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不懂情 · ✐
独孤极抱着她, 一直说,一直说。好像怕她听不见。
她小名叫仙仙,不是秘密。
他这样敢弑仙的人叫她的小名,并不稀奇。
白婉棠只是奇怪,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在很久以前, 他们见过吗?
*
朔日, 是他一月之中最虚弱的日子。
望日, 则是他一月之中灵力最狂乱的日子。
他本可以压制到亥时后爆发,但血腥还是让他发了狂。
他的世界被杀戮的欲望充斥,眼前出现的每一个物体, 都仿佛在叫嚣着让他摧毁。
不过他就已经习惯了。
只要旁人不来招惹他, 他不会动手。
他的意识混乱,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只是第一次, 他在这片血腥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为了什么, 陷入了这样的世界?
是为了她啊。
他终于找到她了吗?
他终于见到她了吗?
他向她靠近。离她越近, 他越痛。
灵台, 心口,都在痛,好像有东西正破坏着他的身体。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眼睁睁看她离开时的痛。
他终于找到了她,终于触碰到了她。
他想说要她永远留下。
心里又莫名地不安, 怕她宁愿选择去死。
于是他说:“白仙仙,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只要能一次又一次遇到她, 她留不留在他身边,和他是敌是友, 都没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伤了他那么多次,他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那么,怀里的她是真的吗?为什么他听不清她说的话?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渐渐地焦躁起来,暴戾的渴望像火苗,愈燃愈烈。
他想杀了她,想吃了她,和她融为一体。
但他不能。
他握住她握剑抵在他腹部的手,口齿翕动。
白婉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到他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捅穿了他的灵台。
他的血渗进她手上细小的伤口里,让她逐渐意识昏沉起来。
她像是在睡梦与现实间游离,清醒过来时,便到了一望无垠的“地狱”。
脚下的石面被烧得通红,石头缝里的岩浆滋滋翻腾着。
天与地,都是火一样炽烈的红。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被拉入了独孤极的灵府之中。
灵府就相当于修士的另一颗心,轻易是不能让外人进去的。
白婉棠也有灵府。
她的灵府里是一大片红白相间的海棠林,仿若春末夏初的时节,温度适宜,十分舒适。
每次她受伤后便会宣布闭关,让神魂进入灵府中调养。
这还是第一次,她进入了别人的灵府里。
这样炽热的灵府,如同传说中三界帝君幼年时,被丢弃去的天地焚炉。
白婉棠想,独孤极拉她到灵府来,也许是想她唤醒他的意识。
她在这片炼狱般的灵府中小心移动,呼唤独孤极的名字。
直走到最深处,被无边无际的岩浆阻拦。
在这片火海里,她看到了独孤极。
他在一株盛开的血莲台上沉睡。
她想要靠近,却找不到过去的路。
炸裂的岩浆泡溅到她手上,她惊慌地跳了几
跳。冷静下来又忽然意识到,这岩浆竟然不烫
她跳进岩浆之中,向独孤极游去。爬到那朵巨大的血莲上,拍拍独孤极的脸叫他。
独孤极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烟墨的眼瞳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突然一把将她拉倒,搂进怀里。
白婉棠用力推开他,“既然醒了,就赶快出去。”
独孤极躺着不动,“等天亮。”
现在出去,他还是不能保证他不会杀了她。
白婉棠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看他像是爬不起来的模样,也疲惫地平躺下,在神莲上休息。
独孤极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儿,拉住她的袖子,然后从手腕摸到手掌,牵住了她的手。
白婉棠看他一眼,长叹道:“独孤极,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假的喜欢我。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没有规矩说守城仙不能和别人在一起。”独孤极固执地道。
白婉棠:“但我不会喜欢你。”
独孤极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不用喜欢我,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够了。”独孤极表情坚定,眼神却有一瞬的动摇。
她的情丝是残缺的,一半融回了她自己身体里,一半还缠在神骨上。
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最多只会有些朦胧的情感。他可以把情丝还给她,让她拥有爱人的能力。
可他不愿,不敢。
他怕她会喜欢上别人,怕她有了情丝就回想去过去的一切,怕……
他越怕,越觉得自己可笑——他何曾怕过这样多。
可她真正离开过一次后,他有了许多会害怕的东西,都是有关于她的。
白婉棠笑起来,“独孤极,你不懂感情,也不懂喜欢。”
这话,她曾对他说话。
独孤极应激反应般躁动,突然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体上方。
他面部肌肉绷紧,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呵斥她闭嘴,又缓缓柔和下去,“那你教我。”
“假如,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
白婉棠也不懂感情,只是凭着直觉说,“当我因为你看我一眼就笑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当我因为你看别人一眼就吃醋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她的每一句,都好像在说如今的他。
当他因为她多看他一眼而心下轻松的时候,她一脸莫名其妙;当他把萧煜挤到一边去,她会蹙眉,觉得他无理取闹……
独孤极听她细数那些细节,眼眸里的迷茫反而褪去,甚至有几分沾沾自喜,“我能忍。”
他都能忍。
白婉棠问:“然后呢?”
独孤极盯着她开合的红唇,缓缓低下头,嗓音也沉缓起来,“你可以和我再试一试……”
他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
白婉棠突然偏过头去,“我为什么要和你试,就凭你想?我不喜欢你,你再怎么想,也和我没有关系。”
独孤极的动作停下。
他长长地吸气,吐出的气息缓慢的,带着颤抖,落在她颈间。
她以教导普通百姓的口吻,温和,但遥不可及地道:“独孤极,等一切事情平息,你就离开都城吧。”
“也许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把我认错成了某个人。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劝你还是放下吧。过去的,都过去了。”
倘若她只是守城仙,她这样的苦口婆心,堪称是位十分体贴的仙人了。
可她是他的白仙仙,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来的人。
他想起,好像很久之前,他曾对不愿放下过去的她说,都过去了
现在她把同样的四个字还给他。
他才发现,原来这四个字,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痛。
白婉棠身上一沉。
他脱力似的压着她,脸埋在她颈窝,声音沉闷:“过不去。”
“放下过去,去过崭新的生活,能过去的。”白婉棠抬手拍拍他的背,以长辈的姿态。
独孤极不说话。
白婉棠当他默认了,自我感觉牛逼坏了。
为了能把独孤极劝走,感觉不到感情的她都做起情感导师了。
他抱着她一直不松手。
白婉棠安安静静的,被他给抱麻了。
天亮,他才带她离开他的灵府。
离开时,她模糊地看见,身下这片岩浆的倒影里,有一片红色海棠林。
难怪岩浆不烫。
它的深处,藏着一片花海啊。
*
独孤极离开灵府便陷入了昏迷。
白婉棠叫人把他送回他的住处,她则回到仙祠审问拟金。
拟金虽有人形,但人情世故玩不过衙门里专审犯人的差役。差役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生平都问清楚了。
还问清了他那句说独孤极没说完的话——他彻夜枯等,竟然只是为了给你送纸鹤。
白婉棠:“……”
她叫人把拟金的口供拿回去整理。
多抄几份,送给各城的守城仙,让他们多加提防拟金这样的存在,也要留意会侵蚀守城仙的邪脉。
当然,有关独孤极的话就不用抄了
她布阵斩杀拟金。
拟金临死前没有像其他邪祟那样,本能地求饶。
最后一刻,他远远地望向了浚城的方向,“拟金这名字,是她给我取的。”
她,说的是浚城的守城仙。
拟金死后,这句话总在白婉棠耳畔回荡。
她心中沉闷,却说不上来是为何。
她在仙祠内散心,到书童誊抄供词处,听见他们闲聊:“没想到,邪祟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邪祟就是邪祟,喜欢又如何呢?他自己到死都不能理解,那是种怎样的感情。还不如不喜欢,省得互相折磨。”
“我看浚城的守城仙未必不知道他是邪祟,只不过……”
白婉棠推门而入,开门声打断他们的话。
书童们连忙闭嘴。
白婉棠好奇道:“你们接着说,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因为对他也动了心,所以留下了他。以至于到最后,她自己都成了邪仙。”
白婉棠不解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从那邪祟的口述里。”
若是不喜欢,守城仙与邪祟三番两次地相遇,就不会是对他笑,而后与他擦肩而过。
若是不喜欢,拟金就不会总是冒着被除掉的危险,偷偷地去看她。
若是不喜欢,最初相遇之时,他就不会提醒她有邪祟偷袭,她也不会给他取了名字。
“为他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
白婉棠摇摇头:“你们说的这些,拟金都给出了理由,无关情爱。”
“拟金是邪祟,它不懂情,也不相信自己会对守城仙有情,自然就会找与情无关的理由来掩饰他的所作所为。”
“就拿他要杀您一事来说,他说要杀香火最旺盛的守城仙,超越独孤极。可是他若想超越独孤极,为何又想让独孤极杀了您?”
白婉棠笃定道:“这就是邪祟思路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书童们笑起来,不认同道:“那是因为,独孤极杀了他喜欢的人,他潜意识里就想杀独孤极喜欢的您。”
“谁杀了您并不重要,只要能让独孤极失去您,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白婉棠冷下脸来,“谁说独孤极喜欢我?”
“城里人都这么说呀。自从上次他为了您的一句话,买了满城的豆沙包子,还跑去和小孩儿学着叠纸鹤,谁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
白婉棠无甚感觉。
所有人都觉得他喜欢她,但她还是不信。
“其实我觉得,三皇子也喜欢您。”
“放屁,他对我那么抠。”这个白婉棠否认得很坚决。
书童们又笑,指指她头上的金钗,“他要真对您抠,就不会隔三差五送您金钗了。您瞧瞧您头上的,屋里妆台上的,哪根钗不是他送的。”
“他都不请我去明月楼。”
“那地方怎么说都是风月场,他自然不要您去。他自个儿不是除了有事,平时也不去嘛。”
白婉棠听得糊涂,在桌边坐下,手撑着腮帮子思考起这群书童的话。
书童们又八卦道:“您是仙人,不理解他们的感情是正常的。”
“他们两个对您都是痴心妄想,您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您若是对他们有意,我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您比较喜欢他们两个之中的谁?”
门外站着两人,默然地听了许久。
——独孤极和萧煜。
作者有话要说:
说拟金的部分话,用到过去的独孤极身上,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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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古怪 · ✐
她该是喜欢他的, 只会喜欢他。
曾经独孤极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听到这种问题只会觉得可笑。
可此刻,他突然有些不敢听她的回答。
好似那是一把会杀死他的刀,她一语能定他生死。
他想走, 他的尊严和矜傲却不允许他落荒而逃。
他站在门口听她的审判。
她沉默了一会儿, 道:“我谁都不喜欢, 就算喜欢, 也只能作为朋友去喜欢。”
又叮嘱书童们道:“不要问这种问题,也不要把这些话传出去。倘若他们真的喜欢我,听到这些话会难受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又不是要折磨他们。他们如果喜欢我, 那也不是犯错,只是喜欢错了人,没什么值得议论调笑的。”
话音落下, 萧煜抬步要进去,看到独孤极, 又想到些什么, 缩回脚, 转身离开,心乱如麻。
独孤极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推门而入。
他和她之间从始至终都是错误。
可他就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就算喜欢她是喜欢错了人,那又如何呢?
