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陈洗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过年的喜悦。
唯一遗憾的是,大年初一在师尊床上醒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昨晚熬不住睡了过去,没能守岁成功。
接下来,陈洗将在石门里的见闻、找到赤莲子的消息和未解开的那层结界的特点,通过羊皮纸一五一十告诉父亲。
同时也表示想继续留在灵丰门,毕竟神器已现,能否取得只是时间问题。
通篇写下来居然近千字,还好他这回学精了,用毛笔蘸血写,不至于把手指磨得生疼。
魔尊很快便回了信,提醒陈洗小心行事,至于魔域术法设成的结界为何会出现在灵丰门他也不知,而里层结界的解法则需要一些时日钻研。
看完回复,陈洗藏好羊皮纸,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原本已走到死局,如今意外发现赤莲子,眼前的路好似豁然开朗,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说他现在的状态是断药之后的回光返照,但自被关禁闭二十几日来,他的身体貌似还在变好。
一般回光返照不都是短时间的吗?为何他能这么长,莫非是因为吃了七年药?陈洗百思不得其解。
期间,陈洗想方设法拿到其他人的血,溜去北面树林尝试召唤出那道通往地下的入口,但无一例外皆未成功。
所以只有他的血能找到入口,能打开那扇石门。
陈洗不明白自己的血为何会与灵丰门有如此深的渊源——既能治师尊的心疾,又能找到赤莲子。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但魔尊一直强调他真的是亲儿子。
时光易逝,正月的最后一日是陈洗生辰,恰逢冬雪消融,洗尽万象,由此得名。
回顾十九年,十二岁之前被父亲严厉管教,十二岁之后重伤卧床,好像来了灵丰门,他的生命才开始鲜活。
每逢弟子生辰,俗物堂会特意准备长寿面。早课结束后,陈洗低调地去领了一碗。
未曾想司徒曜和凌傲月瞎起哄,大庭广众之下放声高歌祝他生辰快乐。引得俗物堂的同门皆驻足观看,最后在场所有人竟一起合唱祝愿。
陈洗简直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原地消失,这是他吃过最热闹也最丢脸的一碗面了,但说真的还有一丝感动。
其实在魔域时,每年生辰,魔尊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庆典,不过后来因为伤,他只能在高处观看一小会儿。
他能看见庆典中素不相识的魔众脸上的笑容,像是在真心实意庆贺他又捱过一岁,但明明是为他举办的大典,不知为何,总会觉得格格不入。
可方才在俗物堂里却没有如此感受。
回到无寻处时,陈洗看见师尊正在院中给花草树木浇水,便唤了一声。
见徒弟回来了,林净染温和笑道:“生辰吉乐。”
陈洗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师尊!”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陈洗从未对林净染提起生辰之事,比起亲自透露,他更希望师尊不用提醒便记得。
最后发现简直是在自找不痛快,他一面担心师尊不记得,一面见师尊毫无表示又像赌气似的不愿说不愿问,情绪两相对打,心中难免郁结。
这几日可给他愁坏了,当听见祝愿的那瞬,他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不过是在用稚拙的方式来证明师尊对他的在意。
陈洗后知后觉,在心中直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扭扭捏捏不像样?!
这时,林净染走到他身前,示意他伸手,陈洗不解,却也听话照做。
只见林净染拿出一根红绳编成的手链,其上还坠着个小金锁,格外精致。
“人间流传金锁可佑平安,便做了一个,以当生辰贺礼。”说着,林净染将其戴到徒弟的左手上。
红绳的编法与金锁相得益彰,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金锁,上面花纹依然繁琐讲究,中间还雕了个小小的福字。
陈洗细细观摩着,愈看愈喜爱,“未曾想我有一日也能收到如此用心的贺礼,多谢师尊!”
看着徒弟欣喜的神情,林净染问:“可还有心愿?”
“心愿?”陈洗想了想,最大的心愿自然是伤能好,但师尊如此问,定是想现在便能帮忙实现的,于是他说,“入师尊门下已半年有余,却从未见过师尊的配剑,只听得其唤为‘寻’,不知弟子是否有幸看师尊舞剑?”
灵丰门讲究剑法用意贵在实际,而非刻意追求赏心悦目,让修仙界第一人舞剑表演,不光是大材小用,更甚者可称为折辱。
奈何陈洗一时高兴,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过分了,连忙补救:“我……弟子只是想看师尊的配剑,并非有意冒犯……”
林净染却笑了,只见他退后半步,微抬右手,忽有破风之声传来,“寻”稳稳地落在手心。
到了青玉仙尊这种境界,不必负剑,召唤即可。
陈洗知晓寻剑与他的不然剑为同一材料所铸,今日看来剑上花纹也有些类似,但剑柄顶端镶嵌的宝石颜色不同,不然剑为黑,寻剑为白。
而且寻剑剑气更为苍茫凌厉,像是跨越了千载光阴,斩尽无数怨灵邪祟,才来到眼前。
陈洗观赏着,夸耀的话还未说出口,师尊突然飞身远离,舞起了剑。
时间好似停滞住了,眼前只有矫健的身姿与凌厉又不缺美感的招式,陈洗觉得四周的空气也被吸引,朝着那方聚集,他有些无法呼吸。
他曾见过魔域最美舞姬的舞蹈,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正值初春,冰雪刚消,万物尚未复苏,庭院里的花草树木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林净染的剑舞犹如春风,让眼前的一切霎时生动了起来,陈洗目不转睛地看着,顿时觉得心里有什么也在破土而出。
师尊在舞剑,只为他而舞。
兴尽方歇。
陈洗看得是目瞪口呆,只恨自己言语匮乏,竟一时找不出最佳的语句来赞叹,同时唯恐用词不当玷污了方才盛景。
待师尊走近时,他才如梦初醒,笨拙地开口:“谢……谢谢师尊。”
他着实没想到,堂堂青玉仙尊竟肯纡尊降贵为人舞剑。
林净染问:“看清了吗?”
