么?”
“就是一些聚会游戏啦。”女生笑眯眯地说:“扑克啊骰子什么的。”
赵知颐看向苏积羽,“你想去吗?”
刚刚还准备断然拒绝的苏积羽此刻看上去非常好说话,“我都可以啊。”
“那我们就一起吧。”赵知颐还没体会过这种聚会,虽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但对他来说还是蛮新奇的,上辈子为了打工,他连迎新会都翘了,后来虽然很多人都想邀请他出去一起玩儿,但这些生来富足的少爷小姐们是不会理解三班倒的痛苦的,赵知颐只能一一拒绝。
两个Omega都很高兴,那个女生凑在赵知颐身边,小声问:“你是Alpha吗?信息素和你本人区别好大哦,竟然是那么烈的酒味。”
赵知颐愣了下,“信息素?”
“你自己不知道吗?”女生偏过头,看着他笑道:“你身上有股Alpha信息素的味道诶,是心情不好控制不住溢出来的吗?”
赵知颐抬起手臂,在自己的衣服上嗅了下,顿了顿,又撩起衣袖在自己的皮肤上闻了下,这才发现手腕上确实还残留着杜松子酒的味道,那应该是之前孟则抓住他手臂留下的。
因为对孟则的信息素太熟悉,赵知颐并没有察觉。
“哦……我不是Alpha。”赵知颐放下衣袖,道:“这是别人的味道。”
女生露出“我懂”的表情,眼神在他和苏积羽之间打转,“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
几人说着便进了温泉酒店的大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二三十的年纪,正在玩闹,见两个Omega又带了人回来,都很高兴,招呼赵知颐和苏积羽坐下,赵知颐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就见长桌上已经摆上了扑克骰子麻将,甚至还有塔罗。
至于啤酒,更是成件成件地摆在桌子边上,服务生又送上了很多零食水果,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那个Omega女生就坐在赵知颐的旁边,自我介绍叫做小雅,她在喧闹声里道:“我们是社团旅行,大家觉得这样的夜里回房睡觉太浪费了,所以准备玩儿点游戏,这种游戏一般是人多才热闹,所以我们都出去拉人了,等另外两个人回来就可以……”
她说到这里招招手:“人差不多了,赶紧过来!”
大概是她出去找人的朋友也回来了,小雅起身过去,赵知颐没怎么在意,他喝了口果汁,看向苏积羽:“你上学的时候参加过这种社团旅行吗?”
苏积羽:“没有。没什么人跟我玩儿。”
事实上邀约很多,他觉得无聊,统一选择拒绝。
赵知颐拍拍苏积羽的脑袋,“那今天跟大家好好玩儿吧。”
另一边,小雅到了屏风边,一拍朋友的肩膀:“你看什么呢!”
朋友:“我刚在外面遇见一巨帅的Alpha,立刻就冲出去邀请他了,但他好冷漠,理都不理我……要不你去试试?”
小雅抬起头,正看见男人准备上楼的背影。
光从背影她就能看出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而且那气场跟他们这些学生区别太大了,肯定不会跟他们一起玩闹,便道:“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嘛,赶紧走啦。”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男人的背影停住了,而后转过身看着两人,“大厅里的那些人,是你们朋友?”
“对、对啊。”小雅下意识地道:“怎么了吗?”
男人说:“刚刚不是邀请我参加聚会?走吧。”
……
小雅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人,赵知颐觉得人声寂静了一瞬,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孟则黑沉沉的眼睛。
赵知颐:“……?”
这人最近怎么阴魂不散的。
孟则在赵知颐对面坐下,倒是没跟他说话,彼此的目光只相接了一瞬,便各自移开,仿佛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小雅显然对孟则很感兴趣,一直在跟他说话,孟则并不是什么温和有礼好脾气的人,竟然也一直耐心的回答,赵知颐垂眸咬着玻璃杯的杯壁,苏积羽忽然抬手揽住他肩膀,“不是说要来玩儿么,干嘛一直发呆喝果汁。”
“我们来玩儿个最简单的吧!”小雅举起手,“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我这里有牌组!”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卡牌,哼哼笑道:“放心啦,这里的惩罚牌都不会很过分的,最多就是让你打电话跟人告白什么的……解释一下就行了。”
作为聚会里经久不衰的经典游戏,小雅的提议不一会儿就得到了不少附和,她笑眯眯道:“你们也一起吧?”
赵知颐看向苏积羽,苏积羽弯起眼睛,“我没问题啊。”
赵知颐便点点头,“我也可以。”
不一会儿七八个人就围着桌子呼呼呼啦啦地坐下,小雅一边发牌一边道:“这里的牌从A到8,A最大2最小,每人一张,拿到最大牌的可以随意指定一张牌让对方选择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为保证游戏的趣味性,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要从惩罚牌堆里抽。”
“要是有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不想做的大冒险,就可以选择喝酒。”女生眼珠子一转,“但喝的可不是啤酒。”
她将一瓶洋酒放在桌子上,道:“是这个哦,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选真心话大冒险比较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真心话不能说谎,否则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众人都笑嘻嘻的打趣不敢不敢,赵知颐将自己那张牌摸起来看了眼,是张4。
苏积羽凑过来:“你什么牌?”
赵知颐立刻捂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看,道:“万一你是最大牌怎么办?”
“你竟然这么防备我,真叫我伤心。”苏积羽半真半假地叹口气,忽然将自己的牌塞进了他手里,道:“喏,我的你随便看。”
赵知颐刚瞥见那张牌上的数字8.这时候对面的孟则忽然将手里的牌翻开,一张A摆在桌面上,他淡声道:“我指定8号,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第52章 雪山
苏积羽微微挑了下眉, 也将自己的牌放在了桌面上,道:“我选真心话。”
他随手从惩罚牌堆里抽出一张来,赵知颐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就见上面写着“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苏积羽将惩罚牌翻开,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微笑道:“有。”
孟则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人问:“帅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啊?真可惜, 本来还想追你的,不过……你喜欢的人应该很优秀吧?”
苏积羽顿了顿,而后道:“嗯, 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了。”
赵知颐眼皮一颤, 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过类似的话, 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就像是一滴水珠落进茫茫大海, 是捞不起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打趣,游戏来到第二轮。
赵知颐运气比较好,一次都没有抽到到他,一直看着别人的乐子,这群学生虽然挺闹腾, 但也挺可爱,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九点多,赵知颐又有点困了,刚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小雅说:“这一轮我是A!我要指定……”她眸光在众人脸上梭巡一圈, 吐出一个数字:“数字7!谁是7?”
大家纷纷将自己的牌亮出来, 小雅一看赵知颐的牌是5, 轻啧一声:“你运气也太好了吧,竟然一次都没有抽到过你!”
赵知颐随口道:“又不是只有我这么特殊, 不还有别人也没被抽到过。”
小雅一愣,而后看向旁边的孟则,“对哦,你们两好像都没有轮到过。”
她又问了一遍:“你们谁是7啊?不要逃避了,躲不掉的!”
就见刚刚还被说“幸运”的孟则将自己的牌翻开,道:“是我。”
小雅瞬间来了精神,道:“那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孟则看了眼惩罚牌堆,不知道在想什么,微一蹙眉,道:“真心话。”
小雅更高兴了,利索地将牌堆摊开,“来吧,抽一张。”
孟则随便抽了张,翻开一看,面色有了点轻微的变化。
“你的初恋名字……哈哈哈,好纯情的问题。”小雅念出牌上的问题,道:“能跟初恋在一起的人应该少之又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初恋应该只是记忆里一个美好的符号啦,这个问题还蛮好回答的。”
她说完后才发现孟则的脸色不好,愣了愣,道:“对你来说不好回答吗?”
孟则淡声道:“我选大冒险。”
小雅哦了声,她还挺体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道:“那好吧,你在这堆牌里抽一张。”
孟则又在大冒险的牌堆里抽了张,结果这次他脸色更不好了。
小雅凑过去看了眼,“给手机的置顶联系人打电话告白……喔,终于有看点了。”
孟则揉了揉眉心,道:“我选喝酒。”
“不行!”小雅道:“刚刚你已经用过一次选择机会了,现在你不能再选喝酒。”
孟则:“之前你没有说还有这个规则。”
“啊?这不是默认的吗?”小雅惊讶道:“你以前没有玩儿过吗?”
孟则:“……”
赵知颐偏过头去忍不住笑。按照孟则的性格,他以前可能还真没有玩儿过,毕竟他那发着光的人生履历,似乎也不允许他参与这种幼稚无聊的游戏,孟则本身也不是能和人玩儿聚会游戏的性格。
“好了,置顶联系人的话,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人吧?爸妈兄弟姐妹对象什么的,告个白而已,没什么啦。”小雅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你不会输不起吧?”
孟则:“……”
孟则拿出手机,却犹豫着一直没有摁下拨通。
小雅催促道:“快点呀。”
孟则按下了那个拨通图标。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等着电话那边的反应,赵知颐也觉得挺有意思,等着看好戏,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赵知颐拿出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和孟则之间隔着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酒水零食,大学生们精力旺盛,吵吵闹闹,人声熙攘,窗外有风在拍打玻璃的声音,愣愣楞的响,或许它又吹断了哪棵树的枯枝,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大厅里壁炉的火光红彤彤,橘色的光为孟则深邃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的边,让他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
孟则的手机放在桌面,在等着对方回应。
赵知颐的手机握在手里,在等着主人接听。
两人的视线在极短的一瞬相接,而后赵知颐飞快错开眼睛,手指紧紧捏着手机,像是要就此将它捏碎。此刻它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没人发现这点。
“怎么一直不接啊,是不是睡着了?”有人道:“但这时候就睡,也太早了吧?”
“哇,会不会是刚分手的前女友啊?”
“那不接电话就说得通了,不过要是真没意思了,不应该直接挂断拉黑吗?一直不接是不是说明其实对方也放不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会脑补。”
“真有这种可能哦,如果分手了听见告白,没准就回心转意了呢?”
赵知颐心想这群人难道还真是当代福尔摩斯吗?三言两语竟然就把真相揭露了,他刚要挂断,忽然旁边的人打了个喷嚏,赵知颐被吓得手一抖,旁边的人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晚上吹了风有点感冒。”
“没事。”赵知颐道。
这时候对面一阵起哄:“接了接了!对面接了!”
赵知颐:“?!”
赵知颐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他刚刚那一手抖,竟然把电话给接通了!!
“喂?”孟则开口。
赵知颐下意识将手机音量关到最低,垂下脑袋。
手机并没有放在耳边,但他还是听见了孟则的声音:“我喜欢你。”
“……”
“呜呼!”
“哇哇哇哇哇!!”
“你们别吵了!我还想知道对面怎么回复呢!!”
对面能怎么回复,对面已经要把脑袋埋进地板里了。赵知颐知道,要是这时候他抬起头,肯定会吓人一跳,因为他必定满脸通红,或许连脖子、胸口都红了。
“怎么没反应啊?”小雅道:“是不是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按理说孟则应该会拒绝这种无理的要求的,毕竟大冒险的惩罚他已经做到了,但满室喧嚣中,赵知颐再次听见了孟则沉着平静的声音:“我喜欢你。听见了吗?”
赵知颐抿紧唇角,手指在口袋里摸索,将电话直接挂断了。
“啊?挂了!”小雅惊讶道:“是不是被你吓到了啊?难道真是你前女友?”
不等孟则回答,赵知颐就猛地站起身,道:“我有点困了,先上楼睡觉,你们继续。”
“诶?这才几点呀?”
“对呀对呀,哪有大学生睡那么早的!”
“哎呀,泡了温泉会想要睡觉也是正常的,你们别看人长得好看就不放人走啊。”
众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赵知颐迅速穿过人群,他并没有上楼,而是拉开玻璃门,到了外面的走廊,冷风一吹,他混沌晕眩的大脑终于清醒几分,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分毫停滞,明明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步履不停,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抓住。
在被一丛茂密的天竺葵阴影覆盖的转角,蓦地有人抓住了赵知颐的手腕,赵知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飞快想要抽回手,莫名的也不敢回过头,只冷冷道:“放开我。”
“知颐。”那人说:“外面这么冷,你要去哪儿?”