白婉棠瞧见他, 眼里闪过心虚,“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的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背着人说闲话,终归是不好的。
独孤极一向不屑撒谎, “来了很久,都听见了。”
不仅是白婉棠,书童们也都心虚地缩起脖子。
寂静在屋里徘徊。
白婉棠迅速调整好情绪,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去,道:“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独孤极低垂眼眸眨了眨,“等到乞巧节后……”
她在催他走。
他懂,故意模棱两可地回答。
*
独孤极有些日子没来找她,萧煜也是。
白婉棠过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时不时被请去各个地方除妖邪。
然后,她就发现她总能在出事的地方看到独孤极。
次数频繁到,要不是每次出事的人家,都是和他相识的模样,她都要怀疑那些妖邪是他弄出来的。
又一次被请去,她到时,那户人家告诉她,邪祟已除。
独孤极恰从屋里出来,这户人家对着独孤极道谢,给银子。
白婉棠从前避着他,见到他只是远远地颔首就算打招呼。
那日谈话之后,独孤极也配合地不再缠着她。
但这次,她实在没忍住,主动叫住他询问。才得知,他的皮影戏班走了,他独自留在了都城。他便改行,做起降妖除祟的事了
白婉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笑起来,“你这样很好。”
城中百姓请她除邪祟,也是要给她银子的。
她不缺银子,邪祟多了会忙得脚不沾地,也会受点伤。
独孤极能帮她分担,是好事。
独孤极低垂眼帘,目光在她身上贪恋地扫过,又克制地收回。
喉咙里像堵了很多话语,又被强行压回去,只沉抑地发出单调的音节:“嗯。”
白婉棠没有收这家人的辛苦钱,颇为愉悦地回仙祠去。
小二来给她送饭,白婉棠又想起,这段时间也没见过萧煜,随口问道:“萧煜呢,他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小二迟疑道:“东家近来被封为煜王了,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美人进了他的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门了。”
他边说边观察白婉棠的神色。
她没有丝毫醋意,反而松快地笑起来。
吃完了饭就打发小二走人。
明日月初,又是她要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天色暗下,仙祠正要关门。
突然跑来一披头散发的贵妇人,鞋都跑掉一只,一头跌在她脚边,慌张道:“仙人救我。”
白婉棠忙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
“近来我儿嗜睡,我当他是读书累了,也没打搅他。可他睡的时间越发长,昨天他睡下去,现在都没醒过来。我想着先请独孤大师看一看,结果独孤大师看罢,叫我请您过去。”
“我跑来找您,走在路上,天一下子就黑了。我听独孤大师的话,拿着他给的符一路跑,好不容易跑到仙祠门口,天就一下子又亮了。”
贵妇人是张员外夫人,在带白婉棠去张府里的路上,慌慌张张地说着。
白婉棠的心悬了起来。
独孤极都对付不了的邪祟,会是怎样的恐怖?
她一路都在做要恶战一场的心理准备。
到了张府,独孤极姿态从容,并不着急,府中妖邪之气也不浓厚。
她奇怪地问他:“是什么妖邪,你打不过,要请我来?”
独孤极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良久,她神情变得不悦起来,他才道:“梦魇,我不方便。”
白婉棠一听,心下了然。
从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邪祟化作梦魇,变为美女潜入男子梦中,与其云雨,在梦里吸食男子精魂,直至男子在睡梦中死去。
这样的邪祟不算难除,但除的时候,不免要看到颠.鸾.倒.凤的场景。
白婉棠看得多了也都还会脸红,独孤极刚收妖没多久,做不来这事倒也正常。
她眉目舒展,脸上不自觉带些揶揄的笑,“你既然要除妖,就不能怕看这些。你同我一起。”
独孤极时隔半月,终于见到她,不自觉放松的嘴角,又被她这句话说得紧绷起来。
她完全是老师傅带徒弟的姿态,没把他当男子。
他不露情绪,跟在她身后进了张员外公子房中。
亦步亦趋的,离她近了,嗅到她身上的香,又担心她不悦,放慢脚步拉远了距离。
就这样走一会儿,又不自禁地贴近她。
她被风撩起的发尾,有时会抚过他的腹部。隔着衣裳,都觉得痒。
她在床边布好阵,邀他上前,牵起他的手随他一起入梦。
张公子梦里场景香艳,男女调笑喘息不绝于耳。
床帐飘飞,身躯起伏。
白婉棠让独孤极看好,眼疾手快地打散了梦中邪祟,又迅速离梦,将灵符在张公子眉心一点。
除邪祟不过一刻钟功夫,她却除出一身汗来。耳朵也是红的。
让独孤极在一旁看着,还是太不好意思了些。
她看了眼独孤极,想他必定也是羞涩的。
转眸见他站在她身后,面色如常,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却不知何时逼近了她,呼吸都落在她发顶,眼底有晦暗的暧昧。
白婉棠皱眉,他后退一步,才别过脸去,移开视线。
夜深,邪祟已除,张夫人备了两份银子过来,直道辛苦。
白婉棠和独孤极各领一份。
张夫人派人分别抬轿送他们回去。
白婉棠道:“不急。夫人,你路上说天突然黑了,是怎么回事?”
张夫人不解道:“那难道不是缠住我儿的邪祟作怪?”
白婉棠摇头,在张府布下辟邪的阵法,问清张夫人是在哪儿碰到的古怪,才离开张府。
她说要和独孤极徒步回去,让轿夫回府里。
街上无人,只有他们。
独孤极和她并肩走在夜色里,余光总不自觉落在她的侧脸。
他想,乞巧节后他也不会走。绝不会走。
白婉棠突然停下脚步:“你怎么会知道张夫人路上会遇到危险,还提前叮嘱她该怎么做?”
独孤极料到她会问,这也是他今日叫她来的理由之一:“这都城里,来了只比拟金更强大的邪祟,你最好出城避一避,我会去解决。”
白婉棠惊愕,身为守城仙,她竟然不知有这样一只邪祟潜了进来。
独孤极怕她自责,又温声道,“这不怪你,那只邪祟,也不全然是邪祟。任凭哪个守城仙来都不会发现。”
那你怎会发现,还知道邪祟的底细?
白婉棠想问,又想到乞巧节后他就要走了。
若想与他无瓜葛,他有秘密,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不多言,坚定地道:“我是都城的守城仙,我不可能走。”
便同他分道扬镳,回仙祠去。
独孤极还想说些什么,留她久一点,再多看她一会儿。
望着她的背影,却根本无话可说,无话能说。
他眉目间显露出倦色,揉了揉额角,再睁眼时,便瞧见白婉棠又站在了他身前。
四下无人,她在皎洁月色下对他笑:“独孤极,你今晚找我去帮忙,不是因为你不敢除梦魇,是因为你想见我吧?”
独孤极眉眼渐渐沉了下来,比黑夜更加幽暗。
他一言不发,朝她攻去。
“你不配用她的模样。”他嗓音冷得能淬出冰。
“白婉棠”嫣然一笑,被他打散。只留下一句:“独孤极,你不想得到她吗?我能帮你。”
她化成烟雾飘散。
独孤极的心跳因“得到她”三个字而乱了几分。
他要得到她,但轮不到任何人来“帮”他。
这古怪的邪祟,更是不配。
*
月初,白婉棠在接受朝拜时,顺便观察所有来朝拜的人身上有无邪气,在他们额间点下除邪灵药。
找不到那邪祟,她只能这样做了。
接二连三的大妖邪出没,这绝不是独孤极带来的灾祸。
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可能像百年前,邪脉与守城仙一同出现一样,人间多半又要动荡不安。
暮时,百姓们离开。
她趁着天未黑,去到张夫人昨晚说的“天骤然变黑”的地方,没想到那竟是煜王府的地界。
萧煜封王后就再未找过她,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
美人来后,城中就出现了比拟金更强大的妖邪……
白婉棠将两件事联想起来,顿时心都悬起来,避开护卫,隐匿身形直接闯进煜王府。
煜王府被笼罩在奇特的灵气结界之中。
她甫一进去,就感受到府中某一处灵气激荡。有人正在打斗。
她冲过去,竟见独孤极身处一块空地,脚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巨大朱红血阵。
阵角处各有一名修士手持法器,维持阵法以困住他。
萧煜在一旁看着,身边站着一名貌美女子。
女子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笑了一声,向她攻来。
白婉棠被打破隐匿术法,忙招架住她的攻击。
然而女子的修为好似在她之上。汹涌纯净的灵气之中,若有似无地,还带着一丝妖邪之气,直冲她命门。
“住手!”萧煜看清来的是白婉棠,忙冲过来。
然而女子并不听他命令,只对白婉棠低声笑道:“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白婉棠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紧接着就见女子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很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而破开阵法打飞女子的独孤极,亦是捂住心口跪倒在阵法中。眉头紧皱,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唇上还黏着刚吐出的血迹。
好似打在女子身上的术法,都反噬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开头一部分情节,可以重看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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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重伤 · ✐
被打到一旁的女子在口吐鲜血地笑。
困住独孤极的血阵火一样地在烧, 让白婉棠无法靠近去救他出来。
白婉棠看向萧煜,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从未用如此冷厉的语气同他说过话,像是在审问妖邪。
萧煜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最初只是想像独孤极一样,成为一个修士。
是那天白婉棠的回答, 还有独孤极淡然以对的反应点醒了他——他们是仙, 是修士, 而他只是凡人。
就算白婉棠目前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独孤极也有漫长的时间陪伴她。
而他呢?一生百载已过去二十多。
遇事只能带兵跟在她身后,永远无法像独孤极那样将她护在身后。
他拿什么和独孤极去竞争?
他唯一想到的出路,便是他也去修行。
于是他请来能帮他的师父——虞城的守城仙郁姿。
郁姿说, 凡人没有灵根, 无法修仙。不过,她可以抽出独孤极的灵根给他。
他一时意动就答应了。
直到此刻,面对白婉棠的质问, 他如梦初醒。
可看着即将成功的法阵,他脑海里又有声音在叫嚣, 他不能半途而废。
他招手叫来卫兵, 指着白婉棠命令道:“将她拿下!”
卫兵一怔, 迫不得已地包围白婉棠,“得罪。”
白婉棠难以置信,用术法定住卫兵,闪身到萧煜身后,掐住他的脖子道:“让他们住手, 放了独孤极。”
萧煜道:“我是王爷,你不会杀我。你若杀了我, 这都城,你就呆不下去了。”
话中既是肯定, 又是威胁。
白婉棠确实不会杀他,但不代表她不能伤他。
她用咒术让他浑身痛痒起来,“萧煜,你清醒一点,你要是执意这么做,日后你会后悔的!你请来的那女子是妖邪。”
萧煜咬牙忍耐着,一声不吭:“她是虞城的守城仙,被妖邪重创后丢失了守城令。不是什么妖邪。”
虞城的守城仙?那不就是最近传闻被妖邪打死的那位吗?
守城仙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城,这郁姿多半已经被妖邪夺舍。
白婉棠审视地看向郁姿。
郁姿抹去嘴角的血,突然再次向白婉棠攻来。
萧煜错愕地挡在白婉棠面前,呵斥道:“住手,你要对付的是独孤极!”
