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旧梦
原来崔妩早将方镇山藏在了慈幼堂后边的书舍之中?。
在荣太后进来之后, 他?就走出了书架。
骤然见到这个人,荣太后像被施法定住,忘了呼吸, 连眨眼也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方山的五官已不如旧时锋利,却?仍旧有些?桀骜,五官染上了风霜,可依旧威武俊朗, 看着看着,他?和记忆中?许多年前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眼瞳里?无端有了眼泪, 荣太后愣愣地看他?走近。
她还以为他?受了伤, 已经成一个失意虚弱的老人,不是不知道他?就在城里?,就在女儿身边,可顾念着儿子的心情,自己如何?都不能见他?。
现在这样私下相见,更不行!
想到儿子, 她立即清醒了过来,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子找了你好久。”方镇山也在仔细看她,玉冠宫装,明丽之外更添了风韵, 彼此都还是记忆中?的轮廓。
真是她!还真是她!
这都二十年了!太多话等着说?清楚。
方镇山忽略掉婉娘眼中?惊恐, 大步走了过来。
看到小山一样的人逼近,把来自窗户的光全挡住, 荣太后往后退, 伸手想扶住什么东西,却?只摸了个空。
“融儿——”她扭头?求援, 可人都不见了。
这书舍是崔妩修的,她已经悄悄从暗门?溜了。
荣太后更慌,看向方镇山:“你想怎么样?”
“老子就问当初亏待你什么了,你不想我当土匪,转身就跟一个王爷跑了,是什么意思?”方镇山回想起来简直要怄死。
鬼晓得二十年前他?火烧火燎地出去找女儿,找了三个月,一回家连婉娘都不见了,整个人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二十年来到处找她,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方镇山还以为她死了,原来是奔到京城这锦绣富贵堆里?来了。
想要钱为什么不能跟他?说?,他?也不是窝囊废!
“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清楚,怎么还整了一个小孽种出来!”
“你胡说?什么!”
荣太后很不适应方镇山的说?话方式。
“老子胡说?,你不是我婆娘?我准你走了?”
方镇山一句句问着,表情凶神恶煞,压迫感吓人。
荣太后用力想把人往外推,可他?真就跟山一样,纹丝不动,反而将她反扭了一圈困在身前,锁住了她的双手。
整个脊背都紧贴着男人的身躯,荣太后彻底慌了。
这二十年来她已经被伺候惯了,就是稍热的茶盏,宫人都没?让她端过,哪里?会被人这样对待,更只与先帝一个男子接触过,他?又?是儒雅斯文的性?子,和这身强体壮的莽夫是天壤之别。
云履离地,荣太后抠紧他?如铁灌就的手臂,忙不迭斥他?“大胆”。
方镇山还笑?她:“老子就大胆,凭你这力气,挠我脸上都不见血的。”
气息自身后而来,还是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惹得荣太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只得好言好语同他?道:“你有话好好说?,先放了我!”
一边说?一边要挣开,不过她的力气对方镇山来说?真只是挠痒痒。
外头?的女官们听到屋里?有些?许动静,忙唤道:“大娘娘?”
屋里?安静了片刻,传出荣太后威严的声音:“没?事,我跟公主打闹几句,你们都走远些?!”
荣太后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看见。
屋外的事解决了,方镇山把人锁紧:“你当初为什么走?”
刚修的面又?长起胡茬,娘娘养得精细,被他?胡茬扎得难受,不耐地挣扎:“我是被迫的……”
荣太后当年还等着他?把女儿找回来,怎么可能主动跟人走了。
“咱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你认不认?”
荣太后犹豫了起来。
方镇山看她这反应就生?气,自己还没?开始找她麻烦呢,这时候也该她跟他?服软讨饶。
见方镇山一臂卡着她的腰,一手将门?闩拉开,她忙按住,低声说?:“认!我认!”
方镇山也不是真的莽汉,吓住她一时罢了,真跑了他?女儿怎么办。
见她乖乖听话,他?又?要求:“那咱们是夫妻,又?没?和离,来日?你跟我回老家信阳。”
“你疯了?”
她现在是太后,儿子是皇帝,熬了那么多年才到今天的地位,怎么可能走。
“不走也行,往后我找你,你得来见我。”
“我见你做什么,你想让皇帝杀了你吗?”
方镇山眉毛扬起:“你不见我,是为了我的命?”
荣太后又?不说?话。
“我可不怕死,那小崽子他?爹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崔妩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躲在隔门?里?,偷听着屋中?情况,确定二人不会打起来,才干脆地一走了之。
当日?方镇山并未回来。
崔妩派人去慈幼堂找了一趟,也没?有找到,到了第二日?,下人才看到他?回府。
崔妩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在外面待一夜,难道太后能不回宫?这风险也太大了。
荣太后当日?确实回了宫,可架不住方镇山不放人,非要扮成她的护卫随她回宫。
若她不愿意,方镇山真打算带她翻窗离开京城,那还得了,实在没?有办法,荣太后只能屈从他?的淫威,将他?扮作?护卫带了回去。
回宫之后,荣太后又?不能眼睁睁看这个莽汉在内宫里?横冲直撞,便把他?藏在自己的内殿之中?。
纵然有自己给自己下毒陷害太子的魄力,在宫中?藏男人这件事上荣太后还是心惊胆战,虽然先帝已经死了半年,历史上寡居的太后也未必老实守寡。
将内殿宫人遣走,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这厮解了甲胄,沉铁声落地,就这么大剌剌撑着脑袋躺在她的床上,粗糙的大掌在枕头?被子上这压一下那压一下,还嫌弃:“这床也太软了!”
荣太后淡淡说?道:“先帝躺过。”
方镇山弹也似的跳了起来,眼睛瞪得跟豹子似的:“你——别以为老子不敢收拾你!”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仅此而已,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了,你冲动行事只会害了女儿的。”
荣太后到了自己的地界,也算冷静了些?,同他?陈述起其中?利害来,最后请他?为女儿着想:“我们往后就当不认识。”
对于二十年的光阴她不是不遗憾,可过去就是过去了,彼此不是孩子,还是要向前看。
谁知方镇山只有一句,“凭什么,这二十年的账怎么算,老子可是打了二十年光棍!老子不管,这二十年你得补偿我!”
“你——”
这个人憎狗嫌的性?子一点没?变,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荣太后又?恼又?臊,“你要怎么补偿?银子还是女人。”
“什么银子女人,老子要你,”方镇山躺在另一边的摇椅上,晃悠着长腿,“你既然认了,那咱们以后还是夫妻!那狗皇帝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再嫁我一次,给我做二十年婆娘。”
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他?来这儿出卖“色相”不但是挽回自己娶的婆娘,也是帮女儿拉拢关系。
直言搞她儿子她肯定不愿意,退一步要跟她好,这理由就正?当许多。
至于怎么嫁,自然还是得搞定她儿子,她不答应也暂不用管,只要他?们重新在一起,不愁不能让婉娘倒向自己这边。
听到要她再嫁他?一次,荣太后蓦地烧红了耳根。
他?们都什么岁数了,还说?这话做什么……
荣太后未必诚心要给先帝守寡,也不是对方镇山没?有感情,但这重温旧梦的风险实在太大。
看她犹豫,方镇山凶神恶煞:“怎么,你嫌弃起老子来了?”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你不走就待这儿吧。”
荣太后被他?气得没?招,所幸她屋子多,她到别的屋子睡去。
“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方镇山轻松把她抓住,拉着一块在摇椅她躺下。
精致的雕花摇椅塞下方镇山一个大老爷们已是勉强,哪还有荣太后的位置,不过是他?当肉垫子罢了,她也再次对这人的强壮有了清晰的了解。
抡八十斤变成了五十斤,还是实打实的猛汉。
“放肆!”
荣太后左右挣扎,都是碾在他?身上,打不过骂不走,久不遇到这么无赖的人,气得她失语了半晌。
她只能走怀柔之策,呜呜哭道:“二十年前我被强掳来京,好不容易自己熬过来,现在你又?逼我做不好见人的事,你们都是要逼死我才罢休……”
“你哭个屁啊,老子又?没?打你!”