赵知颐一愣,转过头,就见抓住他手的,是苏积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积羽皱眉,摸了摸赵知颐的脸,“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赵知颐吐出口气,道:“没什么事,就是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
“是因为孟则吧。”苏积羽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来参加这种游戏……你说他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赵知颐摇头。
“我本来以为是孟阿姨。”苏积羽跟他肩并肩地往前走,道:“但那个电话竟然接通了,想必不是孟阿姨。”
赵知颐怪心虚的,含糊地道:“可能是交往的对象吧?或许是工作上的重要客户……都有可能。”
苏积羽挑起眉笑了笑,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在赵知颐的脑袋上拍了拍,“别在外面瞎逛了,晚上真的很冷,赶紧回房睡觉,不是想去看日出吗?我们凌晨就要出发。”
赵知颐闷闷点头,“走吧。”
回到房间,赵知颐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推开窗户看着飘雪的庭院,忽然发现那黑漆漆的地方竟然站了个人。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大衣,靠在竹篱笆边上,花园灯的光并不明亮,起码不足以赵知颐看清楚对方的脸,但从他低头点烟的动作来看,那是孟则无疑。
本来就心烦意乱,还看见了让自己心烦意乱的正主,赵知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脚上的袜子脱下来揉成一团朝孟则砸去了。
大概前二十年的所有准头都用在了这一瞬,袜子竟然砸中了孟则的脑袋!他顿时转过头朝楼上看来,赵知颐慌忙蹲下身,抱头蹲在地上痛苦忏悔——
赵知颐啊赵知颐,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参加射击队为国争光呢!
他躲得太快,根本没去看孟则的反应,过了大概五分钟,赵知颐才敢慢慢地站起身,鬼鬼祟祟露出双眼睛往外面看了眼,孟则已经不在那里了。
也对。都被砸了,还站在那里不是傻缺么。
不过,他躲得很快,孟则肯定不知道是谁砸的他,只要秉持着死不承认的原则,这事儿就跟他赵知颐没有关系。
刚刚下定决心,门就被敲响了。
那不紧不慢的敲门幅度,让赵知颐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会这么敲门,好像永远不急不忙,不焦不躁。
孟则来敲他门干什么?难道他这么快就调查清楚袜子杀手了?不可能的吧?他是不是想诈我?
一瞬间赵知颐脑海里划过千百个想法,他本想装睡躲过去算了,但敲门声没有停止的意思,好像他不开门就能一直敲下去,赵知颐深吸口气,起身把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上,这才走到门边,拉开了一条门缝:“有事吗?”
站在门外的人确实是孟则。
他身上还带着一点未散的烟味,和外面冷空气里特有的冰雪的气息混在一起,有种非常提神的味道。但赵知颐全程耷拉着眼皮,并不去看孟则的脸,“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再谈行不行?我困了。”
孟则道:“之前那个电话,为什么要接?”
赵知颐轻松口气,原来不是找到了袜子杀手啊。
“旁边的人打喷嚏,我手抖接通的。”赵知颐言简意赅,又问:“你干嘛给我电话置顶啊?”
孟则:“之前设置的,忘了取消。”
赵知颐哦了声,“就这事儿?那你可以走了。”
“你很困?”
“?”
孟则说:“你一直没有抬头看我,看来是真的很困。”
“……”赵知颐说:“知道你还不赶紧走?一点礼貌都没有。”
孟则:“抱歉,不过还有件事。”
他说着从自己的大衣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放进赵知颐手里,赵知颐懵了下,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他炸了般道:“你你你你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东西!”
孟则语气非常平静:“穿上吧,容易着凉。”
赵知颐低头,就见自己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光着。
“……”
记得关窗户,却忘了一只脚没袜子,赵知颐觉得自己一定是泡温泉的时候脑子里进了硫磺水,不然不可能干出这么蠢的事。
“去睡吧。”孟则说完转身,并没有问赵知颐为什么要用袜子砸自己。
赵知颐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后牙。
这时候又装什么好人呢。
他将袜子丢进垃圾桶,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又打开手机,找到孟则的微信号将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过去后又迅速把人拉黑,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赵知颐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揉揉眼睛起床洗漱,出门下楼的时候看见大厅里已经一群人了,小雅跟他打招呼:“嗨。”
“你们起这么早?”赵知颐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半。
“我们也要去山顶看日出。”小雅道:“早知道你们也要去的话就约一起了……不过也没区别,咱们时间都选的一样。”
赵知颐打了个哈欠,靠在旁边等苏积羽下来,结果先等到孟则下来了。
“??”这人不是来跟客户谈生意的吗?
“是我约他的。”小雅笑眯眯地说:“他一看就是平时工作很多很累的那种人,爬山有助于身心健康嘛。”
赵知颐看看小雅,又看看孟则。
嗯,学生,Omega,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小雅的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难道孟则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吗?看小雅的样子,明显是对孟则有意思的。
赵知颐偏过头去没再看两人,等苏积羽下楼,人到得七七八八了,随便吃过点东西后众人便准备登山。
在这方面赵知颐是没有什么经验的,登山的装备都是苏积羽一手置办,赵知颐负责跟在他身后照着做就行了。
苏积羽把赵知颐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个球,赵知颐嘟嘟囔囔:“穿这么厚怎么爬山啊?”
“不穿厚点半路上你就被冻成冰雕了。”苏积羽笑着道:“慢慢爬,不着急。”
赵知颐:“慢慢爬岂不是错过日出了。”
“不行的话就在山顶住一晚。”苏积羽说完又唔了一声,“算了。”
“为什么?”
苏积羽莞尔:“太危险了。以前这么干时队里的都是一群神经病,可不能带你去冒险。”
“好啦,走吧。”
赵知颐哦了声。
爬雪山和爬普通山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即便这里的旅游业发达,已经是一条成熟的产业链,但想要爬上山顶,依旧得靠自己,赵知颐体力还算是不错了,到了半山腰时大多脆皮大学生都哭爹喊娘地倒下了要休息,赵知颐倒是还能坚持。
苏积羽道:“把护目镜戴好,这里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容易雪盲。”
“我就看一会儿。”赵知颐喘出口热乎的气,道:“这里看起来好干净。”
白色似乎是“纯洁”“干净”的代表色,铺天盖地清冷的白让人躁动的心都冷却下来一般,赵知颐靠在山壁上,垂眸看着山脚亮着灯的温泉山庄,忽然身后传来声音:“怎么不走啦?”
赵知颐转过头,就见是小雅和孟则——这姑娘的体力是真好,赵知颐已经连呼哧带喘了,小雅竟然还是精神奕奕。
“歇会儿。”赵知颐道:“有点累。”
“那我们也歇会儿吧?”小雅侧头看向孟则:“我看他们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了……还看日出呢,就他们那蜗牛速度,看日落还差不多。”
孟则没什么异议地点头。
赵知颐戴好护目镜,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他忽然感觉背部好像有点轻微的晃动——但他靠着的是山壁,怎么会晃动?
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将水瓶放回包里,这时候孟则忽然抬头:“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苏积羽紧皱眉头:“好像是……”
赵知颐背靠着的山壁再次晃动起来,这次绝不是他的错觉,他整个人甚至都晃了晃,混乱中不知是谁伸手扶了他一把,赵知颐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小雅尖声道:“快跑……快跑!是雪崩!”
第53章 别哭
小雅后面的话赵知颐其实并没有听见。
因为巨大的轰隆之声很快就刺破耳膜, 一瞬间就像是一道闪电兜头而下,直直劈在人的心脏之上,全身都在颤栗, 那是从人类还没有学会用两脚站立时就深深刻在基因里的,对大自然灾难的恐惧。
天灾人祸,总是天灾在前, 人祸在后,人祸尚有阻挡之力,天灾却不讲任何道理, 它该降临的时候就会降临, 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迟缓, 显示出自然最冷酷无情的一面。
赵知颐只看见一道银白色的线劈头盖脸地滚落而下,就像是神话传说里什么神仙落下的寒凉一刀, 顷刻间就能将一切埋葬。
双腿麻痹,赵知颐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有人在震耳欲聋的雪崩中嘶吼着说些什么,但赵知颐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是谁说的,随即有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后他被巨力拽着向前奔袭!
赵知颐对雪山是完全不了解的,也不知道在遇到这种情况时要如何自救,但眼下的情况, 积雪如流体一般快速跌落, 那速度快的人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似乎转瞬就已经到了眼前,赵知颐清楚的知道, 光靠人的一双腿,是绝对跑不过它的。
触目皆是雪白,赵知颐不知道死死拉着自己的人是谁,除了轰然巨响外也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在那银白如吞噬一切的巨兽逼至眼前时,他只觉有人用力抱住了自己,那力气大得吓人,赵知颐甚至有种自己的肋骨会被活活勒断的错觉。
而后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
赵知颐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这么做,那银白已经如高起的浪头,呼啸着将他淹没。
就像是从极为喧闹之地瞬间到了极为静谧之地,耳边的风声、崩落声、甚至雪花之间摩擦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了完全的空寂,一切都是纯白的,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色,赵知颐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再也感知不到。
这种感觉,他其实体验过一次。
在便利店值夜班,打开《非本能反应》这本书时,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万物阒然,天地无声。
赵知颐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线白光,像是阳光,又像是雪光,他无法分辨,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冰冷的光,而后他整个人扭曲、变形,变成了不可名状的东西,融入了那团光里。
“……你好?”有人道:“麻烦结账。”
赵知颐猝然回神。
他站在小小的便利店里,身上还穿着黑绿相间的工作制服,客人站在收银柜台之前,眼神有几分担忧:“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赵知颐下意识拿起了柜台上的东西开始扫描条码结账,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塑料袋后,将装好的东西交给了客人:“您的东西,欢迎下次光临。”
客人推开玻璃门离开了,店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夜班的时候并不忙,有时候一整个晚上都不会有人来买东西,这种安静赵知颐原本是非常熟悉,并且觉得安谧的,但是现在,他竟然有些恐慌。
“……好奇怪。”他向后坐在了椅子上,呼出口气,“就好像我这会儿不应该在便利店里值班,而是在其他地方似的……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或许是太无聊,或许是太安静,赵知颐摸出了自己那卡得要死的二手……也许是三四五六手的手机,本想找点视频看,但这坚持了快三年的二手机实在是性能不佳,视频能给卡成PPT,赵知颐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开网页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说看。
他随便点开一本,喃喃道:“非本能反应……名字取得怪怪的。”
往下翻了翻,简介写得中规中矩,没什么让人继续看的欲望,与平淡的简介不同的是热闹的评论区,这本总共也就十多万字的小说,竟然有三万多条评论,赵知颐点进去一看,全是骂声。
骂得还很难听。
【没有十年脑血栓真是写不出来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慕名而来,想要看看有多癫,点进去一看,果然够癫,怀疑作者的精神状态。】
【作者真的看过原著吗?真的不是蹭热度吗?】
【原著粉骂过。】
赵知颐还真有点好奇了,什么东西能让人骂三万条,便点了开始阅读。
这是一本非常典型的他追他逃的小说,剧情挺炸裂的,除了两主角作天作地外就不剩下什么了,让赵知颐觉得割裂的是,某些剧情里,两个主角的人设都挺好的,有些剧情里却又跟变了个人一般,简直是为了吵架而吵架,为了撕逼而撕逼,非常奇怪。
忽然心口一痛,赵知颐迟疑地按住自己胸口,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但他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手指无力,手机跌落掌心的时候,他看见的最后一段文字是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我也只是一个读者,觉得《本能反应》中的男主和他兄弟苏积羽之间的感情很好嗑才会开这本《非本能反应》,或许我确实笔力不佳,写出来的剧情也不够让人满意,导致人设崩塌非常厉害,再次诚恳的道歉,因为我的个人原因,也因为网络舆论的原因,这篇文我不会再更新,就此封笔,再见。
赵知颐:“……?”
“……??”
“???”
他有一句国骂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控制。
他死了。
难怪之前总觉得这本书他没有看完……结果根本不是没有看完,而是作者烂尾了!
而且看这个作者有话说,结合之前加的那个所谓的后援会情况来看……这篇所谓的《非本能反应》是一篇名叫《本能反应》的小说同人文,原著中男主孟则和苏积羽只是纯洁的兄弟情,那他穿的到底是原著还是同人?!
啊……对了,他明明已经穿书了来着,怎么又回到了这家便利店?他明明和苏积羽、孟则他们在爬雪山,准备去山顶看壮观的日出啊……
赵知颐猛地睁开了眼睛。
触目仍旧雪白,但世界不再寂静,呼呼的风,不知名的鸟雀鸣叫,这原本吵闹的声音听在赵知颐耳中,竟然像是生命敲响的洪钟,长鸣不绝,荡涤肺腑。
“咳、咳咳咳咳——”赵知颐重重地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他不知道自己被雪崩卷到了哪里,但知道在被积雪吞没时,有人死死抱住了他……那个人在哪里?
