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宇泽赶路到一半, 被一个电话硬逼着改换路线,半路掉头来了派出所。
今天的派出所门口就跟菜市场似的,大约是没进医院的都被提来做笔录, 民警们的工作量已经顶天,以至于周宇泽进来都没人拦。
他一身体育生打扮的T恤短裤,背一个阿迪的单肩包, 抽条后个子如同雨后春笋往上冒,此刻却抓着背包带子,颇具偷感地探头探脑。
周书闻选的位置多少有点别致, 在派出所一层厕所旁边挨着的一小角落, 后边窗户半开着, 茂密的树叶影影绰绰摇晃着,和其他闹哄哄的人群隔开了一小段。
周宇泽花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两个人,一开始还不敢认, 凑近了些才“哎哟”一声:
“我的妈呀,真进局子啦?!”
周宇泽哑成大青蛙的声音相当有辨识度, 从前方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引得那两人唰地扭头。
周书闻拿着包湿巾, 手还悬停在秋恬脸上, 秋恬自然地从他手里抽走湿巾,低着头自己擦脸, 小声地说了句:“没事。”
周宇泽清清楚楚看到周书闻的视线在秋恬脸上停留了好几秒,然后斜眼看向他的瞬间眉毛就皱了起来, 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惹人嫌弃的开关似的。
“你贼眉鼠眼干嘛呢?”周书闻没好气的:“也想被抓进来?”
周宇泽不懂周书闻今天怎么脾气爆爆的, 也不明白自己是哪个地方打扰了他, 挺直腰板:“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我叫你过来,没叫你做贼。”
“…………”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周宇泽眯起眼睛:“你被抢钱了?”
他边说边凑近了打量这两人,周书闻那件贵得离谱的衬衫皱得看不出版型,扣子还掉了两颗。
秋恬更吓人,头发毛躁,衣服沾着污渍还略显湿润,一张脸上全是灰,哪怕已经擦掉了大半,依然能隐约看出之前糟糕的模样。
周宇泽咂舌:“不是干哥,你听讲座听着听着去挖了趟煤?”
周书闻将剩下的湿巾砸过去:“闭嘴。”
湿巾砸在胸口,周宇泽毫不在乎地接住,甚至还抽了两张擦汗,笑着问:“话说你俩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到这来的?咱们可是本本分分的人家呐。”
周宇泽对今天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被叫来警局也只是因为周书闻看在他来都来了的份上,不忍心让他白跑一趟。
周书闻笑了声:“你本分?”
“那不然呢?”周宇泽骄傲地:“我可是积极阳光遵纪守法的市三好学生,市三好,你懂吗?”
周书闻:“……”
周书闻懒得理他。
秋恬没参与兄弟俩的互怼,默默擦干净脸,起身去扔纸,周书闻一边跟周宇泽说着话,眼神却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秋恬。
最近的垃圾桶在前方拐角处,秋恬身边来来往往经过着不少人,他夹在人群中时,真的很特别。
周书闻也说不准是因为他过于白皙的皮肤,还是那头扎眼的浅棕色头发,亦或者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的个人气质,总之,让人很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他扔纸时在垃圾桶前停留了一会,胳膊看起来似乎有点活动不太方便。
周书闻眉心微微一跳,立即伸长脖子去看,但周围人太多,时不时就将他的视线挡住。
短短片刻秋恬已经收回了手,转身和他目光交汇一瞬,加快脚步往回走。
“别说,这派出所还是有点威严的哈,”周宇泽没注意到这些微妙的细节,搓着手臂自顾自道:“我一走进来就好像感到了某种震慑。”
“哪里来的毛孩子?”身后响起一道雄浑的男声。
周宇泽一哆嗦,回头就看到穿着警服的警察,那体格那面相,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正气。
周宇泽感受到的“震慑”来了。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还敬了个少先队员才用的礼,用根正苗红的语气:“警察叔叔好!我是他俩的监护人,”他随手一指周书闻和秋恬:“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保证全力配合。”
警察直接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别捣乱。”
秋恬民警身后挤出来,周书闻拉了他一把,让他顺势坐回自己身边,不动声色地瞧了瞧秋恬的脸色,又发现看不出什么异常。
“怎么了吗?”秋恬不明所以。
周书闻移开视线:“没事。”
“这边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警察开口,语气比对周宇泽时温和不少:“你们可以先回家休息了。”
他说着又看向周书闻:“这个案子后续会提到市局去审,你是报案人,后面警方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可能还会联系你,到时候还请你配合一下哈。”
周书闻面上不显,心里却往上提了一下,提到市局去审,那应该得是刑事案件了,看上去事情还不小……
他点了点头:“好的。”
警察交代完事情,再让他们确认了下笔录,签了个字,领他们出了派出所。
离开前,碍于良心不安,秋恬犹豫半晌还是小心地问警察:“请问今天会场里的那些人,受伤的多吗?”
警察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惊讶一瞬,随即笑道:“哦,没事。火起得不大,很快就扑灭了,现场没有严重伤亡,有些呛了烟的也在医院治疗了,最严重的就是两个保安,一个断了腿一个断了手。”
“不过他们也是犯罪团伙的一员,”警察感叹:“要不是受伤,说不定就跑了。”
秋恬垂下头,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好,谢谢。”
周宇泽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强烈的吃瓜心态让他恨不得当场把话问清楚,但碍于警察的威严,又不敢继续耍宝。
一行人从派出所里出来,上了周书闻的车,秋恬在副驾座系安全带,周宇泽迫不及待扒拉上去,刚要开口,就看到秋恬就看到秋恬明显不佳的气色,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那要不,今天就不吃饭了?”他努力压下心中的好奇,尝试善解人意道:“你们回去休息休息,改天咱们再聚?”
秋恬不置可否,手指在鼻尖搓了搓,偏头打了个喷嚏,周书闻的视线就像雷达般扫了过来,迅速得周宇泽都愣了下。
他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代替周书闻问:“干哥,你感冒了?”
“没有吧……”秋恬甩了甩脑袋,瓮声瓮气地说,紧跟着又一偏头:“阿嚏!”
周书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明显看得出不想折腾他了:“那就下次。”
他启动车子,打灯变道,秋恬却从纸巾里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那个咸芝士拿铁,现在还能喝吗?”
周书闻打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大家都知道,此刻他嘴里的“咸芝士拿铁”早已超越了咖啡的范畴,是用来泛指一切美食的
周宇泽在后座也没忍住,捂着脸低下头。
不愧是秋恬啊,嘴是单独的个体,哪怕自身再累再难受,也不能耽误嘴享福。
“那还是去吃点吧。”周书闻忍笑道。
·
三人就近找了家环境不错的中餐馆,开了个包间。
十分钟后。
周宇泽:“什么?!这种事都能让你遇上?传|销诈骗什么的不是都宽进严出吗?还正好起了场火把事情闹大,给你整了出来完了那群人还被抓了,天选之子啊干哥!”
“是啊,”秋恬捏着筷子,愤愤不平:“还是那种特别拙劣的诈骗,底下人就跟疯了一样,说什么都信。”
“是这样的,都是靠洗脑,”周宇泽说:“而且你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有论坛了吗,在网上早就已经洗过一波了,转到线下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我说他是骗子,其他人还骂我,汪伟林把我赶出去,门一关他的保安就打我——”
啪嗒!
周书闻的筷子掉了。
秋恬话音一滞,循声望去,就见周书闻见鬼一样的眼神:“他打你?!”
“是啊,”秋恬不明所以:“我反击了,你知道的呀。”
所以把秋恬这种小绵羊一样的温顺的人都逼得动手了,可见那群人是多么十恶不赦!
周书闻下意识想拉起秋恬的衣服检查伤哪了,余光瞟到周宇泽又不得不忍住,有种什么都做不了的郁闷。
周书闻攥紧拳头,后悔当时没冲上去对那两个保安补两脚。
周宇泽上上下下打量着秋恬的细胳膊细腿,眯起眼睛:“你能打得过他们?”
“还好吧,”秋恬淡淡的:“他们骨头断了。”
这下轮到周宇泽筷子掉了:“看、看不出你挺厉害呀。”
秋恬低调地抿了抿唇,夹起筷子吃了口素菜。
他今天状态其实一般,和大家有说有笑兴致高的时候还好,可一旦稍微放松下来,心里就有种空荡荡的,提不起劲的感觉。
秋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筷子在碗里轻轻拨着,始终没有吃下第二口。
“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们吃饭呀?”他看向周宇泽随口问道。
周宇泽脸色一下变了变,似乎有点尴尬,又有些难以启齿。
“哎呀,没什么,”他笑呵呵的:“这不想你们了吗,好兄弟就该常聚啊。”
周书闻抬眸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被鸽了。”
“…………”
简简单单四个字,毫不留情的拆台,直接戳破了周宇泽的伪装,他指着周书闻“你你你”了半天,仰头闷灌了两杯酸奶,终于还是破防了。
“——她跟国际班的戴维去玩了!”
接下来,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周宇泽把奶当酒,一杯一杯喝着,到最后居然有点醉了样子。
“明明是她先约的我!临时爽约是做人的道理吗?”
周宇泽悲痛欲绝。
“戴维有什么好啊,不就取了个外文名吗,我也有啊!”
……
“啊!暗恋怎么这么苦啊……”
“不是,你振作一点,”周书闻也没料到周宇泽反应会这么大,按住他的肩膀去夺他的杯子:“爱情有什么好?学业为重啊。”
周宇泽哭到一半,泪眼朦胧瞪周书闻一样:“你懂个屁!”
周书闻:“…………”
聊到这种话题,秋恬就更安静了,没有过经验不好随意评价人类的感情,就只能默默当个听众。
他一下一下扒拉着饭碗,但即便没说话,碗里的菜也并没有减少多少,沉默下来时,他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仿佛都消失了。
周书闻一边默默安慰着周宇泽,给他递纸擦眼泪,一边还是没忍住扭头去看秋恬,却只见秋恬忽然站了起来,拿纸巾按着嘴唇,径直打开包厢的门。
“我去趟洗手间。”
扔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周书闻盯着门框,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跳了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蹿上脊背,甚至引得他后心一阵发凉。
“我也去一趟。”
他猛地站起来,把抽纸往周宇泽跟前一放:“你先自己哭一会儿。”
周宇泽原本还在趴周书闻肩头涕泗横流,被这么一带差点掀翻,眼睁睁看着因为周书闻的离去而重重合上不断震颤的门框:
“……不是,你们,啊?”
第42章 晋江独家发表
正值晚饭的点, 餐厅里客流不少。
从包厢出来,一路上都有人经过,秋恬拿餐巾纸掩着口鼻, 略显急促地往洗手间小跑着。
这是家开了有些年头的川菜馆,最近稍微翻新了下,走廊铺满地毯, 灯带光线柔和,天花板上每隔两米就有盏浅金色的射灯,在地毯投出一个又一个金黄的圆圈。
秋恬略微低着头, 和一个接一个的客人擦身而过, 在尽头迅速转进了洗手间。
万幸男厕所向来很难爆满, 除了喝多了酒呕吐的,大部分只是来放放水。
秋恬径直走向最后一个隔间,“砰”一声锁上了门, 声响引得后面放水的大哥莫名其妙回头瞧了眼。
厕所也翻修过,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相当干净, 墙壁光可鉴人, 照出大哥油亮秃顶的后脑勺。
隔间里光线极强, 金灿灿的顶灯投射下来, 将米白的瓷砖映出金光闪闪的纹路。
秋恬后背抵在门上,心脏突突地跳着, 连带着呼吸也起伏不定。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着, 如果此时周书闻在旁边, 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按着口鼻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秋恬轻轻松开,僵硬地看了眼掌心的纸巾。
——果然又流鼻血了。
幽蓝的血液浸透纸巾, 微微粘稠,在金黄的顶灯下呈现出一种神秘的蓝金色。
秋恬愣神一瞬,紧接着感到鼻尖温热,他猛地回神,慌忙地用手捂住,含着下巴小心地不让血滴到衣服上,弯腰去扯墙上纸箱里的卷纸。
血液对人类来说,意味着精气精华,气血不足身体就会亏空。
某种程度上说,在这一方面,秋恬和人类是一样的,血液的流失也意味着体内最原始的、那股与生俱来的能量在流失。
如果在可爱星球,偶尔的一点血液流失无伤大雅,毕竟他们还可以用外在的能量剂来补充。
可要是在地球,断断续续的失血却得不到补充,会怎么样呢?