方镇山看她耳坠子在眼前乱晃,伸手揉了上去,荣太后挂着眼泪,浑身战栗一下,去抓他?的手。
他?不满嘟囔:“老子找自己的娘子还成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的手肌肤细腻,方镇山的正?好截然,全是茧子,粗糙得很,揉在她耳朵、脖子上,滋味自不好受。
“你把声音放低
一点,怕没?人听见吗!”
……
清晨天还没?亮,荣太后就安排他?跟在倒夜香的后边,将人赶出了宫城去。
得知阿爹回府,崔妩很快奔赴而来,趴在门?边探头?探脑来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方镇山在喝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们没?有和好?”崔妩看这表情不妙啊。
“你娘前边哭,后边睡,躺在我手臂上,害我抱了她一整夜都没?合眼,老子去睡个回笼觉……”
把茶盏放下,方镇山边说?着边走远了。
崔妩一头?雾水,看向游魂一样出现的晋丑:“你怎么看?”
晋丑道:“还有心情睡回笼觉,看起来不错,这不是跟你报信来了嘛。”他?倒是比崔妩了解寨主。
那看来应该是不错……吧?
崔妩心中?惴惴,又?因为算计了太后一把,一连好几日?不敢进宫请安。
—
庆寿殿和朝堂一样风平浪静。
谢宥回来并没?有多大的动静,除了谢溥上书告老,他?已有致仕之意,准备带着云氏回祖籍江庆养老。
赵琰体恤谢家父子从不惜此身,为国?尽忠的铮铮铁骨,将谢宥封了安定国?郡公,他?不仅领了三司之一,还兼任了大理寺卿,不过这官衔在靖朝只算添头?,真正?在底下办差的还是少卿往下。
谢宥如此年纪,已算文臣之列第一人,将来和他?爹一样做到宰辅,统领朝臣,也只是时间问题。
曾经谢溥的拥趸、人脉也都聚拢在谢宥门?下,谢家又?重有了欣欣向荣之意。
除此之外,朝堂很是风平浪静,大家都在观望,更多人反而在看谢家和公主府的热闹。
卫阳公主从江南回来,谢三却?没?了,她身为谢家妇,一次没?回过谢家,反而干脆地和离,在外头?看来可算狼心狗肺,如今谢三回来,升了官爵,谁不好奇公主是什么反应。
这么优秀的官人转眼弄丢,就算是公主,失此佳婿,难道不觉得抓心挠肝吗?
崔妩自然很不高兴,甚至焦灼。
当初她倾向招安,是因为得知谢宥已死,谢溥受伤,崔珌已清理掉,弥天殿百官汇聚之事又?掀不起什么风浪,这种形势下,崔妩才走上回京这条路,给赵琰“雪中?送炭”。
结果一回来,崔珌是天子近臣,谢宥“死而复生?”,这算什么事?
最关键的两件事偏偏算漏了,她只差破口大骂。
不过就算正?面碰上,崔妩也不是必输的局面。
谢宥确实亲眼看见漆云寨纠集了百官,可是他?没?证据啊!在朝堂上堂而皇之地一口气检举上百官吏,拿不出打死他?们的证据,几百张嘴一起喊冤,谢宥怕死得不够快吗?
崔妩不怕当面对,倒是她事,
就怕他?暗地里?使坏招,悄悄给赵琰说?这事,再悄悄查几个官出来佐证,崔妩就不一定防得住了。
紫宸殿离开后,她曾旁敲侧击过谢宥说?了些?什么,但赵琰并未明说?,只是对她的态度却?没?变,还跟她出宫玩一趟,以示姐弟亲情。
谢宥似乎并未攻讦自己,那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要挟她?
崔妩已经有了束手束脚的感觉,谢宥此人对漆云寨、对她都忌惮很深,一定有坑等着她踩。
有谢宥在,她敛权之路更是变得困难重重,宫中?培养的女官不能再有大动作?,朝中?文官重新朝着谢宥靠拢,虽有登州遗祸,仍有不少人站在他?对面,可她也不能拉拢那些?人。
眼下最可行之路,就是谢宥盯不到的地方,拉拢荣太后了。
崔妩不禁开始思索和崔珌合作?的可能,让他?重新回到赵琰身边,与谢宥分庭抗礼,未尝不可。
要么自己亲自和谢宥斗,要么让崔珌上去,等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再虎口夺食。
不过崔妩一向抵触崔珌,更担心他?一人坐大,让崔妩始终未能下定决心。
可不给崔珌可靠的好处,他?愿意当这个马前卒吗?
仔细想想,也不必非得求他?答应。
赵琰本就有意重用崔珌,碍于她才将人打发了,自己主动在他?面前原谅崔珌,劝他?重新重用此人,既能在赵琰面前讨个好,也能逼崔珌自己出来。
要是崔珌一请不受,二请再不受,那他?就可以永远滚出朝堂了。
要是崔珌出来了,一面找机会引发二人之间的矛盾,让谢宥顾不上对付她,另一面找谢宥“朋党”的麻烦,把谢宥的信誉打下去,让他?不受赵琰信任……
崔妩想得脑子滚烫,吩咐下人端上淋了浆的冰酥酪。
吃了几口酥酪,崔妩终于舒服了,长吐出一口气,晃着勺子看眼前波光粼粼的池子。
对面妙青脚步轻快地跑过游廊,给她带来了徐度香的消息。
倒不是徐度香自己凑上来,而是崔妩让人盯着谢宥,一有动静,立刻跟她禀报。
这两个人正?好就撞在一起了。
“你说?徐度香求谢宥还他?清白?”崔妩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妙青用力点头?:“是,此人从画院被押进大理寺,见到刚任大理寺卿的三郎君,扯着郎君的衣摆求的。”
这厮生?下来的时候脑子是实心的吗?
“什么时候的消息?”
“才一看到就来知会公主了。”
徐度香此人空有皮囊,软弱怯懦,能犯什么案子?
崔妩忍不住有些?好奇,谢宥自诩秉公无私,徐度香若是清白的,他?会竭力去查明真相,还徐度香公道吗?
她当机立断:“走,咱们看看热闹去。”
第112章 女尸
大理寺中确实有一出热闹, 谢宥刚上任,碰到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徐度香的。
这种?小案原不需他接手?,而且这大理寺卿只是挂名, 真正在底下办事的是少卿、寺正、主簿们,谢宥今日来?大理寺不过?走?个过?场,以后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天料到这冤家路窄,才进了衙门,徐度香就被捉进来?了。
此人?不知如何衡量的利害, 一见到他,就扑了上来?, 口口声声求谢宥救他。
“我没?杀过?人?, 真的冤枉啊!求大卿还我清白!”
谢宥有些?无言地?看着徐度香,他求天求地?求菩萨都行,怎么会求到自己面前?
在崔家留他一命,他当真以为前怨尽释?
徐度香脑子也不清醒,听到有人?口称“大卿”,赶紧扑过?去求情, 一口气求完他抬头看,才知道来?者是谁,顿时呆滞住。
此刻两人?面面相觑,场面安静了好?一会儿。
谢宥也看明白了, 徐度香求情的时候根本没?看清他是谁。
他想说此案该怎么查便怎么查, 但见徐度香,又不免想到此人?和公主旧日的牵扯, 知道他如今在画院, 不禁猜测是不是借公主的势力,还有母亲口中的“年?轻男子”, 难道是他?
还有此案,会不会也与公主有关?便是无关,往后也难保她不插手?,左右真相。
将事不关己的话?按下,谢宥问向身侧主簿:“他犯了什么案子?”
大理寺主簿道:“护城河中出现?了一具暂不明身份的女?尸,有些?线索与此人?有关,就将他捉来?了。”
画院画工享朝廷俸禄,大小也算个官,这案子就丢到了大理寺来?。
“走?吧,去看看。”
徐度香惶恐不安,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画师,势小位卑,谢宥要是刻意冤枉陷害他,他该怎么办是好??