“我要对付谁,轮不到你来教我。”郁姿轻而易举将萧煜扔到一边,手化利爪直攻向白婉棠。
即将扼住白婉棠喉咙之际,她突地浑身一震,喷出一大口血来。
她缓缓回过头看手掌贯穿她心口的人——独孤极。
“独孤极,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体内有什么吗?”郁姿的表情狰狞扭曲。
独孤极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身衣衫都血浸透,脸上若有似无地显现出破裂的痕迹。如同被摔碎的陶瓷。
他眼帘几乎撑不开,眼神也涣散了,“你用过,脏,我不要。”
昨晚,郁姿让替身扮作白婉棠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猜到,郁姿绝不是简单的妖邪。
他找回的心还缺了一块——溯时镜。
在他成为三界帝君之后,他就来人间找过。却没有找到。
直到邪脉现世,他才察觉到溯时镜的气息。
他猜到早晚有一天,溯时镜会和妖邪一起现世。看到郁姿时,也就没有太惊讶。
让他惊讶的只是,他找回来的白婉棠,竟然成了守城仙。
就好像他已经不愿再去理清他们之间的仇怨,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做怨侣也好,做仇人也好,他和她从今往后,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可被尘封千年的溯时镜,这个被改变的世界,都还怨恨着她。
“你不要我帮你得到她,又不愿意让我杀了她。”郁姿道,“我不懂,溯时镜也不懂。”
“但是独孤极,今日的你,杀不死我。”她回手打开独孤极,爆发强大的灵力
朔日,他最虚弱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白婉棠,他不会有这样致命的弱点。
郁姿特意算准了今日将他困在这里。
取灵根是假,要处理白婉棠这个麻烦才是真。倘若白婉棠没有来王府,她现在已经去仙祠抓住白婉棠了。
独孤极欲碎的身躯眼看要被打回到阵法之中,白婉棠连忙接住他,要带他逃走。
独孤极将她甩开,使出她从未见过的术法攻向郁姿。
白婉棠大脑像被风暴搅过一样凌乱。
她跌坐在地上,就见郁姿被打晕过去,独孤极的身体也像漏洞百出般涌出血。
天罚降临在独孤极身上,几乎要碾碎他。
他像一只浑身都被撕咬过的野兽,在夜色里被血模糊成一团暗色,呼吸微弱得好似随时会停止。
她连忙冲过去,在卫兵包围之前将他带走。
*
白婉棠又一次感到沉闷。
好像所有情绪都被蒙在了一层膜里,她弄不懂那是什么,更无法发泄出来。
她坐在树下,身边是几乎成了血人的独孤极。
郁姿没死,萧煜仍是着了魔般。都城她呆不下去,就只能带独孤极到城外,躲进密林之中。
独孤极身上的伤不用医治都在愈合,但他伤得很重,不知何时才会醒。
那降下的天罚让她知道,为何独孤极会如此强悍,如此傲慢——他是来自上界的人。
魔域与修真界,在人间统称为上界。
她想,或许是上界察觉到了人间的异样,特意派他来查的。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在证明,他只是如他所言,为她而来。
白婉棠思绪如乱麻,抱住自己睡过去。
醒时,她靠在独孤极怀里,身上披着件披风。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苦冷香气在她呼吸间萦绕。
她一转眸,能看见他衣襟里压着的红襟刺绣。
他又在里面穿上了那件鸳鸯翎羽的红衣。之前不穿,像是知道自己会流血,怕血弄脏这套衣裳。
她手撑在他身侧,要坐起身来。
他的手臂像铁箍箍在她肩头,一直把她压在他怀里,不让她动。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
他颚线瘦削,肤色惨白,唇无血色,双目轻阖,长睫微微遮着他眼下的阴影。憔悴至极。
他好像还在睡。依誮
白婉棠不想吵醒他,调整姿势,想把他箍着自己的手推开。
她身体转过来,背靠他胸膛,去推他的手。
手触到他手臂,他的大掌一把包裹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搂她的手臂更紧了些,让她的背完全贴合在他胸膛上。
她整个人几乎坐进了他怀里。
“再休息一会儿。”他的声音还很虚弱。
白婉棠感激他昨日相救,怕伤到他,不敢用力推,“我饿了,我要去吃点东西。”
独孤极沉默片刻,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拿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牛肉酥饼递给她。
白婉棠:“……谢谢。”
她接过酥饼,靠在他怀里吃起来。
酥饼凉了,吃起来有点噎人。
她吃了几口,独孤极又给她递了壶山楂糖水。
她接过糖水喝了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竟然会随身带吃的。”
“给你吃的。”独孤极从储物袋里拿出瓜子点心糖果果脯,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小零嘴。
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她是。
他还记得在阴阳关时,她总是闲着没事就吃东西。吃的多是些甜食。
她吃一口,再喂他一口。
甜腻腻的滋味会在嘴里化开,她会挽着他笑。
那时她总说,外面有许多好吃的,以后要带他去吃。
后来离了阴阳关,他觉得嘴馋不好,总想纠正她这个习惯。
她在行宫时,他就没给她吃过一口零嘴。
直到她将神骨还给他,她说的那些果脯蜜饯,她也一口都没吃到过。
她走以后,他就习惯在身上备一个储物袋,里面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他无数次想过,等他找到她,她想要吃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他垂眸看她。
她曲着腿坐在他腿间,小小一只落进他怀中,啃了几口牛肉酥饼,就把酥饼还给他。边喝糖水,边吃点心。
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吃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你不吃吗?”她问。
独孤极低头张嘴要她喂。
她看他一眼,迟疑了会儿才喂他一颗梅干,低下头接着吃自己的东西,道:“你是上界来的,怎么不早点说清楚,也省得我那样提防你。”
独孤极口中充斥着梅干的酸涩,抿紧了唇,默然无语。
他依旧不屑撒谎,却学会了避而不谈。
他不敢同她提修真界,怕一丝一毫的影子,都能勾起那些他不希望她想起的记忆。
白婉棠吃饱了,把剩下的还给独孤极,手撑地再次要起身,“我记得班主说,你朔日会犯病,要歇几日才好。这几天你就呆在这里休息吧。我已经布好结界,他们找不到你的。我是守城仙,不能抛下都城,萧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拿我怎么样。他多半是中邪了,我得回去。”
独孤极愣了下,手被她一撞,手中点心蜜饯洒落在地。
她从他怀中离开,可惜地道了声:“抱歉。”
话语里没有半丝的留恋与情意。
独孤极只觉怀里变得又空又凉。
他倾身要抓住她,又因昨日的伤势过重,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
白婉棠扶住他,才让他不至于栽到那些碎石上。
她让他靠回树下,“你没事吧?”
没事——两个字在独孤极唇边打了个转,又被他咽回去。
他的心跳慢慢加速,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涩然地吐字:“疼……”
白婉棠蹲下身来帮他检查,“哪儿疼?”
独孤极这样骄傲的人,会喊疼,那必然是非常疼了。
她松开他的衣襟,看到他苍白皮肤上,满是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伤内里泛红的肉看得她头皮发麻。
这伤要是在她身上,她怕不是会痛得嗷嗷叫。
“浑身都……”他别扭至极地抿了抿唇,眉头紧蹙。声音做贼一样低,耳朵根渐渐涨红。
新伤旧伤交加,他确实浑身乃至五脏六腑都在痛。但他从前一向认为喊疼是懦弱的人才干的事,对此嗤之以鼻。
可此刻,他只想留下她。
只要她能留下,其他的,他都顾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泼弦断 10瓶;庭下如积水空明 5瓶;荼寅、哦唔 2瓶;歪水、月绯妍 1瓶;
(* ̄3 ̄)╭
64.共死 · ✐
白婉棠解开他的衣襟, 将灵药洒在他胸前的裂伤上。
这灵药有肉白骨之效,要不是独孤极救过她,她才不会给他用。
雪□□末落在绽开的血肉间,将伤口渐渐抚平。
她低下头来, 轻轻在伤口上吹气, 缓解伤愈带来的痛痒。
这痛痒于独孤极而言不算什么, 但他还是肌肉紧绷, 胸口上有经络隐跳。
她的气息太柔,比痛更叫人难以招架。
白婉棠当他疼得狠了,“你忍一忍啊。”
伸出手, 温软指腹按在伤处轻揉, 让药快些化开。
独孤极咬紧牙根,盯着她的脸,气息刻意地延长, 缓解快要变得急促的呼吸。
她专注地盯着伤,好了一处, 便将药用到另一处。
然而待另一处的药上好, 原本的已经愈合的皮肤又裂开了新伤, 好似是身体里有把刀在不断割裂他的血肉。
白婉棠无措地对上独孤极的视线。
独孤极道:“养养就好。”
白婉棠斟酌再三,道:“我得回都城,你只能在这里忍一忍了。晚上我再过来。”
独孤极抓住她要抽离的手,“你回了也没有用。那妖邪不是普通的妖邪,她体内有……法器。你在这儿陪我, 等我伤愈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语气不自觉强硬。
“可你打那妖邪, 不是会遭到反噬吗?”
白婉棠很有自知之明。她以前不过一个普通社畜,穿过来之后, 也不可能基因突变,成个厉害到能毁天灭地的人。
她能做的就是担负起自己的责任,算是为自己得到的付出回报。
都城是她的责任,独孤极没必要为都城牺牲那么多。
独孤极指腹在她手腕上摩挲,拂过她腕上红痣,“我不会死。事后我若受伤了,你来照顾我,算是你雇我帮你的报酬,如何?”
感情一事,不当有交易。
可除了交易,他就只会逼迫。
她若不接受他的条件,他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再和她亲近一些了。
白婉棠迟疑片刻,点头答应,松开他的手道:“但我还是得回都城一趟,看看萧煜和都城的情况。”
独孤极被她推开的手攥紧,愉悦的眼神又如乌云遮日,“早点回来。”
他装不出温和,嗓音透着冷意。
白婉棠担心都城的情况,“嗯”了一声便离去。
他盯着她的背影,期望她走时能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没有,一眼也没有。
独孤极独自躺在林间,倏地冷笑一声,“萧煜……”
她对萧煜并非有情,可萧煜对她别有用心。
她在感情方面变得如此迟钝,早晚会上了别人的当。
他难以克制心里涌起的嫉恨与恼怒。
想让萧煜从她身边消失。
*
萧煜所做之事见不得光,都城内仍是一片祥和。
白婉棠回到仙祠,乍看一切如常,但暗地里有王府暗卫在盯着。
因她没带独孤极回来,他们才没有动作,
白婉棠避开暗卫,在城内探查一番,傍晚闭祠去了城外。
一路有人跟踪,是修士。她废了番功夫才甩开他们,回到独孤极身边时,天都已经黑了。
独孤极如尸体般在地上躺着,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
她还以为他出了事,跑过来发现他还有气息,松了口气。
扶他靠树而坐,将带来的热包子与他分食,边吃边道:“人间要变天了。我今日去了煜王府探查,发现有几位守城仙给郁姿送信件。”
郁姿如今是妖邪,能知道她在都城还送信来的,必定是了解她的情况的。
也就是说,外面好几个城都沦陷了。只不过那些妖邪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才没出事。
独孤极沉默地失神,也不吃东西。
白婉棠问他道:“你能不能把这事上报上界。人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三界帝君也该管一管吧。”
三百年前大战后,三界帝君就掌管了三界。有关于他的事迹,在三界内也无人敢提。
如今人间都已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有那么个三界帝君,知他乃天选之子,无心也能活。
白婉棠想这位帝君应当很厉害,他若出手,人间的事肯定轻易就能解决。
独孤极道:“上界的人来人间,动用上界的术法会遭受天罚。他们来了,也只能协助守城仙看管城池。”
白婉棠想起昨晚独孤极被天罚所惩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样的天罚,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我会命……叫人来人间的。但若想真正解决肆虐的妖邪,就得找到邪脉的源头,除之。”
独孤极看向白婉棠道:“若上界派了人来接管都城,你和我一起去找邪脉源头?”
白婉棠蹙眉道:“会不会很危险?”
“你是都城守城仙,多的是妖邪想抢你的身份,夺你的舍。你一直呆在都城,反而会更危险。”
独孤极的话语有几分恐吓意味。
他想让她和他一起,有私心,但所言也并不虚假。
白婉棠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也没说跟不跟他走。
她吃完了自己的包子,看独孤极手上的包子一个都还没吃,转移话题问他怎么不吃。
独孤极把包子递还给她:“你要是想吃就吃。”
白婉棠接过包子,撕成两半:“一人一半。”
独孤极下意识伸手要接,又微回眸不看她的眼睛,低声道:“我手疼……”
白婉棠想了想,左手把一半包子递到他嘴边,右手拿着包子自己吃,道:“独孤极,我可能真的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之前,她是不喜独孤极,不想让他靠近她。
如今,她是觉得不值得,不希望独孤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独孤极就着她的手吃包子,每低下头咬一口,唇都贴近她手指几分。
他吃得极慢,嗅着她袖间的香,道:“你不用喜欢谁,教我怎样喜欢一个人就够了。”
白婉棠望着漫天繁星出神,左手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她转眸,独孤极正咬走她手里最后一点的包子,唇瓣与她的指尖的距离,好像她手颤一下就会触碰到。
他对上她的眼眸。
她眼里没有害羞,只有迷茫和无奈。
对于他的靠近,她没有丝毫心动。
独孤极味如嚼蜡地咀嚼着口中的包子,唇角勾出抹自嘲的弧度。
他已经能够看到她和他之间未来的尽头,但他还是不愿放手。
*
白婉棠翌日醒来,独孤极便叫她回仙祠去,说是上界的人很快就会到,他会先去跟他们碰面。
白婉棠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确定他已无事,便搬回仙祠住了。
她做好了去和郁姿战斗的准备。
然而没过两天,她就听闻上界的人已到,郁姿已被解决。
萧煜早在接触到拟金之时,就沾染上了妖邪之气,才会生出邪念。
事情没闹太大,城中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萧煜犯了点错被皇帝罚了禁足。又给白婉棠的仙祠送去了许多金银首饰作为赔罪。
这天天不亮,就有两名上界的魔族敲开仙祠的门,将几乎奄奄一息的独孤极带了进来。
白婉棠忙让他们将独孤极带到客房安置,询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这两名魔族,一个叫驳曲,一个叫叩音。
他们盯着她,眼神复杂里带着厌烦,“两天前,他和郁姿交战时,反噬过重。我想你是这里的守城仙,你该照顾他。”
白婉棠点头。
她是答应过要照顾独孤极,这算是独孤极帮她处理掉郁姿的“费用”。
两名魔族对她的反应分外不满,又什么都不能说,反而弄得他们自己心里憋闷得要命。
独孤极虚睁开眼,眼神凌厉如刃,像一只时刻警惕着周围的野兽,目光落到白婉棠身上,眼神又缓和下来。
白婉棠上前去,他握住她的手,抓着她不放。
他意识并不清醒,只是看到她,便想抓牢她,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叩音与驳曲自觉退出去。
白婉棠无奈得很,安抚他:“好好休息。”
他阖眼又昏睡过去,手却像被焊死的铁锁,一直紧紧地扣着她的手。
白婉棠犯起困来,没一会儿靠在床边睡过去。
朦胧间听见外面争执的声音,不悦地睁开眼,想喝令他们声音小些。
一转头,就见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闯了进来,门外还有两名修士在和叩音、驳曲拉扯。
闯入的修士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道出各自的姓名。一个叫柳长夏,一个叫柳八重。
外面两个和驳曲叩音起争执的,一个叫藤千行,一个叫柏怀。
长夏将白婉棠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笑起来,像长辈似的,和她聊起了一些她在都城的事。
柳八重则盯着她思考,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和长夏低语了几句。
长夏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捋开她的袖子,道:“你手腕这粒痣是一种术法留下的印记,你要不要将它抹了?”