秋恬没有经历过,但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乐观的情况。
星星点点的蓝色痕迹很快将纸巾浸湿,秋恬逐渐感到大脑眩晕。
这是一种由身体深处迸发的空耗,蔓延至大脑,让他产生一瞬间思绪的恍惚。
他甚至对当下所处的环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好像身在其中,却又飘飘然抽离开来。
索性鼻血很快止住,秋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种离奇的眩晕从何而来,它就随着凝固的血液消失了,重新回到身体里,归于沉寂。
秋恬慢慢蹲下来,仔细将脸擦干净,把所有带了血的纸巾扔进马桶里,确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才慢慢站起身。
·
周书闻跟着出门时,秋恬早就跑得没影了。
外面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连空气里都飘着辣椒辛香刺鼻的气味,洗手间里人却很少,还很安静,只有一个秃顶大哥在放水。
周书闻风风火火闯进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突然闪现,吓得大哥差点尿手上,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周书闻略一点头表示歉意,职业原因,他习惯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温和又值得信赖的模样,这样的眼神,莫名让大哥觉得他好像在说“有兴趣来我们男科医院喝茶吗?”。
大哥一抖,低头看了眼自己,脸色霎时变得羞愤难当,双手一捂转了过去。
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看起来身体很好的小伙子并没有就此离开,也没有过来和他并肩放水,展示自己的雄风。
相反的,他似乎很急,像在找什么,放眼环视一圈后,竟然一间一间挨个去推隔间门。
直到在最后一间推不动的地方停下。
这架势,这操作,像是要打架……
大哥猛然想起刚来进那隔间的小伙子,捂着脸,急匆匆,关门声音老大,现在想来肯定是被揍了!人都已经找过来了!
在这种开了很久的老馆子里,吃多了喝醉了打架的不在少数,无论平时多好的兄弟,酒劲一上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大哥自诩经验丰富,提了提裤子,轻手轻脚往门口溜。
“砰!”的一声,隔间门开了。
强烈的吃瓜看热闹的心态,还是迫使大哥偷偷站定了脚步。
·
后背衣服被冷汗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秋恬用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靠在门上还想缓一缓,外面却传来一阵响动。
大哥断断续续放水始终放不干净的声音终于停止,之后就是很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推其他隔间的门,一间一间很迅速。
狭小的空间里气流不同空气憋闷,连冷气都不如外面来得足,秋恬被闷得太阳穴胀痛,甩了甩脑袋握上隔间的门锁。
头晕眼花之下他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已经来到自己的门外,一墙之隔将手抵在了门上。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同一时刻,周书闻保持着惯常的力道向里一推——“砰!!!”
紧跟着,是人仰马翻的声音。
惯性之下,秋恬被突然向自己飞过来的门板撞砸中鼻尖,一碰一弹,向后轰地跌坐在了马桶盖上。
剧痛袭来,是直冲天灵盖的酸爽,呛得秋恬眼冒金星头皮发麻全身颤栗,生理眼泪唰地飙了出来。
秋恬:“???”
周书闻:“!!!!”
只用震惊无法形容周书闻此刻的心情,他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惊恐,在看清里面人是秋恬的那一刻上升为恐慌。
秋恬双手捂着脸,坐在马桶盖上像是被撞得呆滞了一瞬,下一秒,或许是剧痛侵袭,他抖了一下,痉挛似的弯下腰,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虾米。
“秋恬……”周书闻呢喃一声,猝然回神:“秋恬!”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推会有那么大的威力,慌张地去拉秋恬,秋恬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张口就一声呜咽。
妈呀!揍哭了!
大哥吃瓜之魂熊熊燃烧,扒着门框小心地探头张望,只可惜隔间的门板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坏了坏了……
完蛋了完蛋了!
要死了要死了!!
周书闻满脑子只有这几个字在循环播放,去拉秋恬的手的都在抖。
秋恬显然气得不轻,根本不让他碰,他一伸手就被毫不留情地躲开。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周书闻捶胸顿足,更加欲哭无泪。
狭小的隔间里,温度似乎在急速升高,周书闻心跳得飞快,汗珠顺着额角滑落。
头顶强烈的金黄灯光洒满每一个角落,金灿灿地照耀在秋恬后背。
他后背的T恤湿透了,纤薄地贴在身上,凸起的脊骨相当明显,从后颈一路延伸进腰际——后颈的皮肤也湿透了,像在青蓝的血管上覆了一层晶莹的薄膜。
“秋恬……”周书闻小心托起秋恬的下巴,紧张得声线不稳:“秋恬我撞你哪里了?”
“鼻子?还是额头?……鼻子吗?骨头断没有?……你先松手,你松手我看看好不好?……”
周书闻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怕把人的鼻梁给撞断了,秋恬这种身份,要是真断了一时半刻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治。
医院肯定的不成的,难不成周书闻自己在家里给他正骨?可他是脑外科的啊!
秋恬一直没吱声,只有肩膀在因为疼痛而颤抖,周书闻知道他痛觉比正常人类敏感,心下更是难受,手上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他把秋恬的脸抬起来,秋恬鼻子红透了,连眼睛都肿,断断续续掉着泪珠子,看他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
周书闻惭愧地避开视线,“对不起啊……”他抬手碰了秋恬的鼻子,秋恬疼得一缩,他不得已摁住秋恬的后脑让他不能乱动。
“对不起,但你得忍一下。”
他手指捏着秋恬的鼻梁,从上往下细细摸索了一遍,秋恬疼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周书闻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哄几句。
万幸,骨头没事。
周书闻几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
可还没等呼吸平复,他手指忽然接触到一阵温热,猛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秋恬通红的鼻头下淌出的蓝色血液,弄湿了他整个手指。
“!!!”
周书闻心脏都他妈停跳了。
·
周宇泽喝完了三瓶酸奶,左右没等到人回来,气不过那两人就这么扔下自己跑了,气冲冲找过去。
男洗手间人不多,门口却趴着一位秃顶大哥,探头探脑抓耳挠腮地张望着。
周宇泽怪异地打量两眼,越过他径直要往里面走,却被大哥一把抓住胳膊:“别进去。”
周宇泽:“……我认识你吗?”
“我这是救你呢小子!”大哥压低嗓音,抬手一指里面:“打架呢,小屁孩赶紧躲开。”
“什么?!!”周宇泽双目圆睁:“卧槽?!”
那不更得过去了!
他一把甩开大哥的手,瞄准半掩着的最后一个隔间,风似的冲了进去。
“哎,唉!”
大哥急得直拍大腿。
“——哥,哥!……周书闻!”周宇泽一路狂飙:“你三思啊,你别冲动,千万别和我干哥干——”
话音戛然而止。
周宇泽呆滞的立在门前。
他看见周书闻按着秋恬的头……
他清清楚楚看见周书闻把秋恬的头按在自己腰胯间,另一只手挡在身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掐着秋恬的下巴。
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他看不见秋恬的脸,却能听见秋恬带着痛意的喘息。
周宇泽全身都僵了。
他是想叫周书闻别跟秋恬干架,但死活都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好像似乎……干起来了?!
就在人家川菜馆子的厕所隔间里,就这么明晃晃的,当着门口秃顶大哥的面,干起来了?!
周宇泽差点晕倒。
周书闻后背肌肉紧紧绷着,在半湿的衬衫下线条起伏明显,回头深深瞪了周宇泽一眼,眉骨压低时压迫感几乎像利风似的扫过来:
“你干什么!”
周宇泽从来没见过周书闻这样,这家伙一向很会装得像救死扶伤的活菩萨,现在却有种被撞破什么的怒不可遏的模样。
周宇泽甚至看到他又把秋恬的头往下压了压,另一只明显藏着什么。
……是弄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光是想想都已经让周宇泽头顶冒烟。
“你你你你……”他磕巴地:“我我我我……他他他他……”
周书闻却没工夫管他,扔下一句“起开”,急不可耐地关上了门。
隔板砰砰作响,震得周宇泽心也一荡一荡。
“咔哒”,门锁的响声。
周宇泽僵硬地垂下眼,盯着那枚锁扣,眼睁睁看它从“无人”变成了“有人”,严丝合缝地锁上了。
锁门了……
他居然锁门了,就他们两个在里面,锁门了……
周宇泽神思恍惚。
……难道,还要继续吗?
第4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回程的路上一片寂静。
周书闻、秋恬、周宇泽, 单拎哪一个出来都算不上安静内敛,此刻聚集在一辆车里,狭小封闭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项目, 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音响里的钢琴乐声缓缓流淌。
周宇泽受到剧烈的冲击,缩在后座双目愣直, 哪怕周书闻已经解释过是误会,他们在厕所干的勾当相当纯洁,周宇泽也半点没听进去。
他从没想过周书闻居然是弯的, 虽然这家伙从小到大没正经谈过什么恋爱, 但周宇泽一直认为是他哥性格有缺陷, 人家姑娘瞧不上。
——原来居然是弯的吗?
这个念头不断在周宇泽脑海里回放,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周书闻这种从长相到性格都直男到傻缺的人, 居然是弯的。
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还有秋恬……
周宇泽小心翼翼瞄着副驾座,秋恬很安静, 不声不响地靠着椅背, 合上眼时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似乎在强撑着什么。
但每当他一睁眼, 目光追随游走的街灯移动,眼睛又非常明亮。像藏着一种只有他才拥有的独特的力量,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天雨后傲然生长的树苗,混着青草香的, 生机勃勃的。
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也太漂亮。
周宇泽一瞬间担心他是不是自愿的。
但多年的相处让他对周书闻的人品没有怀疑, 这家伙虽然不着调,还总爱嘴贱损人, 但大事上一直是靠谱的,而且……周宇泽叹了口气,他心肠其实很软。
复杂的情绪就这么萦绕在心间,直到车子停了下来,周宇泽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周书闻把他捎到家门口,连人带包扔了出去,甚至没有进屋坐坐,只草草叮嘱他两句,就掉转车头扬长而去。
周宇泽伫立在楼下,对着早已消失没影的车尾灯沉思良久,仍然心绪难平。
·
到家时秋恬的鼻头都还是红的,微微发肿,像涂了一层胭脂,又像是小丑的鼻子。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回到家就闷头洗漱,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睡觉。
秋恬好像生气了。
这种感觉在周书闻热好牛奶端到衣帽间门口,想让他喝下再睡却被拒绝时达到顶峰。
秋恬甚至都没来开门,只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不用了”,就再无回音。
一晚上周书闻都提心吊胆,脑中不断复盘着饭馆洗手间里的事。
怎么就那么巧,他推门的时候秋恬刚好开门。
怎么就那么巧,门是往里开的。
又那么巧的,他一时着急力气没收住。
……
但无论怎么复盘,既成事实不可更改,秋恬就是被他一巴掌撞得人仰马翻了,坐在马桶盖上鼻血流个不停。
当时情况太混乱,秋恬血流得很凶,人也痛得不太清醒。
他不能让其他人看见秋恬血的颜色,周宇泽又在后面活脱脱一副抓奸的模样,一切都将事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引,周书闻只能先把周宇泽晾一边。
万幸秋恬的鼻血虽然流得凶,却没有持续很久,隐约让周书闻觉得他们体内似乎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需要的时候会强制启动。
他记得很清楚,秋恬那些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液是在一瞬间止住的,这种情况在那次划伤手臂的时候也出现过,只是好像来得更加迅速、急迫。
正常人类的凝血机制需要时间,仔细的观察的话,能看到伤处的渗血渐渐减少,直至最终凝固,一切过程都能被很清晰的记录。
于是秋恬这种明明伤口还在,却突然停止流血的样子在周书闻心里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哪怕是后面不小心,扯破伤口又开始流血,到一定的程度也会突然停止,周书闻给他换药,常常能看到每一次纱布浸湿的血块都是同样的大小。
回到几个小时前,那时周书闻正在给秋恬擦脸,用叠好的纸巾抵在他的鼻尖,幽蓝的血液会很快浸透薄薄的纸张。
突然停止的那一刻,秋恬的睫毛尖尖悬挂的泪珠正好滴下来,代替血液浸润纸巾,周书闻的视线由此移向了秋恬的眼睛。
他一辈子也形容不出这种细微的震撼,像是暴雨将至时浓青苍穹中破开的第一道裂口,你明知它是携带雷声的闪电,却总误以为从中能挣扎出和煦的日光。
仓促混乱的空间里,周书闻看了他很久很久。
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闭上眼睛出现的也是那副画面。
周书闻掀开被子坐起来,主卧空间极大,陈设却少,他的屋子里除了那些常常被吐槽成智障的AI外,可以算得上清简至极。
卧室有个全景阳台,是跟客厅连在一起的,躺在床上就能俯瞰市中心的夜景,但此刻这些景色都被隔绝了起来,窗帘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随着周书闻的起身,房间四角的夜灯亮起,整间屋子一览无余,哪怕中间放着两米五的大床,也显得空空荡荡。
周书闻静静坐了一会儿,侧脸融化在暖橘调的光里,然后他下床,向门口走去。
卧室门被推开,周书闻脚步迈出房间,里头的灯没来得及映亮通往客厅的路就随之熄灭,偌大的屋子顷刻陷入黑暗。
等双眼适应黑暗后,周书闻向前走了几步,在客厅里看到了秋恬。
他正坐在沙发靠里的位置,接近阳台的地方,弯着腰,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对面居民楼里几乎没有亮起的灯光,而市中心循环不尽的光影在很遥远的地方。
周书闻惊讶地发现,照亮客厅的居然是月光。
临近中秋,月亮将满未满,极其明亮地悬挂于夜空,仿佛将星星的光尽数吸噬到了自身,周遭群星黯然失色,灰嗒嗒的稀疏地吊着。
他极为罕见地愣神一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秋恬。
在周书闻心里,秋恬是那种一沾枕头就沉睡不醒的人,像小婴儿一样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一吃东西就犯困,或者什么都不做也能困。
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半夜惊醒的?