身上的背包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所幸衣服穿得结实,还厚厚地裹在身上,不算是太冷。
赵知颐艰难地撑着山壁站起来,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山体间的裂隙,足以容纳几个人躲避凛冽的风,他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左脚脚踝似乎骨折了……也可能是脱臼了,他不敢自己处理,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想要找找有没有其他人。
但茫茫大雪,又刚刚遭遇了雪崩,那么大的雪,随随便便埋住一个人真是轻而易举,赵知颐气喘吁吁地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难道那个人跟他一起摔下来的时候分开了?不……不对。
他不可能那么恰好地掉进了裂缝里,还没有被雪埋住,肯定是有人把他从雪里刨出来,然后放进了这里躲避下一轮雪崩的,难道那个人出去打探情况了?
赵知颐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喘了口气,嗓子干的要冒烟了,他抓了点干净的雪放进嘴里,雪在口腔里化成了冰水,流淌过灼痛的喉咙,赵知颐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他抹了把头发,刚要继续起来找,忽然眸光一顿。
四处皆白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点其他颜色就会异常显眼,赵知颐看见自己不远处,有一点红。
他连滚带爬地过去,那确实是一点暗暗的红色,就像是……
“血!”赵知颐瞳孔一缩,赶紧沿着这点红色用力刨雪,没一会儿就挖出一个人来,他后脑大概是在山壁或者石头上撞了,血迹都已经干涸,看着触目惊心。
莫名的,赵知颐手抖了抖,而后他深吸口气,将这人用来挡风的面罩扯开,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
“孟则……”赵知颐喃喃,“真的是你。”
天上还在飘大雪,这样下去他俩都会被雪淹没,赵知颐咬牙将孟则架了起来,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往裂隙里带,但鉴于他和孟则的身高差,这跟拖也没有区别了,两人身后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还这么重。”赵知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骂骂咧咧,“你简直比猪还重啊孟则!”
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拖过猪,可能不准确,但你真的……重死了!”
好不容易把孟则拖进来,赵知颐都要虚脱了,但他来不及休息,赶紧检查孟则的情况,好在除了后脑那个伤口外,身上没有什么其他明显外伤,呼吸也还算平稳。
但后脑是人体非常脆弱的部分,这地方遭受重击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赵知颐手边也没有什么包扎的材料,只好背着风从自己贴身的衣服撕下一根布条——在这种严寒的地方脱衣服简直要命,赵知颐的脸色更白了,简直像是个纸糊的人。
他跪在孟则身边,简陋地给他包了下后脑的伤口,孟则的包也不见了,赵知颐便在他身上的口袋摸了摸,想要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人抓住了,赵知颐一愣,低头就对上了孟则黑沉沉的眼睛。
“你醒了?”赵知颐欣喜道:“你还好吗?脑袋痛不痛?脑袋受伤可能会变成傻子的,你知道这是几吗?”
孟则:“你是谁?”
赵知颐一顿。
“不会吧。”赵知颐呆了,“不是变成傻子,而是失忆?这种狗血桥段不是应该发生在那本同人里吗,怎么会让我遇上了……”
赵知颐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则两秒,而后平静道:“我是你哥,叫哥。”
“……”孟则坐起身,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得挺美。”
赵知颐愣了愣,而后勃然大怒:“孟则你敢耍我!?”
“看你紧张得要哭了,开个小玩笑。”
“我哪有——”
孟则捧住他的脸,轻声说:“别哭了,这种地方哭,一会儿就把你的眼泪冻成冰珠子。”
“都说了没哭。”
孟则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知颐。
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还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脸色苍白如纸,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因为是温热的,落在雪地上就溶出一个小小的坑。
或许他真的没有意识到,从他找到孟则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掉眼泪。
赵知颐觉得实在是丢脸,侧过头胡乱擦了把脸,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吓我,你这个王八蛋!”
孟则说:“嗯,我是王八蛋。你受伤没有?我没来得及检查。”
赵知颐从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指缝里看他:“你把我放进这里的?”
“嗯。”孟则说:“我看见包在外面,想去拿,结果第二轮雪崩来了。”
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找到东西后轻舒口气,“好在没掉,伸手。”
赵知颐摊开手,孟则将东西放在他手里,是一块压缩饼干。
赵知颐捏着饼干,没吃,而是盯着孟则:“雪崩来的时候,是你抱着我,对吗?”
孟则没说话。
赵知颐:“脑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运气好,这次是干雪崩。”孟则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干雪崩里夹带了大部分空气,是粉的,只要捂住口鼻不吸入大量的干雪,一般不会有性命危险,要是湿雪崩或者雪板雪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赵知颐皱起眉,忽然用力,整个人都压在了孟则身上,将他按在松软的的雪地上,居高临下地冷冷盯着他:“孟则,我在问你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一直要顾左右而言他?”
“回答我的问题。”
第54章 心软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离开这里。”孟则说:“问这些没有意义。”
赵知颐道:“我就喜欢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要是不回答或者撒谎,我就不起来。”
孟则:“……”
按照两人之间的体力悬殊,孟则可以轻易将赵知颐掀开, 但他觉得,要是自己这么做了,可能就再也看不见赵知颐的半点好脸色了。
他有点头疼……各种意义上的头疼, 对上赵知颐沉着的表情,他只能道:“被雪崩卷下来的时候,在一块石头上磕的。”
赵知颐:“是为了保护我, 对吧。”
他有点极其模糊的印象, 那是在天旋地转中, 抱着他的人将他的头按进了怀里,用自己坚硬又脆弱的身体筑成了铜墙铁壁, 让他在雪做成的洪流中得以保全自身。
孟则侧开头,不去看赵知颐的眼睛,道:“我已经回答你了,先起来,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赵知颐没动, 反而一把捏住了孟则的下巴,眯起眼睛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知道的吧。”
“……所以?”
“既然已经离婚了,你已经没有保护我的义务了。”赵知颐说:“在雪崩来临的那一刻,你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带我一起走?在被雪崩卷走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
赵知颐很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 他在孟则面前, 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较温和好说话的,像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也像是没什么脾气,以至于孟则有时候会忘记,其实赵知颐比他要固执得多。
孟则下意识地又想要逃避,但赵知颐两只手钳制着他的脸,让他根本无处可逃。
“快点回答我。”赵知颐烦躁道:“我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孟则干脆垂下眼皮,“……就算是离婚了,我们也还能是朋友,看见朋友遇险,想要保护他,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赵知颐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
他仰着头笑了好一阵,才说:“说起朋友,苏积羽跟你二十多年的交情,你怎么不救他?”
孟则:“你离得比较近而已。”
赵知颐点点头,“行。”
孟则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刚要起身,赵知颐忽然低头,冰凉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明明冰天雪地,万物冷寂,可那一瞬间,两人之间好像燃起了一团炽烈至极的火,滚烫燎人,火光冲天,一切都像是被慢放了几百倍,孟则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赵知颐探出柔软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缝。
带着小心的试探,又有一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但在感觉到身下人微微瑟缩后,他轻哼一声,舌尖探进了孟则口腔。
他并不会接吻,没有任何章法的去舔吻孟则的舌头,那样子其实更像是一只小狗在亲近人类,但孟则还是被逼得抓紧了衣角,手背上青筋直跳,下颌线绷得很紧,哪怕在签上亿的单子时,他也远没有现在紧张。
孟则强忍着没有任何动作,赵知颐忽然觉得没意思,松开孟则的唇舌,孟则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来,他忽然全身僵住了。
因为赵知颐舔了舔他的喉结,而后含住了它。
孟则只觉得像是有一道电流从天灵盖劈下来,这下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分明了。
喉结实在是太敏感的地方了,孟则平时自己都不会去碰,赵知颐竟然……
“喂。”赵知颐双手撑在孟则胸口,歪头看着他:“不说是朋友吗?”
“穿这么厚我都感觉到了。”
孟则:“……”
孟则说:“朋友也不会接吻。”
赵知颐耸耸肩,“你跟朋友不会,不代表我不会啊。”
孟则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赵知颐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胳膊,道:“放心,以后不这么逗你了。”
孟则还没说话,赵知颐就说:“我找别人玩儿。”
孟则:“……”
赵知颐脚踝还是很痛,他靠在一旁松开束脚带,飞速查看了一下情况,脚踝红肿青紫,惨不忍睹,不过看着应该就是扭伤了,没有骨折,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孟则沉着脸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赵知颐:“你想死吗?”
孟则抿着唇角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和赵知颐吵架,便冷脸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盖住了赵知颐的脚,自己盘腿坐在雪地上,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查看他脚踝的伤情。
赵知颐撑着自己的下巴,“怎么办啊,受伤好像有点严重。”
“脱臼了。”孟则说:“得拧回来。”
赵知颐立刻说:“等等,我觉得这个可以等我睡着了再拧回来。”
孟则:“拖着只会更严重。”
赵知颐理直气壮地说:“那我怕痛啊!”
“不痛的。”孟则轻声道:“很快就行。”
他握住赵知颐的脚,赵知颐被冷得一缩,皱起眉道:“我都说不要了。”
“赵知颐,其实昨晚上我有句话是骗你的。”
“啊?”
孟则干脆利落的咔嚓一声将赵知颐错位的骨头掰回来,在赵知颐地惨叫声中说:“置顶联系人不是忘记取消了。”
赵知颐痛得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抓着孟则的肩膀的手指用力极大,要不是孟则穿得厚,肯定要被抓出一对血淋淋的指甲印子。
“……你这个混蛋。”赵知颐擦了把冷汗,“真的很痛啊!”
孟则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
明明刚刚还那么强势的人,这会儿又跟个小孩子没区别了。
“就痛那一下。”孟则把袜子给赵知颐穿上,忽然顿了顿,“没穿昨晚上那双?”
要是他换个时间提这事儿,赵知颐多半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他只想把孟则这个王八蛋剁碎了包饺子,冷冰冰道:“怎么,你喜欢?喜欢就去垃圾桶里找。”
“别生气了。”孟则道:“把饼干吃了,我去外面看看。”
赵知颐语气生硬:“不要。要是你又被埋雪里面了,难道还有第二个好心人不辞辛劳地把你挖出来吗?”
他将饼干一分为二,大点的那部分给孟则,“吃吧。”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味道一般还很噎人的压缩饼干,孟则便扶着赵知颐,两人一起离开裂隙去外面查看情况。
天已经大亮了,看手表的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孟则早就已经发了求救信息,但雪山环境复杂,地势险要,也不知道那波雪崩会不会影响信号。
因为雪崩,原本的路已经被完全覆盖住了,根本无法分清楚哪是哪儿,并且因为干雪崩的缘故,雪地都是蓬松的,光用眼睛无法判断一脚下去到底是踩到实地还是落空,非常危险。
好在这趟出来他们有别的收获——
“包!”赵知颐惊喜地看着崖壁上挂着的东西,“那是个登山包!”
孟则也抬头看了眼,就见一块凸出的山石上确实挂了个包,不过不是他和赵知颐的,应该是其他登山者的东西被卷了过来。
雪山的崖壁攀爬难度很高,滑溜溜地不说,还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孟则估算了一下高度,对赵知颐道:“我抱你起来,你试试看。”
“哦。”赵知颐走过去,让孟则将他抱起来,他努力伸出手,摸到了背包的带子,猛一用力,“嘭”的一声,那鼓鼓囊囊的背包就跟一块巨石似的,仿佛裹挟了千钧之力砸下来,赵知颐瞪大眼睛,心说完了完了,而后就被那背包当胸一砸,不只是他,就连孟则也被这冲势砸得摔倒在地,两人抱成一团在雪地上滚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赵知颐趴在雪地里,满脑子都是我他爹的这是撞了什么瘟神。
“赵知颐?!”孟则声音有些不稳,他飞快将赵知颐抱起来,检查他的情况:“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想起之前此人的恶劣行径,赵知颐闭上眼睛装死,准备吓吓他报复回去。
“赵知颐?!”孟则显而易见地慌了,抱着赵知颐的手甚至在发抖,与他平时里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能走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慌乱地捧住赵知颐的脸:“赵知颐……赵知颐你怎么了!?”
别的不说,赵知颐装死还是很有一套的,以前他爸打人,他被打得受不了了,就装死,这样往往能逃过一劫,当然也有运气不好被发现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要挨更严重的打,这些年下来,他早就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就在赵知颐感觉到孟则全身都在颤抖时,他觉得差不多行了,再吓下去没准真给孟则吓成精神病了,便准备“悠悠醒转”,结果这时候孟则忽然用了极大力气,将他勒进怀里,喃喃道:“颐宝……颐宝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的……对不起,你不要吓我……”
那声音里竟然带了哽咽。
赵知颐心说玩儿大了。
“只要你能醒过来……”孟则哽咽道:“我……”
“你就什么?”赵知颐睁开眼睛,挑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我醒了。”
孟则:“……”
孟则:“。”
他侧过脸,赵知颐偏过头:“你哭啦?”