长夏说她曾经也有过,后来抹除了。
听长夏这么一说,白婉棠猜也许是自己初来时,不知不觉间招惹了邪物。
独孤极的红痣,应该也是这么来的。
她拉起独孤极的左手道,“把他手上的印记也一起抹了吧。”
独孤极朦胧间听见她的话,骤然睁开眼睛,反手握紧她,急切道:“不抹。”
他气息还是虚的,说话的口吻却好似谁敢抹除,他便要杀谁。
白婉棠想劝他,柳八重示意长夏带她出去,说有话要单独同独孤极说。
独孤极不松手,气氛僵持如两军对阵。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开白婉棠。
屋里只剩下他与柳八重。
不待柳八重开口,他便道:“我不准。”
柳八重在三百年前初见白婉棠时,没有帮她抹除红线牵。如今要这样做,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世人皆知,只要不伤及独孤极的命脉,他便不会死。却无几人知晓,神莲与三厄镜就是他的命脉。
当初白婉棠用神莲烧裂他的万象镜,他差点去了半条命。如今他为除身怀溯时镜碎片的郁姿,又伤及了根本。
待除掉整条与溯时镜融合了的邪脉,他必死无疑。
柳八重:“你要她永远记着你,在你死后也为你痛苦?”
独孤极理所当然道:“她和我一起死。”
生时,他愿不惜任何代价地去护她。至死,他却要她活活陪葬。
这就是他所理解的情。
柳八重长叹。
若无四方神尊做的一切,若枫幽主没有因私心而将溯时镜偷藏在人间……
独孤极不会折磨至此,最后还要为了他们犯的错而死。
独孤极一生执着的便是统领三界,自然无惧为三界而死。他心中之人与他生死不离,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可白婉棠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至始至终的所求,不是与他在一起,是安定与自由。
柳八重道:“你说要杀了她,无数次,你都下不了手。你以为,到你死的那一刻,你就真的能杀了她?”
“你只会懊悔,为何你会让她漫长的余生都因你而痛苦。”
“就像三百年前,她将神骨神莲还给你,你明明已经得到了你追求一生的东西。可你还是不惜弄得自己支离破碎,也要求她回来。”
独孤极绷紧了脸,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柳八重。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柳八重的话又好像在指责,他以为的情是错的。
“独孤极,这红线牵是你们二人阴差阳错的私心相付,是痛苦,是错误。”
柳八重道:“若她当真愿意与你同生共死,日后她也会愿意和你结为道侣。届时红线牵就算不解,也会被道侣契约所覆。”
“到时候你再想让她陪你死,我绝不阻拦。”
柳八重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要从遍体凌伤的孩子手中,夺走他以命相护的宝物的恶人。
他从千年前就愧对独孤极,如今更是如此。
独孤极的想法是偏激疯狂,可这其中有他的错。
独孤极,本不该是这样的。
独孤极沉默片刻,冷笑道:“不必用这番瞎话来唬我,叫她进来。”
他同意解红线牵了。语气笃定且傲慢,好似认定就算红线牵解了,以后他和她还能再结更为紧密难分的契。
但柳八重知他心里清楚,以后,他多半再也没有机会和她结任何契了。
红线牵断了,便是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情人节快乐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承包的小猪 5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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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遥远 · ✐
白婉棠进屋时, 听柳八重说,定好了解红线牵的日子。
就在三日后,独孤极身子好些便解。
独孤极默许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神像弄丢了某些东西, 又不知如何找回来。
看得白婉棠怀疑, 抹除印记是件会让她后悔一生的事。
长夏挽住她手道:“让他好好休息, 咱们先出去。”
柳八重走过来拉走长夏, 对白婉棠道:“你好好照顾他。”
长夏不悦地皱眉,板起脸一言不发地随柳八重离开。
白婉棠看得出,长夏不喜独孤极。她到床边坐下, 独孤极道:“他们会接管都城。待我伤好了, 我们便去找邪脉源头。”
白婉棠应声答应,问独孤极道:“你是魔还是修士?”
三界一统后,修士与魔和平共处。但曾经的仇怨还是让他们界限分明地成了两派。
独孤极看上去是修士, 可魔亲近他。那四个修士,有三个都厌恶他。
独孤极本想避而不谈, 又想知道, 倘若他坦白, 她又会是何种反应。
“魔。”
简单一个字,就把他的心吊了起来。
白婉棠笑起来,半弯下腰打量他,用手摸了摸他压在被子上的手,是人的触感, “我还以为魔都是驳曲和叩音那样的,原来还有你这样看上去和修士一样的魔。”
独孤极垂眸看她摸过的手背, 道:“我曾是人,后来才入的魔。”
“为什么入魔?”
他不答, 闭上睛,睫颤了颤,像是睡了过去。
白婉棠没有追问,靠在床边看他。他受伤太重,苍白的睡脸显得格外脆弱。
像被丢弃的病兽,一无所有,茫然无措。
*
独孤极睡了很久。
期间白婉棠走出房间去透气,遇到了藤千行和柏怀。
出于礼貌,她和他们两个打招呼。
他俩极其克制又别扭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像常人一样回应。
这些从上界来的人都怪怪的,显得独孤极都不是那么怪了。
白婉棠带他们逛仙祠,交代他们等她离开后,每天要为都城的百姓做什么。
柏怀与藤千行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
待她要回到房中去,藤千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和他一起离开都城,是他逼你的,还是你……喜欢他?”
柏怀蹙眉重重看他一。
他自觉说错话,又有口郁气堵在胸口,沉闷道:“是我唐突了。”
白婉棠道:“没什么。我和他离开都城,主要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有他保护,会比较安全。至于喜欢,那肯定是没有的。”
“其实我是想去修真界避难的,可心里总有种抵触的情绪。一想到要去,就觉得心慌。”
柏怀与藤千行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们不希望她再和独孤极在一起,更不希望她回到修真界,想起过去的痛苦。
有独孤极护着她,她确实能够安然无恙。
白婉棠进屋,独孤极已经醒了,也不知听到多少。
不过不喜欢他的话,她说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被他听见几次。
她神色如常。
独孤极盯着她看了良久,一时无言。
她什么都不说,好像在证明她确实对他无感。他烦躁起来,甚至想为什么不能杀了她,为什么不能让她同他共死?
他盯着她,看她一步步走来,被褥内的手指绷紧如利爪。
待她在床边坐下,他如扑食猎物般绷紧起来的身躯又脱力般放松,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门外传来柳八重和柏怀、藤千行说话的声音。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柏怀与藤千行不语。
过了会儿,柳八重叹道,“她情丝有损,如她所言,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白婉棠的手骤然被独孤极捏疼。
她瞳孔颤了颤,抽手去开门,问柳八重道:“你说的是我吗?”
柳八重没有避讳,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是。”
*
白婉棠惆怅了几天。
她突然很想她的家人。突然很害怕,有一天她回到家,面对她那些想念的亲人,却没有任何感情。
她花了好几天调整心态,告诉自己:只是情丝有损,又不是没有。她还是一样能感到喜怒哀乐,不算太差。
时间飞快流逝,独孤极勉强能下地了。
柳八重来抹除他和她手腕上的红痣。先给她喝了一碗药,她喝下便昏睡过去。醒来后,手腕上已光洁如初。
白婉棠欣喜地对柳八重道谢。
独孤极扯了下唇,毫无笑意,“印记没了,你很高兴?”
白婉棠:“当然啊,这可是妖邪留下的印记。能抹去你不高兴吗?”
他没有回答。
过几日,他伤势好了大半,白婉棠和他一起离开都城。
未免百姓相送,天不亮,白婉棠便和独孤极乘坐马车往城外驶去。
长夏本想跟着一起,但被柳八重拦住,为此她和柳八重还闹了别扭。
白婉棠总觉得长夏和自己虽然不熟,但又十分亲近。分别时有点不舍,又有点说不出的熟悉感。
好像很久以前,她们经历过这样的告别。
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独孤极撩开车帘,瞧着车外,伸手过来牵住她,她才收回发散的思绪,问他道:“怎么了?”
“你想去哪儿玩?”
白婉棠:“不是说要去找邪脉源头吗?”
“既然不知源头在何处,不如边玩边找。”
这话真不像独孤极这种,凡事讲究效率的人说出来的。
白婉棠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想去江南。”
独孤极应了声:“好。”
之后他一直看着车外不再说话。
白婉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在看都城内的那棵姻缘巨树。
她想起,先前他说过要等乞巧节后离开。
该不会,他是想等乞巧的时候,挂姻缘笺吧?
白婉棠思索片刻,安慰他道:“这姻缘树是假的,真的那棵三百年前被毁了。你就算挂上姻缘笺向它许愿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向我许愿灵。”
独孤极放下车帘,盯着她,启唇。
对视间,她好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捂住他的嘴,“但我满足不了你的心愿。”
独孤极执拗地在她的手掌下开口,气息尽数落在她掌心:“白仙仙,留在我身边。”
她明白,这话的意思和让她做他女朋友差不多。白婉棠收回手,避而不谈。
出了都城,马车疾驰在官道上。
城外成片的红海棠,绚烂如火。
她趴在车窗边,试图转移话题:“上次出城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废的桃园,不知道谁在这儿种了这么多红海棠,像我仙祠里的一样。”
她感到后背微沉,独孤极的身子压过来,手臂撑在身侧,把她困在了他的胸膛与车壁之间。
“我种的。”独孤极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身后,“白仙仙,留在我身边,试一次。”
白婉棠直愣愣地瞧着那片红海棠。
火烧云一样,热烈而灿烂地刻在了她底。
她没有给他答案。
独孤极其实也不需要答案。
马车疾驰在路上,昼夜不息,几日后到了广陵。
如今广陵城内,有许多上界修士潜伏,时刻提防意外发生,同时寻找邪脉源头。
不仅广陵,其他城池也都已经有上界派人下来。
白婉棠看到他指出的那些隐藏身份的修士,懵了,“到处都有人查了,那我们离开都城做什么的?”
“玩。”独孤极道,“斩杀妖邪。”
作为一个喜欢摸鱼的社畜,白婉棠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独孤极一开始就是打算带她出来玩的。早在广陵城内租下一套宅院,还请了些奴仆伺候。
白婉棠一边觉得奢侈,一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做守城仙还要爽。
她和独孤极在城内到处吃吃喝喝,玩了几天也玩不腻。听闻晚上花楼会选花魁,她还要挤到河边去,看画舫上花楼美人们表演。
已是六月,天热起来。
往人群里一挤,她内里的衣衫便被汗洇湿,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她身旁的独孤极,仍是穿了两层外袍,一红一玄,可身上没有半点汗。
她用手给自己扇风,往他身边凑,手臂贴着他微凉的身侧,把他当冰块缓解热。
她偷瞄独孤极一,恰对上他的视线。
白婉棠心虚地指指画舫,转移他的注意力,“看我做什么,看美人。”
独孤极仍一不错地盯着她瞧,唇角化成柔和的弧度,牵起她离开人群。
她嚷嚷着还没看够。
他道:“又没不让你看。”
他领她进了河边茶楼的后院,飞上屋顶。
高处夜风凉爽,驱散了闷热。
白婉棠在高处俯瞰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声嘟囔道:“人家都是包茶楼,怎么轮到我就是爬房顶。”
独孤极不悦道:“人家是谁?”