周书闻压下心中的诧异,缓缓向他走进,秋恬显然早就发现他了,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秋恬就应该发现了他,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秋恬?”
周书闻轻轻唤了一声,大约过了两三秒,仿佛从深陷的思绪里逃了出来,秋恬动了动,抬起目光。
不知为何,周书闻心里一松。
他在秋恬对面的沙发凳上坐下,月光铺满他的脊背,“睡不着吗?”他问。
秋恬点头,须臾又摇了摇。
他是先睡着了,又突然醒过来的。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很少见,醒来时出了一身汗,心脏跳得尤为剧烈,就好像他是被快要破开胸膛的心跳硬生生撞醒的。
那一瞬间秋恬全身酸痛得不像话,用尽力气才挣扎地坐起来,强烈的眩晕沿脊柱扎进大脑,头痛得几乎要吐出来。
秋恬再次感受了那种空耗——由躯壳最深处生发的,虚无的空耗。
他再也睡不着了,在客厅里坐了不知道多久,没等来睡意,却等来了周书闻。
周书闻穿着和月光一样颜色的睡衣,是一种如水流般会静静流淌的颜色。
秋恬初看见时很喜欢,所以周书闻也给他买了一套,但要浅一些,像星星,此刻正披在秋恬肩上。
周书闻听见他很轻地叹了一声,心脏随之悬起,“还在生气?”
“……什么?”
秋恬愣了一下,看向周书闻,周书闻背对着月光,显得瞳色很深,但秋恬视力奇佳,再暗淡的环境也阻止不了他看清周书闻的每一个表情。
他轻轻笑了下:“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周书闻表情不变,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怀疑。
他的视力也很好,至少在人类的范畴里算是佼佼者,但和秋恬这种天外来物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在他视线里,秋恬就像是把月光穿在了身上,柔美明亮之余,五官又是那么的模糊暧昧,以至于周书闻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秋恬额角胀痛,说话声音很轻。
“什么事?”
“我去听第二场讲座的时候,汪伟林拿出了一截蓝色的小指骨,”秋恬说:“他说可爱星球的人血液是蓝色的,死后留下的骨头的也是。”
周书闻眉心狠狠一跳。
黑夜中冷气源源不断充盈整间屋子,鬼魅般爬上周书闻的脊髓,让他有一瞬的不寒而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锋利的眉毛下压,“是假的?”
“一定是,”秋恬毫不怀疑,但是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向周书闻:
“你会想到我的骨头是蓝色的吗?”
周书闻猛地怔住了。
随即冷汗布满全身。
是啊,重点不在于那截骨头的真假,而在于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骨头的颜色,以至于伪造出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品。
周书闻看过无数次秋恬流血的样子,却不可能看过他的骨头。
哪怕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下瞥见一眼,也只会觉得是因为血色沾染吧。
除非有人将骨头从血肉里捡出来,发现怎么也洗不掉蓝色的痕迹……
月色浓深,周书闻终于看清了秋恬的脸,他双眼通红,但比起哭过,更像是被某种极高的温度烫伤了,湿润模糊。
客厅冷气很足,几乎称得上是冰窖,秋恬却在出汗。
薄雾般的月色下,秋恬脸颊一片雪白,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周书闻侧耳倾身,没听到下文,却感到秋恬一点一点向他靠拢过来。
然后带着浑身滚烫的热度倒进了周书闻怀里。
第4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居然发起了高烧。
那真是罕见的衰弱的模样, 周书闻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难道刚才说话时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吗?
周书闻感到不可思议。
秋恬的体温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远超过人类发热的极限,额头贴在周书闻心口,像要把那块皮肤烙印出深深的痕迹, 鲜明的滚烫着。
这样的温度,在医学范畴已经濒临极限了,连抢救的意义都没有。
周书闻抱着秋恬, 维持着他跌落进自己怀里那一刻的姿势, 大脑有一瞬间像蒙上层雾, 时间定格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早几年的一件事,是他刚进医院轮转的时候,在急诊科。
那也是个炎热的季节, 和现在一样,或者还要更热一些, 每天上班都能看到途径的河流一日比一日干涸, 露出光|裸的河床。
有天下午推来一个急症病人, 全身烧灼般的红紫, 抽搐晕厥,口鼻出血, 同行的是和病人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工友,说是刚卸完一批货突然就倒了。
他们都还以为只是中暑呢, 再不然就是严重一点的中暑, 到了医院一定能治好。
但当时带周书闻的老师, 急诊科的副主任,却说救不回来了, 严重的热射病,核心温度超过了42度,又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多脏器功能衰竭。
“内脏都要烤熟了,”老主任摇着头说:“都要变颜色了。”
现在那位老师已经不干临床马上要退休了,但周书闻一直忘不掉老主任在拆掉呼吸机的时候,那双见惯生死总是锐利森寒的眼睛里流淌着的哀伤。
那是周书闻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被活生生热死,他刚出社会,经验尚浅,不像现在这样有一双和老主任越来越像的眼睛,也不能游刃有余地谈论生死。
深深的无力、怅然的难受一直盘绕在心底,以至于很久以后再回想,关于那一年,记忆最深的竟然是那个夏天的温度——
那么高,那么高的温度。
冷气鼓鼓吹着,由领口灌入周书闻冷汗密布的脊背,衣料潮湿黏腻地贴紧皮肤,周书闻感到手指冰冷僵硬。
室温毫无疑问是极低的,今晚的中央空调大概只设定在二十度,但秋恬却像一团火。
他的体温一定比当年那个病人要更高,要高得多很多,周书闻的手臂贴在他身上,如同在寒冷的冬夜贴紧熊熊燃烧的壁炉。
但并未带来围坐壁炉时的那份安心。
相反,他的心正因为紧张而慌忙地跳个不停。
月光依旧明亮,甚至越来越深,浓稠地披在秋恬身上,像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雾。
秋恬浑身滚烫,心跳极快——他心率原本就比常人快了,现在更加可怖,让周书闻恍惚以为里面装着一只发脾气的小鹿,横冲直撞要闯出来。
但秋恬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是比平常要苍白一些,虚弱一些,闭合的眼圈外蔓延出一片绯红,仿佛只是因为疲倦而小憩一会儿。
周书闻抱他起来的时候,他就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仰头时眼里有雾,盯了周书闻一会儿,然后霜雪团团融化。
“……没事,”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周书闻将他放回沙发上,双手撑着他脑后的靠枕没有离开,略微低垂着双眸注视他。
他眉心有很浅的纹路,秋恬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惶的余悸。
“你身上温度太高了。”周书闻说。
秋恬向后靠了靠,沙发垫被冷气吹得冰凉,这样会让他滚烫的皮肤稍微好受些。
“没关系,”秋恬说,语气竟然还是轻松的:“慢慢会好的。”
“你要怎么好?”
周书闻几乎脱口而出,秋恬愣了下,旋即一笑。
“就像这样,”他抬起手臂露出那道伤疤:“慢慢地好。”
周书闻目光落在那道蜿蜒的痕迹上,陡然沉默下来,久久没再说话,秋恬就又闭上了眼。
他显然还是很难受的,这种高到足以杀死一个人的体温,对秋恬来说也不是轻易就能扛过去的,他需要休息,需要不被打扰。
人类的药物对他毫无用处,周书闻打来冰水给他物理降温。
这个办法他从前也用过,但那次秋恬远远没有高烧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周书闻也不确定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
毛巾放到秋恬额头上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秋恬攒够了力气,又睁开眼,他的眼睛还是很有活力,高热之下浅黄的瞳孔像一块被烈火淬得滚烫的晶石。
“休息一下吧,”他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毛巾,轻声说:“这个其实很难有效果。”
周书闻眼神轻轻一抬,逆着月光瞳孔仍然黑压压的,“但你不是会舒服一些吗?”
“这倒是。”秋恬一叹。
虽然冰毛巾不足以让他的高热彻底退去,但至少能缓和一些皮肤的灼烧感。
“那不就得了。”周书闻淡淡道,手上没停,过了几秒,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用力看着秋恬: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秋恬没立刻回答,他眼睫垂着,睫毛落下很深的阴影,片刻后撑着沙发坐起来,躺累了似的活动了下脖颈。
周书闻下意识将手挡在他身侧,他嘴角就抿出浅浅的笑涡:“还不至于坐不稳。”
“我知道。”周书闻这么说,手却没移开。
他坐在矮小的沙发凳上,两条长腿憋屈地蜷着,这个视角再看秋恬就属于仰视了,眼皮会不由自主地抬高,于是月光浸润,终于让他的瞳孔有了些光彩,不再深黑一片。
秋恬托腮想了想,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可能是我用了太多能量的原因吧。”
他的第一个生命周期就快结束了,全身能量都在衰竭,引起火灾和硬生生破开金属门这种事在平常不值一提,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不小的消耗。
周书闻眉头拧得紧紧的:“只要用了能量就会这样吗?”