谢宥刚到仵作房,才等仵作将尸首搬上来?,外头就传起“公主驾到”的声音。
来
?得竟然这么快,谢宥看向门口的眼睛夹风带雪。
崔妩春风满面地?出现?在仵作房中。
“寡居”就是有这个好?处,她住在宫外,没?有婆婆妯娌拉拉杂杂一大堆人?,更无未嫁女?的规训,到处乱跑也没?人?能管她的事,痛快得很。
可让她“寡居”的那位面色似乎不佳。
见她来?得如此及时,谢宥更笃定二人?还有牵连,所谓马车同?乘的男子,看来?是眼前的徐度香无疑。
崔妩含笑的脸看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是来?吃席的。
元瀚忍不住阴阳怪气:“公主来?得可真及时啊。”
她施施然道:“关心一下旧情人?嘛,应该的。”
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旧情人?”说的是哪个。
元瀚则被她的直白噎住,瞪着眼睛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徐度香眨了眨眼睛,公主说的难道是他?
毕竟她虽与谢宥和离了,但也不算很旧……自己才几年?陈的,才称得上一个“旧”字吧。
期盼的眼神?看过?去,公主能不能救救他呢?
那头掀开盖尸布的人?手?一顿,谢宥沉下脸,继续缓缓将白布掀开。
崔妩很及时地?跟他站了过?来?,他看了贴近的人?一眼,没?有多管。
白布一掀开,腐臭味更加浓烈,逼得她赶紧捏住鼻子退了两步。
这是一具腐尸,浸在水里久了,浮肿得厉害,五官肿得看不清,四肢却腐烂得能看到白骨。
找到尸体?时衙差只做了简单的检查,现?在仵作要将尸体?做更精细的解剖,一旁还配了个小厮,将器具递给他。
崔妩顺着递器具的手?看去,怪道这手?柔细,原来?是个女?子,这实在是少见。
“你认识那具尸首吗?”她又扭头问徐度香。
徐度香赶紧摇头:“这尸首我还没?看过?,但是公主明鉴,小人?从不敢杀人?!”
“那你知道什么可要跟三郎君好?好?说,一句别瞒他。”
“是是,公主殿下,我一定老实,但求您也救救我,我真没?有杀人?,你一定是知道的!”徐度香扯了扯她的裙角。
不知为什么,崔妩总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看了一圈,那道目光又消失了。
她继续敷衍徐度香:“三郎君秉公无私,你要真没?杀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人?只是低声说话?,并未叨扰他人?,谢宥指节轻叩在木板上,声音突兀。
崔妩抬头,就看到谢宥微蹙着眉心,眼底一片冷然。
这神情在他脸上很是难得,也是崔妩第?二次看见,很克制的……不耐烦。
这个人?生气了。
巧了,她就是故意来?惹他生气的,崔妩心里乐开了花。
“将徐度香先带出去。”他吩咐道。
崔妩睁着疑惑的眸子:“不该让他认尸?”
谢宥说得简短:“防备你们串供。”
这是什么道理。
崔妩也无所谓,只问:“尸体查得怎么样了?”
她就站在谢宥旁边,探出的脑袋不慎贴到他的手?臂,团髻边的金钗戳到他的下巴。
“哎哟,撞到你了?”崔妩明知故犯,“我没?看见,给三郎君赔礼。”
谢宥摸了摸下巴微微泛红的地?方,抿了一下唇,道:“公主帮不上忙,不如先回去吧。”
颀长?的脖颈上,突出的喉结在眼前上下滚动了一下,崔妩含笑道:“三郎君不用心疼我,我不怕的。”
“不是,您在这儿阻碍下官查案了。”
“说不定我能提供点什么线索,毕竟这位徐画工在季梁城就认识的人?不过?两三个,我可算个旧故,三郎君你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是旧情人?。
谢宥淡淡瞥了她一眼。
崔妩微微歪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能起作用,不过?眼下似乎有点收效,又似乎没?有。
“那就请公主在一旁稍候,等下官问讯。”
语气冻得人?一激灵,元瀚都察觉到了不妙。
崔妩反而舒服了,指尖戳戳他心口:“好?,三郎君查验完,一定也要好?好?审问审问我。”
说完乖乖坐到乌木椅上去。
看到这出好?戏,旁边的人?各自交换着眼神?,谢宥仍旧四平八稳,似乎并未被莫名的状况打扰。
他在一旁看仵作验尸,崔妩就看他。
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秀逸如玉的脸,真奇怪,她不明白,怎么谢宥对自己越冷淡,她越想凑上去呢。
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以前也不是没?享受过?,自己就不会腻吗?
那边仵作从头到尾检查完了,认真写下验尸结果。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显,趁此当口,谢宥终于转过?脸来?:“公主是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那你看什么?
谢宥没?问出口,但崔妩好?像听到了,撑着脸低声道:“只是觉得三郎君不拿正眼瞧我的时候,格外好?看。”
如此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让仵作房里咳成了一片。
崔妩捂住了口鼻,嫌弃望了一圈:“咳什么,有病就全出去!”
“咳……”
元瀚也咳了一声,默默站在二人?之间,把崔妩的视线挡住。
他发誓,就算丢了自己这条命,也绝不会允许这妖女?再把他家郎君骗到手?!
九命狸猫都遭不住她!
“元瀚,本公主命令你站到门外去。”崔妩指名道姓,使人?无法装聋作哑。
公主发话?,没?人?敢不从,元瀚再不服气也只能乖乖听话?。
人?赶出去,崔妩也看够了,去瞧尸检的文书,却先一步被谢宥拿起来?了。
她也不介怀,脑袋贴在他的肩头,跟他看同?一张,这一回谢宥知道偏一下头,避开了她头上的“凶器”。
“没?查出是什么身份吗?”崔妩问。
谢宥摇头:“看衣衫是平民女?子,只能查一查与徐度香有过?来?往的女?子。”
说完看了她一眼。
崔妩如常发问:“那是凭什么证据把徐度香抓了?”
仵作指道:“这人?四肢,骨头上都刻了字。”
刻了字?
她好?奇地?去看,可又不自己去,还拉着谢宥一起上前,就从他身后探出脸看,一副害怕尸体?的样子。
要不是在春安县时,看她在堆满尸体?的大堂中谈笑风生,谢宥就要信了她此刻的装模作样。
“徐、度、香。”
崔妩读着尸体?腕骨上刻的三个字,拉着谢宥当“盾牌”转了一圈,四肢都刻上了这个名字,莫名让这具女?尸多了一分诡异。
怪不得会将徐度香抓来?呢,原来?关节在这儿。
“让徐度香进来?。”谢宥终于吩咐。
人?被带进来?了,谢宥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将崔妩微微挡了一点,这是个习惯的动作,他自己都没?发现?。
“死者可跟你说过?些?什么奇怪的话??”
徐度香疑惑地?问:“什么奇怪的话??”
“比如,一个喜欢你的女?子,说就算死了也会把你的名字刻在身上这样的话??”
徐度香这句话?,脸色立刻唰地?惨白,谢宥和崔妩都察觉到了。
他或许不是凶手?,但一定是与某个女?子有了情债,才引发了这桩惨案。
这事她知道吗?谢宥回头看向崔妩。
看她干嘛?继续问啊,崔妩莫名其妙。
崔妩索性自己开口:“她四肢都刻了你的名字,你应该认识她吧?”
听到女?尸的骨头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徐度香的视线在尸体?上游移,谢宥眼神?敏锐,发现?他在女?尸的手?臂上多看了一会儿。
此人?言行举止很是奇怪,他一定认得这具女?尸……不,他在比对这女?尸是不是他所想那个人?。
“你是不是认识这具女?尸?”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不可能是……”徐度香语焉不详。
衙差将他抓到女?尸近前,让他认清楚。
徐度香仔细看过?,终于坚定起来?,大声说:“我不知道!公主,我真不知道,这人?我不认识!”
仵作擦着手?问道:“这女?子难道不是你的情人??”
“不是!”徐度香断然否认,“我没?有什么情人?!”
在仵作房不好?问供,谢宥开口:“先将他押进监牢,另做审讯。”
被拖走?的徐度香还在喊着:“公主,求您救救我,这人?我真的不认识!”