“没有。”
赵知颐趴在他怀里从下往上看,“真哭啦?”
“……没有。”
孟则将他按住,又恢复了冷静,“没有受伤?”
赵知颐觉得自己要是说刚刚都是装的,孟则可能会直接气死,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怎么可能!”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包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的,里面起码装了一对哑铃吧?差点没把我肋骨砸断。”
“我看看。”
赵知颐胡说八道的,也就是被砸那下痛,其实没什么事,他当然不会让孟则看,揪紧了衣服道:“我们孤A寡O的,你让我脱衣服给你看?”
孟则:“你以前也没有注意这些。”
赵知颐拍拍他的肩膀,“托你的福,我以九十八分的成绩成功通过了《你需要了解的ABO生理知识》这堂课并且是优秀学员,我还有电子奖状呢你要看吗?”
“……”
赵知颐爬起来,“先去看看那包里有什么吧,不会真装了哑铃,要在山顶举重?”
他嘀嘀咕咕地往前走,忽然手腕被人拉住,赵知颐转过头,就见孟则沉沉的眼神:“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你指什么?”
孟则不说话。
赵知颐拖长了声音,“哦,你是说让你哭鼻子的事吗?”
孟则:“……”
“抱歉,以后肯定不干了。”赵知颐弯起眼睛:“不过你也太好骗了。”
他挣脱孟则的手,去翻登山包,孟则手指轻轻蜷缩。
不是太好骗,只是……太担心。
——事实证明赵知颐被砸那一下是值得的,这包里的东西简直应有尽有,地图、食物、水、毯子、瓦斯灯、攀岩绳……甚至还有一盒飞行棋。
赵知颐喝了口纯净水,又递给孟则一瓶,道:“有这些东西,我们应该能在这里过夜。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来,如果明天还不来,我们就自己找路下山吧?反正有地图。”
“嗯。”孟则沉默地将登山包拎起来,拖回他们的基地,赵知颐从里面翻出应急药物,对孟则抬抬下巴:“过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下伤口。”
孟则坐在了赵知颐面前,那样子有些乖巧,他平日里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歪七扭八的翘着,看着倒是显得年轻好接近了许多,赵知颐垂眸认真地给他清理血痂,忽然道:“其实看见你脑袋受伤的时候,我还真想过你要是失忆了要怎么办。”
“怎么想的?”
赵知颐冷酷道:“那我就说我是你的债主,你欠了我很多很多的钱,要一辈子给我打工。”
孟则:“那为什么又换了说法?”
赵知颐顿了顿。
雪山的风在山体缝隙间穿过,带来尖锐的鸣响,又下了鹅毛般的大雪,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瓦斯灯的光却很明亮,赵知颐看着孟则后脑那道狰狞的伤口,声音很轻:“因为我总是会对你心软。”
第55章 前夫
那把火好像又烧起来了。
带走了孟荞和余述恩性命的、葬送了一切的那把火, 明明他并不曾亲眼得见它熊熊燃烧的模样,也不曾亲眼看见孟荞在火海里割破自己的手腕动脉,痛苦迎来死亡的模样, 火却一直在他的胸膛肺腑中灼烧,以至于他总疑心终有一日,那把火也会将赵知颐带走。
孟则甚至有些看不清赵知颐的脸了, 天地扭曲,万物寂静,像是有一万根针在戳刺他的大脑, 又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贪婪地啃食他的心脏, 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于水压极强的深海之中, 氧气将要耗尽,他知晓这一事实, 可为了某些东西,他必须要坚持下去。
就像是此刻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赵知颐,那样赵知颐才能平平安安也平平凡凡地过完他本该享有的一生。
但他也知道,赵知颐露出了这样悲伤又温柔的表情,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就像是独行于沙漠之中的人, 哪怕明知道眼前绿洲不过蜃景,也会义无反顾、无法控制地向它走去。
孟则忽地用力抱住赵知颐,将他紧紧压进了自己怀里,不让赵知颐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耳边唯余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心跳声。
明明此刻他们身处随时可能再度雪崩的危险之境, 或许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但这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
人总会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汲汲营营一辈子,过眼的浮华有那么多, 也会有最想要的东西,而到了那时候,为了那样最想要的东西,是可以放弃所有已拥有和想要拥有的东西的。
孟则一生理性,权衡利弊,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道早已经预设好的直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跳出那个框架,第一次,他任由感性所支配,抱住了赵知颐,哪怕他清楚这对赵知颐来说,是无上的灾劫。
他本来可以选择不做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可见过了阳光的人又怎能再回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他还是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你抱的我好痛。”赵知颐轻声说。
其实他乱说的,穿那么厚,怎么可能会觉得痛。但孟则还是立刻松手了,赵知颐从他怀里钻出来,撑着松软的积雪,看着他道:“你抱我是什么意思?”
孟则眸子里是瓦斯灯下赵知颐明亮而秀丽的脸,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赵知颐忽然道:“算了,我不想听了。”
孟则:“……”
赵知颐拍拍手站起来,从背包里找出毯子,兀自忙碌:“有点困了,要睡觉。”
他说完还真就靠着山壁裹着毯子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孟则在原地呆坐良久,才慢慢地靠过去道:“我……”
赵知颐睁开一只眼睛,“有话之后再说,我要睡了。”
孟则心里就像是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无法猜透赵知颐的心思,或许说,他现在已经不能很好地思考了。
要他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赵知颐,现在不想听的,还是赵知颐。
孟则沉默地靠在了赵知颐身边,他毫无睡意,看着狭缝外凛冽的风雪发呆,直到旁边的赵知颐脑袋一偏,靠在了他的肩上,孟则才倏然回神,侧眸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而后将他放在自己腿上,用毯子严严实实地裹住,看着他的脸继续发呆,哪怕他已经看不清赵知颐的五官。
赵知颐睡得不怎么好,毕竟环境太恶劣,幸运的是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没有再下雪,不幸的是仍旧没有看见搜救队的痕迹。
吃了点东西,两人决定自己先看着地图找下山的路,待了一晚上孟则看着没什么事,赵知颐已经有点咳嗽了,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雪山英魂之类的东西。
“我背你。”孟则低声道:“你脚踝还是肿的,不能太用力。”
赵知颐:“这里你背我,要是一个脚滑,两人死一块儿?”
“那样也不错。”孟则淡声说:“前面都是平路,可以的,上来。”
赵知颐的脚确实很痛,他比对着地图看了看,前面的路确实还算是平坦,便趴在了孟则背上,于是孟则前面挎着登山包后面背着赵知颐缓慢地沿着覆满白雪的路往山下走,——也得亏孟则是个Alpha,精力旺盛得跟怪物似的,否则绝对经不住这样造。
“昨晚上……”沉默了一会儿,孟则率先开口:“我想说的话,你现在要听了吗?”
没反应。
孟则又说:“赵知颐?”
还是没反应。
“……睡着了啊。”
赵知颐睁着眼睛,仍旧没搭茬。
他们沿着路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听见了人声,不多时他们与搜救队会合,才知道两人是最倒霉的,直接被雪崩卷到了另一个山头,其他人都已经被找到了。
两人被紧急送往医院处理伤口,赵知颐坐在救护车上回答医生的问题,他头脑还算清醒,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他说完后刚要叫靠在自己背上的孟则,才意识到他已经晕了过去。
医生也是吓一跳:“他脑袋上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不早说!”
赵知颐:“……”看孟则生龙活虎地还能背他,还以为这伤不严重呢。
结果到了医院,又是拍CT又是做核磁的,忙活了好一阵,赵知颐翘着被绑了绷带的脚在检查室外面等结果后,苏积羽匆匆赶到,他脸色白得吓人,不等赵知颐说话,便直接跪在赵知颐面前,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赵知颐听见压抑的哽咽声。
其实不是没有见过苏积羽哭,甚至还见过很多次,但赵知颐还是第一次听见苏积羽发生这样嘶哑的哭声。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都会好奇地打量他们两眼,那眼神也不带什么恶意,毕竟医院本就是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赵知颐迟疑了一下,拍拍苏积羽的脑袋,“受伤的人是我,你哭什么呢。”
“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苏积羽哽咽道:“知颐,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赵知颐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雪崩呀,只能怪咱们运气不好,再说了,我只是扭伤了脚踝,另外有点受了风寒,其他没什么。”
他看向紧闭的检查室,声音轻轻:“受了重伤的人是孟则。”
“我想抓住你的。”苏积羽道:“可是……”
“我知道。”赵知颐在自己的外套兜里摸摸,找到纸巾给赵知颐擦眼泪,“别哭了昂,眼睛都哭肿了。”
他拉着苏积羽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垂下眼睫轻声说:“医生说孟则的脑袋受伤很严重,颅脑损伤和脑震荡是一定的,目前还不能排除别的问题……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呢。”
“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守我一晚上,第二天还要背我下山……”赵知颐莞尔,“真是不可思议。”
苏积羽看着赵知颐轮廓柔和的侧脸,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但还是没有忍住问了:“知颐,你们……和好了吗?”
“没有啊。”赵知颐说:“他那么随便就提离婚,我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
那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哽在苏积羽喉咙里,始终没有问出口。
赵知颐道:“你不用陪我,回去休息吧,你不是也受了伤么。”
苏积羽被雪崩卷走的时候受了不少撞击伤,被找到的时候还非要去找赵知颐,被强制住院了,这会儿跑出来,估计很快就有护士来逮。
“没事。”苏积羽小声说:“我跟你一起等。”
赵知颐想想他和孟则……好吧,从他在生死一线之间找回的记忆来看,苏积羽和孟则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互相喜欢的关系,但好歹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他会关心孟则也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护士将孟则从检查室里推出来,赵知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又被推走了,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
赵知颐想要举手,又放下了,道:“医生,他情况怎么样了?”
“我得跟家属谈谈。”医生严肃道:“你们是他朋友?能联系上他的家属吗?”
孟则的家属……非要说的话,也就余桃算得上了,但余桃这会儿远在异国他乡,而且就算把那小姑娘叫回来也不顶事。
赵知颐犹豫了下,“我……姑且算是吧。”
医生:“你跟伤者什么关系?”
赵知颐迟疑的:“呃……前夫?”
半小时后,赵知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深深地吐出口气,苏积羽问他:“怎么了?”
"脑袋受伤都会比较复杂。”赵知颐点点后脑,“他这里被尖锐的山石划破,又受了撞击,后枕骨有骨折,颅内出血等,医生说可能会有肢体麻木、言语功能障碍、视力下降、视野缺损、近事遗忘……等等症状,要等之后观察看看,这里医疗设施比不上A城那边,建议转回A城的大医院看看。”
苏积羽道:“我会联系医院,你别担心。”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廊上没什么人,医院的灯光刀子一般雪白透亮,好像要将人直直剖开,令人觉得刺骨冰寒,赵知颐靠在墙壁上,嗓音有些沙哑:“你有烟吗?”
“你会抽烟?”
“为什么不会。”赵知颐偏头笑笑,“我又不是什么乖乖仔好学生。”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拐角的吸烟区,苏积羽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赵知颐叼在嘴里,苏积羽打燃打火机,给他点着,道:“你现在也是病患,只能抽半根。”
赵知颐会抽烟,但他基本上不抽,上辈子是因为没闲钱买,这辈子是活的没什么压力,以至于当尼古丁混着焦油久违地在他肺腑里滚过一圈时,他竟然被呛得咳嗽。
“知颐?”
赵知颐按着胸口,身体慢慢佝偻,最后他蹲在地上,呆呆看着手指上那一点明灭的橘色火星,道:“他背我下山的时候,有话想跟我说。”
“但我那时候在生气,没有听他说。”
“……可能不会再听见了。”
角落里并没有那刺眼的光,他们就像是短暂地逃进了容身之地,苏积羽缓缓抬手,想要触摸赵知颐,但他的手僵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从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抱住赵知颐,跟他撒娇,抢夺他的注意力,那时候他其实并不在意赵知颐的感受,只要自己开心了就好,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心动,是连触碰都不敢的心痛。
“没事的知颐。”苏积羽慢慢收回手,“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孟则的伤其实未必有那么严重……你也说了,这里的医疗设施不好。”
“所以,你不要哭了。”苏积羽说:“好吗?”
