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夜色下,宋家灯火通明。
刚下车,宋芒就看见管家站在门口,朝他半弯下腰,“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宋芒朝管家微颔首,脚步轻顿,视线落在洞开的大门内。
“哥哥!”
一道轻呼传来,声音响亮清脆,带着几分惊喜。
宋芒怔愣片刻。
下一秒,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团棉花般软乎乎的东西抓住,陌生的温度让宋芒不由缩了缩指尖。
“哥哥!你的手怎么是冰的啊?”宋嘉成抱住宋芒一只胳膊,两只肉手紧紧攥着宋芒的手指,仰头皱着鼻子一脸疑惑。
“嘉嘉,别乱抱人。”宋夫人听到动静,起身出来,冲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宋嘉成不情不愿地被管家抱走后,宋夫人才将目光落到宋芒身上,挂着客气的笑,伸手拉住宋芒的手腕,将人往门内领。
“小芒啊,怎么才回来,你父亲等了你好久,现下就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宋芒垂眸望向覆在手腕上的那只手。
宋夫人年逾四十,但皮肤保养得很好,未经半点风霜,虚虚搭在宋芒腕上,仿佛和十多岁时牵住他的那双手别无二致。
站定在书房前,宋芒手腕上的力道撤去,看着转身要离去的宋夫人,宋芒轻声开口,忍不住唤了一声:“母亲……”
宋夫人回过身,依旧挂着方才那般的笑容,看了宋芒一眼,温声道:“嘉嘉那边还要我照料,你先去见你父亲,别让他等急了。”
说罢脚步轻移,很快消失在宋芒的视线外。
对着眼前黑色的沉木大门,宋芒抬眸定定看了片刻,待手腕上属于他人的余热尽数褪去,方抬手敲了敲门,轻道:“父亲,我来了。”
“进来。”
门被推开,书房正中的长桌后,宋朝言沉着脸正襟危坐,抬头看到宋芒走近,他堆起一个热切的笑,快步从桌后走出,将宋芒按着坐下,“快坐下,这么久不回家,都要认不出了。”
没等宋芒出声,宋朝言又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递给坐下的宋芒,“你肠胃不好,我特意给你温着的热茶,快喝几口,暖暖胃。”
茶杯被塞到宋芒手中,热气氤氲,入口温度正好。
宋朝言坐到宋芒对面,看着宋芒喝完杯中茶水后,低头将桌上的一份文件展开,递到宋芒手中。
“最近家里,出了一点事,比较棘手。”
宋芒看手中文件的时候,宋朝言长叹了一口气,略带沧桑地开口朝宋芒道。
“三年前,我跟谢氏签了对赌协议,如今协议到期,承诺谢氏的条件没有达到,我本想跟他们周旋一下,但没行得通,那边开始爆我们的黑料,以往的合作商见风使舵,都开始毁约,局势朝谢氏一边倒。”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找上了谢氏的当家人,让他开条件,给宋氏一条活路。”
宋朝言语气低哑沧桑,一双眼看着面前的宋芒,看着宋芒翻到那摞文件的最后一页。
看到最后这张薄薄的纸,宋芒的视线停在上方烫金的三个大字上。
“订婚书。”
浅色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宋芒捏着纸张的手指紧得泛白。
宋朝言还在继续说着:“谢承之是如今谢氏的掌权人,年轻有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想着你也大了……”
“父亲。”
未等宋朝言说完,宋芒出声打断他。
“欠了多少钱。”
没有预想中的大吵大闹,宋朝言甚至没能从宋芒眼中看到半分明显的波动。
宋芒看完手上的东西,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问他“欠了多少钱。”
宋朝言哑然片刻,古怪地盯着宋芒看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两千亿。”
宋朝言想过很多种宋芒的反应,唯独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宋芒6岁时被他收养,他从小爱宠,视若亲子,养成了宋芒娇气爱哭的性子。这才几年不在身边,宋芒变得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我帮你还。”
四个字一出,把陷入回忆的宋朝言惊了一惊。
短暂的怔愣过后,宋朝言向后靠着椅背,面色古怪地笑了出声,幽幽叹道:“就凭你在娱乐圈挣的那点钱?”
宋朝言接着轻蔑一笑,笑宋芒天真,宽大的指节轻点着桌面,他对宋芒渐渐失去耐心,“订婚书已经签完了,你按个手印,就当帮宋家一回。”
宋朝言话音落下,书房的门从外被推开,管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艳红的印台,摆在了宋芒的右手边。
饮酒的不适和胃部的疼痛突然剧烈起来,宋芒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订婚书,轻轻闭了闭眼,抬起眼睫,他最后对宋朝言问道:“如果我不签,父亲当如何?”