崔妩没?有反应,而是陷入沉思?之中,从进屋起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原因到底是什么,她找不出来?。
徐度香暂作收押,她索性也要离开大理寺。
“公主不替他求情吗?”谢宥道。
崔妩清澈回头:“为什么要求情,关我什么事?”
“那不是你的旧情人??”他微微歪头质问,还有点挑衅的意思?。
崔妩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啊——”
谢宥把这三个字记得真是清楚,他以为自己说的是徐度香?
崔妩顺水推舟,求道:“那就求求三郎君法外开恩,放了他吧。”
“他看起来?背着你有私情,疑似害了一位娘子的性命,公主还要为他求情?”
“三郎君说得也对,”崔妩皱起鼻子,很是嫌弃道:“此人?卑劣,我真该弃了此人?,没?事的,您慢慢查吧,不打扰了。”
拍拍他的脸,崔妩又是春风满面地?走?——
没?走?成。
因为谢宥拉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扯了回来?,崔妩被拉得转过?身来?,和谢宥面对面,当然,她也承认自己多走?了一步,撞在谢宥身上。
谢宥按着她肩膀把人?扶好?,俯身道:“公主方才不是求下官审你?”
她笑得纯良:“玩笑而已,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此案可能是情杀,说不得你也是凶手?,极度危险。”
谢宥语调放低,让听的人?心脏悠荡个不停。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崔妩顺势揪住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恳求道:“审问可以,谢三郎君可别对我动刑,若是想动,得您亲自上——诶!”
话?没?说完,就被谢宥扭向了另一边,崔妩愣愣面对着大理寺的大门。
谢宥深吸了一口气,将她往前一送:“公主先回去吧,等审问过?徐度香,再请公主过?来?。”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
崔妩一头雾水,这到底审是不审。
不过?她很无所谓,看完热闹就回府去了,刚下马车,正好?瞧见一队携箫抱琴的乐人?,面容穿着竟都有些?“谢宥”的意思?。
崔妩看得都有些?害怕了:“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府官说道:“是官家送来?的几个乐师,说是给公主解闷儿的。”
崔妩粗略扫了一眼,赵琰也真是投她所“好?”,不过?自己也没?痴情到这个地?步吧?
说是这么说,晚上公主府置了小宴。
崔妩在一众乐师的环绕下,酒喝得很不是滋味。
笙箫一起,嘴里的酒就苦涩了许多,这些?人?只能说很辜负乐师的名头,估计能找到有几分像的人?不容易,技艺什么的就不好?太多苛责,是她自讨苦吃了。
妙青很快将她从乐声中解救出来?:“娘子,大理寺那边来?说,姓徐的不见了!”
崔妩一下精神?起来?。
人?在大理寺不见了,那不就是劫囚?这事情可大了。
“三郎君请您过?去。”
她也不耽搁,略收拾了,很快出现?在大理寺。
结果去公主府送信的人?回来?,还在谢宥面前多说了一句:“当时公主府上正饮宴,没?有来?客,只是几个官家赏赐的乐师环绕着公主……”
果然崔妩一进来?,就带着一股酒香。
谢宥的视线飘过?来?,冷丝丝跟无数的雪粒儿往脸上扑似的。
崔妩往旁边一让,看她干嘛,又不是她劫的人?!
第113章 亲错
徐度香跑了, 除了派人捉拿、去画院蹲守,眼下只有一个崔妩可问。
崔妩这一回算是炸了茅坑看热闹,溅上大?粪了。
崔妩被谢宥带进了大?牢, 端坐在椅子上,喊冤道:“青天大?老爷,我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劫大?理寺啊!”
谢宥公事公办,端着冷峻的态度提起了笔:“从公主回到京城,与徐度香……总共见?了几次。”
崔妩道:“两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五个月前, 乔家瓦舍门口。”
五个月前……那就是她刚回京没多?久,乔家瓦舍门口, 岂不是在街上偶然碰见?的。
和谢宥的预想出现了偏差。
“当时你们说了什?么?”他追问更紧迫, 并开始寻找她撒谎的痕迹。
崔妩努力回想,对着油灯发呆了一阵儿,说道:“忘了。”
确实忘了,五个月之前的事,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抵就是以后不见?的话。
“说了多?久话。”
“两三句。”
“第二次呢?”
“就是这里, 大?理寺,你也?在场。”
谢宥抬头看过来,这没有道理,依照她所言, 那两个人并未有任何来往, 面首之事更谈不上,那共乘一驾马车的事……
谢宥脑子快, 将前后捋了一遍, 就知道是自己意会过了头,她也?不老实, 顺势搅了一通浑水。
“你口中?的旧情人是我,还是徐度香?”谢宥挑明了问。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崔妩好笑道:“你觉得呢?”
谢宥已有答案,不再?纠缠此事,继续问:“你既未将徐度香收为面首,那今日为何要替他出头?”
“谁说我为他出头,我不是劝他洗心革面,好好跟三郎君交代吗?”
谢宥沉下脸色,搁了笔,这厮就是来搅乱公差,惹他生气的,“你是故意过来胡闹的吗?”
崔妩反唇相讥:“你问我的话也?不像真心查案的样?子!”
先发制人那位脸不红心不跳,搁了笔道:“下官照章办事。”
“那敢情好啊,我也?很关心这个案子,才想过来盯着谢三郎君,别成个为了旧怨构造冤狱的昏官。”
“旧怨当初已经解决了,若他无辜,你不用担心,可惜此刻越狱,无罪也?变有罪了。”
“我不担心,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当着我的面不必隐瞒心意,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管不了你,凭你是公主,想保他也?不难。”
“是是,我在乎死他了。”崔妩翻了一个白眼。
谢宥偏头轻咳了一声:“徐度香进画院是不是你帮的忙?”
她摇摇头,“似乎是崔珌帮的忙,他进画院想来在我回京之前,你一查便知。”
“你和崔珌还有来往?”
“有啊,我写信让官家处置了他,结果他把信篡改了,才被赶到太常寺去。”此事没什?么好撒谎的。
“有关徐度香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对徐度香的事半点也?不关心,你爱怎么判就怎么判,结个冤狱也?行。”崔妩两手一摊,冷淡至极。
谢宥如实记录下她的供词。
崔妩道,“问完了,那本公主该回府了。”
“这么着急回府做什?么,先坐下吧。”
崔妩拖着椅子到谢宥桌子对面,敲桌子催促:“天色不早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谢宥老神在在:“我还在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
“还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盏油灯熬着,干瞪眼。
过了一会儿,她就知道谢宥在等什?么了。
照着徐度香这条线找,谢宥手下很快有了死者的线索,画院旁的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失踪了两日,已经上报季梁府衙门,衙差请了她家中?人来认尸,就是自家女儿无疑。
这家人以为画院浆洗衣裳和做饭为生,是以这家女儿和徐度香平日有些往来。
谢宥道:“现在该想的,就是死者死于自杀还是他杀。”
“仵作查不出来?”
“仵作查出是死于溺水,但她是自己下去的,还是有人推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是与不是,凶手是徐度香的可能?极小?,那他为何还要跑?”
“死者不是他杀的,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许
越狱之举也?并非他主动。”
“若为自杀,徐度香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个人任再?痴情也?无法将自己的四肢刻上这样?的字,若是他杀,依照这女子的身份,杀人者才是徐度香真正忌惮的人,她做出刺字之举,很大?可能?是出于嫉妒,抑或警醒徐度香……”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摸索起案情来,
崔妩说完自己推断,在谢宥眼中?看出了欣赏。
“笑什?么?”她搅乱他的笔。
谢宥一一再?摆好,“案子并不复杂,所以高兴。”
崔妩大?煞风景:“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夜色已经很深了。
对面的人笑意淡了:“怎么,挂念你府中?的小?宴?”
谢宥突如其来的一句,实在由不得崔妩不多想。
“你怎么知道我置了小宴?”
变得玩味的视线撩过他,崔妩手撑着下巴,似将一张芙蓉面往前送,媚眼如丝,百宝镯从雪白的腕上滑落。
谢宥垂在椅臂下的手动了动,道:“是传话的人所见而已。”
“三郎君既然知道,就不要坏我好事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嫌疑还没洗清吗?”
