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爱你。
我的女儿,我与之一同分享过心跳和呼吸的孩子。她幼小又可怜,刚刚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脆弱。整个人都被羊水泡的发白了,眼皮半透明得像一条金鱼。刚刚出生时便极其大声地痛哭,胎发湿漉漉地压在额头上。
千速,千速?为什么你现在却不哭了?你哭吧,你哭了我会好受些。
她没有哭。她很痛苦,额发像刚出生时一样湿漉漉地压在额头上,手紧紧攥着,像是正要宣誓的战士。她不肯投降,即便如此,绝不投降。一些医生走进来团团围住萩原夫人,请她离开。女人仿佛立刻崩溃了,低声祈求着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我无法和她分离,永远也不行。她被带离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她与女儿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如果她还能再一次看见花开就好了。我想要的不多,哪怕是明年的花却也竭尽我的全力……
不一会,萩原夫人妥帖地安置好了自己的表情,走了出来,说:“没有关系。不,那不意味着复发……她还好着。还好着。”她的表情似乎放松了起来,并且毫不客气地拍了丈夫一下:“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最好给我赶快回到家里,提前半小时预热烤箱!”
她的言下之意是,要丈夫带着儿子一起离开。萩原研二还没有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你妈都这么说了,回去吧。”
?
他一脸懵的看着松田阵平,对方似笑非笑,居然真的赶人。不会吧!你对我始乱终弃啊!
怎么会呢。松田阵平摆摆手做告别状,看着对面父子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远,转身去拜访青天木聪医生的办公室。
年轻的医生看见有人不请自来,脸上的表情不太美妙:“怎么又是你。”就这一句话,使得松田阵平能够从一名奔三的男医生脸上看出他女儿未来的(极其讨人厌的)神情,不可谓不是一种女儿像爹。
“怎么不能是我。”
“我认识你吗?”
“那当然是不认识的。但是我可能认识你啊。”松田阵平很自觉地找了个板凳坐下,“或者说我认识你女儿。”
“……我女儿?”青天木聪仿佛听见笑话,“我可没有孩子……”然而说到一半,感觉不妥,猛地回头:“你在胡说。”
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松田阵平没多话,很耐心,等着青天木聪主动开口。
对方说的没错。青天木聪有个妻子,刚刚怀孕。因为两个人都不在乎男女,所以至今也没有利用青天木聪的医生身份探查过胚胎性别。虽然没有办法确认对方口中“女儿”一词的准确性,但一上来就拿人老婆孩子说事,果然来势汹汹吧。
青天木聪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阿姨……咳,萩原夫人的真实态度。”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那个小姑娘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那种东西我又不懂,听了也是白听,被你拿专业术语骗得晕头转向了还一头雾水呢。”松田阵平说,“不过,自有专业人士会来与你促膝长谈的。你且做好准备等着吧。”跟人放完狠话后松田阵平才感觉一种熟悉感漫上心头。太像和他闺女吵架的感觉了——甚至于如果绘里香还活着,这会也应该和她爹一个岁数——一不小心就说顺嘴了。
但是换句话说,青天木聪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责任吗?退一万步说,不全是他的责任吗?此时年轻医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遂心理斗争几个来回后,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准备调出录音。松田阵平又打断他:“我能听听上一个病患的录音吗?”
“……那是人家的隐私。”
“所以你们录音了吗?”松田阵平似笑非笑,“不会只有这一位病患……?”
“和你没关系。”
杂音一闪而过。
“……我们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答案?”
“有人问过医生了吗?”
“……你是指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是等我们的专属医生?因为随叫随到的医生不过是住院医师而已……”
“有没有办法问专门负责我们的医生?就像是,就像是昨天……在医院,他们已经允许我们回家了。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依据是什么,是谁取消了治疗?不回家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危险了?我觉得她需要……”
“女士。您觉得她需要,是不够的。恕我直言,您不是医生。”
***沉默***
“就像这样。”青天木聪摊开手。
“……听起来情况很不好。”松田阵平点点头,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青天木聪的眼睛,“但你们允许她回家。我能不能理解成你们放弃了她的治疗?”