“得不到补充就会,”秋恬打了个比方:“就像手机不可能只用电不充电吧,再长的续航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呀。”
话音落下,周书闻久久没能再回应。
很长的时间里,他嘴唇轻轻张了张,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攫取了思绪,眼神茫然地漂浮着。
“没事的,”秋恬于是说:“会恢复的,慢一点而已。”
月光渐渐暗了,天空中不知何时长出了几团密密的云层,周书闻偏过头,侧脸就像是被云挡住的月亮。
秋恬再也看不见一丁点他漂浮的眼神。
·
秋恬的体温没有再继续升高,和他自己说的那样,或许在慢慢恢复吧。
他身体里那个不知名的保护机制,将体温控制牢牢地控制在当下,没有再上升哪怕一丝一毫。
周书闻通过整整一夜的观察,渐渐明白,这或许就是秋恬能承受的极限。
秋恬偶尔会流一点鼻血,周书闻不敢让别人来照顾秋恬,怕被发现异样,也怕照顾不好,所以事事亲力亲为。
这场高烧足足持续了三天,秋恬就一直处于眩晕-清醒,眩晕-清醒,再强撑的状态。
有时候他可以自己去倒水,活动一下烧得软绵绵的筋骨;有时候又极度虚弱,甚至难以吞咽一口水,睁开眼睛就有滚烫的泪珠从眼尾茫然滑落。
第二天下午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猛烈而急促的下起一场暴雨。狂风大作,经年的老树都被掀得弯折了腰,雨点密而重地砸在玻璃窗上,像鼓噪的雷声。
短短几个小时,在城市中央积蓄月余的火热高温被带走了,和滚滚雨水一起流进河里,流向更远的海里。
周书闻也是在这个下午被一通电话叫回医院的。
剧烈的暴雨和剧烈的高温一样,常常伴随着令人惋惜的事故,那时候秋恬体温稍稍降了些,似乎气温的降低也使得他好转起来。
他催促周书闻赶紧离开,又叮嘱他注意安全,在周书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坐在沙发上抱起膝盖,静静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雨大到一定程度,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灰色的雨幕就像是一块映在窗户上的,疯狂扭动的粗糙绸缎,阻隔了秋恬和外界的一切。
于是秋恬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两天没用电量彻底耗空,插上电源后慢吞吞地开了机。
那瞬间,他的手机被疯狂弹出的消息填满,又卡了几十秒才恢复正常。
丁楼、贺旗、董清雨,人均轰炸了十几条消息,无一例外是关于那天讲座的事。
——听说你遇到诈骗了?
——怎么样啊,人没事吧?
——警察那边怎么说的?
——人身安全,身家财产都还好吗?
……
果然,任何一件事情周宇泽知道了,贺旗就知道了;贺旗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唯一不同的是,周宇泽没有把那晚洗手间里的事说出去。
这点引得秋恬沉思了一会儿,他其实很不舒服,动动脑子就太阳穴发紧,但他太无聊了,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逐个回复完消息。
周书闻离开了整整一夜,在第二天清晨雨势渐停的时候回来。
秋恬刚睡醒,一晚上体温又反复了好几次,把他折腾得够呛,趁周书闻不在偷偷去洗了个澡,洗完刚推开浴室门,迎面撞上的就是同样浑身湿透的周书闻。
秋恬哑然一瞬。
其实发着烧洗澡对秋恬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周书闻这方面有种相当难缠的执拗,遵循着人类生病的原理,说什么都不让他洗澡。
果然,在看到他滴水的发尾时,周书闻脸色阴沉下来。
秋恬以为自己逃不过一通责备,乖乖背起手垂下头,等了半晌,却没等来意料之中的责备。
他悄悄抬起一抹视线,见周书闻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屋里AI们连绵不断的欢呼声就此终结。
周书闻指着他的脑袋,牙关发紧,似乎硬生生压下了什么,很不满意地摆手:
“赶紧吹干。”
二十分钟后。
周书闻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破天荒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给自己到了小半杯。
秋恬坐在沙发上,用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就走过去,顺手想弹个脑瓜崩,弹出的前一刻却又止住了,换成掌心轻柔地覆上额头。
还是一样烫手的温度。
周书闻坐下来,没说什么,自顾自把酒往嘴里送了一口。
这一晚上他做了三台手术,其中两台都是严重的脑外伤。
每做完一台周书闻都忍不住想,这么严重的大脑损伤现代医学明明都能治愈,为什么他苦学一辈子,却治不好秋恬的一次发烧?
束手无策的感觉很难受,似乎连端起杯子都没有力气。
过了很久,或许是不死心,也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突然问秋恬:
“你能配合我做一次检查吗?”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很幸运,幸运到可以找到什么方法呢?
秋恬脸上闪过一抹讶异,想告诉他不会有用的,却又在看到周书闻眼睛的瞬间突然不忍。
那一刻,周书闻的侧脸浸透在灰白晨光里,看上去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急迫的天真。
天真到秋恬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第45章 晋江独家发表
暴雨后的天空格外明净, 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蔚蓝。
两天后,大家伙来周书闻家做客,既是每月一次的例行团建, 也是慰问生病的秋恬。
因为这一场病,秋恬将近一周没出过门,周宇泽好几次打来电话找他玩, 他都因为体温太高不得已拒绝了。
直到现在,周宇泽作为一名正式的初三学子提前开学进校补习,秋恬的体温都还是维持在38度左右, 偶尔会掉到37度给人一种即将痊愈的错觉,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烧回38度, 如此循环。
周书闻一度因此十分着急,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正常人持续一周烧成这样是很严重的事情, 或许的免系统的问题,甚至可能关乎脏器功能。
虽说秋恬完全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 但他毕竟拥有一副和人类近乎完全一致的外貌。
而且他是那么漂亮。
每当秋恬因为高温而露出一种略显失神的模样时, 他的眼睛是很湿润的。
如果这时候周书闻朝他走过来, 或许是想喂他喝水, 又或许只是检查一下他的状态,他散漫的眼神都会跟随周书闻的移动而移动, 然而并不明亮锐利,是下小雨那般云山雾罩的。
周书闻蹲在他身前, 要过很久他的视线才能一点一点聚焦。
这两天里, 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期间, 每一次周书闻都会跟着他一起失神片刻,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一般, 很轻地摸一摸秋恬通红的眼尾。
秋恬鼻尖的热气喷洒到他的手腕,那是比任何一种火焰还要滚烫的气息,引起周书闻心里猛烈的躁动,回过神后脊背隐隐发汗。
秋恬这样失神几分钟,神思又会逐渐清明,咳嗽两声,抓起周书闻带来的温水一饮而尽。
“没关系,体温不稳定是因为我的能量在波动,它在自己修复呢。”
这是秋恬这些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像机器人一样的话。
总让周书闻觉得他真正的本体不是外星人,而起机器人,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在身体某处发现充电接口。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周书闻想,那他就一直给秋恬充电,把他冲得满满当当,什么能不能量的都能加满了。
他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给秋恬听,秋恬听后笑了好久,但还是答应可以让他在自己身上找找看,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接口。
听完这话,周书闻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奇怪,低头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说等他身体好起来再说。
周书闻还是没有放弃要给秋恬做检查的念头。
秋恬知道检查要抽血,可能还是好几大管血,但他没说同不同意,只是对周书闻说:
“我们的血液很珍贵的,不可再生,失去了就回不来,除非大量补充能量——但地球没有我可以‘充电’的地方呀。”
他讲这话时还是笑着的,轻松地沿用了周书闻稀奇古怪的用词。
“但如果少抽一点也不是不行,”他托腮努力衡量着:“等我恢复一下再配合你吧。”
周书闻大概没想到血液对他们来说会这么重要,他怔了很久,眼中既有惊恐又有愧疚。
可能是想到先前秋恬流过的每一次血,也可能是震惊于秋恬这种看似强大实则无比脆弱的体质,他眉间笼罩起一团阴沉的云。
此后周书闻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
大家伙来做客的那天,是周末的早上,晴空万里却不炎热,活脱脱为假期诞生的天气。
起床周书闻就给秋恬测了次体温,37.8度,正常人类范围里的低烧,且没有再继续反复的趋势。
这对秋恬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了,周书闻为此相当高兴。
丁楼和董清雨带来了外面餐馆里的半成品菜肴,准备用周书闻的厨房简单处理一下。
贺旗带来了酒水,见到秋恬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像瘦了。”
董清雨于是也放下购物袋凑近,哎哟一声:“怎么瘦这么多?”
周书闻还在帮忙提袋子,闻言诧异地一回头,撞上秋恬同样诧异的目光。
他每天和秋恬待在一起,倒是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俩心里都很明白,秋恬这类人,度过成型期后外形就很难再有改变,包括胖瘦高矮和一切毛发的生长。
按理说,是不会出现明显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消瘦的。
丁楼凑上来,见大家都围在秋恬面前,也伸出脑袋瞅了眼,觉得没董清雨说得那么夸张。
在他看来秋恬的状态比起说瘦了,更像是虚了,因为虚弱所以单薄苍白,乍一看就像是瘦了很多。
这倒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模样,丁楼走得更近些,眼中刚露出探究的目光,就被周书闻一手挡开。
周书闻把所有人都从秋恬身边推开了,突然心情不好似的,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别一个劲围着。
“秋恬又不是个金元宝!”
他沉着脸说出这句话时,大家都沉默了。
显然他嘴上不耐烦地说不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明明白白写着:分明是。
午饭的菜色很不错,是董清雨想着秋恬精心挑选的,秋恬也很捧场,一直说说笑笑,看起来不像个还在低烧的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食量确实不如往常好了。
大家边吃边聊,丁楼说起年底升主治的事,董清雨在烦恼报哪位老师的研究生,贺旗说起最近收了个非常棘手的病人,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约莫下午两点,周书闻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饭桌上陡然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屏息等待着,似乎还凑近了脑袋想听一耳朵。
周书闻挂断电话后没有立刻开口,他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十指交握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通话的内容,但总是看上去不像坏事。
半晌,他看向秋恬,只说了句:“一起去一趟吧。”
·
半小时后,还是熟悉的派出所,还是熟悉的警官,还是一样风和日丽的下午。
警官身后站了举着锦旗的一家三口,父母把孩子夹在中间,眼中溢满感激的泪水,孩子则低着头,双手捧着一面写有“刚正不阿,英雄本色”的锦旗。
秋恬傻眼了。
身后跟来吃瓜的三个人都傻眼了。
只有周书闻一脸淡定地跟民警握了握手,寒暄了两句。
“锦旗?!”秋恬不明所以:“给谁,我吗?”
“是啊,”警官笑起来,对拿手指着自己一脸懵逼的秋恬说:“你制伏了歹徒,还带领大家一起破门而出,使在场人员免于伤亡,大家都很感谢你,派代表送来了锦旗。”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了,秋恬愣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我们从里间逃出来的时候,那两个保安就已经躺在地下了,”举着锦旗的孩子突然开口:“我们都知道是你料理了他们,他们那么人高马大,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定不能那么快逃出来!”
他抬起头,秋恬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那天讲座坐在他旁边的绿衣服男孩子,那时候他还是汪伟林的狂热粉丝。
没想到这么快就幡然醒悟,还如此能屈能伸。
“是呀是呀,多亏了这位小兄弟!”男生的母亲极力附和着:“要不是他,我儿子可能都逃不出来了,这被骗钱事小,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呀!”
她从警官身后挤出来,拉起秋恬的手上看下看,眼中满是慈爱与感激:“这小兄弟看上去小乖小乖的,力气倒是大哈,那么壮的两个大汉都能撂倒。”
秋恬:“……”
秋恬干滋滋笑了下,毕竟他是用超能力的奇怪物种,撂翻两个人类倒也不算太困难。
“还不止呢,”男生补充,“他带我们推门的时候领导力特别强,后来我问了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当时他身上散发着圣光,一定是某个隐世埋名的世外高人!”