“我哭了吗?”赵知颐喃喃。
他一擦眼角,才发现满手湿润,但他很快就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是……有点茫然。”
“医生说最坏的结果是他会变成植物人,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赵知颐撑着下巴,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就算恢复得好,以后也会有后遗症,记忆力下降,视力受损之类的……人的脑子太复杂了,医生也无法下定论。”
“她说大概率不会那么严重,但我……我真是个运气非常不好的人啊。”赵知颐将头埋进膝盖里,闷声说:“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什么好事,万一在孟则身上,我的坏运气再一次应验,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该那样的。”他已经掩盖不住自己的哭腔了,嘶哑道:“那天晚上,他可能已经……已经很痛很痛了,但我还是要跟他闹脾气,他好不容易要开口了,我又不肯听,我……”
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急速坠落,苏积羽并没有察觉,他只是慢慢跪在地上,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赵知颐,低声说:“不会的。”
“不管怎么样,孟则都会醒过来。”
“因为那句话,他一定会对你说出口的。”
第56章 求你
直到回到A城, 孟则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积羽联系了A城最有名望的脑科专家给孟则会诊,又是一大堆检查做下来,赵知颐面前的报告单都可以堆成厚厚一摞了, 拿去卖废纸没准还能换根冰棍儿吃。
医生说的名词赵知颐也不太能听得懂,只知道他们也说不准孟则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赵知颐也算是微微放下了心,毕竟医生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而不是还能不能醒。
苏积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里,孟氏那边孟则离开之前也有安排, 只是……
赵知颐将报告单整理好, 看向边上病床上仍旧在沉睡的孟则, 道:“你要是再不醒,孟阿姨留下的公司都要易主了昂?”
孟则没反应。
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 孟则的脸看着瘦削很多,显得面部轮廓更加冷硬,就像是一把完全出鞘的刀,伤人又伤己。
赵知颐把东西都放进抽屉里——这间VIP豪华病房跟酒店套房也没什么差别了,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非常隔音的棋牌室和电竞房,在充分考虑了病人需要静养的同时还考虑了陪护无聊之时打发时间的方式。
不过没人陪赵知颐打牌,他最近对游戏也提不起劲儿,大多数时候只是靠在孟则的病床旁边发呆。
忽然敲门声响起,赵知颐回神, 见陈秘书推门进来, 她看了眼孟则, 这才道:“赵先生,要不然您先休息会儿, 您已经在这里守了很久了。”
赵知颐道:“连喂他吃东西都不用,又不累。”
陈秘书就露出那种很哀戚的表情。她叹口气,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赵先生要回家吗?”
赵知颐摇头,他茫然一瞬,才想起之前他还说孟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也是个孤家寡人啊。
在新年到来,万家团聚之际,其实他也没有所谓的家。
赵知颐给陈秘书倒了杯水,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秘书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果孟总一直不醒的话,您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赵知颐还真认真地思考过,道:“等过年吧,如果过了年他还是不醒,就转去疗养院。那里的环境要好一点。”反正孟则也不差这点钱。
“那您呢?”
赵知颐:“我要上学啊,没课的时候就看着他呗。”
他语气轻松而随意,陈秘书却听得分外心酸。她知道赵知颐其实并没有面上看着这么风轻云淡,偶尔她抬头,就会看见赵知颐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落泪,有时候是在看着窗外的飞鸟,有时候是在握着孟则的手,有时候,是在发呆。
陈秘书将一个文件夹交给赵知颐,道:“其实这个是最近才拟好的……当时我还跟孟总说太早了呢。”
赵知颐有些疑惑,“这什么东西?你们公司文件吗?我看不懂这些的。”
他说着翻开扉页,而后手指紧紧攥住了文件夹,用力之大,骨节都泛白。
那张纸上其实字数不多。
那是孟则的遗嘱。
陈秘书勉强笑了笑,道:“大概是在你们离婚的两天后,孟总就提出要立遗嘱了,我说您还年轻呢,哪里用得着,孟总说,他也曾经以为孟荞女士还能活很久。所以他还是立了遗嘱,分了一部分财产给二小姐,其余的存款、房子、车……以及他在公司的所有股份,都将赠与您。”
“公司的事情可以请专门的人打理,您要是觉得麻烦,直接把手里的股份卖掉也可以,孟总的意思是随便您处置,还有您和他匹配度过高的问题,孟总已经联系了信息素方面的权威专家,或许是有办法处理的,请您不要担心。”
赵知颐抬眸看着陈秘书,“他什么意思?”
陈秘书犹豫一瞬,还是道:“孟总喜欢您,很喜欢您。”
“但高匹配度很难说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还是诅咒,孟总本身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病,因为孟荞女士的前车之鉴,他很担心,在将来的某一天,您会因为他而受伤,甚至死去。”
赵知颐面无表情。
陈秘书继续说:“孟总也担心自己会和孟荞女士一样失去理智,一辈子都被关在疗养院里,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这些都处理好。或许这不是您想要的,但这是孟总所有能给的。”
“哦。”赵知颐说:“所以他把我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啊,没有他的后半生。”
陈秘书抿紧唇角,她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道:“孟总只是希望您能过得好一点。”
赵知颐莞尔,“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啊。”
他在陈秘书错愕的眼神中,将那张价值千亿的遗嘱撕成了碎片,淡声道:“我不要这些东西。”
陈秘书无奈道:“请您不要意气用事。”
“我看起来像是在发脾气吗?”赵知颐挺心平气和地道:“我只是觉得孟则还真是傲慢得不可一世。两个人的事情,他非要自己做决定,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陈秘书:“……请您不要说这种话,孟总听见会伤心的。”
赵知颐撇开脸,道:“就是知道他听不见我才说的。”
陈秘书:“……”
“我这个人吧,要是得到了太好的东西,就会终日惶惶。”赵知颐说:“所以他给我的这些,我都不要。”
“孟总猜到您会这样了。”陈秘书点点头,“所以我刚刚给您的只是复印件,原件我锁在保险柜里了。”
赵知颐:“……”
“我要回老家一趟,所以最近都不会过来了。”陈秘书站起身说:“所以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等陈秘书走了,赵知颐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纸,收拾着收拾着又忍不住拧了孟则一把:“丢死人了!”
孟则当然不会有回应。
苏积羽抽空就会过来,在除夕的前一天,苏积羽给赵知颐带了两个新的游戏卡带,说:“知颐,今年一起过年吗?”
赵知颐微怔。
——“跟我一起过年?”
“余述恩的意思。让我们一起回老宅过年。等大年初一的时候去疗养院看看妈,她挺想你的。”
“好啊。你们过年的话,一般做什么?围着电视机包饺子?”
“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我们今年包饺子吧。叫上余桃一起,我猜她肯定感兴趣。”
“好,我会转告她。”
他脑海里蓦然浮现那段无比随意的对话,当时只道是寻常,谁也没有料到,世事变迁如此,余述恩和孟荞身死,余桃远走异国他乡,而孟则,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知颐?”
“啊……不了。”赵知颐道:“我跟人约了打游戏的,就不去了。再说,你要回苏家过年的吧?”
苏积羽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那我肯定更想跟你一起呀。”
“你现在和你妈关系那么紧张,要是不回去过年,小心她又找理由跟你发难。”赵知颐垂头翻动着手机,没去看苏积羽,“乖啊,大过年的就别跟你妈对着干了。”
苏积羽:“你这是什么语气?”
赵知颐笑着将一个棒棒糖塞进他嘴里,“好了好了,回去吧,外面下大雪呢,小心积雪封路。”
“知颐,其实我过来,是有别的事要跟你说。”苏积羽没动,他垂眸看着赵知颐的眼睛,影子也将赵知颐结结实实地覆盖住,他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抱一抱赵知颐,却终究没有伸出手。
赵知颐仰起头:“什么?”
“孟则不是找人研究了你们高匹配的事。”苏积羽说:“现在专家组那边的意思是,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除去洗标记这种危险行为外,还有更加温和的方法。”
赵知颐:“哦。”
“提取对方的信息素做成特效药,再慢慢进行脱敏,是可以实现的。”苏积羽道:“过程虽然会稍微漫长一点,但不会对身体有损伤,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那边就会着手……”
“算了吧。”赵知颐笑了笑,“不用了。”
就像是寒冬腊月坠入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冰凉。
苏积羽面上没什么异常,“这样,好吧。”
他没再去看赵知颐的脸,只是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嗯。”
病房里再度恢复安静,赵知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良久才道:“听见了吧孟则,一切都在如你所愿呢,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的后半生真是平安顺遂的要死。”
仪器的滴滴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奏成一首无比混乱的交响曲,赵知颐闭上眼睛,沙哑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的走了。”
冷风从旷野而过,穿林过境,在城市之间林立的钢筋混凝土之间来回打转儿,偶尔拍在玻璃上,偶尔卷起枯树枝,雪花在风里打着卷儿,世界一片银白。
无边无际的风和雪,好像永远不会止息。
赵知颐握住孟则温热的手,闷闷道:“好吧,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他躺在孟则身侧,枕着他的手,轻声呢喃:“我不会离开你的。”
……
因为过年,医院里也骤然冷清许多,除夕晚饭时,还有值班的小护士给赵知颐送来了一盒饺子,据说是她妈亲手包的,赵知颐尝了尝,确实很好吃。
他的年夜饭就这样随便对付过去了,本来是觉得有点寒碜的,但是想想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的孟则还要更加寒碜,他也就释然了。
将要午夜十二点时,透过落地窗看去,万家灯火,烟花满天,此起彼伏,赵知颐趴在孟则床边,握着他的手,权且当做是跨年。
在指针走向零点的刹那,更多的烟火腾空,直将黑夜映得白昼一般,赵知颐的手指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他知道是朋友们发来的拜年短信,刚要伸手去拿手机,忽然一顿。
好像只是一瞬错觉,孟则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赵知颐浑身僵住,完全听不见窗外的热闹,也顾不得去拿手机了,像是有什么想要确认却又不敢确认的事,他慢慢地抬头,还没看见孟则的脸,已经听见他虚弱沙哑的声音:“新年快乐。”
“……”赵知颐霍然站起身,孟则的手也被他甩开,他怔怔地看着孟则,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时,赵知颐又慢慢坐了回去,“又做梦了。”
孟则说:“不是梦。”
“你先闭嘴。”赵知颐烦躁道:“有本事在现实里醒过来,而不是在我的梦里闹腾,你这样真的很烦。”
孟则:“……真的不是梦。”
赵知颐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这次确实比较真实,但梦就是梦嘛,总是要醒的。”
孟则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赵知颐躲瘟神似的退开几步,警惕地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听见放烟花的声音了。”孟则轻声道:“想起之前答应过你,今年要一起过年的。”
赵知颐愣住了。
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门被人打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进来,“赵先生!我们看监测器数据,孟先生的生命体征出现了明显变化……”
“醒了?!”
“睁开眼睛了!”
“赶紧联系教授……快快快!”
一派兵荒马乱中,赵知颐猝然回神,隔着忙碌的人影看向床上的孟则。
“他……”赵知颐随手抓住一个护士,声音几乎哽咽:“他醒了吗?”
“恭喜赵先生!”护士喜气洋洋,“孟先生真的醒了!”
赵知颐盯着孟则,就好像第一次见他,又好像是最后一次见他,而后他深吸口气,转身道:“那你们、你们先忙,我去外面待会儿,不打扰你们。”
护士道:“孟先生最想见的人肯定是你呀,你不会打扰我们的……”
不等护士说完,赵知颐已经抿着唇角往外走了,细看之下,他脚步其实有些踉跄,刚刚走出去没两步,忽然惊叫声四起:“孟先生!”
“孟先生您才刚醒,不能——”
赵知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就已经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了。
他听见孟则嘶哑艰难的声音:“好久不见,别走。”
“……求你。”
第57章 求婚
病房里可谓是兵荒马乱。
医生护士们按着孟则, 而孟则抱着赵知颐,那样子简直跟拍苦情电视剧没什么区别,还得是以前八点档的。
其实赵知颐没想离开, 他只是想要出去冷静冷静。
这些天他总是做梦,梦见孟则醒了,以至于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他反而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过看得出来,孟则刚醒过来大脑也不怎么清醒, 否则按照他那套“我是个精神病我要离你远点才是为你好”的理论, 这会儿肯定要假装坚强, 任由赵知颐走掉。
“手松开。”赵知颐说。
孟则把脸埋在赵知颐背上,“你别走。”
“……”赵知颐觉得非常丢人, 抓着孟则的头发道:“我不走。赶紧听医生的话配合做检查……都昏迷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使不完的牛劲儿。”
孟则总算是松开了手,被护士们七手八脚的扶回床上躺着,赵知颐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被供着的佛像——孟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一眼不看赵知颐就要凭空消失了。
一通检查下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医生要跟赵知颐谈话,赵知颐道:“就这里说吧,我走了他又要发疯。”
医生看看孟则,又看看赵知颐,笑呵呵道:“两位感情真好。”
赵知颐说:“没有感情,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孟则:“。”
医生咳嗽一声, 道:“孟先生醒过来了虽然是一桩喜事, 但就像我之前跟您说过的,诸多后遗症是无法避免的, 根据最近的检查数据来看,他的恢复情况很不错,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养伤了——我之前说的后遗症,您还记得吧?”