白婉棠摆摆手道:“没什么。”
独孤极不喜她不愿和他多谈的样子,好像她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即便说了他也不会懂一样。
他底闪过一丝焦躁与厌烦,叫她在这儿等着,纵身跃下茶楼。
白婉棠的视线悄悄从画舫移到他身上,看着他落地后进了茶楼,翘起嘴角来,心中又有点怅然。
她对他仍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她总得给他个答案。
想了想,她掏出枚铜板,抛出去,接住握紧,片刻后松开手。
她垂眸看掌心铜板的花纹,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寻常表情。在屋顶上等独孤极回来。
等了许久,茶楼小二颤巍巍爬上来,请她去二楼雅座。
她跟着下去,没见到独孤极。
小二端上一碟碟她喜欢吃的点心,不多久又送来一壶乳茶,道:“那位公子临时有事,让您在这儿等他。”
白婉棠点头,快活地边吃边喝边赏画舫上的美人,也不在意独孤极去了哪儿。
只想到,这乳茶的味道熟悉,一尝就知道是她教独孤极做的。用糖炒茶叶,加牛乳煮,再加桂花蜜,香香甜甜的。
*
独孤极下楼订包厢时,广陵的修士发现城外有携带溯时镜碎片的妖邪出没。
独孤极为除它废了番功夫。今日不是朔日,反噬虽重,但不至于让他像先前那样半死不活。
他除完妖邪,换下血衣,忍着五脏六腑碎裂的痛,赶回茶楼。
从巷中走至茶楼下,他突然听见白婉棠的声音。
他抬起头,瞧见白婉棠坐在窗边,手撑着脸看画舫上的表演。
烛光落在她的红衣上,她里倒映着比波光流影更灵动的光
她像正灿烂的朝阳,是如此适合这灯火辉煌的人间。
独孤极站在昏暗的巷中,静静地看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他突然觉得她离他很遥远,比高悬的明月更远。
他用力摇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身形踉跄,扶着潮湿的墙壁朝茶楼门口走去,捂着嘴,却有粘稠到发黑的血不断从指间涌出。
还未走出黑暗的巷,他终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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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答应 · ✐
灯火阑珊, 街市渐渐清冷。
小二来说,茶楼要打烊了。
白婉棠还没等到独孤极来找她,便回了宅院。
半夜修士将独孤极送回来,她才知他是去除妖邪受了伤。
他的伤多为反噬, 不好医治, 只能调养。
打发走修士们, 白婉棠在他房里的外间住下, 以便照看他。
翌日,独孤极比她先醒,隔着帘纱一直盯着她看。没忍住咳嗽几声, 才将她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他床边, “什么时候醒的,你要喝水吗?”
说着她站起身倒水。
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还是青灰的。
她只穿了薄薄寝衣, 身线在光影玲珑有致。
独孤极瞧着她弯腰倒水,目光从她腰线辗转至她脸上, “睡得不好吗?”
她做了守城仙后, 便睡得很沉。鲜少会被一两声咳嗽吵醒。
白婉棠点点头, 又摇摇头,“除妖邪是我们俩共同的任务,你已经除了那只邪祟,我也总得做点什么。”
她端水递给他。
独孤极没有伸手来接,身体向她倾。
她会意地一口一口喂他。喂得急了, 水从他嘴角流下,滴在被褥上。
她忙放下水杯, 拿了一旁的手帕给他擦拭唇边水迹。
他浅淡的眼瞳在昏暗中水一样的亮,待她擦完, 他往床外挪了挪,道:“你上床睡?”
“嗯?”白婉棠一时没回过神来,须臾,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来,抬手掐了掐他的脸,“独孤极,你在想什么呢。”
他从未被人这样掐过脸,愣怔了两秒,抬手碰了碰被她掐过的面颊,“只是叫你一起睡,床上舒服些,我什么也不做。”
她掐的力度不重,但他脸上始终残留着她手掐的感觉,久久挥散不去。
白婉棠沉吟片刻,脱了鞋子爬上床,睡到他身边。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才又躺下。
床很大,被褥很宽。
即便躺在一起,他们的身躯也碰不到彼此。
独孤极的手指在身侧轻敲了会儿,而后向她挪动,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没有拒绝,便一点一点地将她整只手握住。
“独孤极。”她突然开口,转过脸来面对他,“我情丝有损,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她又要说拒绝的话。
独孤极眼睛都没睁,稀松平常地“嗯”了一声。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和不快。
“感情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付出,会很辛苦的。即便这样,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吗?”她表情认真。
独孤极道:“嗯。”
他不是会说笑的人,语气一如既往,沉稳且强势,好似谁质疑他谁就是蠢货。
白婉棠抽回手,他听见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起身了,离开。
他身边变得空荡荡的。
他往她躺过的地方摸了摸,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手按在那处,想留下这体温,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会儿,她竟又回来了。躺回到他身边,将一枚铜板交到他手中,手与他的手相贴。
两手之间,夹着那枚铜板。
她倾身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独孤极,我答应你。”
他猛地睁开眼,一转脸,看见她在他身侧笑。
她的体温在被褥里蔓延开。
不可能的事成了真。
他却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柳八重和她都说得对,他不懂情,更不懂自己的心。
他一直期盼她能留在他身边,可当这一刻期盼达成,他五脏六腑的痛却在问他——不久后,你死了,她怎么办?
可他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
他确实自私,令人讨厌。哪怕要死,也至死都不肯放过她。
他甚至期望她还能说,会和他一起死。
好像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感到畅快。
他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白婉棠手推拒地抵在他胸口,“不行,这才第一天,咱们得慢慢来。”
她嘴角翘着,像是了结了一桩麻烦,轻松而愉快。
于她而言他是麻烦。
独孤极喉咙里禁不住发出干巴巴的哼笑,还是伸手将她抱住,道:“我只抱着你,不做别的。”
她的推拒并不用力,怕伤到他。
被他抱住后,他确实没做其他的事,她便没再推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道:“独孤极,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你以前恋爱过吗?”
他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他和她曾经算不算是爱过。
如今细细回想,除了阴阳关的那段时光,想起的全是她哭泣的脸,她怨恨的眼神,她愤恨的打他,却好像比他还痛的表情。
白婉棠掐了他的腰一把。
他身躯一颤,回过神来,听她道:“你是不是因为有个叫白仙仙的人和我很像,才想和我在一起的?你初恋是那个白仙仙?”
“我小名也叫仙仙来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小时候看七仙女的故事,总说你是仙女,你外婆和奶奶都宠你,就叫你仙仙。”
独孤极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提起这些,万一勾起了她的记忆怎么办?可他就是很想告诉她,“没有别人,只有你。”
白婉棠怔了怔,审视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独孤极沉吟片刻,“在梦里,见过你。”
她思索片刻,想起曾经他也说过,做梦梦见她。难道是真的?
虽然她对他的拥抱,他的话语,都和百姓抱她,小孩儿说昨夜梦到了她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觉得很奇妙。
从未见过的人,因为在梦里见过她,跨越三界来找她。
啧啧,要是她有情丝,她一定会感动吧。
她努力让自己感动一下。
但是不行。
放弃了。
白婉棠没心没肺地睡过去。
她想,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已经对他很好啦。
以后,他会在和她的相处中,意识到和没有情丝的她在一起,是多么的辛苦。
然后就会放弃她,不再为她而苦恼。
这样,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
白婉棠将那枚铜板留给了他,天大亮后起床去吃东西。
独孤极独自躺在床上,看不出这枚铜板有何特殊。
但他想起曾在阴阳关,每当她遇到她觉得重要的事,无法作出选择时,就会抛枚阴阳币,猜正反。
她会答应他,他该感谢这枚铜板吗?
独孤极觉得可笑,然后将铜板好好收起。
临近午时,白婉棠吃完饭跑回来,给他带了食物。
他坐起身来,要她喂。
白婉棠匆匆把食物给他,“不行,我还有事要去做,你自己吃吧。”
他一手拿食物,另一手去抓急匆匆要跑走的他,“什么事。”
他没抓住,白婉棠已经跑到门口,“近来城中多邪祟,我要去帮这座城的守城仙布施驱邪灵药。”
说罢她便跑出去,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更没什么胃口,再吃她送来的东西。
*
白婉棠第一次在其他城中仙的城池中布施灵药,莫名有一种抢了别人地盘的感觉。
但这座城的城中仙师卓,在昨晚除邪祟时受了重伤,只能由城中仙做的点朱砂灵药一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她一边为城中百姓点灵药,一边问昨晚的情况。
师卓道:“我这伤还算轻的,那些上界来的修士才比较惨。他们被人间的法则压制得厉害,有能力都使不出。下意识使出来,就会遭雷劈。昨天伤的最重的,是个玄衣少年。”
“他没用上界的术法,但不知怎么的,打完邪祟,自己也被反噬出了一身伤。我们那时说要送他去找医修,但他不搭理人就跑了。”
“认识他的修士说,他是要去找人。也不知道找的什么人,好像也没找到。修士巡逻的时候,在茶楼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他了……唉,就是他。”
师卓手突然往外指了指。
白婉棠望过去,就见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过来。
她想去扶他,但面前排队的百姓还有许多,便让师卓去扶,她坐着继续点灵药。
师卓过去,独孤极不让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婉棠,好像在控诉什么,眼眸中又透出些许迷茫。
白婉棠不懂他在控诉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不解。
独孤极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抽空问道:“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家休息?”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不自然地道:“陪你。”
白婉棠道:“我不用人陪,你回去吧。”
她是为他好,他如今该安静养伤才是。
独孤极坐着不动,白婉棠也不催他。
她又给几个人点完灵药,他才开口:“你该教我……”
白婉棠看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教他怎么谈恋爱嘛。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有损守城仙威严。
她也不懂怎么谈恋爱,思索片刻,道:“那你去给我买些点心?”
“好。”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离开。
师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白婉棠休息时,她坐过来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婉棠答了,师卓难以理解,道:“那你怎么都不心疼他?”
白婉棠:“心疼?他受伤,我觉得还是应该照顾他的,这算是心疼吧?而且昨晚我在茶楼等到人都走了才离开的。”
师卓算了算时间,他赶回去那会儿,她应该还在茶楼,可她却独自回去了。“他昨晚带着一身伤赶来见你,你要是在意他,该先去找找他才是。但凡你留意些,就不会看不到倒在茶楼巷子里的他。”
“你要是心疼他,刚刚也不该让他一个伤患去给你买点心。”
师卓没有教训的口吻,只是就事论事,像师父教导年纪小的弟子。
白婉棠下意识想反驳,他能跑过来不就说明他没事吗?
而且是他自己要做些事的啊。
但转念想想,也许这就是她的情丝欠缺之处,无法改变。
她耸肩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只会这样对待别人,他要是难以接受,以后他会自己离开的。”
“他要是离开了,你不难过?”
白婉棠眨巴眨巴眼,笑着摇头:“他要是离开,算他想通了,算我做了好事,我可不会难过。”
独孤极手里提着她喜欢吃的梅干、糕点、桂花糖水,站在仙祠的院墙边,清清楚楚地听着墙内白婉棠的声音。
他手里的糕点被他捏得粉碎,从油纸里破出来,雪花似的洒落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咯哒 20瓶;G、24343509、荼寅 2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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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期望 · ✐
要他滚, 她得等到他死的那天。
独孤极嘲弄地笑了下,回到仙祠在她身边坐下,把点心递给她。
白婉棠吃起点心,没有丝毫心虚。
为百姓点完朱砂灵药, 已是暮时。
师卓说感谢白婉棠的协助, 请她去广陵最大的酒楼吃饭。
白婉棠颇有兴致, 但独孤极本就是强撑着出来的。耗坐一天, 他的身体已经熬不住。
师卓:“那待独孤极身子好了,我再你们一同去吃?”