“没有。”
罢了,他是大?理寺卿,他说没有就没有吧。
崔妩调笑道:“你不会构陷徐度香不成,反来构陷我吧。”
“来人!”
这突然开口,崔妩往后一让,还以为要给自己上刑,结果片刻之后,谢宥将几壶酒,两只酒杯撂在桌上,“你想喝酒就在这儿喝吧。”
崔妩人抬手,只是点了点酒壶,“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有些事情没想清,只怕不时有话要问,所以,公主今夜请留在这儿,想饮宴,也?在这里。”
这个人真是——
崔妩嫌弃地推了推酒壶,“没有乐声,未免寡淡。”
“我让狱卒将要处斩的案犯押上来,抽鞭子给你听。”谢宥也?说起了玩笑话。
瞧瞧谁才是真阎王,崔妩倒吸一口冷气,“不必了。”
话既说尽,两个人一人看书,一人独酌,刑房里安静了下来。
崔妩原本在公主府就喝了一点酒,现在又?喝两盅,这个夜是彻底熬不住了,外头梆子声敲过四更,她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抱着酒壶。
谢宥俯视着她熟睡的侧颜,将酒壶取出,晃一晃,几乎是满的。
和离、公主、面首……这些词越想,谢宥眼底越发幽暗。
指腹摩挲过壶沿,他仰头灌了一口,在谢宥手上,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崔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都有些麻了。
待睁眼时,一片阴影落在脸上,她还在蒙昧之间?,嗅到了酒气,还有那双近在咫尺,格外、格外好看的眼睛。
“你……”
刚张开的嘴,被亲住了,柔软的舌尖在试探勾绕,再?一点点吻出唇瓣的潮痕。
在跳动的心霎时有被握住掌心的感觉。
那颗心不规矩,握住了仍在突跳。
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的,崔妩瞪大?了眼,手搭在谢宥上臂,刚要推又?犹豫了。
这艳福不能?不享吧?
可这略微带拒绝的暗号让谢宥抓住了,他的双臂围拢上来,消弭了两人的距离,崔妩宽大?的衣袖被带着卷到后腰被他一起揽住。
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崔妩不管了,相隔大?半年?,她想从与谢宥的亲近间?获得愉悦感。
“阿宥——”他轻声唤他。
可这一声,如石投水,激起他的理智。
“我……亲错了。”
谢宥说话声嘶哑,呼吸里也?都是酒气。
他怎么冲动到这个地步?
怪他端详得太久,看到她睁了眼,一切杂念都抛到了脑后。
“亲错了?”
崔妩呆住,登时眉毛倒竖,揪住他的衣襟,“你原先想亲谁?”
招面首、与人同乘……谢宥看向?别处:“公主何必还在意这点小?事。”
崔妩愣了一下,她回过味儿来,笑道:“哦——你说得也?是,我自己就荤素不忌,确实不必在意这点小?事,要继续吗?”
见?她满不在乎,谢宥问道:“这酒是不是后劲儿太大?了?”
“大?概是吧……”
呼吸又?扯近两人,彼此的视线在对方?眼睛和唇上来回地流连。
正欲吻上,他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谢宥离开了,亲得软烫的唇擦过崔妩的面颊,崔妩自沉浸中?睁开眼睛,尚不够清醒。
周身一轻,他已起身。
崔妩隔着他的肩看向?门口,一个狱卒在门外,想进来又?不敢进的样?子。
谢宥是想将她挡住了,但耐不住公主在这儿的事,整个大?理寺都知道,挡了个寂寞。
谢司使?和司使?娘子,不!公主和前驸马这是要破镜重圆了呀。
清晨的困倦一扫,狱卒精神抖擞,已经在想把消息第一个告诉谁了。
“什?么事?”
狱卒小?心答:“外边天亮了,殿下和大?卿忙了一夜,也?该回去休息了 。”
夏时天亮得早,狱中?没有天光不知时辰。
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一夜,崔妩左右看看,发觉自己是躺着的,还垫着谢宥的官袍。
鸡鸣时分?,崔妩捂着红通通的嘴走出大?理寺的门,上了步辇。
二人在大?理寺狱做的好事很快不胫而走。
—
回府思来想去,崔妩还是见?了崔珌一面,她还想再?探探口风,还有徐度香的事也?要问一问。
“安琉公主的事你解决得如何了?”
这一耽搁可就是五个月。
崔珌摇头:“有些麻烦事。”
他很难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若说出来,指不定反被崔妩拿捏住,也?算他倒霉,遇上了一个、不,两个疯子一个窝囊废!
难道见?他皱眉,崔妩好奇:“是什?么麻烦事?”
崔珌却不开口,只道:“你知道安琉公主的身世吗?”
崔妩摇了摇头。
她果然不关心,崔珌无奈笑了笑:“她生母出身低微不得先帝喜爱,又?兼早逝,安琉公主便被一位修媛养在膝下,但那修媛没多?久也?病逝了,宫中?便有了她克母的流言,
之后没有人开口要养她,渐渐也?不大?有人记得这位公主,她就一个人在深宫里不声不响地长?大?,到了年?纪才有人在陛下面前略提了一嘴,给她赐了婚。”
看看赵琰再?看看玉琉公主,原来母亲得不得宠,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先帝将安琉公主下嫁你,算是看重吗?”
“于我的家世而言,能?娶公主就是看重,就算只是一位地位不显的公主。”崔珌指腹慢慢摩挲着。
“虽然不好解决安琉公主,但我们未尝不可以,”
“公主想我怎么样??”
“我想……你或许可以重新回到官家身边,咱们先把谢宥辖制住。”
勾搭归勾搭,崔妩可不打算手软。
崔珌也?听到了二人纠缠不清的事,他逼近身子:“你与谢宥和好了?”
“未曾,谈崩了,外头的消息都是假的,当时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晚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还能?有回来的一天。”
她一面说一面捂着心口,憾恨极深。
崔珌细想也?觉得谣言做不了数,那夜崔妩从藻园离开,失魂落魄不像假的,谢宥心怀天下,又?难得捡回一条命,也?不该是耽于情爱的人物。
他拉住崔妩的手:“所以你想让阿兄做你的刀?”
拉着她的手,还自称“阿兄”,崔妩实在不知道崔珌是不是就图这一分?刺激。
她强忍着恶心,将手抽出来,笑道:“你不是也?憎恶他?”
崔珌抓紧不放:
“我怕我这样?做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谢宥斗倒我,要么我斗倒他,再?被你鸟尽弓藏。”
“你难道就此彻底放弃高官厚禄了,人人都在冒风险,我也?在冒风险,不可能?有彻底稳妥的路。”
崔珌起身绕过桌子,朝崔妩走近。
原就是位风流俊逸的公子,双目朝露一般,只要来见?她,崔珌必整理仪容,穿戴格外讲究,
此刻身着的青叶暗纹常服,如招来春光裁就,如玉山上行。
俯身撑着她的椅臂上,崔珌说道:“我想要高官厚禄,但是现在公主还给我的是块烫手山芋。”
所以我得先得到你。
又?淡淡的苏合香,织就了一张网,要困她入其中?。
崔珌步步紧逼,崔妩却含糊其词:“说来说去,你怪我没有诚意?”
“阿妩有吗?”
崔妩捏着他的下巴轻晃:“阿兄,你既没将安琉公主的事办好,得个光明磊落的身份与我往来,更不能?解我心头大?患,我也?没看到你的诚心在哪儿。”
“那我们就兄妹齐心,一起解决了这公主,再?解决谢宥,好不好?”
二人相视而笑,谁的眼里都没有真心。
这厮没托举她上岸就想拉她下水?
杀公主?
那是多?大?的罪名,万一走漏了风声,满朝野的唾沫都能?将她送进大?牢里去,废为庶人都是轻的。
“徐度香是不是你送进画院的?”
崔珌撒了个谎:“我做局害他差点死在谢宥手上,当然要补偿他。”他也?不得不撒这个谎。
“那劫持他离开牢房的人就是你了?”