宋朝言收起慈爱和善的假面,冷酷威严的上位者气息重来,和自己教养过一段时日的养子对峙着,沉沉道:“你要进娱乐圈当戏子,我跟你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自己去胡闹,混成这副酒气缠身的样子。”
“这次这件事不是儿戏,我们可不会由着你使性子。”
进娱乐圈当戏子……
宋芒左手不动声色地按上绞痛不止的胃,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见两人僵持,宋朝言脸色越来越难看,管家躬身朝宋芒弯了弯腰,将印台朝人又推近了些,劝道:“少爷,您别跟宋总犟,联姻一事,对宋家百利无一害,对您,也不是坏事。”
“能当上谢家的家主夫人,往后的日子,您也可以一切不愁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管家的声音明显虚了下去。
能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坐上顶级财阀集团的家主之位,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说出去谁信。
宋芒少爷这一碰就碎的身子骨,又是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送过去,去了谢家,是凶是吉都难说。
况且谢家那边,要人要的急,今晚就得送过去,这样的态度,也看不出半点尊重……
管家眼一闭,伸手捧着印台,举到宋芒眼前。
宋芒的手死死摁着腹部,强忍着痛意,脊背挺直,没有让另外两人察觉分毫。
但比起胃部的疼痛,宋芒心底的悲凉更甚。
“谢家家主要联姻,怎么会选一个还没分化的人。”宋芒直视着宋朝言,苍白的唇轻启,一字一顿控制着呼吸道,“我只是个还未分化的普通人,哪里值得上两千亿。”
哪怕单纯地当买个玩具,谢家家主也不会这么糊涂,做这亏本的买卖吧。
听到宋芒的话,宋朝言眸光轻闪,目光移向桌上静静放着的茶杯。
“你今晚就会分化。”
宋朝言笃定道。
宋芒手指一紧,视线随之落在那只茶杯上。
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朝言,宋芒声调中的颤抖再也抑制不住,他微哑着嗓音,几乎不能发出声音:“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
从宋芒的眼中看到夹杂着失望和痛苦的惊愕之色,宋朝言背过身去,看着墙上三口之家的全家福,他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一片漆黑,随后开口,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收养你之前,你正好六岁,到了可以做基因检测的年龄。”
“检测显示你有分化基因,会分化成omega。”
目前的医疗水平下,基因检测的准确率高达99.9%。
这么些年来,随着宋芒一点点长开,他纤细柔弱的体格和秀美精致的五官更是验证了那次检测结果的准确性。
本以为宋芒会在16-18岁的阶段分化,但是没有。
那么他一定会在20-22岁完成分化。
宋芒刚过完21岁的生日,他本就会在今年分化成omega,宋朝言给他下的药,只是将这个时点稍微提前了一点了而已。
“小芒,父亲不会害你,你本来就会在今年分化,这个药,只是加快一点进度。”
“这药是我们宋氏研发的,虽然还没有投入临床,但是父亲向你保证,它不会有太大副作用。”
自顾自解释完,宋朝言侧首,向管家点头示意。
“小芒这会儿没力气,劳烦你帮他按下手印。”
管家将印台放到桌上,伸手来抓宋芒的手腕,宋芒厌恶地想躲,却发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他费劲想抬起手指,手指却不受他控制,没有丝毫反应。
鲜红的印泥染上指尖,宋芒细瘦的手腕无力垂落着,被操控着落下手印。
浓密的眼睫垂下,宋芒轻闭着眼,一颗透明的泪珠悄然滚落,没入鬓发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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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从宋家车库驶离,开往京郊。
盘山公路蜿蜒错列,上山约莫用了半个小时,到达半山腰的云顶山庄时,已是半夜三点了。
陈路守在山庄入口处,看着宋家的车停到门外。
宋朝言率先从副驾驶走出,陈路视线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后车门。
“宋家真的把他家公子送来了?”
陈路旁边穿着保镖制服的小顾看见宋家的车真的来了,惊掉了下巴,他视力极好,看着宋朝言从后座扶着一个人下来,朝这边走过来。
看清被扶着的人的模样后,小顾面露不忍,怜惜道:“天哪,这小胳膊小腿的,送进谢先生房里,不会折腾没了吧……”
小顾话音刚落,就被陈路用拐杖敲了一腿子。
陈路拄着拐杖,在他耳边呵道:“还不去接着?”
小顾摸摸鼻子,朝大门外走去接人。
“宋总,我来吧。”走到近前,小顾朝宋朝言略一点头,然后便看向一边明显站不太稳的人。
在车上强撑了一个小时,宋芒手心被自己掐的通红一片,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看清眼前情形,他偏了偏身子,从他人的搀扶中脱离,撑着额头,勉强站住。
小顾悻悻收回手,不知怎么的,没能扶到人,还有点小小的遗憾。
心里遗憾,面上撑着保镖应有的威武霸气,小顾往想往宋芒那边靠的宋朝言跟前一档,虎着脸问:“谢先生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宋朝言将方才逼宋芒签好的订婚书递给小顾。
小顾看也没看内容,把文件袋收好,然后便对着宋朝言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山庄内不便外人出入,宋总请回。”
小顾是谢承之身边的人,宋朝言虽不满他的态度,到底没说什么,只最后看了一眼偏头不愿跟自己对视的宋芒,然后便转身上车,让司机回程。
“宋公子,跟我来。”
陈路拄着拐杖,走到了宋芒身边。
云顶山庄是谢承之的私产,建在云顶山腰,夜里人迹罕至,晚风冷冽,宋芒体内燥热,皮肤却被这山风吹得冰凉,冷热交替之下,头脑越发昏沉。
不知被引着走了多久,宋芒面前出现一扇檀木大门。
“宋公子,谢先生就在里面。
“您自便。”
陈路将人带到,没有陪同宋芒进去的意思,对宋芒说完话后,便退到了一边。
宋芒掐着掌心,细白的手指抵上面前古朴厚重的大门,轻轻一推。
夜色浓重,门内却好似比外面更加漆黑。
一盏灯都没有。
宋芒踏入门内的瞬间,大门应声关上,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谢……先生?”
宋芒本就体力不支,强撑到现在,双腿已经抖得不像样子,他试探地向前迈出一步。
“咔嚓”一声,宋芒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住门板,缓缓蹲下摸索片刻。
入手触感像针筒的管壁……
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宋芒才看清,室内散落一地的,一管一管的抑制剂。
宋芒顿时浑身一僵。
如果宋芒完成了分化,那么他还会闻到,室内充斥着的,属于失控状态下alpha的浓烈极致的信息素。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已经将宋芒全身染上了痕迹,那味道越来越重,越来越近。
“谁?”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爆呵。
与此同时,宋芒脖颈上覆上一只青筋暴起的手,将他一把拎起,掐着脖子死死压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