众人:“…………”
散发出不明觉厉的目光。
不愧是正处在中二期的少年,说出的话也这么中二,要是周宇泽在,他俩估计会一见如故,直接在警局门口桃园结义了。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秋恬就是再尴尬无措脚趾抓地,也不得不接下那面锦旗。
一群人在警局门口合照,秋恬高居C位,周书闻、警官和作为代表的绿衣男生一家紧随其后,连跟来凑热闹的丁楼贺旗董清雨都在后面露了个脸。
初秋的下午,气温仍旧稍显炎热,微风徐徐,吹动着秋恬手里的幡布。
他眼珠无措地转动着,时而看看周书闻,时而看看自己的手,对这种隆重的场面十分不自在。
周书闻笑着拍拍他的头,手心里也带着清风:“笑一下。”
秋恬就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呆的笑容,和大家一起对着相机喊出了:“茄——子——”
画面里巨大的锦旗红底黄字,“刚正不阿,英雄本色”八个大字在秋恬胸前迎风飘扬,显得所有人都一脸正气。
回程的路上丁楼开车,贺旗在副驾,后座里秋恬挤在周书闻和董清雨中间。
他又困了,昏昏欲睡,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时而倒在董清雨肩上,引得小姑娘泛滥起母爱;时而又倒在周书闻肩头,被周书闻按住侧脸不许再倒回去。
斑驳的树影从他脸上飞速划过,映出他眼底不太健康的肤色。
贺旗无意间回头看了眼,想起秋恬和周书闻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时间,又瞅瞅现下还高悬空中的太阳,医生的本能让他心下有些奇怪。
“这孩子精神不大好了啊?”他对周书闻说。
周书闻将落在秋恬的脸上的目光移开,移向火红的太阳,面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常。
“生病是这样的,”他说:“等好起来了还和以前一样。”
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贺旗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46章 晋江独家发表
九月, 临近中秋的时候贺旗搬家了。
秋恬这才知道,原来人类迁徙居所还会有一种特别的仪式,叫乔迁宴。
最近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 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但又不完全圆,将满未满的缺了一丁点小口。秋恬总说它像一滴烤熟了的芝士, 马上就要滴下来落进嘴里。
他说这话时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月亮,月光在他脸颊涂上一层薄薄的奶油,他瞳色看上去更浅了, 也更明亮, 专心的模样仿佛在想象如果把月亮啃上一口会是什么味道。
周书闻说他分明就是馋了, 想吃芝士蛋糕,秋恬的脸霎时红了一块,反驳说才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贪吃的人了。
当时周书闻不轻不重地笑了声,然后掐住他脸颊红晕的地方, 贱兮兮地说:“你最好是。”
气得秋恬直接踹了他一脚。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如愿以偿吃到了芝士蛋糕。
蛋糕到的时候周书闻在上班, 家里只有秋恬一个人, 周书闻是定好了让店家送上门的。
那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蛋糕, 白色的巧克力外壳上画了一个Q版小人,正是昨晚对着月亮垂涎欲滴的秋恬。
小人的脑袋非常圆, 有一头飘逸又蓬松的棕色头发,眼睛又大又圆和旁边的月亮差不多, 耳朵和脸颊都画得肉肉的, 是晶莹的粉红色。
秋恬欣喜地拍了张照片, 然后分别尝了一口,发现自己的头发是巧克力, 眼睛是芒果味,耳朵和脸颊都是草莓味的,整个蛋糕咬进嘴里,爆发出一阵浓郁的芝士香气。
甜食会刺激人体的多巴胺分泌,秋恬明明没有这种东西,却在那一瞬间也莫名开心得冒泡泡。
他打开手机,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是蛋糕的照片配上一个欢呼的表情。
吃饱喝足后,他收到了贺旗乔迁宴的电子请帖。
这位吃火锅也要穿西装的心理医生,对请帖的审美也相当附和他的人设——讲究且做作。
在浅黄色为主调,一片花里胡哨闪动的星星点点中,夹杂着乔迁宴的时间和地点。
请帖的大背景是一个圆形的黄色符号,大约是人类概念中象征吉祥的东西,但秋恬不认识,只觉得它像个黄色的月饼。
·
周书闻刷到秋恬的朋友圈时也有一瞬间的震惊,毕竟这位外星人小朋友对他们的电子产品向来不太感兴趣。
手机、平板、电脑落进他手里,最大的用处都变成了追剧和看电影,于是这第一条朋友圈一经发处立刻引发了大家热情的互动。
第一个就是周宇泽,这货初三补习都还在偷偷摸摸刷手机,秒回抢占首评:说好的饭搭子呢?偷吃蛋糕不带我??
第二个是董清雨,这丫头今天跟周书闻请假,说是回校有重要的文件要弄,一秒钟都抽不开身,但周书闻瞧她回复的样子挺闲的。
——啊啊宝宝好可爱,圆圆的,想一口吞掉!/[星星眼][星星眼]
丁楼紧随其后,做作点评:画风不错,可爱有余,构图欠缺。眼睛怎么能和月亮一样大呢?
周书闻简直奇了怪了,丁楼是一整天都跟在他身后的,他忙得脚不沾地,这家伙从哪来的时间回朋友圈?
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下滑,紧跟着的是贺旗,不过和前面的评论比起来画风略显凄凉。
——你们一个个的有时间逛朋友圈,没时间回我的请帖?
所有回复到这里戛然而止,周书闻忍俊不禁,大发慈悲赏了贺旗一个赞。
看到这条朋友圈时,距离发出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周书闻正要评论顶端又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他点进去,是一张图片——秋恬给他发的蛋糕残骸。
秋恬几乎把整个蛋糕消灭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那只月亮,饱满地、圆润地挂在乳白色餐盘中央。
周书闻终于不由地会心一笑,看到秋恬仍食欲仍然尚佳似乎比什么都高兴。
这种心情有点像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病人手术后全须全尾地走出医院时的那种满足和妥帖。
最近他总觉得秋恬的食欲不如以往好,还为此烦心过一阵,现在看来应该是多虑了。
“哟,周主任什么事这么开心?”
护士长迎面走来,端着放了镊子和纱布的托盘,笑着冲他打趣。
周书闻刚下手术,身上还是那件深绿色的手术服,脸上残留着口罩的压痕,这个痕迹在眼下一两公分处,使他笑起来时的纹路更加深刻。
他没做解释,只是摁灭手机,愉悦的心情从字里行间跃出来:“陈姐看起来也很高兴啊?”
“那可不,”护士长体型圆胖,有一张做什么表情都喜气洋洋的脸:“下班了,老公女儿都在家里等着,当然高兴。”
“是。”周书闻自然地附和,仿佛极为感同身受,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年过三十的单身汉。
他含着笑,高昂着头颅走远了,留下护士长一脸震惊地驻足原地。
·
贺旗的乔迁宴在周六下午,一直到周六上午周书闻都还在医院。
秋恬听说参加乔迁宴需要准备礼物,就自己出门逛了逛,和周书闻约在贺旗新家附近的咖啡店碰头。
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今天天气格外爽朗,出门时天空中跃起好大一片彩虹,桥梁似的连接起蓝天和远处镜子般的湖面。
这一幕将秋恬美得神清气爽,微风和煦,他拿出手机上上下下各种角度拍了无数张照片,啪嗒发了条九宫格朋友圈。
贺旗新家离市中心不远,靠近一个极其繁华的商圈,当地人叫它“小酒圈”。
虽然名字里带“酒”却不是酒吧的聚集处,只是因为北面临着风华河左岸,而河右岸就是全市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大酒圈”,所以被本地人取了个对应外号。
秋恬买衣服时来小酒圈逛过几次,只觉得这里的东西贵得离谱。
那时他对地球的物价还不甚清楚,以为全体地球人都处于极大的生存危机当中,二十块钱的奶茶已是天价,所以最开始网购的时候都只敢选单价二十以下的衣服。
可能是不适应地球环境,也可能是皮肤脆弱,那个衣服穿得他全身起疹子,周书闻为此狠狠嘲笑过他,秋恬现在都记得那家伙贱兮兮的嘴脸。
然后周书闻就把他带去了小酒圈,当秋恬听到这里服装的单价是二十后面还要加好几个零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误会地球人了——或者说是误会了周书闻。
周书闻还是很有实力的。
他在地球干着疗愈师的行当,原来是这么挣钱的吗?
秋恬不懂,不知道像周书闻这样的顶尖外科医生虽然收入不低,但不至于如此挥霍;周书闻能一掷千金,纯粹是因为他有个钱多到花不完,每年往贫困山区洒,洒完了还往他身上硬塞的亲妈。
双手挂满购物袋从小酒圈出来的那天,秋恬刚学会用平板上网,网上很多梗他都不懂,但觉得自己的样子非常像“端木他带我去了美特斯邦威”。
于是他问周书闻美特斯邦威在哪里,为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时周书闻穿着一件很低调却昂贵的衬衫,面容一半被玻璃门映出细碎的光斑,一半陷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微风使他的眉眼深邃,眼瞳像漆黑的晶石,侧脸格外英俊。
——但他在一瞬间笑成了个傻缺。
秋恬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此地来来往往人流众多、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衣着光鲜时尚靓丽、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形象,周书闻一定会笑得倒地不起疯狂蠕动。
小酒圈是时尚的中心,时尚的弄潮儿们、站在潮流尖尖上的人们热爱此地,乐此不疲。
一路有不少做街拍的记者或者自媒体,看周书闻和秋恬形象气质佳试图采访他们。
周书闻是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想完了一辈子最伤心的事,才硬生生遏制住笑得发抖的胸膛,将自己的形象维持成一个正常的帅哥,拉起秋恬的手往停车场走。
秋恬还傻乎乎地问他要去哪里。
周书闻回过头,煞有其事地告诉他:“去找美特斯邦威。”
秋恬信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他们来到一家餐厅吃晚餐。
四下无人,周书闻终于可以放肆笑出声,他笑得双肩抖动,单手撑着额头,眼下笑纹极深。
秋恬气坏了,觉得地球人真是没风度,尤其是周书闻,白长了一张帅气稳重的脸,其实性格超级糟糕!
作为一个外星人,不懂地球的网络梗难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所以秋恬吃了很多,化悲愤为食欲,冲着要把周书闻吃破产的架势把食物往肚子里塞。
显然周书闻不可能因此破产,但秋恬的肚子差点破了,他把自己吃吐了。
那时候他还没在周书闻面前流过血呢。
周书闻压根没信他是外星人,只觉得他偶尔聪明但大多时候都笨笨呆呆的很好玩,晚上来找他道歉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没散,若有若无地挂在嘴角。
他捧着秋恬的脸,像揉搓两坨面团似的,眼底亮晶晶,问他:“你不会真是从那个很可爱的地方来的人吧?”
时过境迁,秋恬抱着买给贺旗的鲜花,提着月饼礼盒,站在小酒圈中心最热闹的街道上。
身边人来人往,悄悄冒出头的太阳把他眼底的皮肤晒红。
不远处,周书闻坐在咖啡店外的露天座椅里,穿一件温和的卡其色衬衣,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秋恬蓦地感到一阵惆怅。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过去,周书闻一定会先手贱地捏一把他的脸,然后再故作正经地开口说话。
那点迷人却微薄的风度稀碎一地。
第47章 晋江独家发表
今天的小酒圈格外热闹, 似乎有人在举办活动。
秋恬一路上都能看见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举着彩虹的旗子,穿着印有彩虹的衣服从身边经过。
有时候他们三三两两分布着, 有时候则是一大群,为首的是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生,一左一右高举着一面巨大的彩虹旗。
秋恬和零星几位路人不小心被挤到中央, 从彩虹旗的下方穿过,阳光渗透薄薄的布料,在秋恬的脸颊映出五彩斑斓的影子。
他忍不住仰起脸回头望, 彩虹旗的末尾从眼底飘逸滑过。
这面旗帜是那么大, 却极其轻盈, 在阳光和微风中水波般晃荡着,有那么一瞬间,秋恬竟然觉得不逊于出门时看到的真实的彩虹。
秋恬不懂这种活动的含义, 但他发现每一个举着彩虹旗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骄傲的、热烈的、无比动人的笑容。
他们身上的彩虹很美, 脸上画的彩虹涂鸦也很可爱, 每个人笑起来的时候都显出一种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所有秋恬觉得这一定是个很有意义的活动。
他从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彩虹旗下钻出来, 阳光金灿灿地洒下, 跃过翠绿的树梢,迎面而来的仍然是同一个群体, 他们或者穿着彩虹衣服,或者戴着彩虹配饰, 在来往路人中显得尤为特别。
秋恬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的T恤上也有一道彩虹, 在左胸口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立体印花。
这件衣服是他自己网购的, 价格不贵但凉爽好穿,秋恬觉得性价比奇高,最近特别喜欢。
不远处有两个女生看见了他,目光在他胸前的彩虹上停留一秒,送了他一面小小的彩虹旗。
这面旗子很可爱,就连形状也是弯弯的彩虹模样,材质偏硬,握在手里还可以当扇子。
秋恬欣喜地接过来,连说了两声谢谢。
对面就笑起来,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有健康的肤色,笑容灿烂,问秋恬:“你一个人来呀?”