“你要帮谢宥来查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担心你呢。”
“那阿妩不必担心,此事绝与我无关。”
见?完崔珌,崔妩没有轻松,反而对这条滑不留手的黄鳝提防更重。
如今四面掣肘,崔妩暂时想到的突破口只剩庆寿殿里的娘娘了。
第114章 现实
崔妩只能平日里?多去过?问?一下老父亲的感情生活。
“你?与娘娘如今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自跟进宫被赶出来, 方?镇山就没机会再去见她?。
临走时他还问?过?往后?要怎么见她?,荣太后?说可以给宫中采买送信,转到她?手下女官手中。
可方?镇山一连送了几?封信, 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看来,这法子是哄他走的。
崔妩不明就里?,不是说有戏吗?
“你?是不是太凶了,改一改自己粗鲁作?风吧,把娘娘好好哄一哄, 我看你?身板比起先帝强多了,这样……要是还有机会, 你?这样不经意地, 把胳膊还有这个腹肌露出来,但是别太明显……”
方?镇山听?得头?皮发麻:“你?别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没自己的事干吗?”
崔妩眼下还真没有,揪着他的袖子可怜道:“阿爹,你?从前不是总怪我没待在你?身边长大,女儿想陪陪你?, 你?还不乐意吗?”
“你?个没有便宜不起早的东西,我能信你?的鬼话,去去去!”
对于方?镇山的态度,崔妩很有些担忧。
他不会被娘娘策反了吧?
为了探清情况, 一别多日, 崔妩又壮着胆子回了庆寿殿。
荣太后?那视线从她?进殿就挂她?身上,崔妩心虚地挪近了座儿, 拉住荣太后?的手:“娘娘, 女儿来给你?赔礼了。”
荣太后?拍开她?手:“你?真觉得自己有不是,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来。”
“我就是想一家人团聚一下, 明明我们都在京城……我就不能有一个家吗?”崔妩伏在她?肩头?,委屈地小声嘟囔。
荣太后?也无奈,摸摸她?的头?:“说你?聪明吧,还是有几?分天?真,阿爹阿娘跟你?是一家人,咱们团聚了,留你?弟弟一个人该多难过?,眼下大家伙各自安好,就已经足够了,咱们要知足,别惹他不高兴。”
可崔妩要的是各自安好吗,她?是要拉拢荣太后?。
她?随即点头?,小声问?她?:“那你?觉得阿爹现?在怎么样,跟你?记忆里?头?有没有差别?”
荣太后?回想了一阵儿,垂目笑道:“有些差别,但差别又不大。”
还是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也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这二十年的分别,荣太后?也很遗憾,要是他们只是信阳一对寻常夫妻,把二十年日子慢慢过?,未必不比宫里?好,这些年,她?把先帝当上官,揣摩讨好,和其他嫔妃争夺宠爱,也不是不累。
只是如今牵绊太多,说什么都不可能了。
“你?觉得我爹俊俏吗,是不是现?在威武些?”
荣太后?但笑不言。
崔妩被她?笑得有些难过?:“我看阿爹回来的时候很高兴,结果过?几?天?他就不大说话了,心事重重的,阿娘,书?舍那次,是不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意识到此事,荣太后?笑意淡了。
“可我不在那儿。”崔妩悲伤道。
“我们一家三口,从没有真正待在一处。”
这句话触动了荣太后?,她?眼睛立刻有些红。
崔妩继续发挥着她?的口才:“就隔着那一道宫墙,打开门就能看见,为什么咱们所?有人要看他脸色……”
“琰儿已经是皇帝,就是我,也不能对他管束过?多,融儿,你?要明白,帝王的尊严不容有损。”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一片行礼声,珠帘飞荡,赵琰气冲冲进来了。
这不是什么陌生的场面,荣太后?和崔妩早已见怪不怪。
荣太后?朝里?眨了眨微红的眼睛,不想儿子发现?自己的异样。
“谁又惹你?了?”她?朝赵琰伸手。
赵琰登基年纪到底太小,历练不够,更年轻气盛,常与老臣发生冲突,这不是新鲜事。
理政时,有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着实想不通,不明白好好的命令下去,为何收效甚微,那些老头?说话也弯弯绕绕的,不肯给个明白话,只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有什么不行!
真是令人火大!
这一次触他霉头?的人,是谢宥。
“这个谢宥,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赵琰振振有词,“赈灾不就是拨银子卖粮食煮了发下去,到底有什么难的!底下派粥的官员没办好我还不能斩?谢宥说那是忠臣,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为了这连年的、这处那处不断的灾祸,我减少?了多少?皇室的享乐,宫城里?多久没有马跑出去了?就这样,还得不到他一个‘好’字!我在帝位上再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动辄也是天?下不满,坐来何用!”
说到恨处,他气呼呼地拍案。
果然才十三岁,还是想要表扬的年纪。崔妩暗自摇了摇头。
荣太后?也有些无奈,自己这儿子的治国才能似乎平平,将?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些,这靖朝官场,上下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个个都老奸巨猾,扛事担责他们不敢,故而话说得云里雾里,抢功扬名倒是会争抢。
无论哪朝哪代?,大公无私的忠臣良将?都是少?数,也多不得皇帝喜欢。
不过?今日发怒的对象是谢宥,荣太后?不得不劝一劝:“老臣把话说得含糊,难得这次谢宥把话说明白了,怎么官家还生气?
他在下边看得明白一些,赈灾运粮牵涉官员颇多,便宜好处私下就占完了,会被推到前面担罪待斩的,就是那个既没占便宜,也真想救人的。”
这话谢宥也说了,但从荣太后?口中说出,赵琰才听进去:“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落我面子,当我是什么无知小儿吗?”
“谢司使修心不修口,官家多敲打些,他就知道分寸了。”
崔妩在一旁默默喝茶不吱声。
谢宥这样子撩虎须,不会还不用自己出手就倒下了吧?
赵琰长得像荣太后?,却出落个先帝一样的性子,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物?,喜欢的人犯了错,讨厌的人即使没犯错,也会找由头?贬低远离。
而且政令下达总是简单粗暴了些,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让命令出现?收效,甚至有点不顾一切。
开辟南面官道时,便于驻军和运送辎重,百姓也能用上,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惜经过?某处时,被几?个村的百姓联手抵抗,因为路过?的地方?会截断他们的水源,几?村的人无以为继。
得知消息的赵琰不顾老臣的劝阻,让武将?扣拿了几?村百姓,结果村中老弱妇孺堵在官道上,逼官兵放人,武将?却受命绝不相让。
这一次冲突严重,加之修路的石头?滚落,杀死的砸死的百姓几?十
人,还多是妇孺孩子。
原本该好好商议补偿或改道,在皇帝强硬的命令下,酿成了一出惨案,受命的武将?还升了官。
官道确实能继续修,也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但消息没压下,传遍了西南,颇损失民心,传回季梁,更是朝野哗然。
可惜人命不在赵琰吝惜之列,他只要干脆利落,总归是个血溅不到眼前就不会去细想的人物?。
当时消息到达庆寿殿时,荣太后?沉默了许久。
但她?也不能劝得太多,怕会引赵琰逆反,也怕人说她?要垂帘听?政。
忠言逆耳,她?说难听?的,就有无数人会在皇帝面前给他说好听?的,到时儿子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实是一件两难的事。
“姐姐,我说谢宥的不是,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赵琰看向闷不作?声的崔妩。
他当然也听?说了二人在大理寺刑房的事,看来姐姐对谢宥还是旧情难忘,二人兜兜转转还是能走到一起。
崔妩道:“正事该如何就如何,我不懂,有什么好说的。”
“那谢宥和我,你?站哪一边?”
“谢宥是谁?哪有我聪敏机变,治国有方?的琰哥儿厉害,无论何时,我都站你?这边。”
赵琰颇为满意,玩笑道:“那要是来日谢宥请旨复你?二人婚约,我可不答应了啊。”
“行,陪你?一辈子又何妨。”
发完牢骚撒完娇,赵琰心情好了很多,吩咐午膳摆在庆寿殿里?。
等赵琰走了,荣太后?道:“你?弟弟在宫城里?长大,不懂民间疾苦,长大了更是难有体悟,平日里?还需要你?多跟他说一说民生不易。”
崔妩忙摆摆手:“我可不敢多嘴!”