赵知颐点头。
“那好。”医生道:“那您多陪陪孟先生,有什么问题就叫我们。”
赵知颐送走医生护士们,关上门转身,就见孟则还盯着自己。
“喝水吗?”赵知颐问。
孟则点头。
赵知颐倒了杯温水,等端起来时才意识到孟则这会儿躺床上,直接用杯子喝可能会漏,便翻了翻柜子想找有没有吸管,结果一无所获。
孟则道:“我起来……”
“没听见医生说让你别随便乱动。”赵知颐自己喝了口水,俯下身嘴对嘴地喂给孟则,孟则身体发僵,只能被动接受,喉结上下起伏,被迫吞咽。
赵知颐动作算不上温柔,喂了小半杯就停了,随手抽了张纸巾给孟则擦擦唇角,也没再说话,径直打开电视看春晚的重播。
“颐宝。”
赵知颐说:“别那么叫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多冒昧啊你。”
“……”
孟则:“知颐,我有话想跟你说。”
赵知颐:“没看我忙么,不想听。”
“……”
孟则说:“是很重要的事。”
赵知颐转过头看着他,“哦,那你说吧。”
病房里灯光明亮,窗外仍有烟火升空,城市灯海绵延仿佛没有尽头,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孟则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因为消瘦而更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十分冷硬,看着就是很不好接近的那种人。
赵知颐神色寻常,好像对他醒来这件事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惊喜,也好像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毫不期待,只是因为他太烦了,所以才勉强听听。
“……陈秘书应该把遗嘱给你了吧?”孟则道。
赵知颐脸色冷淡了两分,抱着胳膊道:“给了啊,你要是早醒过来两天,还能在垃圾桶里看见它的尸体碎块呢。”
孟则说:“我就知道你会撕掉。”
“那你还给?”
孟则沉默一会儿,道:“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对不起。”
赵知颐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他甚至非常暴躁地抓起被子兜头盖在了孟则的头上,冷冷道:“睡觉。”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知颐都很冷漠,对别人一如往常,对孟则却是三两句话都欠奉,新一轮的检查结果下来,孟则没有出现其他并发症,医生允许出院,于是赵知颐叫了苏积羽来帮忙。
孟则:“……为什么叫他?”
赵知颐说:“难道你指望我把你搬回去吗?”
“我可以自己走。”
赵知颐:“那这么多东西谁来搬?”
“可以叫……”
赵知颐打断他道:“人都已经来了,我难道还要把他撵走吗?”
孟则沉默一会儿,才说:“我昏迷这段时间……你跟苏积羽感情亲近了很多。”
赵知颐还没有回答,苏积羽就已经从门外进来,揽住赵知颐的肩膀道:“对啊,我们现在感情非常好,你不会介意吧?你应该不会介意,毕竟你们已经离婚了。”
赵知颐有点摸不清苏积羽这是什么路数,但看孟则沉着脸,他心情好了点,“他为什么要介意,走吧。”
说完他推动孟则的轮椅,苏积羽在后面拎着包,三人一起下楼。
路上赵知颐和苏积羽一直在漫无目的地聊天,孟则一句也插不上,直到到了他住的那套公寓,苏积羽竟然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知颐,我帮你洗菜吧。”苏积羽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这个菜还是像上次那样洗吗?”
“嗯。”赵知颐说:“顺便再洗俩土豆。”
孟则待在客厅里,看不见厨房的情形,但从两人的谈话来看,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一起做饭了,形容亲密,好像……好像一对新婚夫妻。
这其实是孟则曾经设想过的场景,在他和赵知颐离婚后,赵知颐总会遇到那个真正适合他的人,他们会结婚,或许还会生子,然后一辈子都在一起。
但当这画面真正在孟则面前上演,他才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接受。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接受。
赵知颐动作很快,做了四菜一汤,因为孟则的关系,都做得比较清淡,也算是照顾病人了。
吃过饭,赵知颐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和苏积羽一起离开,孟则终于道:“你去哪儿?”
“回我家啊。”赵知颐道:“我已经让陈秘书给你安排保姆了,别担心,待会儿就来了,她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他将孟则的手拉开,微笑:“普通朋友住你家,多不好啊。”
就像是穿过层峦叠嶂的时间,跨过荆棘密布的空间,回旋镖狠狠扎在了孟则身上,偏他还只能咬牙硬生生受着这痛。
“拜拜。”赵知颐摆摆手,关上了房门。
苏积羽笑着道:“你干什么这么逗他啊。”
赵知颐:“我没逗他,这不是如他所愿么,做普通朋友嘛。”
苏积羽:“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你真是太迟钝了的意思。”苏积羽当先走进电梯,莞尔:“过两天我生日,要办个小型聚会,你来玩儿吗?”
“好啊。”赵知颐一口答应,“反正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赵知颐低头在看手机上不知道谁发给他的消息,苏积羽则一直垂眸看着他,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苏积羽收回视线,道:“那我等你。”
……
赵知颐在家里颓废地躺了两天,不用守在医院里后,他突然有点空虚,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倒是孟则,出院没多久就去公司上班了,简直可以说是身残志坚。
这期间赵知颐都没再跟他见面,一直到了苏积羽的生日聚会这天,赵知颐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找了身还算不错的衣服换上,准备打车去苏积羽定的地方,结果一下楼就看见了苏积羽的车。
“你今天可是寿星。”赵知颐扣上安全带,道:“没必要亲自来接我。”
“我是有事情跟你说。”苏积羽单手撑着方向盘,语气挺郑重,却并没有看向赵知颐,“今天孟则也要来。”
赵知颐一顿,而后道:“他来跟你接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待你们的关系的。”苏积羽轻声道:“如果他向你告白,你会答应吗?”
赵知颐沉默了会儿,才笑了笑:“我会不会答应先不提,你觉得他会开口吗?”
“如果呢。”
赵知颐:“……啊,会吧。”
他有点郁闷地说:“虽然孟则这人就是个锯嘴葫芦,还很喜欢擅自替人做选择,但我还是喜欢他。”
这次苏积羽很久没说话,他发动车子,哦了声,“那我知道了。”
虽然苏积羽说只是随便叫了几个认识的人来聚聚,但到了包厢赵知颐才发现来的人可真是不少,这或许也跟苏积羽最近逐渐大权在握有关,毕竟人都是逐利的动物,眼看着苏家毫无疑问是要落进苏积羽手里了,跟他搞好关系总没错。
他们都对苏积羽亲自去接的人很感兴趣,虽然没有直接问,但都或明或暗地投来视线,发现赵知颐是Omega后,更是交头接耳,猜测他是不是苏积羽的爱人。
赵知颐进去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孟则。
因为恢复得好,他已经不需要坐轮椅了,包厢里的暖气打得高,只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衬衣,袖口挽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身旁围了一群人,但他面色淡淡,偶尔才回答一两句,看那样子也很敷衍。
这才过去一周左右的时间,孟则便已经跟医院里那脆弱憔悴的模样大相径庭,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理智的孟总。
大概是察觉到了赵知颐的视线,孟则也抬起头来,但那瞬间赵知颐已经错开视线,跟苏积羽说话去了。
苏积羽拉着赵知颐在将沙发上坐下,众人喝了一轮酒,就有人壮着胆子问:“苏少,旁边这位以前没有见过,是你对象吗?”
“叫什么苏少……该改口叫苏总了!不过我也很好奇,这位到底是谁呀?”
“就是呀,苏总也不给介绍一下!”
众人纷纷起哄,唯有孟则安静而冷淡地坐在他们对面,对这一场闹剧视而不见。
“是应该跟大家介绍一下的。”苏积羽含笑道:“不过我先拿个东西。”
他打了个响指,便有人捧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一只小小的丝绒盒子,几乎一瞬间,众人就都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苏积羽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戒指。
铂金素圈,求婚用的。
苏积羽将戒指拿出来,转头就单膝跪在了赵知颐面前:“知颐,之前你跟孟则结婚的条件是每个月五十万,我给你每月一百万,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赵知颐:“??”
赵知颐:“!!”
在场其他人又震惊又懵逼,看看苏积羽又看看赵知颐,看看孟则又再看看赵知颐,脸上的表情比喜剧演员还要丰富,包厢里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实说,苏积羽要是在他刚穿过来时求婚,他可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毕竟那可是一百万啊一百万,但是现在……
他下意识想要去看孟则,又硬生生忍住了,非常小声地道:“苏积羽,你干什么呢?”
苏积羽隐蔽地对他眨眨眼睛,也小声说:“放心,我又不会害你,你假装答应就好了。”
赵知颐心想这也太乱来了,怎么也没有事先通个气,这样真的很容易被吓死啊。但苏积羽一直给他使眼色,他也不能装没看见,迟疑地伸出手去,苏积羽握住他的手,刚要把戒指往上戴,忽然“嘭”的一声巨响,众人尖叫着回头,就见孟则脚边碎了一地酒瓶子。
他站起来,冷声道:“抱歉,手滑。”
“没关系。”苏积羽微笑:“反正知颐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会原谅你的。”
孟则:“……”
苏积羽继续给赵知颐戴戒指,忽然手腕被人狠狠抓住,他抬起头,就对上一双阴云密布的眼睛。
“我说过了。”孟则声音跟带着冰碴子似的,“不能是你。”
苏积羽道:“你管天管地还管前任嫁谁?孟总,少操点心对身体好,真的。”
孟则道:“你要是想手指骨折就继续,我也是说真的。”
第58章 我说谎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之前还热闹非凡的包厢沉寂下来,就像是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彼此心中的惊涛骇浪只能用眼神来传达。
面对孟则的威胁,苏积羽只是随意笑了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我没觉得我哪里不好啊。”
孟则冷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知根知底,最清楚对方的劣根性, 就像是苏积羽不相信孟则会诱导孟荞杀余述恩, 孟则也不会相信苏积羽对赵知颐是真心的。
"那万一我改好了呢。"苏积羽道:“毕竟我以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你也不知道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啊。”
孟则:“你的花言巧语骗骗赵知颐就够了,在我这里行不通。”
赵知颐:“??”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 但你好像听不懂人话。”孟则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跟赵知颐离婚,是想要他能过上正常平静的生活,跟你这种疯子在一起, 与我的初衷南辕北辙,我绝不会同意。”
苏积羽挑起眉,“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
“就算跟赵知颐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你仍旧会阻止。”苏积羽按住孟则的肩膀,那动作就像是双方达成了和解, 之前一直担心两人会打起来的围观群众总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寻思着这两人都是A市有头有脸的Alpha, 为了Omega当众打架未免也闹得太难看了,他们应该不至于如此荒唐。
但没人知道, 两人之间的那根弦甚至比之前崩地还要紧,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边缘,随时都可能崩断,就像是孟则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苏积羽提出了赌约,却又很快反悔,道:“算了,我何必跟你赌这个,毕竟你是一定会输的。别的方面我不能闭着眼睛说就一定比你做得好,但有一点……”
他看着孟则的眼神十分玩味,慢慢说:“起码,我比你勇敢。”
孟则倏然揪紧了苏积羽的衣领。
“我和赵知颐之间的事情你没资格管。”苏积羽浑然不惧,“不管跟我在一起后他是伤心还是难过,都跟你没关系,毕竟你已经是个局外人了。”
他盯着孟则的眼睛,唇角咧开一个不善的笑意,“不是吗?”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孟则一拳头砸在了苏积羽脸上,后者被他打得后退两步,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子,毫不犹豫地上前跟孟则扭打在一起。
两人都是身体强壮且基因等级很高的年轻Alpha,打起架来简直就像是两头在争夺地盘的雄狮,疯狂得令人胆战心惊,众人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纷纷躲得远远的,想要劝两句拉两把,但没有一个人上前。
孟则用胳膊勒住苏积羽的脖颈,苏积羽因为呼吸不畅脸色青紫,但他半点亏不肯吃,刹那间曲起手臂,猛地向后一个肘击顶在孟则胸口,那一下的力道非同凡响,孟则甚至在恍惚间听见了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但他只是从鼻腔里闷哼一声,抓住苏积羽的肩膀蓦然用力,竟然硬生生将苏积羽这么个个子高大的成年男人抓起来,砸在了摆满酒瓶杯盏的长桌上!