“自然看清了。”没看清难不成再舞一遍?陈洗是不敢再僭越。
“练一百遍。”
“啊?!”陈洗反应过来,原来看舞剑是有代价的,忙讨价还价道,“师尊,今日是我的生辰,明日再练行不行啊……”
陈洗朝上看向师尊,他的眼睛亮而灵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绕是天底下心肠最硬的人见了,也会有恻隐之心。
林净染不由得也被蛊惑,好一会儿才移开眼,道:“勿要讨价还价。”
见此招不成,陈洗索性耍起赖来,猛然嘶地一声捂住头,大呼痛道:“哎呦,定是方才的风太大,我的头好疼啊!师尊我想先去床上躺着缓一缓,过会儿再来练行不行?”
过会儿之后还有过会儿,一下子便能过会儿到明日了。
这拙劣的演技将林净染逗笑了,但他还是说:“不行。”
“师尊,你笑了,你口是心非!弟子便先回房了。”耍赖的最高境界是不要脸皮,陈洗话音未落,便头也不回地跑了,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林净染却不再拦着,任由他去,反正本来练剑只是个遮掩的幌子。
百年来,他何曾为旁人舞过剑,剑是用来杀敌的,而非寻欢作乐。但他也不知为何徒弟一开口,他竟想都未想便应允了。
为了遮盖自己答应太快的事实,也让此行为更加合理,林净染故意提出让陈洗练剑。
如此便可说,他舞剑不是为了陈洗,只是想借此教导徒弟而已。
屋里。
陈洗躺在床上,摸着手腕上的小金锁看了许久,这小玩意太讨人喜欢,他都舍不得放下。
看时间差不多了,今日生辰,父亲定会传来问候。想着,陈洗去打开了羊皮纸,书写的篇幅很长。
果然,第一句便是祝他生辰快乐。后面竟都在说赤莲子外那重结界的解法!
没想到父亲一个月便破解了!
而且父亲考虑到他现在的状况,给出的破解之法还是用仙法!陈洗顿时喜形于色。
他细细品读着,解法繁杂,需要极大的灵力支撑,以陈洗现在的状态没个两三年怕是解不开。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那层结界为大人物所作,能有破解之法已实属不易。
现下,他只希望自己能撑到那时。
陈洗合上羊皮纸,看着手腕上的小金锁,笑道,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或许十九岁的生辰,便是他改运之日。
此后,为了防止被察觉,陈洗每七天去一次北面树林,用血召唤出入口,按父亲给的破解之法侵蚀结界。
关于下面的十个赤莲子,他分不出真假,便用了最笨也最实际的法子,就是将所有结界都解开,反正十颗到手,届时分辨应也不难。
只是要在十处结界上皆施法过去,每次灵力耗损巨大,好在进度比他想象中的快了许多,应该不到一年便能将结界全破。
*
如此,五个月过去,新一届的弟子已入门一年,比试大会如期而至。
大会中获得前三,可下山去收服怨灵。弟子们这一年在灵丰门里憋坏了,一听有机会下山,个个兴高采烈、踌躇满志。
比试大会分初选、初赛、复赛和决赛。
赛制严格残酷,四十八名弟子在初选后只会剩下十六,然后便是一对一的晋级比拼。
此时,陈洗还一心扑在结界上,他未去过人间,心中自然是十分想去逛逛。
但破解已进入尾声,不出意外,只需三个月,赤莲子便能到手。
可去了人间便暂时顾不上此事,怕会弄巧成拙,所以陈洗已决定不去。
初选是四十八名弟子一齐在幻境中闯关,按破关顺序前十六名才能进入下一轮。
陈洗本打算在第一轮中故意被淘汰,但这样好像太丢师尊的脸了,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要拿第四名。
如此,即名列前茅不会给师尊丢脸,又不用下山,可谓是两全其美。
初选陈洗自然能通过,接下来便是十六名弟子一对一的晋级比拼。
为防止作弊,对手并非直接安排,而是由弟子们自行抽取。十六根木签上刻有数字,号码相同者比试。
反正只要不撞见司徒曜他们都好说,陈洗随意抽了一根。
其上数字为三。
看凌傲月、司徒曜和阿柏的字数皆与他不同,陈洗稍稍松了口气,毕竟第一轮便对上熟人也太过残酷。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是三,还有谁是三啊?”
陈洗看着手中的签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一轮,他对上的正是方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