好像提一两嘴国政是什么洪水猛兽的事。
荣太后?笑了笑:“你?不懂这些也好,没那么多烦心的事,若有机会就多与谢宥来往,二人重修旧好也是美事一桩,他是诤臣,多为你?弟弟巩固住谢家这个肱骨。”
在大理寺的事她?也听?了一两耳朵,先前虽有误会,但看起来小夫妻俩还是有感情的。
“还拉拢肱骨,”这话荣太后?从前就跟她?说过?,崔妩玩笑道:“若有一日,琰哥儿的江山要我和亲的塞北,娘娘你?难道还要赶我去和亲不成?”
意外总发生在不经意间,恰如此刻——
她?的玩笑话没有被接下去。
崔妩疑惑看过?去,触碰到的是荣太后?冷静克制的眼睛。
她?的态度仿佛是承认,她?真的想过?这样的事,不管是臣下还是外邦,女儿既然当了公主,自该为家国大计舍身。
崔妩的笑意渐渐散去。
荣太后?就迟了这么一刻,才说道:“我自然不愿意你?去,这内宫还是有待嫁公主的,无论如何,阿娘都会保住你?的。”
可是这话接得晚了那么一会儿,就显得没那么真心。
对面的女儿还是不说话。
荣太后?心中暗悔,讲起了道理来:“我的儿,这就是公主的职责,享百姓供养,就得做出牺牲,但这是对外头?的说法,自家人面前,阿娘不会让你?担这些责任。”
崔妩低垂着头?,自己才回来多久,她?儿子不是打小就受供养吗,怎么卖身的责任就落她?身上?
儿子是皇帝、女儿做公主……各自的作?用是什么,荣太后?分得清清楚楚。
想通了,崔妩转头?静静端起茶盏:“娘娘想得比我清楚,还有什么是我需要想的呢。”
女儿过?于冷静的话,让荣太后?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说对。
这种时候说真话讲道理做什么,一个玩笑罢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是自己一碗水没端平,还说了出来,怪道女儿难受。
拉着她?的手,荣太后?苦口婆心道:“是娘说错了,这么艰难找你?回来,哪里?舍得再把你?送走,所?以才劝你?多与谢宥来往,或是选京中其他高门,一世留在京城,我和你?弟弟也会护好你?的,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不是在外和亲就是拉拢朝臣,崔妩莞尔。
在太后?和皇帝眼里?,她?既然享受过?公主的权势富贵,就要拿出一点用处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崔妩当然不生气,一家人算得清清楚楚,各自明白自己的用处才好。
“我知道了。”
母女俩就这么不尴不尬坐着,说了几?句话,荣太后?要留她?晚饭,她?婉辞了。
走出庆寿殿,崔妩眼底温情散去许多。
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坐皇位,女儿用身体为儿子巩固的皇权,谁都会这样安排。
可凭什么不是他赵琰去卖呢?
—
一回公主府,她?就去见了方?镇山。
“先前的事……就算吧。”
崔妩发现?荣太后?不是那个突破口,她?虽顾念感情,但不会轻易动摇。
女儿态度突变,方?镇山不能不问?:“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性子跟我很像。”
崔妩对自己的本性心知肚明,也不能再奢望荣太后?倒戈,那阔别二十年的感情就算残存,也抵不过?江山帝位。
方?镇山看着女儿凝重的面色,道:“既然进了京城,万事就听?你?自己的决定吧。”
崔妩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如此也好,进出宫禁到底危险,既然注定没有收益,你?早日去陈留更安全,只需等我消息就是。”
“方?定妩,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他观察良久,才问?出这一句。
在阿爹的注视下,崔妩撑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肩膀,露出再藏不住的懊恼。
“只是有些算计落空了,谢宥和崔珌二人并?未遵照所?想消失,我不得不担心很多事,更难弥补因他们出现?的变故。”
人不可能总是倒霉,可崔妩却结结实实摔了两跤。
若早知道,她?打死都不回季梁。
方?镇山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一切还未晚,你?安心当个公主,也能过?上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日子。”
一招错,满盘输,这条路成功的机会本就渺茫。
崔妩摇头?:“不,要是不为皇位折腾,那明日死,和几?十年后?死是一样的。”
过?着富贵,但看赵琰脸色的日子,小心应对他每句话,揣摩他心思,变着花样讨好他,或是担心某一日,荣太后?为了巩固弟弟的江山,劝她?为了大局,嫁给哪个文臣武将?,抑或出使和亲。
崔妩实在没兴趣过?了。
见她?意志不改,方?镇山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女儿既有决心,他这个当爹更要拿出魄力:“好,你?放心大胆去干吧,我的种怎么都不能比狗皇帝的差,就是不成,你?爹也有一颗脑袋陪你?!”
话刚说完,女儿突然就抱住了他。
方?镇山僵愣住,对这个拥抱有些尴尬,却没动。
很快意识到女儿大概是在外头?受委屈了,大老粗话也不会说话,只一言不发地轻拍了两下她?的背。
第115章 女儿
从?方镇山处回来?, 崔妩悄悄擦了?擦眼睛,回屋就倒在了?迎枕上。
枫红指挥着侍女们将头顶的联珠帐取下来?,换成了?翠绿的青莲床帐。
如今正值暑热, 新帐子用眼睛瞧着都凉快。
可崔妩凉快不下来?,她还在想着出路,想得冰鉴都散不去心口?的热。
谢宥这人杀又杀不掉,忘又忘不了?,格外棘手, 崔珌……可以说谈崩了?,荣太后……性子简直跟她如出一辙, 顾念感情, 但一涉及大事,谁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崔妩卧那儿发呆,她眼下该怎么办好呢?
总不能只?靠王娴清那步棋吧,还不一定靠得住,难道?自己真?要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崔珌反正是?不中用了?, 该怎么找机会把他不声不响地解决掉呢?
想着想着,崔妩睡起了?午觉。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昏昏沉沉的崔妩突发妙思,喊道?:“妙青, 我觉得脑袋有
点烧, 你来?摸摸是?不是?病了??”
妙青赶紧过来?,仔仔细细摸了?一轮, 狐疑道?:“没有啊。”
“有啊, 烧得很厉害。”崔妩中气十足。
“不是?吧?”
妙青还摸了?摸自己额头。
“就是?,你把消息传出去, 就说本公主被那具白骨吓病了?,烧得胡言乱语。”
崔妩心里两个打算,端看来?探病的人是?谁。
消息一传出去,探病的帖子雪花似的就飞上了?门,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烂了?。
毕竟是?今上最宠爱的卫阳公主,到哪儿都不缺殷勤讨好的人,谁都怕没机会在公主跟前献媚。
可惜来?的都不是?崔妩期望的人,她咬咬牙,又装了?两天的病。
这么大的动静谢府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谢宥刻意派出暗探去查过。
“府上虽请了?医正,但并未熬药,生病之说想来?是?假的,不过……公主的屋中不时有孩子的哭声隐隐传出。”
孩子……的哭声?
谢宥执笔的手停下,抬头看去:“可知那孩子什么来?历?”
“不知道?,属下听?府里人说得含糊,只?说不是?公主的,但是?哪位亲戚的却不清楚。”
“那孩子多大了??”
“约莫两三个月吧。”
谢宥在心中快速的默算了?一下日子,怔愣住了?,一个念头控制不住要破土而出。
会是?这样吗?
不会吧……
—
装病了?三日,躺得骨头都散了?,此刻崔妩撑着脑袋在床上发愣。
怎么回事,怎么没人来?看她啊?