“哗啦”一声,玻璃破碎,酒液四溅,浓重的酒香混在两个Alpha攻击性极强的信息素里,稍微弱一点的Alpha和Omega都捂住嘴干呕起来,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或许会因为信息素震慑直接晕过去,他们也不敢再看好戏,瞬间就走得七七八八。
但不管是苏积羽还是孟则都没有功夫注意这些,两人仍旧扭打在一起,都是鼻青脸肿满身挂彩,他们在满地的碎玻璃碴子中撕来打去,好像根本不怕痛,赵知颐看见上一秒苏积羽一酒瓶砸在孟则脑袋上,下一秒苏积羽就被摁着脑袋撞在地板上,两人头破血流,风度全无,和初中时为了争夺心仪之人目光的混混学生没什么两样。
两人都是学过格斗的,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用什么技巧,而是纯粹的蛮力,那是最原始的、最野性的一种力量,好像只有用这种力量取胜了,才是堂堂正正地赢下了这场争斗,赢下了这块领地的归属权。
“喂!”郑辛筠本着医者救死扶伤……也可能是纯粹想要留下看热闹的心情,推推赵知颐:“你倒是劝劝啊,这样打下去要死人的。”
赵知颐:“你看他们现在这样子,像是能听进去话么?”
“……”郑辛筠叹口气,道:“真是莫名其妙,虽然苏积羽挺癫的,孟则又是个实打实的精神病,但他们平时还挺会装模作样的啊,今天竟然闹得这么难看……”
他打量着赵知颐,感叹:“蓝颜祸水啊蓝颜祸水。”
赵知颐:“。”
要是没有那个梦,他现在没准比郑辛筠还要懵逼,毕竟主角攻和主角受为了一个炮灰打架……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嗑点瓜子不?”郑辛筠摊开手,“焦糖味儿的。”
赵知颐:“你刚才还说这样打下去要死人的。”
“那是夸张说法。”郑辛筠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俩Alpha皮糙肉厚的,打完了去医院打个石膏挂个水,不出半个月就能好。不过……你跟苏积羽是怎么回事啊?”
“我事先跟你说啊。”郑医生苦口婆心,“你可别信苏积羽嘴里那情啊爱的,这人天生缺乏感情,你知道他弟弟那事儿吧?从那以后他就有点人格障碍,与其说他是喜欢你,不如说是觉得你有意思,你跟他在一起,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赵知颐:“……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苏积羽事先没有跟我说,但他应该是故意刺激孟则的。”
“啊?”郑医生又从旁边的果篮里抓了个橘子剥来吃,不远处苏积羽正掐着孟泽的脖颈,而孟则揪着苏积羽的头发,很难说是孟则先断气还是苏积羽先斑秃,反正两人的脸都被鲜血浸透了,连五官都看不太清楚,那出血量说是这里刚死了个人都不会有人怀疑,但郑医生八风不动:“你说说,怎么回事。”
赵知颐眼睛盯着那边两人,脑海中思索一瞬,言简意赅道:“孟则不想连累我,但又喜欢我,但又要装大度。”
郑医生露出了然的表情,“是孟则能干出来的事。不过我也不建议你跟孟则在一起,毕竟他不是什么良配。”
赵知颐说:“要不我们还是劝劝架……”
郑医生:“孟则平时人模狗样,但其实个性特别固执,并且专制独裁,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怕,其实脆弱的一批,你要是跟他在一起,随便说句话他可能会琢磨半天,然后内耗,然后闷在心里不说,然后某一日突然爆发。”
赵知颐:“要不然我们还是……”
郑医生:“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找对象嘛,要不是他爸用孟阿姨威胁,他也不会同意跟你结婚,虽然我是孟则的朋友,但我还是有点良心的,要不你还是能跑就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阿尼陀佛。”
赵知颐:“……孟则拿碎酒瓶子扎苏积羽脖子了,郑医生你再阿弥陀佛就要出人命了!!”
“!”郑辛筠猛然回神,大骂一声冲上前将孟则死死拽住,“诶诶诶,把人打个半死就行了,打死了要蹲局子的!”
赵知颐赶紧把苏积羽拉开,检查了下他脖子,确认都是脑袋上流下来的血,脖子并没有破个窟窿后,松口气,“我送你去医院……”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手腕被用力攥住。
那触感其实非常奇怪,坚实有力却又好像在颤抖,还很黏腻——孟则满手都是鲜血,将赵知颐手腕上白皙的肌肤也染成了一片不详的殷红。
孟则推开郑辛筠,一把拽起赵知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喂,你要带他去哪儿?!”郑辛筠怒吼道:“你这个疯子,一身是血的想要吓死谁啊?出门就有人报警你信不信啊?!”
但是孟则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抓着赵知颐很快消失在包厢门口,沿途留下一串血迹,包厢里暗淡的灯光一打,就像是地面上猝然开出了一朵朵形状不规则的花。
苏积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做什么,却又无力地跌回去,靠在了沙发边缘,喘着粗气。
郑辛筠赶紧检查了下他的情况,按铃叫服务员送急救箱来,苏积羽摆摆手,“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就Alpha那自愈能力,就算给你肚子上开个洞,你也不觉得严重。”郑医生抱着胳膊道:“但毕竟不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儿了,还是稍微关注下你机能已经在老化的身体吧?”
苏积羽笑了笑,“有烟吗?”
郑辛筠摸出盒烟来,敲出一根给苏积羽点上,此时服务生已经拎着医药箱战战兢兢地进来了——这也不怪她,毕竟这包厢里跟刚龙卷风过境似的,任谁看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郑医生给苏积羽的伤口做紧急处理,苏积羽吸了口烟,郑辛筠忽然说:“你非要激怒孟则干什么?”
苏积羽道:“他想揍我很久了,不是给他个机会么。不过我也想揍他很久了,也算是给自己机会。”
“这不是你的动机吧。”
“我说我是做好人好事你信吗?”
“你真是为了捅破那层窗户纸,成全赵知颐和孟则?”
苏积羽用力吸了口烟,以至于他咳嗽起来,咳得全身都在剧烈发抖,滚烫的烟灰落在手背上,他也没什么反应,良久,嘶哑地笑了笑:“我当然没那么高尚。”
“求婚的时候我就想,知颐要是能答应我就好了,哪怕是为了气孟则。”
郑辛筠一怔,“你……”
“但他没有。”苏积羽垂着头,包厢里本就晦暗,谁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唯有像是咳嗽过度或是香烟摩挲过咽喉而发出的哽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喜欢,那就一点念想都不会给你。”
郑辛筠愣住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苏积羽。
之前他跟赵知颐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可苏积羽……苏积羽……
“他知道吗。”郑医生缓缓问:“知道你喜欢他吗。”
“啊,不知道。”苏积羽将烟头摁灭在地上,那动作带着几分凶狠,指间血迹斑斑,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笑着说:“妈的,你觉得很搞笑吧。”
“苏积羽有一天喜欢上了一个人,却连喜欢都不敢对他说。”
……
从会所出去的一路,俱是惊惧怀疑的目光。
赵知颐被迫跟在孟则身后,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他没有挣扎,因为孟则现在精神状态好像有点不正常。
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孟则拉开副驾驶的门,将赵知颐塞进去,赵知颐才终于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孟则盯着他一会儿,才说:“回家。”
赵知颐面无表情道:“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去我家。”孟则发动车子,他手上的血沾在方向盘上,在车内灯的灯光下泛出不明显的光,窗外景物飞速倒退,霓虹灯海变作一条蜿蜒的线,冬日里枯败的行道树张牙舞爪,再将这条线分割成无数明亮的碎块,而那些碎光最终落在赵知颐的侧脸上、鬓发间。
赵知颐垂眸拿出手机刚要发消息,一只手伸过来将手机夺走丢在了后座,“要联系苏积羽?”
“他被你打成那样,我当然得问问。”
“赵知颐。”孟则声音极度沙哑,“你喜欢他吗?”
此时赵知颐当然可以说喜欢,甚至可以不出声表示默认,但他觉得这样对苏积羽不公平,毕竟他和孟则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外人。
今天明明是苏积羽的生日,他没吃上蛋糕许下生日愿望不说,还挨了一顿打。
"孟则。"赵知颐蹙眉说:“别发疯。”
车辆急停轮胎抓地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孟则急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他呼吸急促,盯着赵知颐的眼神很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个精神病,我就是个疯子。”
“……”赵知颐道:“对啊,所以你跟我离婚了,要我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已经很努力地在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吗?怎么你现在还是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孟则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青白,那骨头就像是要顶破脆弱的皮肉挣扎着爬出来似的,赵知颐甚至觉得他可能会把方向盘捏碎。
Alpha全身都绷得很紧,像是一把随时要出鞘的尖刀,明明凶悍又可怖,可他却慢慢佝偻下身,满是伤痕的手捧住了赵知颐细白干净的手,抵在眉心,声音带着哽咽。
“……我说谎。”
他说:“我一直在求你爱我。”
与此同时,赵知颐手心一烫,那是孟则的眼泪。
第59章 火光
赵知颐恍惚了一瞬,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孟则落泪。
孟则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冷静理智永远不会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说难听点, 其实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郑医生对他的评语是非常犀利现实的,他就是那种看上去高不可攀仿佛永远站在不可触摸之地俯瞰世人, 实则只是因为太过易碎,从而像是刺猬一般,竖起尖锐的刺来保护自己的人。
其实只要被抓住软肋, 他浑身的尖刺都会变成刺向自己的长矛, 而后遍体鳞伤, 不知死生。
从赵知颐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宽阔的肩膀在细微地抖动, 捧着他手的动作虔诚又固执,像是在祈求赵知颐的垂怜,又像是在做一个永远的道别。
“孟则。”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知颐终于开口,“我不是爱过你吗, 是你自己不要的。”
“……对不起。”孟则的嗓子就像是进了无数粗糙的砂砾,变成一种极其喑哑、仿佛刀刮的质地,某些字音甚至听不真切,“我以为那样才是对你好。”
赵知颐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问问我的看法?”
孟则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忽然笑了笑, “知颐, 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的选择, 才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赵知颐手指一颤。
“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孟则喃喃, “那是真的。我身边利益纠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唯有你不一样。你好像天生……就会原谅他人的一切过错。”
“把选择权交给你,在谁也说不准的将来,万一你后悔了呢?”他握紧了赵知颐的手,身高快要一米九的男人却哭得像是个稚童,“那时候,你在经历了无数的苦痛和折磨后,开始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选择跟一个疯子在一起,但因为你的良善,你只能继续陪在疯子身边蹉跎余生。”
“那是我绝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所以干脆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干脆放弃一切可能。
“你现在仍然这样想吗?”赵知颐问。
孟则嘶声道:“我永远都会这样想。”
赵知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他抽回手,去拉车门,孟则慌乱道:“你干什么?!”
“你脑子不清醒。”赵知颐淡声道:“等你脑子清醒了我们再谈。”
孟则死死抓住他手腕,眼神偏执的可怕,甚至有几分森寒意味:“你要回去,接受苏积羽的求婚,然后跟他在一起吗?”
赵知颐蹙眉,他还没有回答,孟则又蓦地松开了手,道:“抱歉,弄疼你了。我们不说这些,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重新发动车子,好像已经恢复理智,又变成了那个处变不惊的孟总,但赵知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迟疑道:“你没事了?”
“嗯。”孟则偏过头道:“你说得对,我今天……确实有些意气上头,等明天吧,明天我们再好好谈。”
赵知颐嗯了声,靠在副驾驶上没再说什么。
孟则没再像之前一样不停超车差点闯红灯,这一路都开得很稳,停好车后,赵知颐去后座拿手机回消息,孟则也没说什么,但他比起之前要沉默许多,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跟赵知颐说些什么了。
赵知颐给苏积羽发消息问了他的情况,苏积羽很快回复没什么事,赵知颐放下心,这时候郑医生的头像跳出来:【你没事吧?】
赵知颐回复:【我能有什么事?】
郑医生:【你能有的事可太多了,我看孟则走的时候不太对劲,随时准备着帮你报警呢。】
赵知颐:【没事,他已经发完疯了。】
收起手机,赵知颐一抬头,就见孟则好像一直在看着他,待他看过去后,又移开了视线。
“这里我之前好像没有来过。”赵知颐打量四周,“不是去你家吗?”