白婉棠不大情愿等,对独孤极道:“要不叫修士送你回去休息, 我去吃饭?我会早点回去的。”
独孤极原本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师卓揉了揉太阳穴, 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做此提议。
独孤极不说话,长久的安静让白婉棠有点不耐烦。
从前在都城,她和萧煜一起出去玩, 从来都是谁有事谁先走。
不存在为了将就对方,委屈自己的。
她对独孤极笑笑:“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她挽起他的手往回走。
独孤极:“把我送回去, 你再出来吃?”
白婉棠理所当然地点头, 就听他冷笑着嗤了一声。
她蹙眉抬头, 见他面带讽刺,嘴角虽是扬着,但毫无笑意,好似她欠了他什么。
她不解道:“我已经愿意送你回去了,你还在不高兴什么?”
独孤极不语。抿成直线的唇在表明, 她这话让他更不悦了。
白婉棠停下脚步,板起脸来,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想说什么就说。你把话憋在心里,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闲心去猜。”
“你要是执意这样,那你就自己回去,我要去吃饭了。”
说罢,她便松开他,转身往回走。
她脚步很快,独孤极愣了会儿伸手想拉她,都没来得及拉到。
他趔趄几步,膝盖和腰身都屈下,扶着拐杖才没有跌下去。
再抬起头来看她,已找不到她身影。
街上人潮来往,无一人是她。
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似回到幼时,老和尚丢下他死了,他独自徘徊人世间,满腔都是空荡。
他想要立刻叫人把她抓回来。突然恼怒地不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凭什么要忍受她的冷漠。
他大脑像被风暴扫荡过一样混乱。
听到城中魔族应召来到他身边,请他下令,他才从狂躁中回过神来。
他就算把她抓回来又怎样?
从前她被他困在身边,还会对他哭,和他闹,还能让他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与他有关,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但如今,就算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她也只会想办法让她自己开心舒服,不会在乎他对她有怎样的感情。
她对他,没有情了啊。
独孤极一手杵拐杖,一手搭在额前,缓了缓心里要炸开的躁意,挥挥手让魔族退散。
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晃,慢慢吞吞地回宅院去。
他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反噬的痛苦像毒蛇一样在他体内游蹿,啃噬他的血肉。
他衣衫里渐渐渗出血来。快走到宅院门口时,每一步都能留下几点殷红的痕迹。
白婉棠没走,她隐匿了气息,在墙上默默看着他。
让他一个伤者独自回去,她不放心。
但她又不想给他太多的希望。
这一次,她就算愿意送他回去,也是因为她心软。
可他若三番五次的强势、自我,她早晚有真的厌烦他的时候。
届时,他如果因她的心软,已经以为她对他有情,那只会更让他痛苦。
见他平安回家,扫了眼那一路斑驳零散的血迹。白婉棠无奈地叹息,去仙祠找师卓。
*
白婉棠未穿越前就是江南人,广陵偏甜的口味十分合她的喜好。
师卓找的酒楼,菜品的甜口更是恰到好处,鲜而不腻。
美食很快让她把烦心事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
酒楼里有人在唱小调,声线娇吟婉转。
白婉棠想起以前随父母一起听秦淮小调的时候,心情渐渐活泛。
师卓与她对坐着,心思不在吃上。
独孤极除掉的那只邪祟很特殊,凭她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她对独孤极是感激的,可她的似乎反倒让独孤极被抛下了。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见白婉棠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道:“你吃得差不多了,但独孤极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带些东西回去,和他一起吃?”
白婉棠叫来小二点了几份清淡的菜打包,她继续吃自己的,“他喜欢吃淡而无味的东西,我吃不来。”
师卓按下她的筷子:“我的意思是要你回去陪他吃些东西,他心情会好点。哪怕你们只是朋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也得顾着他点吧。”
师卓说得有理,白婉棠放下筷子:“那我等他们做好了菜就回去。”
师卓点头。她明显感觉到,白婉棠和独孤极,在感情上就像俩刚出生的孩子。
她一个外人,不方便说太多,只能随口提点白婉棠几句。
小二送来打包好的菜,白婉棠拿上,和师卓打了声招呼要走。转身撞到个人。
那人身上玉佩被撞掉,她忙去捡来还给对方。
“多谢。”男子嗓音温润。
白婉棠看了眼他的模样,清俊胜过许多凡人。
她觉得他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笑道:“算命的。”
江湖术士啊,白婉棠:“去过都城吗?”
男子点头:“很久以前去过。”
白婉棠了然,大概是从前在都城见过,侧身避开他要离开。
男子突然回头对她道:“我叫枫幽。”
白婉棠“哦”了声,没放在心上,回家去了。
*
偌大的宅院,前院灯火通明,后院漆黑一片。
白婉棠问下人为何不点灯。
下人道:“公子不让点。”
这是在和她闹别扭?白婉棠让人把烛灯都点起来,拎着食物进独孤极的屋。
屋里漆黑,进了房门,只能隐约看见有道身影靠坐在床柱上。
淡淡血腥味在屋内弥漫。
点燃烛火,屋内亮起来。
独孤极的脸色在烛光中异常苍白,烟雾般的眼眸黯淡无光。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睫闪了闪,又别过脸去不看她。
白婉棠把食物端到床边让他吃。
他不说话,也不接。
白婉棠拉拉他的袖子:“你要是继续和我闹脾气,我就走了。”
独孤极身形一震,猛地转过脸来,眼里有火在烧似的,眼白里生出血丝,活像要发狂的鬼,“白仙仙,你说答应我,就是要这样折磨我吗?”
白婉棠懵了:“我怎么折磨你了?”
独孤极打翻她带来的东西,食盒里的餐盘乒铃乓啷碎裂,“你不愿尝试和我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我。你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连你对陌生人都不如吗?”
白婉棠表情平淡,没太大反应:“你希望我即便没有感情,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就要努力地在乎你,考虑你的方方面面是吧?”
独孤极垂眸看翻倒的食盒,只觉打翻食盒的手好似痛了起来。比体内的痛更加清晰。
他在黑暗中等她回来,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心里的躁动没有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化作他不明白的某种情绪,让他胸腔里酸涩得要命。
这种比任何其他情绪,都还要难克制。一见她,就爆发了。
他明明不想对她发火的。
独孤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白婉棠伸出手,握住他,把他的手指掰开,“独孤极,你很委屈吗?我理智上能理解你这种情绪,昨天才刚答应和你试一试,今天就丢下了重伤的你,这换我,我也会委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情丝有损,想要时时刻刻都照顾到你的情绪的话,我会比常人累很多很多。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期望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愿意让自己变得这样累的。”
独孤极被她握住的手指颤了颤。本就微凉的体温,更冷了。是从心里蔓延出的冷。
“这才第一天,你就感到委屈气愤,难以忍受了吗?那以后该怎么办?”
白婉棠像是一位在对他说“看,你终于知道错在哪儿了”的师长,“所以,你该做的不是委屈,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让你自己不要再喜欢我。”
她在对他极柔和地笑,却让他感到讽刺和痛苦。
她叫人进来收拾,拿出灵米让人为他去煮灵粥。
房里被打散干净,她又拿出灵药,要给他身上崩裂的外伤涂抹,解开他衣服的动作温柔又怜爱。
但,就是让他感到很遥远。
她温软的手指捻着手帕,擦拭干净他流血的伤口,将能抑制疼痛的灵药涂抹在伤上。
他转眸,瞥见镜子里朦胧的自己,看到的却好像是曾经的白仙仙。
她红着眼眶,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
期盼他还会因他们之间的关系,待她与众不同。期盼他能让她知道,他是有在意她的。
或者说,是在意他们之间的羁绊与过去。
可他所做的事,把她的期望消磨光了。
白婉棠为他上好药,拢好他的衣襟,含笑温声叮嘱他,“待会儿吃了灵粥,好好休息。”
她待他,比他从前待她更温柔用心,也比他更加无情。
独孤极气血翻涌,咳嗽起来,口中呛出血来。
白婉棠扶住他,为他轻轻拍背,道:“你想通了吗?咱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
独孤极唇上沾着血来不及擦,急切地紧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红地盯向她,唇张了张,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呼吸沉重,微微发颤,良久,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甩开我。”
她不在意他没关系,他会失望会痛苦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死都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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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花楼 · ✐
白婉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好。”
她平和又从容, 好似和他在一起只是个任务。
独孤极心口好似又被剜了一刀,却只能牙关咬紧忍着疼。
下人很快将灵米粥送来,白婉棠喂他喝下。
他安安静静的,从未这样乖过, 所有的躁动的深压在心底。
喂完粥, 她要走。
他才活过来似的伸手拉她:“今晚你不在这儿睡了吗?”
白婉棠:“你身子不是好些了吗?有事你可以叫下人。”
独孤极拉着她不放, 眉紧紧皱起。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要他把话说明白。
独孤极别扭地开口:“我想你留下。”
白婉棠笑起来:“下次你要是再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就直接走了。”
她推了推独孤极的手,推不开。
独孤极执拗道:“留下来。”
白婉棠:“我得先去洗漱。”
他这才迟疑着松开手, 目送她走到门口, 又道:“你要回来。”
白婉棠回头看他一眼。
他面容隐在明灭的烛光中,耳朵微微泛红。
她被逗笑了,对他点点头。
若他一直如此, 她就算没有情丝,和他在一起能感到开心, 也无不可。
她洗漱完, 穿了寝衣回来。
独孤极还保持着坐在床边朝外望的姿势。只是目光一触及她的身影, 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他表情凝沉,好似短短时间内思考了许多,才又转眸看她。
她已走到床边,抬手对他的额头轻弹一下,笑道:“独孤极, 你这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啊。你要是不改,以后你和别的姑娘在一起, 就算她知道你喜欢她,也会因为你总是故意不表现出来而憋闷的。”
独孤极耳边好似回荡起, 她三百年前还神骨时说的话。
失神片刻,就感到腿上一痛。
抬眼,白婉棠不好意思地对他咧嘴笑了下。
她不小心踩到他了。
他盯着她,她正对他弯着腰,松垮的衣襟里,饱满的弧度在昏暗中隐现。
他喉结滑动,看她在他身边掀开被子坐下。
白婉棠正要躺下去睡觉,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臂:“你踩到我了。”
白婉棠眨眨眼:“然后呢?”
“疼。”他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你现在才感觉到疼吗?”她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眼睛笑得弯弯的。
独孤极有些热,与业火完全不同的热,让他的呼吸紊乱发烫。
他握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
手臂内侧的嫩肉是她的痒点,她边推他的手边笑起来,“别捏,你快说你要干嘛。”
独孤极没有说,眼神暗了暗。
在她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忽然一把按住她的腰背,倾身靠近,唇在她脸上碰了一下。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
她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脸,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亲完后低着头不看她,又还是不肯松开她,“你得给我补偿。”
天性使然,他的语气强硬,但不让人反感。
白婉棠想了想,倾身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道:“睡吧。”
她抽手躺下。
片刻后,他才从脸上残留的柔软触感中回过神来,躺在她身边,双手圈住她的腰,嗓音微哑且沉闷,“不够。”
白婉棠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又亲他一下。
这一次亲到他唇畔。
独孤极紧绷的唇线放松,带着愉悦的弧度:“不够。”
白婉棠推推他:“差不多行了。”
他把脸贴近她,高挺的鼻梁触到她的脸侧:“不够。”
白婉棠睁开眼,瞪他。
他慢慢适应了放下他那不肯显露情绪的保护壳,鼻尖在她脸上蹭了蹭,“我还要。”
只是仍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
他知道她在装生气。
如果她真的生气,就会直接推开他,冷着脸教训他。
白婉棠叹了口气,侧过身与他面对着面,在他脸上又亲了下。
她始终亲不到他想要的地方。
独孤极盯着她红润的唇看了会儿,欺身而上。
白婉棠唇上压着柔软,有湿软的东西抵开她的牙齿,探入她口中。
她第一次与人接吻,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口中也变得甜甜的。
黑暗中,交织的呼吸变得凌乱。
她晕晕乎乎的,突然感觉到从未被人碰过的地方被轻触一下,稍微清醒了些,踹了他一脚,“够了,快睡。”
她不反感和他亲密接触,也不是真正的古人,在这方面不会太约束自己。
她也有感觉,只是她觉得进展太快了。
她踹得并不重,被踹的地方不疼,麻麻的。
独孤极睁开眼睛看她。
她的唇泛着水光,已经闭上眼睛,真的要睡了。
可他还觉得不够。
他又亲了亲她,嗓音低哑:“就算你情丝有损,只要你不推开我,我都不会放手。”
白婉棠困倦地问:“那我要是推开你,你就会离开了吗?”