“不是啊,我找我朋友呢,”秋恬说着往前方一指,“喏,他就在前面那个咖啡馆。”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人影绰绰中周书闻的气质很显眼,也拿着一把彩虹旗子扇风,低头滑着手机,显然还没注意到这边。
两个女生顿时相视一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彩虹纹身贴,沾了点水教他贴在脸上。
“好了,这下你更可爱了。”其中一个女生说道,双手握拳做出打气的动作:“加油!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
“啊?谢、谢谢……”
秋恬莫名觉得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祝别人生活美好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漫天飘扬着彩虹的街道里,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离开了,秋恬望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
周书闻比秋恬仅仅早到了五分钟。
上午看完门诊吃了个午饭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今天的小酒圈格外热闹,有LGBT群体在做游行,这种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完全被支持,但在小酒圈却不算罕见。
周书闻印象中,似乎每年都有,早些年还好,大概是从他读博士那会儿起逐渐变得频繁,现在基本每年都能碰见几次。
今天这次尤其盛大。
周书闻在咖啡馆外坐了几分钟,基本看全了各个年龄段和各类肤色的人种,还有个小哥送了他一面彩虹旗子。
一开始周书闻是拒绝的,他郑重地表示自己应该是个直男。
结果小哥大笑起来,朝他挤眉弄眼的:“别装了哥哥,哪有直男用‘应该’形容自己呀?”
他瞟了眼咖啡里的吸管,揶揄地:“依我看,你还不如这玩意儿直呢。”
“……”
周书闻感到了极大的冒犯。
送彩虹的小哥全然不管,飘飘然离去。
周书闻愤愤地将旗子往桌上一拍,灌了一口冰咖啡,却觉得今天天气太热冰太少,扯了扯领口,还是没忍住拿起旗子扇风。
前方人影散去,浓重艳丽的街道里浮现出一抹洁白的身影,周书闻只是随意抬眼,目光就霎时定格,再也移不动。
秋恬抱着花束提着礼盒从人群中央出来,周书闻认出那是向日葵和郁金香,饱满的花瓣扫着秋恬雪白的脸颊。
他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脚步轻盈,远远看去就像是花丛里盘旋的柳絮,或者是白色的蝴蝶。
等走进了,周书闻才看到他也拿着一把彩虹旗子,脸上甚至也有道彩虹,就在眼睛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秾丽的色彩衬得秋恬的肤色像乳白色的奶冻。
周书闻从秋恬手里接过花和礼盒放到一边,在他脸颊上捏了下:“怎么还画这个?”
秋恬笑起来,拿手抹了一把,把白生生的指尖伸到周书闻眼前:“才不是画的呢,是贴上去的。”
周书闻眼神跟随秋恬的手指一荡,神思就晃了下。
他偏过头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你知道这什么意思?”
秋恬不明所以:“不是漂亮的意思吗?”
“也漂亮,”周书闻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秋恬果然不懂彩虹的意思,就像周书闻也不懂自己说出漂亮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彩虹还是秋恬的手指。
他们这个位置视野开阔,正对着小酒圈中央的露天喷泉。
阳光把对面建筑的房顶映出连绵不绝的金色光带,地面是深灰色的石砖,浸过水的地方像闪光的镜子,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的小镜子在喷泉里跳舞。
为了能更舒服地看到外面的景象,秋恬和周书闻并排而坐,甫一靠近就嗅到周书闻身上独特的气味。
他今天没有喷香水,和着微风一起送过来的,是浓郁的咖啡的气味,看来他今天不止喝了面前这一杯,从医院出来之前应该就喝过很多了。
地球人总喜欢把这种苦涩的黑咖啡当水喝。
秋恬捧起周书闻给他点的咸芝士拿铁大吸一口,冰凉咸甜的奶香顺着咽喉滑下,让秋恬舒服得闭起了眼睛,连微妙的燥热都给抚平了。
果然他还是不喜欢太苦的东西。
远处喷泉洒过一次水后处于停歇的状态,但经过的人要么绕道走,要么捂着脑袋从中间小跑而出,像是生怕水突然喷出来淋湿自己头发似的。
渐渐的,那里的色彩又开始艳丽起来,七彩的旗帜飘扬着,将日光也染得浓烈绚烂。
秋恬知道是送彩虹的那些人又来了,连忙拉着周书闻一起看。
那些人向喷泉走去,和同伴挽着手搭着肩,并不在乎这里的喷泉有没有水,什么时候高耸的水柱会突然射出来,只是时而说笑时而打闹。
就像约定好似的,当他们走到喷泉中央时,最外围那一圈的水柱突然喷发,远远飞往高处后再如同花瓣般溅落。
人群中发出一阵叫声,那是喜悦的呼声。
紧跟着所有水花都在那一刻爆发,经过设计的艺术喷泉,每一条水柱摇晃的弧度都精准计算过,纷繁交错地构建出巨大的雨的帝国,迎着阳光闪耀美轮美奂的金光。
雨幕落下构成虚拟的屏障,四散的水雾仿佛经由空气拂动着秋恬小腿的皮肤。
他又看到那两个金发碧眼的男生,不久前他们还高举着彩色的旗帜走在最前方。
现在他们出现在暴烈的雨幕里,浑身被浇得湿透,但笑得很开心,彼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他们在大雨里接吻!
秋恬双眼微微睁大,渐渐的,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亲吻自己的伴侣,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他将目光移向身侧,周书闻距离他不过咫尺,正放松地靠着椅背,眼底一片平静,似乎早已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
这就是人类的七情六欲吗?
秋恬忽然想到这个,周书闻曾经告诉过他,七情六欲是值得摸索的,人一辈子如果一丁点都不去体会,那也太无聊了了。
所以要怎么摸索呢?七情六欲这种东西,通过接吻就能摸索出来吗?
仿佛感受到了视线,周书闻微微偏过头,此时太阳被云雾遮盖,天色暗淡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雨的气息。
秋恬眼睛也是清澈而潮湿的,其间夹杂着一种懵懂的茫然,但又像隐约揣摩到了什么似的,眉心微微蹙着。
周书闻眼底流淌出浅浅的笑意,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很惊讶吗?”
秋恬摇摇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总是抓不住合适的词句,看上去有些苦恼。
喷泉里四散的水花逐渐停息,人们拥吻的模样更加清晰,就在此时,一只手凭空出现在秋恬和周书闻之间,打破了他们绵长的对视。
秋恬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位提着小篮子的男生,他从篮子里摸出一只粉色的东西,小小的,正方形的,放到他们的桌面上。
秋恬定睛一看,上面写着“零感,至薄玻料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男生也穿着彩虹的衣服,满脸都是笑,弯下腰用只有三人能听见声音说:“勇敢的同时也要注意安全哦,祝福你们!”
说罢便深藏功与名地悄然离去,寻找下一对青涩的恋人。
秋恬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地拿起来,下一秒就要撕开,却被周书闻猛地按住了手腕。
周书闻此刻的表情十分精彩,是秋恬从来没见过的精彩。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只有他真真切切看到秋恬身体里流出湛蓝的血液并迎风飘洒的那一刻,可以勉强比拟,甚至多了某些更加深刻的意味。
“现在不能撕。”
“为什么?”
周书闻哑然,一张嘴开开合合四五次都没能说出话,眼中闪过一抹绝望。
半晌,他叹息道:“这是在特定场合下才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第48章 晋江独家发表
特定场合?
那是得多么特定的场合?
为什么周书闻说完这句话就绝口不提了?
直到站在贺旗家门口, 秋恬都还在纠结这件事。
周书闻按下门铃,抬起手指堵住秋恬的嘴,“先别提了。”
他深吸一口气, 像做出某种决定似的,郑重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我以后再教你怎么用。”
“……以后?”
秋恬眨眨眼, 意思是这东西的使用,不仅需要特地的场合,还需要特定的时间?
咔嚓——
门开了。
贺旗居然才刚起床, 头发跟鸡窝似的, 嘴里还插着一把牙刷, 秋恬瞪大眼,这副画面直接让他忘记刚才在想什么。
贺旗似乎也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嘴里嘟嘟囔囔的, 抬手招呼了一声就让他们进来。
周书闻带了一瓶红酒当礼物,他们最先到, 这时候家里还没有其他人, 过于宽敞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
贺旗家的装潢不同于周书闻家温馨的暖色调, 没有一整面墙的金黄的麦浪, 相反的很冷淡,沙发桌椅、墙面地板都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里面冷气开得很低, 混合着家具崭新的气味,让秋恬有些起鸡皮疙瘩。
贺旗洗漱完, 抓了个头发换了身衣服, 看上去就像变了个人, 又是秋恬熟悉的精致的心理医生了。
他带他们简单参观了下内部构造,秋恬慢吞吞看完后, 第一句话就是问周书闻:
“为什么别人家房间这么多?”
周书闻:“……”
不怪秋恬有此疑问,实在是两个房子整体面积都差不多,贺旗家有四室两厅两卫,周书闻却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衣帽间。
不仅如此,周书闻的卧室还非常简陋,一应的装饰都没有,只有那张巨大的床算得上舒服。
但他客厅的却极其宽敞,一整面墙是油画,另外大半面墙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除了书籍资料,每个小格子里还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秋恬一直觉得周书闻这人脑子有点奇怪。
“他那是不想自己家被当成民宿,故意把房间拆掉的。”贺旗代替周书闻答到。
秋恬没懂:“什么意思?”
“你们认识也这么久了,见过有人在他家留宿吗?”
秋恬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贺旗瞅一眼抱着胳膊指指点点,嫌弃好好个房子居然一个AI都没有的周书闻,悄悄拉近了秋恬,说:
“你看他平时老笑嘻嘻以为他是多好的人呐?其实他是最嫌人烦的。咱朋友多了,有时候难免互相串门,但他很讨厌别人在他家睡觉,倒是你——”
“我看你家当民宿就最好。”周书闻打断。
他看上去在参观房子,其实那两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把秋恬拉到自己身边,问他:“以后再有活动就到这里来,你觉得怎么样?”
秋恬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别人的房子我说了不算。”
“没事,”周书闻淡淡道:“有的是人热情好客。”
贺旗在后面狠狠“呸”了声。
秋恬没说话,情绪看上去不再高涨,整间屋子都是灰色调,灯光也是冷白的,照得秋恬的皮肤也像刷了层灰,紧跟着失去了活力。
周书闻上下看了眼,心里就莫名地不痛快,看着房子就想吐槽:“什么破审美,好好一个房子装完了也跟水泥毛坯房似的。”
贺旗:“???”
贺旗差点破防,跳起来就想给周书闻一个大逼斗。
“工业风!”他大吼:“你懂什么是轻奢高级未来系工业风吗?!你什么都不懂!”
周书闻扯了下嘴角,表情看上去极度轻蔑又欠扁。
贺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以为你审美多好啊,谁他妈像你整一屋子人工智障还弄一大面墙的麦子?你懂个屁!”
“麦子怎么了?”周书闻本不欲多说,提起这个却不得不开口了:“那是大师级油画,象征着我国劳动人民挥洒的血汗,既有收藏意义还有现实意义,你懂什么?”
“我呸!!”贺旗气得面红耳赤:“滚吧你!”
周书闻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秋恬往客厅里走,捏捏他的耳朵:“没事了。”好像莫名其妙帮他出了一口气似的。
秋恬浅棕色的头发丝仍旧耷拉着,过了好几秒才看向周书闻,眼中似有愁绪:“……我一直住你家,是不是也很烦人啊?”
周书闻眉梢一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毕竟贺旗刚才那么说,是想表述秋恬的特殊性,想说虽然周书闻讨厌别人住他家,但却很乐意跟秋恬待在一起。
“还好吧,”他说:“以前人多的时候是很烦。”
秋恬就垂下了头。
贺旗的话他其实听进去了,算起来他在周书闻家也住了三个月了,是有点久。
更何况周书闻家原本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的,因为他硬把衣帽间改了出来,弄得周书闻每天上下班换衣服都不方便。
周书闻人好,一直没表现出什么,但秋恬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一直住着。
可如果不留在这,他又该去哪里呢?能去哪里呢?