“你真是无理取闹。”青天木聪冷笑一声,这也太像他女儿——不对应该是女儿像他,真是倒反天罡——“我得提醒你,一直想要把孩子带回家的,抱有这个想法的不是我们。我们尽全力地选择医治这个孩子,只是她的母亲不希望。”
“我希望你明白,然后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有没有人说过他作为一个医生,服务态度差的要命?还是只对我差?松田阵平反常地一口应下,然后推门出去。青天木聪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又有另一位不速之客闯进来。这次这位是个女性,看起来也大概是三十岁左右,留着褐色的短发,眉眼之间看得出一点点属于西方人的特征。
……这又是谁啊?
青天木聪长出一口气,但想起松田阵平刚刚离开时所说:“自有专业人士来找你。”不会这就是那个专业人士吧。来的这么快,把你那传送给我交了。
好在,应付专业人士的盘查,他也做过准备。只是不知道这位专业人士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又与刚才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呢?……青天木聪感觉这名女士正不移开视线地看着他,感觉到一阵烦躁:怎么好像谁都认识我一样?
宫野志保如果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概也有话说:毕竟我们从你所不能涉及的时间折返归来,也只能拿你的女儿做坐标系来衡量你和她的不同与相同。我从您的面目上看出绘里香后来的神采,心中也免不了五味杂陈。
“我可以看一些您的治疗资料吗?”宫野志保询问。青天木聪做了个手势:请便。
胸椎穿透、磁共振扫码、输血、放射治疗……
放线菌素、鬼臼毒素衍生物、蒽环类药物……dexrazoxane可以缓解doxorubioin对心脏的毒性。长春新碱、依托泊苷、右丙亚胺、安道生、甲氨蝶呤……
开的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象的……有什么猫腻,能在纸质资料上看出来才奇怪呢。
可能和松田阵平不对付是什么基因锁定的程序,现在的青天木聪也没有刚才那样烦躁,反而称得上一句彬彬有礼,对宫野志保示意:你要去见一见小病人吗?
……先等一下。我有一些事要去做。而且对于她来说,没有陌生人打扰,应该算是目前来说最需要的……如果她真的和你们所说的那样,病已大好。
***
“我记得转换器不是锁定宿主的吗。这到底是不是转换器?”
宫野志保摘下耳机,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果然是松田阵平。拿着转换器,叫她去帮帮忙。看一个生病的女孩。
“她患什么病?”
“她是个15岁的at/rt患者。”
“……这样吗。”宫野志保皱皱眉。
“治不好?”
“非常难。”
“不要紧。你只管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对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对着一瓶橙汁自我反省?“
“……没什么。”宫野志保显然不愿提及,然而敏锐地抓住自己之前的疑问:“……但是我记得转换器是锁定的呀。至少在seele的资料里是这样显示的,你把它这样交给我,如果不起作用呢?另外,你只是借我使用,还是干脆转让了权限?还可以转让回去吗?”
“有这回事?”松田阵平反倒惊讶了,“我以为随便换呢。我只记得绫波零在向我确认时,她多次提问需不需要更改宿主。难道是绫波零给开了后门?还是……一时半会还搞不清楚呢。”
“那你不问问绫波零?”
“我找不到她。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线上她有自己的躯体,所以意识也被收拢在了躯体之中。不再能够随意活动了,感觉不算好事。”
“……这样啊。如果换给我了却不能还给你呢?”
“不会有那样的事。”松田阵平很自然地说,“工藤是这样断言的,非常坚定,非常决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凭什么,对吧?”
“他凭什么这样笃定。确实是个好问题……他的信息来源和我们完全不同呢。不过即便如此……我相信他。你呢?”
“我也没有理由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