独孤极沉默片刻,道:“我会把你锁在我身边,直到我死,也要让你带着我的尸体,无法丢弃。”
白婉棠以为他在说笑:“你变态啊。”
独孤极:“……”
他搂紧她,将她整个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睛。
*
独孤极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也可以不推开他。可要她为他放弃她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清晨醒来,他希望她能再陪他一会儿。
但她惦记着昨晚那酒楼有很好吃的早茶,就把他推开,自己起床要走。
昨天他强撑着陪她一天,又气血攻心,今日再要下床去陪她,那真是嫌命长了。
他只能坐在床上,按捺着恼火,叮嘱她:“早点回来。”
白婉棠挥挥手,“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的。”
她跑出去,去酒楼吃早茶。
酒楼里人很多,有一人一直含笑盯着她瞧。
是昨晚那个眼熟的江湖术士。
叫什么来着?
枫幽。
白婉棠不搭理他,吃自己的。
少顷,小二走过来,端上一盘她没点过的点心,指了指枫幽,说是他送的。
白婉棠叫小二把菜退回去。
小二赔笑耸肩,把菜放下就走了。
白婉棠再对上枫幽的目光,表情冷淡许多。
她吃过自己点的东西,将剩下的打包,走人。
枫幽点的那盘,她一口没动。
枫幽嘴角的弧度变得浅淡,在她起身之前走过去,道:“这盘点心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婉棠“哦”了一声,叫来小二让他再重做一盘一样。就是不吃他的。
枫幽笑着摇摇头,“你会在广陵待到何时?”
白婉棠警惕起来,“你有什么事?”
枫幽沉吟片刻,道:“无事。我只是想与你结识,同你身边那人一样,和你一起去除妖邪。”
会做江湖术士的人,确实都是有降妖除邪的志向的。
但白婉棠还是道:“最近广陵妖邪众多,你若想为百姓做事,该去找广陵的守城仙。”
小二送上点心,她带着离开,没再搭理枫幽。
枫幽凝视着她的背影。
他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然而他已不知现今是何种情况,不知该如何说起。
*
白婉棠把带回来的早茶点心,在床边的桌上放好,让独孤极自己拿着吃。
独孤极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动。
她拿起一只小奶包塞他嘴里,道:“自己吃。”
他含着奶包不咬,片刻后,恍然地意识到她不会再来迎合他,拿下口中奶包自己吃。
吃得极慢,如同嚼蜡。
白婉棠也不惯着他,等他吃完,叫下人收走东西便又要离开。
独孤极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出去玩。”
广陵很大,她和独孤极逛了几天,也还有许多地方没逛过。
而且,有独孤极陪着的时候,她最想去逛的地方,一直没能去。
趁他养伤,她要独自去快活。
独孤极枯等她一早,她回来陪他用饭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又要走。
这一走,怕是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了。
先前她一次都不去看他,他一个人养伤也能熬得住。现在知道她会来陪,一旦她不在身边,时间便变得分外难熬。
独孤极蹙眉凝视她,“别走。”
白婉棠摇摇头,叮嘱他好好休息。
她的拒绝很温柔,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独孤极收撑床沿,要下床,脚刚沾地,就脱力便整个人跌到地上。
白婉棠被他跌倒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见他半跪在地上,正一手扶着床柱要站起来。一手拿外袍。
“你做什么?”她跑回来扶他。
独孤极披上外袍,“我和你一起去。”
比起卑微地再三祈求她别走,他更愿意忍痛跟着她。
他打定了主意,白婉棠也不劝他。
不过她没让他再杵拐杖,让下人去备了轮椅,推他出去。
走上街市,往她要去的地方走,她陡然间有点不自在,“待会儿,你要是不乐意在那儿待着,你就自己回去。别做扫兴的事。”
独孤极:“你要去哪儿?”
她支支吾吾:“去了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独孤极被她推到一栋花楼前。
门口衣衫清凉的美人,正舞着扇子娇滴滴地迎客。
独孤极脸都黑了。
白婉棠乐呵呵地推他进去。
独孤极抓住门口的柱子顿在原地,眉目阴沉:“去别的地方。”
这里同都城的明月楼不同,是正儿八经的妓坊倌馆。
“你要是不愿意进去,那你自己回去。”
白婉棠松开他的轮椅,绕过他往楼里走,义正言辞道:“我就进去看看,不会做什么的。”
独孤极抓住她的裙子,手指用力到发白:“别去。”
在阴阳关,他和她还不熟时,听过她和别人闲聊,说待日后出了阴阳关,她要养小白脸。
他一直没把她的话当真。
但此刻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在都城,她是守城仙,要颜面,不能去这种地方。如今到了广陵,没有任何束缚,她便肆无忌惮了。
恐怕如若她那时没有对他动情,她离开阴阳关后,早就在人间纵情声乐了。
独孤极越往下想,脸色越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开头,仙仙在跳阴阳关之前就想过,她要吃了睡,睡了吃,和小白脸谈谈恋爱,长生不老,快活逍遥。
如今,她美梦成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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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不认 · ✐
独孤极拗不过她, 只能随她一起入花楼。
楼内脂粉香浓郁,令他生厌作呕,烦躁得想将这栋楼砸了。
白婉棠如同小池塘的鱼游进了大湖泊,在楼里兴奋地乱转, 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正是夏季, 楼内姑娘穿得清凉。虽比现代某些性感套装差远了, 但也别有风情。
如今民风开放, 女子逛花楼的不是没有。
鸨母迎上来,殷切地问她是要姑娘还是小倌。对待坐在轮椅上的独孤极也同样热情。
白婉棠想了想,两眼放光:“小倌和姑娘都要一个。”
独孤极盯着她的背影, 眼神像是要杀人, 牙齿用力地咬磨,仿佛要嚼碎些什么。
看他这模样,鸨母很有眼力见地不追问他的需求, 让人为他俩弄了间雅间。
说是雅间,内里的布置却十分令人羞臊。
挂了许多红粉流纱与珠帘, 床边的衣架子上挂的不是衣裳, 而是各式各样器具。
这房间是为女子准备的, 那些器具多适合女子用。
看到那些,白婉棠也有点不自在,把纱帘放下遮住。
独孤极目光淡淡在那些东西上扫过,嗤笑道:“不是你要来的吗,怎么又不好意思看。”
白婉棠不客气地在他头上轻拍一下, “我乐意,要你管。”
她耳朵有点红。
独孤极不悦的神情里多了些促狭的笑意。
她无视他在桌边坐下, 倒了杯花茶喝。又倒杯给独孤极,“广陵美人很有名的, 来广陵不逛花楼可惜。来花楼又不一定非要做什么,见见世面嘛。别这么排斥。”
独孤极接过花茶,闻了闻,又放下,自己滑着轮椅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白婉棠恰好莫名有点热,阵阵凉风吹拂,让她舒爽不少。
她等了会儿,还不见她点的小倌和姑娘过来,探头出去,叫住一来往的姑娘询问。
姑娘往屋里瞧了眼,娇滴滴道:“这就请人过来。”
白婉棠回屋里等了会儿,果不其然来了两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比她和独孤极还大些,穿着比外面那些人端庄。
二人对她和独孤极行礼,问道:“二位是来学习的吧?”
白婉棠想了想,“算是。不要你们服务,就跟我说说这花楼里有趣的事就行了。”
二人颔首,分散开来。
男子去找独孤极,同他说了几句话。
独孤极竟没对他甩脸子,随男子进了内间。
女子则虚扶白婉棠的手腕,在桌边坐下,“二位是新婚?”
白婉棠:?
她连连摆手否认。
女子一脸意味深长,不再问,安抚道:“姑娘不必羞于此事。”
她为白婉棠倒杯花茶,又去一旁点了熏香,去内室里转了一圈,拿了件小物件出来。
白婉棠热得晕乎,见她拿出来的东西,一口茶喷出来。
她好奇地朝内室看。
纱帘重重,独孤极身影模糊,与那男子立于衣架旁。
他手撑轮椅扶手,男子手中也拿了些东西,正同他低语。
她努力地去听清,拿物件的女子已经带着物件到她面前,让她摸一摸。
她嫌弃,不肯摸。
女子便自己用手指在物件上滑动,指着某些点,教导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怎么摸,怎么按,怎么揉,会让人快活。
白婉棠有种在上性教育课的感觉。
她倾耳去听那男子在同独孤极说的话,“女子这里最为敏感……”
白婉棠:“……”
懂了,这两位不是来给她开眼界的,是来教她和独孤极闺房情.事的。
她连忙把二位请出去,回到屋里,就听独孤极在纱帘后笑出了声。
白婉棠板起脸,把锅甩到他头上:“要是你不跟着来,他们肯定不会误会。”
独孤极在纱帘后不出来,隔纱望她。
她身姿婀娜,勾勒出朦胧剪影。
他道:“那人说我和你是新婚夫妻。”
白婉棠并不惊讶。
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教她和独孤极那些事。
那教导她的女子所说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不知为何总挥散不去,她身上燥热得厉害。
她坐到窗边吹风,看见花楼下卖糖水的,道:“走吧,不逛了。”
她到纱帘后,带独孤极走。
独孤极在衣架旁,身后是各种器具。
这画面太过冲击,她看他一眼便不看了,匆忙要把他推出去。
独孤极按住她的手:“歇会儿吧,你中药了。”
白婉棠看了眼熏香和花茶,无言以对。
独孤极刚刚不喝花茶,就是因为这吧。
他看出来了,竟然不告诉她。
还好,这些药只是助兴。而她又是守城仙,除了感到一点点燥热,并没有什么渴求。
她豪爽道:“不用,我没什么感觉。”
便把独孤极推出去。
独孤极眼底划过一丝可惜。
白婉棠权当没看见。
出房间,穿过一对对纠缠的恩客与美人。
淫词艳曲,酒香粉馥。
独孤极突然道:“这里挺好的,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白婉棠当他在揶揄她,推了他后脑勺一把,“来了也不会跟你做什么。”
独孤极眉头皱了皱,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对他动手:“那人不是教你,动手要在……”
白婉棠又推他一把:“你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独孤极抿唇笑,回头看了眼她推轮椅的手,手掌覆在她手上,摩挲她的手背。
白婉棠本来只是热,可被他摸摸手,手背上就有点酥酥麻麻的。
她不自在地抽回手,快步走出花楼。去花楼旁的摊子上买了碗冰镇的葡萄糖水,酸甜爽口,一饮而尽。
冰凉缓解了燥热,她才回过头来问独孤极:“你要喝吗?”
独孤极正盯着花楼里某个方位,表情变得凝肃:“这花楼里有妖邪。”
白婉棠仔细看了看。
楼上某个房间里,确实有邪气散出,极淡。
是个小妖邪,在她进花楼前是没有的。
她让独孤极在糖水铺等着,她跑去仙祠找师卓过来。
广陵是师卓的地盘。她虽受了伤,但除这种小妖邪不在话下。还能帮她获得香火,让她的伤尽快痊愈。
师卓得了消息,向白婉棠道谢,说要再请她吃顿饭了。
她筹备片刻,和白婉棠一起去花楼。
白婉棠在仙祠门口等着,待师卓出来,看见师卓身后还跟了个眼熟的人——枫幽。
师卓:“他说是你叫他来找我的,你不认识他吗?”
“不熟。”不过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
白婉棠没把枫幽放在心上。
师卓见枫幽始终盯着白婉棠,突然问起了独孤极的事。
白婉棠便聊起,今日她和独孤极去花楼的乌龙。
枫幽听着,唇畔笑意淡了些,问道:“白仙人,你和独孤极关系很好?”
他话语中隐有担忧。
白婉棠问道:“怎么了?”