周书闻是地球上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他寻找回去的办法的人。
虽然尝试了很久仍旧一无所获。
在地球待得越久,秋恬越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有时候算不上乐观。
于是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块藏在棉花下的石头,不碰时洁白柔软,真正碰到了才能察觉其尖锐。
“怎么了?”周书闻在他后脑摸了下,弯腰去看他的脸,随即一惊:“怎么一下伤心起来了?”
秋恬摇摇头。
周书闻拉他在沙发上坐下,轻轻捏他的耳朵:“我不是说你烦啊,别人很烦,但你没关系。”
“……真的么?”秋恬抿了抿嘴,觉得周书闻只是不想他为难才这么说的。
“还能是假的啊?”周书闻笑起来:“我又不是什么很矫情的人,要真觉得烦直接就给你赶走,没赶你就是喜欢你,你住我家我高兴。”
喜、喜欢?
这不是七情六欲里面的其中一种吗?
秋恬眼神略微闪躲,突然觉得手有点发麻。
“我、我那什么……”
“所以别想太多,安心住着就是。”周书闻语调轻快,其实并不是安抚人那种温柔的语气,但就是让人听了很安心。
秋恬捏了捏手,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郑重地看向周书闻:“谢谢你。”
周书闻不受控制地眉心一跳,“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他干笑一声,看了秋恬几眼,觉得他嘴皮有点干,就抓起茶几上的杯子让他喝口水。
但又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家,杯子也没水,扭头冲房间里喊:“贺旗——你家有什么喝的?”
贺旗在房间里打游戏,声音大得外面都能听见,“有你刚带的红酒!”
周书闻:“……就没不含酒精的饮料吗?”
贺旗没说话,几秒后冲出来倚在卧室门口:“还饮料呢,你什么时候这么事儿了?有得喝就不错了。”
“你搬家不买喝的?”
“这不刚搬么,”贺旗理直气壮:“还没来得及啊!”
周书闻:“……”
他起身去厨房晃了圈,半晌端回来一只玻璃杯递给秋恬:“虽说是自来水,但我问过了是直饮的,能喝。”
秋恬想说自己刚喝完一杯拿铁,其实没有那么渴,但毕竟水已经递到了唇边,再拒绝就不礼貌了,想了想,还是接了下来。
当下时间太早,贺旗请的客人一个都没到,秋恬闲得无聊,就想拉上周书闻一起看部电影。
和周书闻家用来当做空间隔断的投影幕不同,贺旗客厅里装的是一架曲屏液晶电视。
电视还处在待机状态,应该是贺旗刚刚用过,秋恬没多想找到遥控器直接按下了开关。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并不是常见的主页,反而是刚才贺旗看过后暂停的画面,那画面卡顿了一瞬,继续自动播放。
刚开始画面较暗,但秋恬视力好,比周书闻先看清里面的情况,仿佛是两具纠缠的人体。
秋恬好奇地蹙眉:“哇哦,这是什么?”
紧接着声音传出,是极其重的呼吸声,一个粗狂一个娇柔但能听出都是男声,同一时间画面亮起——
巨大的白瓷浴缸中,两具男性身体半没在水里交错缠绕,缠绵悱恻!
秋恬猛地睁大眼。
“我操?!”周书闻抑制不住地粗口:“他是gay?!”
一时间整座屋子死一般寂静,只有电视里两个男人在忘情拥吻。
两秒后。
“——啊啊啊啊啊!”贺旗的尖叫响彻云霄。
周书闻扭头看着冲出房间的贺旗,愕然摇头:“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你是gay?!”
“啊啊啊啊我不是啊!”贺旗快疯了:“这个工作,这他妈是工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是干嘛的,心理医生上班看这个?”
“我有个病人需要啊!!”
“什么病人还需要医生帮忙看片?没事的兄弟,就算是gay又怎么样,性取向而已嘛,love is love!”
“滚啊!!”贺旗近乎绝望地咆哮:“我真不是!!这么些年我谈过多少女朋友你是没看见吗,我警告你周书闻,不许出去给我乱说!!我妈最近还给我相亲呢!”
客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周书闻情绪稳定,不断安慰贺旗,但他越是安慰,贺旗就越是暴躁,表明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直男,比周书闻那个猪一样一根筋的脑子还直!
周书闻也不生气,继续安慰他,贺旗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想去自宫。
天翻地覆间,所有人都忘了把电视暂停,所有人也忘了,似乎还有一个人没参与这场战争。
秋恬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他看到画面里,那个强壮的男人把另一个白皮肤男人压在水里,从放沐浴露的架子上摸出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小小的,正方形的。
秋恬不可置信地张开嘴,这玩意儿不就是咖啡馆里那个男生送他的东西吗?
甚至现在都还在他身上,被他揣在裤兜里,贴着腿侧的皮肤烫得像要烧起来。
画面里,秋恬眼睁睁看着强壮的男人用牙齿将它咬住,撕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戴在了自己的……
在可爱星球,人们早在几百个周期前就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来繁衍生命了,这样的行为被视作最原始的冲动,只会发生在自控力极低的人身上。
秋恬作为星球能量值最高的人,一次都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看见过。
可为什么画面里那两个人,看上去竟然是那么的满足?
秋恬闭上眼,有一种信息接收过载的眩晕。
所以,所谓的特定场合,原来是□□的场合吗?
那周书闻说的要教他用……是怎么个教法?
第49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一整个晚上秋恬都显得心不在焉。
“是我一个病人, ”贺旗心力交瘁:“身体功能完全正常,但活了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突然看破红尘要出家了, 那父母肯定不答应呀。”
秋恬托腮听着。
“你说好好一小伙子,都没尝过爱情的苦怎么能说遁入空门就遁入空门呢?父母接受不了,怀疑儿子精神出问题了, 这不就找上我了吗……”
“那哥们拒接恋爱,心灵上得不到滋养,父母就想说能不能用直接的欲望刺激一下, 所以、这不就、你们也看到了……”
贺旗朝电视的方向一摊手, 耸了耸肩, 嘴角无语地一瞥。
此刻屏幕里已经没有了方才香艳的画面,周书闻发现秋恬直勾勾盯着屏幕时,立刻抢过遥控器啪一声给关了。
客厅重归宁静, 三人这才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上了话。
周书闻从水龙头里接了三杯直饮水, 放到茶几上一人一杯。
贺旗这个房子是新搬的, 连最基本的餐盘厨具都没弄好, 周书闻仍然觉得叫做水泥毛坯房丝毫不委屈了它, 毕竟三人喝水都是用的一次性纸杯——
至于刚才周书闻从橱柜里翻出来给秋恬倒水的玻璃杯,后来被贺旗证实其实是只花瓶。
崭新且简陋的屋子里, 贺旗一个主人家,局促得连客人都不如。
“虽然是这样, ”周书闻欲言又止:“但你给人家找钙片是不是有点损了?”
“这只是冰山一角!”贺旗强调:“你以为是什么容易事儿吗?男的女的、男的男的、女的女的……我他妈连四爱都给他找了!”
“……??”
周书闻哑然, 秋恬云里雾里的:“什么是四爱?”
周书闻低头瞅他一眼, 捂住他的耳朵,半晌憋出一句:“这父母……还挺开放……”
“啧, ”贺旗摇头:“有什么用?那哥们屁反应都没有,出家的欲望反而更强了。”
“有时候我都想不然就随人家去呗,小伙子心理没什么问题,思想也很有深度,就是对那档子事不感兴趣,何必非要勉强呢?”
“但父母不答应啊,三代单传,家底还怪殷实的,就这么让他出了家连个种都没留下,以后那么多家产给谁啊?”
周书闻不赞同的:“你不觉得该看病的是那两口子吗?”
贺旗哼了声:“所以我把他俩介绍另一个同事了。”他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拍拍周书闻的肩:“所以老周你真挺幸运的。”
周书闻眉梢一扬。
“世界上像你亲妈那么想得开的人不多了,”贺旗说:“这两口子是有点家底,但跟你们赵女士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你说你都三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她居然能忍得住一个字都不催。”
周书闻动了动肩把贺旗的手挡开:“她自己恋爱都谈不过来,哪有功夫管我。”
“所以才说她看得开啊,”贺旗连声感叹:“你妈这思想领先人类至少二十年。”
“行了,说你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周书闻打断道:“弄饭吧,人都要到了。”
贺旗伸了个懒腰:“点外卖吧。”
·
当晚,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精致而丰盛的外卖。
一群便宜朋友们,平时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真正会做菜的没几个,单位有食堂的吃食堂,没食堂的吃外卖,下班回家只想躺在床上祈祷能一觉死过去。
如果实在没死成,第二天再继续上班吃食堂。
不过为着乔迁宴的仪式,众人还是齐心协力象征性开了下火,把冷掉的菜放进锅里热了下,就当是做过饭了。
这一个晚上,秋恬不如以往开朗。
周书闻总觉得他像有什么心事,总是时不时就自我沉浸一会儿,捏着筷子不夹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楼买了不少饮料过来,有酸奶有汽水,秋恬偏偏要喝周书闻带的红酒。
他来地球几个月,东西吃得不少,酒却没怎么喝过,周书闻在纸杯里倒了一点,刚好盖个底递给他。
秋恬尝了一口脸就皱起来:“好奇怪的味道……好难喝啊。”
周书闻:“……”
他接过来自己尝了口,也是眉头一皱,转而看向贺旗:“你说你搬家不买碗就算了,高脚杯没有,醒酒器也没有,好好的红酒口感都给糟蹋完了。”
贺旗正晃着纸杯醒酒呢,闻言有些心虚:“哎呀,这不没来得及么,将就一下吧,我尝着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朋友们也纷纷劝和,不过只是嘴上说着好话,行动却很直接——大家都没怎么喝那瓶酒,除了秋恬。
秋恬虽然嫌弃它味道怪,但却连着喝了两杯,进肚子的酒比菜还多。
“好酒量啊小秋。”丁楼惊讶道。
“唉。”秋恬莫名其妙叹了口气,摆摆手,还要去倒第三杯,抓着酒瓶没拿动,定睛一看,是周书闻把瓶子按住了。
周书闻脸上既狐疑又担忧:“你不然先吃点菜垫垫再喝?”
秋恬摇摇头,拨开周书闻的手指,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是?”丁楼也觉出不对了。
桌上没人回答,贺旗心虚地瞟一眼周书闻,用眼神无声道:别是下午那视频给这孩子刺激到了吧?
周书闻也不明白,心下觉得不至于,却还是暗暗道了声“罪过”。
董清雨坐秋恬对面,凑近一看,当即哎哟一声:“都醉了。”
周书闻立即抓着秋恬的下颌把他脸掰过来,掌心一片滚烫,果然秋恬眼睛都直了。
到吃完饭散场的时候,秋恬已经是七荤八素的状态,需要周书闻搀扶着才能走直线。整个屋子里只有秋恬一个人喝醉了,还醉得莫名其妙。
贺旗送大家出门,秋恬被周书闻架在身上,歪歪倒倒站不稳,但非要挨个冲大家打招呼告别。
“拜拜!”
他高高扬起手,大幅度挥动双臂,差点直接把丁楼脸上的镜框给薅下来,打得丁楼“嗷呜”一声躲远。
“……”
秋恬愣了愣,迷迷瞪瞪地扭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书闻把他头扳正,再把他的胳膊压回来,牢牢缩在怀里不给他乱动。
秋恬挣扎未果,只能动动嘴皮子说胡话。
“好难喝……”他细声细气的,说完又皱眉“呸”了声:“难喝死了……”
董清雨在旁边捂着嘴笑,如果不是周书闻拦着,她铁定会拿出手机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你说你们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呢?”他仰起头,下巴搁在周书闻肩头,嘴唇堪堪擦过周书闻的颈侧。
电梯里还有人,丁楼和董清雨都站在边上,虽说这两人极其有眼力见,在看到秋恬扑在周书闻怀里那一刻就移开了目光,周书闻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秋恬的呼吸太烫了,已经把周书闻脖颈的皮肤烫出了红色,周书闻吸了口气,不得已托着秋恬的后背,稍稍用力按了按:“能不能自己站直?”