孟则道:“是我的另一套房子,这里比较近。你今天肯定吓到了,想让你尽快休息。”
这套房子是顶楼大平层,赵知颐粗略估计得有两百来平,客厅非常大,有一整面的落地窗,正可以看见江面上的游轮,城市灯火宛如一条游龙迤逦远去,江水映出斑斑点点的光。
孟则叫了外卖,两人相对无言的吃饭——基本上是赵知颐在吃,孟则不怎么动筷子,眼见着一顿饭吃完了孟则也没有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意思,赵知颐在心里叹口气,放下筷子道:“医药箱呢?我看下你的伤。”
孟则便沉默地找到了医药箱,赵知颐看了看,常用的应急药物里面都有,他让孟则脱了衣服,这才发现这人身上的伤真是触目惊心,上身几乎没什么好肉了,不是拳打脚踢留下的淤青红肿,就是碎玻璃碴子划破的伤口。
赵知颐:“……”
这样还能一路把车开回来,Alpha是真的很耐操啊。
外伤赵知颐还能处理一下,内伤就不行了,毕竟他的眼睛又不是X光,没办法扫描出孟则的内脏和骨骼状态,道:“你明天还是去医院拍个片检查一下。”
“嗯。”孟则抽了张湿纸巾,将赵知颐手指上沾到的血擦干净,道:“客房是收拾好的,你去休息吧。”
赵知颐略有狐疑。
这只刺猬难道还真打算明天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了?
“好。”赵知颐点点头,“你也早点睡。”
赵知颐进了客房,发现就连睡衣都给他贴心地准备好了,拉开衣帽间的门一看,里面挂满了衣服,看尺寸孟则是穿不了的,风格也偏休闲,没什么正装,难道是给他准备的?
赵知颐在房间里看了圈儿,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从门缝往前看了眼,孟则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大概是身体太疲惫,已经回房睡了。
本以为今天肾上腺素一直在飙升是很难入睡的,但赵知颐躺下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相当沉,没有做梦,醒来时他下意识去摸枕头边的手机,想要看看几点了,摸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赵知颐坐起身,将枕头翻开,连床缝床底下都看了,还是没有。
他拉开房门出去,“孟则,你给我打个电话呢,我手机好像不见……”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孟则站在餐桌旁边,上面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早餐,见赵知颐出来,孟则道:“醒了?先洗漱,然后来吃饭。”
赵知颐:“我手机……”
“先吃饭。”
赵知颐转回去刷牙洗脸,重新回到客厅拉开椅子坐在孟则对面吃早饭。
早饭是鸡蛋三明治,还有新鲜牛奶并水煮蛋,一看就是孟则自己做的——孟总的厨艺也就到这里了。
吃过早饭,孟则收拾碗筷,赵知颐道:“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不是很忙,就不去了。”孟则淡声道。
这可真稀奇,这种话竟然会从工作狂的嘴里说出来,赵知颐还挺意外的。
孟则收拾厨房的功夫,赵知颐又回去找了一圈自己的手机,仍旧一无所获,不由得纳闷儿,昨晚睡前他还回了苏积羽消息呢,怎么会不见了?总不能是长翅膀自己飞走了吧?
“在找什么?”孟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知颐背脊一僵,这一瞬竟有些莫名的恐慌,而后他转过头道:“找我手机。之前不是让你给我打个电话……”
“不着急。”孟则握住他的手,“有别的事情要忙。”
“?”
进了书房,孟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赵知颐,“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
赵知颐纳闷儿道:“什么东西?”
他拆开袋子,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些东西他见过,之前孟则昏迷不醒时,陈秘书曾带来医院给他看。
“你什么意思?”
孟则温声道:“你在上面签个字就好了。”
“……”赵知颐道:“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我接受你的遗产?孟则,你神经病吧?”
“人都有会死的那一天。”孟则语气竟然异常的平和,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赵知颐愤怒的脸,“你先签吧。”
赵知颐直接将文件砸在了孟则身上,霎时间雪白的纸四散飘扬,就好像室内这寂静天地也骤然下了一场纷纷的雪。
孟则脸上没什么表情,弯腰将那些纸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整理好,重新放在了赵知颐面前,“不着急,你想通了再签就可以。”
说完他往外走去,赵知颐怒道:“孟则!我手机被你拿走了对不对?!”
孟则没回答。
赵知颐想到什么,飞奔到大门口,去拉门把手——不出所料,岿然不动。
孟则把他关在这里了。
“哈……”赵知颐抓了把头发,“被骗了。”
他竟然相信孟则真的能从自己的逻辑怪圈里走出来。
赵知颐在门边站了会儿,尽量平和地道:“你打算关我多久?”
“我没有关你。”孟则说:“只要你签字,马上就能出去。”
“……”要不是孟则脸上已经挂了彩,赵知颐真想照着他高挺的鼻梁骨来一拳。
“我签字有什么用。”赵知颐道:“那是遗产,人死了才能叫遗产懂吗?”
孟则沉默。
赵知颐心里倏然冒出一个非常离谱的念头,他迅速否决自己——不至于不至于,都知道《非本能反应》只是一本同人文了,孟则怎么可能像是书里写得那么癫呢——话说回来同人文人设和原著应该还是会有点沾边的吧?——天老爷,孟则真是个纯粹的神经病,他一开始就没冤枉这人。
“喂。”赵知颐一把揪住孟则的衣领,他个子没孟则高,为了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点,还专门踮起了脚尖,眯着眼睛道:“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去死?”
孟则耷拉着纤薄眼皮,并不跟赵知颐对视,赵知颐邪火顿起,道:“你疯了?!”
“我昨晚上想了很久。”孟则握住赵知颐的手,他眉梢、眼角、脸颊、唇侧,都还带有伤口,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种暗红色,斑斑交错,像是一张荒唐的假面盖在脸上,甚至令人无法分辨此刻的他究竟是喜是悲,唯有窗外明亮的日光将他锋锐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更加立体。
“也许苏积羽说的是对的。”他声音很轻很低,莫名让赵知颐想起上辈子在教堂帮忙时,看见的在忏悔室里对神父陈述自身罪孽祈求神明宽恕的那些人。
他们同样的虔诚,且不可救药。
孟则说:“我以为我无法接受你和苏积羽在一起,原因在于苏积羽是个和我一样的混账,但其实,不管你选择和谁在一起,我都会觉得他配不上你。”
赵知颐冷眼看着他,“那你自己呢。”
“……我更配不上你。”孟则终于偏头看着他,“我把你关在这里,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不害怕吗?”
赵知颐:“。”
孟则:“或许有朝一日,我还会控制不住对你做出更加可怕的事,其实我比我妈要偏执得多,就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料自己会不会在某一日忽然发疯,杀死你然后自杀。”
“所以呢。”赵知颐冷冷道:“你彻夜苦思,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孟则笑了笑,“死在你前面,就不用担心我会杀死你了。”
他声音很轻:“……这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赵知颐很久没有动作,孟则迟疑地握紧他的手,“所以,签字吧,签了字,我就放你出去。”
“你要和苏积羽在一起也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也可以,我……”
赵知颐骤然打断他:“孟则,跨年夜的那把大火,仍旧在你心里燃烧,至今没有熄灭,对吗?”
孟则瞳孔一缩,眼前好似又是熊熊火光,耳边好似又是声声诅咒,直到——
“啪”的一声脆响,是赵知颐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孟则脸上,将他打得头一歪。
“现在呢,火灭了吗?”
孟则没回答,赵知颐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下更狠,孟则唇角渗出鲜红血迹来。
赵知颐说:“现在呢,清醒了吗?”
第60章 你爱我
孟则的脸上原本就有伤, 赵知颐这两巴掌下去,让他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淌出鲜红的血来, 一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那其实是一个寂静无声的过程,但此刻在两人耳中,却如石破天惊。
赵知颐平时是不怎么发脾气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尤其是在他已经给了孟则这么多次机会, 对方仍旧像个傻逼一样的时候,赵知颐觉得, 哪怕是圣人在这里,都要忍不住给这个神经病俩大逼斗,他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孟则用拇指擦去唇角的血,他似乎有些发怔,又似乎是被赵知颐打懵了, 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赵知颐拉开椅子坐下,抱着胳膊说:“我不签字你就不放我出去是吧?”
“行,那你就关着我吧,我倒想看看你能关我多久。”
“……”孟则道:“你不怕我吗?”
赵知颐说:“你要是这么有胆量, 现在就拿刀捅死我。”
孟则:“……”
赵知颐不再理会他, 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随便找了个综艺看,孟则在原地站了会儿, 沉默地坐到了他旁边,赵知颐当他不存在,到中午的时候孟则叫了外卖,赵知颐也照样吃,非常配合,配合得简直不像是被囚禁了。
直到黄昏时,孟则戳了戳赵知颐的手臂,赵知颐没看他:“干嘛?”
孟则说:“手机。”
赵知颐扭头,自己失踪了将近一天的宝贝手机正躺在孟则手里,他却没接,道:“给我手机干什么?你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孟则将手机放进他手里,没说话。
赵知颐将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看电视,过了会儿,孟则又说:“要下楼去散步吗?”
“不去。”
赵知颐抱着薯片十分安详地看电视,“我现在是囚犯,没有人身自由,我哪里都去不了。”说完开始咔嚓咔嚓地吃薯片。
孟则:“。”
孟则拉他:“不能整天坐着,出去走走。”
赵知颐:“都说了不去。”
孟则抓住他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妥协一般:“你不想签字就算了。晚上想吃什么?”
“我们之间要解决的事只有签字吗?”赵知颐挑眉问。
孟则:“……”
赵知颐拿遥控器关掉电视,综艺嘉宾那浮夸的笑声顿时消失,客厅里安静下来,赵知颐盯着孟则的眼睛说:“孟则,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顿了顿,又补充说:“真的最后一次了。”
“如果你仍旧这么固执,那我们就这样一拍两散,我不会要你的任何东西。”赵知颐捏了捏眉心,道:“毕竟我也是会觉得累的。”
孟则垂下眼皮,盖住眸中情绪,似乎是很害怕让赵知颐窥探到这一瞬他心中所想,但赵知颐非常强势地抬起了他的头,“我不像你,喜欢替别人做选择,我把选择权放在你手里。”
他将孟则的拳头一寸寸掰开,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我呢,没打算要孩子,所以你不用担心遗传病,另外就是我很能打,以后谁被打还真说不定。最后,我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不管此刻我的选择所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从不后悔。”
“我的话说完了,你呢?”
孟则手指有些颤抖,他嗓音沙哑至极:“你看见过我妈发病的样子吧……”
赵知颐道:“可就算是那样,她在余述恩地安抚下也能平静下来,不然你也不会忍余述恩那么多年,不是吗?”
“但我们可能会落得他们同样的下场——”
“你潜意识觉得我会背叛你吗?”赵知颐喃喃:“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恋爱脑了,换个人这么作我早就踹飞了,还一直哄着你呢,结果你大爷的竟然觉得我会出轨?”
孟则:“没人能许诺未来的事情。”
赵知颐点点头,“好吧,假设我将来真的会出轨,那我也属于死有余辜,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就像没有人会觉得余述恩不该死一样。”
“而且……”赵知颐忽然笑起来,道:“我觉得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也不会弄死我的。毕竟你现在都都这个样子了,还是想着把自己弄死然后把遗产给我。”
孟则:“我也不能保证我将来也会……”
“我能保证。”赵知颐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将头放在他肩膀上,声音很轻:“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良久的沉默。
孟则就像是猝然崩塌的堤坝,瞬间潮水汹涌,泛滥成灾,他紧紧抱着赵知颐,像是濒死的人找到了救命的药,不肯放开一瞬。
赵知颐觉得挺痛的,孟则的力气真的很大,而且因为情绪波动过大,Alpha的信息素满屋子乱窜,要不是因为匹配度高,赵知颐这会儿肯定已经要吐了,但他没挣扎,任由孟则抱着。
真奇怪。
第一次看见孟则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坚硬的石头一样的人,清醒,理智,冷酷,还有几分刻薄,天之骄子,都市精英,简直都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词,可现在,这个人抱着他在发抖,在无声的哭泣,好像初见之时两人的身份对调了一般。
霞光静静地洒落这一隅天地,因为没有开灯,到处都是昏黄的颜色,火烧一般的云朵大片绵延,血红的落日已经沉入地平线大半,城市里华灯初上,宣告着夜生活的开始,人群永远熙攘,为着各自的目的地穿梭奔波。
那温柔的光勾勒出客厅里两人拥抱在一起的轮廓,染上孟则棱角分明的五官,于是他漆黑的眼睛里也映出了万千华彩。
赵知颐拍拍他后背:“哭够了没有?”
“没哭。”
赵知颐嗯嗯两声:“没哭没哭,刚刚只有小狗在哭。”
孟则张张嘴,又闭嘴了。
赵知颐推开孟则站起身,孟则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你去哪儿?”
赵知颐想说就你这个样子还说让我跟别人幸福生活呢,恐怕是变成鬼也要在我床头唱爱情买卖吧,但想想孟总那玻璃心,他还是体贴的放弃了,只是伸出手道:“不是你说要散步吗?”
“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