枫幽思忖片刻,道:“我有一故人叫独孤极。不知你认识的那位,与我的故人是不是同一个。”
师卓:“待会儿看到不就知道了。”
三人往花楼去。
独孤极在糖水铺等着,不多久,便一眼从人群中看到走过来的白婉棠。
他紧绷的神色略有放松。
转眼看见跟在白婉棠身后的男子,倏地目露讶然,戾气丛生。
枫幽也看见了他,神情闪过一丝复杂。
“喏,他就是独孤极。”师卓远远地同枫幽介绍。
枫幽凝重地颔首:“是他,我的故人。”
白婉棠惊讶,带他到独孤极面前去。
独孤极却道:“不认识。”
他牵起白婉棠,手紧得不自觉在她手腕上抓出红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既然有人来处理了,我们回去吧。”
枫幽诧异地瞳孔收缩。
他以为独孤极瞧见他,应该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以为他们之间,会想要避着彼此的,该是自己,而不是独孤极。
可独孤极竟不愿认他。
他不相信以独孤极的脾性,会放下对他的仇恨。
唯一能想到独孤极不认他的理由,就是于独孤极而言,有些事,比复仇更加重要。
枫幽的视线落在白婉棠身上。
独孤极急切抓着她要离开,像是想要将她藏起来,不让她见他。
一千三百年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三界变了,人也变了。
枫幽主很久以前就想和独孤极堂堂正正对话一次。
如今见独孤极不愿在白婉棠面前与他相认,便只笑笑,配合道:“是我认错了。”
他随师卓进入花楼。
白婉棠若有所思,盯着独孤极:“真的不认识?”
她既这样问,就说明她心有怀疑。
独孤极对上她的视线,满心都是狂躁的烦意,翻腾的不耐。
他难道不想承认他认识,他难道不想立刻杀了枫幽主?
他想,想得发疯。
枫幽主是如何复活的,此番来找他与白婉棠又是所为何事,他通通不想知道,只想叫他灰飞烟灭!
但他看到枫幽主的那一刻,比杀枫幽主更强烈的冲动,是怕她会通过枫幽主想起过去的一切。
他就像在梦里,陪着她走在冰面上的人,风吹草动都让他惶惶。
怕冰碎了,怕梦醒了。
怒火、仇恨在他胸腔里烧,他为她将其全部按下,她却还要质问他。
独孤极眼眶泛红,牙根咬紧,气血上涌。只能闭上眼睛默默调息,缓解恼火与压抑交织的狂躁。
突然,他的背被轻轻拍了拍。
睁开眼,白婉棠正弯下腰,手绕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背,“好了,你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说。”
她的话语,像燎原火之后降下的甘霖,慢慢平复他满心的燥意。
他抓住她的袖子,如溺水的人抢来了浮木,“我们回去,我,不舒服。”
“不过。”白婉棠点点头,语气又严肃起来,“你以后一定要告诉我,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不然我就去问枫幽。到时候我可就只信他说的,不信你说的了。”
独孤极眼睫颤了颤。
白婉棠推他回家去,走前抬头看了眼。
枫幽正在楼上窗边,默默地看着她与独孤极。
独孤极亦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冰刃般锋利寒冷的目光中,夹杂着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枫幽主。
他是开头就开始铺垫的人物,不是什么临时弄出来的所谓和男主比狗的人,去掉他这篇文的主线也就断了。
比起另外两个男配,可以说他才是真正的隐藏男二来着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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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纠正 · ✐
白婉棠等了两天, 独孤极始终不愿再提起他和枫幽的事。
她便如她所说的那样,去找枫幽问话。
枫幽旁敲侧击地问白婉棠,独孤极有没有向她透露什么。
白婉棠不愿他“看碟下菜”,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二人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
白婉棠开始不悦。
枫幽盯着她耷拉的嘴角瞧了会儿, 笑道:“我做错过一些事, 欠独孤极一些东□□孤极在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他也许是不愿回想起过去, 所以不愿承认认识我。”
“那你……”
“我说认错人, 只是配合他。”枫幽顿了顿,又道:“独孤极身子如何了?”
白婉棠:“恢复得还行。”
枫幽:“那你可否找个机会将他带出来?过去的恩怨,我想同他当面说清楚。”
白婉棠忖度片刻, 道:“你把师卓也叫上一起。”
枫幽知道, 她这是不信任他,失笑地答应了。
*
白婉棠这两日对他变得冷淡,独孤极能察觉到。
可让他对他提起过往, 他不愿意。
他坐在床上,气上心头, 挥手打碎桌上的杯盏。
破碎的刺耳声音能稍稍安抚他的烦躁。
他叫来下人清扫换新, 看着下人低头露出的后颈, 他又手痒地想要拧断这人的脖子。
暴戾在他心中蔓延。
白婉棠回到屋里,恰见这幕。
独孤极瞧见她,回过神来,压在被子里的手差点就对那脆弱的脖子伸了出去。
他闭了闭眼,按住自己的心口。
那股嗜杀的狂躁又重燃了。这说明能克制三厄镜的神莲之火已经变弱。
他不由得嗤笑, 笑自己心脏这荒唐的平衡。
他的心就是此间最强大的法器,他无心也可活。多么可怕的设定。
但只要神莲与三厄镜失去平衡, 他不是疯就是魔,甚至是死。
他突然开始忧虑。
不知死亡与疯魔, 哪个会先到来。
他想得出神,白婉棠坐到他身边,他也没回过神来看她。
她瞧出他的异常,当他这是和她这两天的冷淡赌气。
明明是他什么也不说,他生什么气。
白婉棠是不想惯着他的。转念想到枫幽的交代,她又还是对他笑起来,握住他攥紧的手,道:“这两天你身子恢复得还好吧。”
独孤极反手握紧她,原本就黯淡的眼眸变得雾沉沉的:“你要搬出去睡?我身子还没恢复。”
白婉棠:“……不是。我的意思是,想约你去游湖。”
独孤极紧绷的身体放松,嘴角也有了松快的弧度:“好。”
他气色看上去比前两日好多了,可白婉棠莫名觉得他更憔悴了点。
也许他不是在和她赌气,是被枫幽勾起了痛苦的回忆。
白婉棠自己在心里揣度他,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她倾身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在心里把这当作表达歉意。
独孤极愣了下,手臂铁圈似的紧紧箍住她,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提醒。
他却好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她侧目看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到不安,急躁,还有复杂的压抑。
白婉棠顺毛似的摸摸他的头,安慰道:“都过去了,没事的。”
他陡然一个激灵。过了会儿,明白过来她说的“都过去了”是在安抚他,而不是与他诀别,才缓缓放下悬起的心。
*
翌日清晨,白婉棠和独孤极一同起床,往广陵城郊的桃源湖去。
那里长了一大片桃林。已是夏季,没有桃花,但有酸甜的桃果香。
桃林边便是他们要游的湖。
很大,湖中荷花繁盛,荷叶连成飘飘摇摇的碧岛。
独孤极腿脚仍不太方便。白婉棠扶他上船,在他身边坐下,施法让船自己飘。
船荡开浮萍,驶进芦苇中,不多久就撞上另一条船。
师卓在那船上笑道:“真巧,你们也来游湖啊。”
白婉棠应声搭腔。
独孤极的脸如浓云遮日,阴了下来,直直地盯着白婉棠。
白婉棠和师卓做惯了守城仙,素来做事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便聊到一起,让枫幽去和独孤极乘一条船。
独孤极沉默着自己站起来,要跟白婉棠走。
船只摇晃,险些打翻。
白婉棠踩稳他的船道:“你就坐那儿,女孩子聊天,你不能听。”
独孤极盯着她,隐隐要发火:“白仙仙,你把我当傻子?”
她这番作为,是要给他和枫幽主说话的机会,想也知道是枫幽主的主意。
他也想找机会警告枫幽主,叫他滚。但绝不是这样的情况——她听枫幽主的,要把他丢下。
他伸手去抓她的裙摆,用力得指节泛白。
白婉棠扯回自己的裙子,安抚道:“我不会离你们太远的。”
便和师卓将船驶走,消失在芦苇丛里。
独孤极怔然坐在船尾,眼眶通红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
白婉棠确实没有走远。
她和师卓半靠坐在船头,目光透过芦苇丛,还能模糊看到另一条船上的独孤极和枫幽。
师卓道:“你既然不全信枫幽,又想知道独孤极和枫幽之间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不留下陪独孤极一起听枫幽说?”
白婉棠道:“那是他们的事,我其实并没有那样好奇。只是独孤极自从见到枫幽,就很不对劲。”
她原本是在犹豫要不要带独孤极去见枫幽的。
她认为枫幽想和独孤极和解,那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独孤极不一定想。
但独孤极的表现让她觉得,还是要带他去,解开他的心结。
不然他总要毁坏什么似的盯着某些东西走神,还挺可怕的。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又摔碎了碗碟。
好似有意,又好似无意。
她没有追究,不代表她不在意。
师卓调侃地笑:“你开始喜欢他了。”
白婉棠淡笑摇头:“当一个人全身心扑在你身上,不求回报,你却没有办法给他任何感情上的回应的时候,你会开始同情他的。”
师卓附和道:“也是。就是旁人来看,一对有情人若不得圆满,都会心生遗憾。”
白婉棠听出她话中意,道:“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就像……荷叶与荷花?”
她手指湖上的碧白红绯,“虽有相伴,但花先于叶落,不能长久。”
*
独孤极坐在船头。
枫幽很自觉地站到了船尾,道:“是我请她帮我约你出来的。”
他本意是不想独孤极迁怒于白婉棠。
独孤极脸色阴云密布,更沉暗了,冷笑道:“你约我出来,就是想挑衅我?”
枫幽呆了会儿才明白,独孤极以为他在炫耀他能请得动白婉棠,哑然失笑。
片刻后,苦涩爬上心头:“她如今很警惕我,会把师卓也叫出来,为的就是万一我对你动手,她们好阻止我。”
“她现在不靠近,也是因为你。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就不会硬要听。”
独孤极神情稍有缓和,须臾后,又在心中嗤笑。她只不过是没那么在意他罢了。
否则,她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他的事的。
枫幽沉默片刻,自顾自般道:“我没想到我会复活。这一切许是因为那块溯时镜?当初我将书放入溯时镜时,抽了一缕魂丝以催动它……”
“我此番找到你和她,只是想纠正一些错误。”
独孤极神情漠然,好似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冷然道:“你滚得远远的,自尽便可。”
“要想将邪祟除尽,你必死无疑。届时她该怎么办呢?依然留在这个世间,做她的守城仙?在这里,她真的开心吗?”
枫幽长叹,“我想送她回家,回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
独孤极:“……”
他的瞳眸倏地放大。
*
白婉棠没有刻意去听独孤极和枫幽那边的声音,看他们二人模糊的身影各占据船的一端,只觉他们意外的平静。
直到暮时,枫幽对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白婉棠将船驶回他们船边。
枫幽与她换了位置,她纵船上岸,推着轮椅和独孤极一起回家去。
踩着暮色,她问:“你们聊什么了?”
独孤极低垂着眼眸,眼睫颤了颤,突然回头对她说:“白仙仙,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儿?”
“去一个不用再管妖邪的地方。”
白婉棠被逗乐,笑出声:“你这话说得很不坚定。”
枫幽的声音,随着她的笑回荡在他耳畔——独孤极,你会死,因为你不可能舍弃三界……
独孤极默然片刻,抓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从此什么也不管……”
白婉棠另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温温柔柔地道:“独孤极,你忘了吗,我不喜欢你。我不可能舍弃都城,看供奉我的百姓因妖邪肆虐而死。你若是累了,想回修真界,你可以自己回去……”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从“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开始,她的话语就成了刀。
他不听也知道,后面的话落在他身上,也都是疼的。
他总是恍惚,把她当作还喜欢他的样子。
疼了才知道,她再也不会对他动情了。
他第一次想要逃避,因为她。
可她根本不愿同他一起逃。
独孤极手指颤了颤,要松开她。转眸又狠狠地握紧她,问她道:“白仙仙,你想回家吗?回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家。”
白婉棠愣了半晌。
天色暗下,她眼里却有了比星辰更亮的光,“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事,但能肯定他不会莫名其妙提起。
她好像看到了希望,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独孤极盯着她惊喜的表情,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她曾经总在他耳边念叨她家乡事情时的画面。
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想回她的家,一直都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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