这种时候秋恬撒娇的本领根本就是与生俱来,不可能有任何人类能招架得住。
他只是抓着周书闻的领子,磨磨蹭蹭地摇头:“站不直……”周书闻就说不出半句话了。
董清雨两眼放光,不停地靠拨弄头发来假装看不见,最后得到钢铁直男丁楼的一句:“学妹,实在痒就回家洗洗吧,小心得溢脂性皮炎。”
董清雨:“…………”
往常很快的电梯今日显得尤为漫长,秋恬几乎要站不住了,抓着周书闻的胳膊往下滑,又被周书闻拎着后衣领拉起来。
“那个酒那么难喝,还是红色的,”他眼睛都闭上了,嘴还在碎碎念着,“跟你们的血好像,你们居然都喝得下去,我们就从来不喝蓝——唔?……”
嘴被猛地捂住了,用力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秋恬睁眼,茫然地动了动脑袋,看到对面四道惊异的目光。
丁楼和董清雨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叮!
电梯门打开,通往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没什么,”周书闻拖着秋恬走出去,面不改色:“喝大了,说胡话呢。”
丁楼今天也开了车,负责把董清雨送回去,周书闻以秋恬醉得太凶为由没再和两人闲聊,简单做了告别就把秋恬塞进副驾驶,扬长而去。
到家时秋恬已经软成了一摊泥,周书闻抱着他都总觉得他在往下滑,跟条泥鳅似的抓也抓不住。
门一开打开AI们的呼声随之响起,按理说秋恬是早就听惯了这种声响的,今天却不舒服地抖了下。
“闭嘴。”周书闻吩咐。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又低头去看秋恬,秋恬眉心仍然是拧着的。
“怎么了?”周书闻问。
秋恬委屈巴巴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头痛……”
周书闻就笑起来:“喝醉了能不痛吗?你说这酒明明不好喝,你非喝他干嘛呢?”
秋恬不说话了,缩在周书闻怀里连连叹了好几声起,明明长了嫩生生的脸,却老神在在的。
周书闻抱着秋恬一起坐在沙发上,落地灯昏暗,显得秋恬颈侧的皮肤白瓷一般匀净,他摇头晃脑的,晃着晃着就把脸颊贴在了周书闻胸口。
“我看电视里人们都借酒消愁。”他喃喃道。
周书闻低头,入眼就是秋恬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就是一只洋娃娃。
心底流淌起一阵暖意,化成散不开的笑从眼底溢出,周书闻轻轻摸着秋恬的头发:“你有什么愁啊乖乖?”
秋恬没说话,他其实都快听不清周书闻的话了,耳边全是对方绵长的心跳,像被山谷里厚重的风轻轻托起。
“咚咚……”他重复着周书闻的心跳。
“咚咚……”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0章 晋江独家发表
进入十月, 天气转凉。
早上推开窗已,经不是七八月时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
秋恬趴在阳台上,深深嗅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风里有点湿,但并不潮热,天边是淡青色的, 丝丝凉爽的气息浸透皮肤。
今天该穿长袖还是短袖呢?
秋恬拿不定主意。
周宇泽从学校放了几天假,叫他们一起去郊区的果园摘果子玩,秋恬吃过各种各样的水果, 还没亲眼见过它们长在树上的样子, 欣然答应了。
但周书闻不去, 他还在上班呢,秋恬起床的时候家里都没人,往常不觉得, 今天倒是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大约是气温降下来了,所以家里的空气也跟着冷了许多。
秋恬在衣柜里翻翻找找, 学着电视里果农的样子给自己换上一身牛仔背带裤, 戴一顶编织草帽, 把水壶装满水, 和纸巾饼干一起放进双肩包里。
背着包正要出门时,周书闻回来了。
他身上还是前天晚上去医院时的那件衬衫, 现在已经有点皱了,头发也不如以往打理得精致。但外面入室大厅的灯光很好, 逆光衬得周书闻身上有种很温暖的气息。
“哟, 这么早就出门了?”他关上门, AI的欢呼随之停止,背后的光消失了, 周书闻的五官也就清晰了。
秋恬把帽檐往上掀了掀,看清了周书闻眼底的笑意,他点点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周书闻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换了鞋往客厅里走,秋恬像只小尾巴似的在他身后晃晃悠悠。
他回头,先是看了下秋恬的装扮,把碍事的草帽掀开,在秋恬额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儿的活动我就不去了,等下还要去医院。”
“……怎么就小孩儿了?”秋恬不太满意,站着不动了。
周书闻笑了:“你、周宇泽、董清雨,你们仨凑一起还不是小孩儿局?”
“他们是小孩,我可不是,我起码比你还要大一百多岁呢。”秋恬扬着下巴哼了声,随即被周书闻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周书闻走到客厅最里面的书架前站定,秋恬也跟上去,看到他从小袋子里取出一片红红的、薄薄的纸张,展开后居然是一张剪纸。
秋恬在网上看过,这属于民间的一种传统艺术。
“你从哪里弄来的呀?”秋恬拿过来摊开在手上,剪纸很薄,他于是拨弄得很小心:“这是一条龙吗?”
“这都认识了,怎么这么厉害啊乖乖?”周书闻笑着打趣他:“越来越像咱们地球土著了。”
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纯白底的相框,将剪纸压紧在玻璃底下,再放进书架的其中一间小格子里,动作看上去十分爱惜。
“是我一个病人做的,”周书闻说:“她学画画,平时喜欢做剪纸,昨天第一次回来复查,就把剪的小东西给我们带来了。”
秋恬眼睛动了动,盯着那团红红的纸张,看得出剪纸的人功底不错,一条龙活灵活现的,只是有些细节的地方比较粗糙,算不得很好作品……但周书闻还怪喜欢的。
他撇撇嘴,把手背到身后:“她为什么要给你送这种东西呀?”
“为了表达感谢。”周书闻说。
“虽说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但其实大部分病人和家属还是很善良的。有的病人手术成功后出院,会抱有很大的感激心理,总是想给我们送点什么东西,但钱和礼我们不能收。”
他把小袋子叠好扔进垃圾桶,去厕所洗手,闷闷的话音和水声一起传来:
“所以每次遇到那种说什么也要送点东西的病人,我就会问他们平时擅长做什么,让他们把出院后做的第一样东西给我带来就行了。”
“——大部分都是几幅画,或者一些手工,这些东西我们能收,他们心里也舒服了。”
秋恬仰起头,看向这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确实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一个周书闻都保管得很用心。以前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却懂了。
他走过去,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对周书闻点评道:“你就是灰姑娘。”
“什么?”周书闻没听懂,扬着眉梢笑起来。
“难道不是吗?”秋恬说:“灰姑娘他爸出门做生意,问女儿们想要什么礼物,两个姐姐都要很名贵的东西,只有灰姑娘要碰到爸爸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他歪歪头,看着周书闻:“是不是因为只要爸爸拿着树枝走一路,就会想她一路?”
“什么想不想的,”周书闻用沾水的手指一弹秋恬的额头,扳着他的肩膀让他别挡路:“童话故事是这么用的吗?”
冰凉的水渍点在眉心,秋恬捂住额头不悦的:“你为什么老是敲我脑袋?会敲傻的!”
周书闻就连忙替他揉了揉,语气诱哄笑容却很明显:“对不起啊对不起,你头骨长得太好了,我总是忍不住。”
“你对你那些病人也这样吗?”
“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周书闻正色:“你是我见过脑袋最圆的。”
秋恬这才轻描淡写哼了声,指着书架上的一间格子问:“那这片叶子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被周书闻很好的保存起来做成了标本,现在看上去都是圆润饱满的。
提到这个周书闻眼中也闪过一抹怀念:“这是我治好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是肿瘤压迫神经,影响右侧肢体的正常活动。”
他向后轻轻靠在书桌边缘,双手反撑在桌面上:“住院时他就总跟我说,他家楼下有一颗老榕树,夏天枝条会垂得很低,他喜欢跳起来去摘上面的树叶,但生病以后就跳不动了。”
“做完手术正好也是夏天,所以第一次复查的时候,我就让他摘一片叶子带给我。”
秋恬问:“你想让他跳起来?”
周书闻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运动能力的恢复程度的确是我们的一个评估标准,但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又可以再跳起来了也很重要。”
“——他把叶子带给我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所以我猜那次跳跃应该也会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看向秋恬,说这话时眼底有很坚定的温柔,手掌扣在他圆润的头顶上拍了拍:“想什么呢?”
秋恬没说话,半晌抬起头,脑瓜里似乎想了很多,眼神飘飘忽忽的。
嗡嗡——
他手机亮了起来,是周宇泽打电话来催了。
秋恬按下接听,周书闻就松开了盖在秋恬头顶的手。
“快去吧,”他笑着说:“记得给我多拍几张照。”
·
果园在市郊的一座山上,十月是丰收的季节,成熟的水果品类繁多。
秋恬几人一到果园,几乎就是漫山遍野地跑,摘完橙子摘葡萄,摘完葡萄摘苹果。
这里的橘子尤其甜,秋恬几乎是摘一路吃一路,把亮晶晶的果肉拍照给周书闻看。
几个人忙活一下午,摘掉了整整两筐,一部分被用礼盒包装起来准备拿回去送人,剩下的他们仨分了分自己带回家吃,就只用普通的红色塑料袋装。
晚饭秋恬直接在果农家吃的农家小炒菜,坐在院子里放眼望去就是绵延的群山和袅袅炊烟。
秋恬从没见过这样明媚的景象,在他长大的那颗星球,入眼从来都是暗淡的天光和浩渺的宇宙。
究竟是怎样的土地,才能滋养出这样苍翠的山林呢?秋恬深深凝望着,很久都移不开眼。
他把晚餐的食物拍照发给周书闻,周书闻很快也回了一张吃饭的照片,在食堂,银色的不锈钢餐盘,菜色看上去口味很淡的样子,跟秋恬的比起来差远了。
不过他也有一扇橙子。
秋恬笑起来,按下语音:“我给你带的不仅有橙子,还有橘子和葡萄,一定比你这个甜!”
周书闻回了个摸猫头的表情。
往返路程都是董清雨开车,她借来了丁楼的凯迪拉克,一开始开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很快就熟练起来,到回程时已经相当轻松自如了。
周宇泽说另一条路会经过很长的一段河畔,沿途看夕阳是最美的,三人一拍即合,当即改换了路线。
事实证明,周宇泽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孩哥说话总不会错,水泥路紧挨在河边,没有城市的喧嚣,不像高架桥那样气派得冷冰冰的,朴素但耐人寻味。
他们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任由温暖的晚风扑到脸上,从闻到河水的气息开始,董清雨就放慢了车速。
那真是一段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河岸,海水一般连接着金黄的天际,余晖铺满整片河面,翻滚起金子一样闪烁的浪花。
河畔边还生长着一种茂盛的植物,由一根细细的茎秆撑着,被流苏似的穗子压弯了腰,在晚风里摇晃。
那片植物也跟河岸一样起伏绵长,在夕阳光辉的映衬下一片金黄,连接着缠绵的河水,就像滚滚翻涌着的金色的海浪。
秋恬蓦地想起周书闻家里那副画,霸占了一整面墙,也是这样连接天地的通透的金黄。
周书闻告诉过他这叫麦田,于是秋恬看到了麦浪在风里卷到天边。
他突然叫住董清雨:“我们可以停一下吗?”
董清雨踩下刹车,“怎么了?”
“突然想起点事。”
秋恬嘴角抿着,但仍有笑意从里面溢出。
他眼里带着一种可以算得上期许的表情,抓起装橘子时多余的红色塑料袋,推开车门跑出去,远远地冲后面招手:
“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回来!”
周宇泽趴在车窗边,看秋恬跑动时一颠一颠跳跃的发丝,不解地问:“他往芦苇荡里跑干嘛?”
董清雨耸了耸肩。
十分钟后,秋恬抱着塑料袋回来了,袋子里看起来满满当当,他的笑容也满满当当。
红色塑料袋圆润起来,在他怀里就像一轮火红的太阳。
秋恬顶着一头乱毛和脏兮兮的脸颊,宝贝似的拍了拍怀里的“太阳”——
等着吧周书闻,我给你带回了你最喜欢的麦子!
他骄傲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