她等的人是?崔珌。
崔妩还在枕下藏了?匕首,只?等着崔珌得到消息,登堂入室。
到时她勾引崔珌,让他放松警惕,在一刀将人给?杀了?,到时在赵琰和荣太后面前哭诉,只?说他趁她病弱,意图不轨,自己才将人反杀了?,反正崔珌对她心怀不轨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崔珌一死,崔妩要对付的就只?剩一个谢宥,形势就简单许多了?。
可惜事与愿违。
这厮平日那般殷勤,怎么这时候不上道?呢,崔妩又不能主动去请,不然这出“意外”就刻意了?。
就算崔珌不来?,谢宥那边怎么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是?来?的是?谢宥,那又另有说法?了?。
她堂堂卫阳公主,先是?看了?女尸,又让谢宥审问了?一整夜,这个病怎么都跟他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这冤家都该来?探病吧?
何况那天他擅自亲了?自己,还没给?她一个解释就走了?,这算什么道?理?。
占她便宜?
自己现在病了?,不正是?他占便宜的有一个好机会?
不错,崔妩另一个算计就是?,要是?没等来?崔珌,谢宥来?了?也行。
他到底能不能策反,谁也不知道?,经过刑房那一夜,崔妩摸到了?一点苗头,想着多少要试一试,要是?不行也不吃亏。
荣太后这个东边不亮,谢宥这个西边万一亮了?呢。
况且崔妩并未奢望谢宥真?的投靠自己这边,她只?是?想跟谢宥和好,就算他不愿意,也要营造一个假象,让外人以为他们和好了?。
将两个人的名声绑在一起,顺道?有借口?插手他的事,或是?借他的名办自己的事,总归有利无害。
要问为什么不杀谢宥,当然不止舍不得,也是?因为他武功绝顶,轻易就能反杀了?自己,崔妩还没活够呢,就算真?能杀掉,在赵琰和太后那儿也解释不通,毕竟他们俩怎么也用不上“非礼”这两个字。
可惜,这场的病被她算计得精妙,结果两个人却一个都没来。
崔妩从紧张忐忑等到气急败坏。
完了?,季梁这块地方风水和她犯冲,谋划的事情就没成过!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日,到了?晚上,公主府主院的屋顶之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谢宥原本并不想来?,可挡不住那个念头不断催动,最终出现在了?公主府。
他独自在屋顶站了?许久,也听?到了?屋中,确实有孩子的哭声。
“噢——乖啦,不哭不哭。”
和那声音一起的,是?阿妩温柔地哄劝孩子的声音。
在听?到的那一刻,谢宥的心脏在胸膛中怦怦狂跳起来?,恍惚了?一瞬间,若不是?扶住飞檐,他只?怕要马失前蹄跌下去。
下屋顶时还微晃了?一下,待站稳了?,就看见窗上映着的影子。
她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这场面给?他带来?的触动从?未如此真?实过,只?需看一眼,谢宥就什么计较都没有了?。
—
说来?也巧,王娴清的女儿正好就在崔妩的屋子里。
也不是?崔妩想把孩子抢过来?养,而是?王娴清生病了?,怕过了?病气,才把女儿送过来?几日。
崔妩的屋子大,东西连着五个房间,多一个小孩和奶娘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小娃娃生得可爱,浑身哪哪都香软胖乎,崔妩将她放在床上,轻轻地这戳戳那捏捏,爱不释手地跟她玩了?好久,还埋脸吸了?一把,鼻尖蹭来?蹭去。
可玩了?一会儿,娃娃不乐意了?,哇哇地哭。
崔妩还以为自己动作重了?,她有点慌,把孩子抱着走来?走去,“不哭了?,噢——乖呀……”
奶娘闻声走了?进来?:“小宝儿这是?玩饿了?,公主请给?我吧。”
玩到孩子累了?,奶娘抱她在隔扇边睡下。
崔妩令人也吹灭了?自己屋里的灯烛,不要晃了?孩子的眼睛。
她白日睡得太多了?,眼下正对着帐顶发呆,考虑要不要再多装一日。
屋中灯火黑下,孩子在里屋睡得香甜,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是?谁来?了?!
崔妩马上就瞧见了?视野之内多出来?的月光,手悄悄摸向了?枕下的匕首。
可房门外的月光照见官袍的一角,将入户之人的影子拉长。
在分辨出那件官袍和来?者身形之后,崔妩立刻就认出了?来?人,再仔细一想,能越过重兵进她屋子的,除了?他还有谁。
阿宥真?的来?看她了?!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崔妩赶紧躺好,平缓着呼吸,同?时眯缝着眼睛偷看他什么时候走近。
她心里头不禁抱怨,要探病敞亮上门就是?,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吓她一跳。
正满心期盼着,可人影靠近自己之后,并未停留,而是?却越过了?自己的床帐,往最里边走去。
崔妩眼睁睁看他走了?过去。
不是?……他不过来?抱她,往里边走干什么?
那里边有啥,只?有王娴清的女儿和奶娘在睡觉……
崔妩睁开眼睛差点要起身,下一刻又定住,一个同?样奇妙的猜测出现在脑中。
等等!他不会以为——
崔妩稍一猜测就知道?了?,谢宥怕是?打听?了?一下她的病,才得知这府上藏着一个生母存疑的孩子,就火烧火燎地过来?了?。
阿宥不会以为那孩子是?她生的吧?
她差点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悄悄往后边看去。
彼时谢宥已经摸到了?摇篮,以他的身形只?能半跪在摇篮边,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枚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亮微弱得可怜,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借着夜明珠的微光,谢宥看清了?在摇篮里熟睡的孩子。
这样看,眉眼不知道?像谁,也不知道?是?男娃。
谢宥从?闭起的眼睛一直看到下巴,连手脚他都细细看过,明明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他就是?看不够。
他想把她孩子起来?,可既不知从?何下手,更担心孩子被吵醒了?会哭。
因为这种手足无措的心情,让谢宥完全忽略了?周遭出现的一点异样。
床帐之中,崔妩也在看着他。
即使看不到谢宥的神情,崔妩也能感受他那小心翼翼,殷切又期盼的感情。
他看了?好久,修长的身躯蜷缩着,还伸出了?手,迟疑又小心地触碰孩子的面颊。
他一定真?以为那是?
他的孩子了?。
阿宥要是?当了?阿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光是?看一眼,她就觉得幸福。
但真?是?可惜啊,那不是?他们的孩子。
崔妩突然恨自己这几个月怎么不生一个出来?呢,到时候谢宥哪里还跑得掉。
而且有了?孩子,回京时谢家说不定还为个“遗腹子”庆幸,顺道?柔弱的娘亲模样更容易让赵琰和太后对她掉以轻心。
想来?想去,没趁机要到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讲缘分。
“咳咳——”
崔妩轻轻咳了?两声,起身下了?榻,她赤足踩在地毯上,去喝了?一杯水,才慢悠悠地走到摇篮边。
摇篮边已经空无一人。
崔妩在摇篮边弯下腰,屈起手指轻刮了?刮孩子熟睡的脸,而后朝着黑暗的一角轻声问道?:“三郎君是?来?偷孩子的吗?”
那黑暗的角落没有回应。
静了?一会儿,谢宥才走出来?。
崔妩只?可惜不能清楚看清他的面色。
她先去唤醒了?奶娘,让她抱着孩子换到另一个屋子去睡觉,让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
谢宥的视线直到门关?上了?,才落在崔妩身上。
“这孩子怎么来?的?”他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很清晰。
崔妩不着急回答,她点亮了?一盏灯,去拉他的手,那手僵硬地垂在身侧,迟疑地跟着崔妩坐在罗汉床上。
阿宥现在一定很紧张。
若她和他真?有一个孩子,“死而复生”的他是?高兴,还是?觉得麻烦?
崔妩觉得一定是?高兴的。
琉璃灯透出的光柔和明亮,崔妩撑着脸看他:“阿宥,你看到她了??”
“嗯。”
“你喜欢吗?”
谢宥瞳孔剧颤,“她是?怎么来?的?”
崔妩忍下笑:“当然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是?儿子还是?女儿?”
“是?个女儿。”
原来?是?女儿……
谢宥真?是?走神得厉害,崔妩指腹轻撩着他的掌心,他没察觉,收拢着牵住了?她的手。
照时间算,在江南时,自己生死一线的时候,阿妩大着肚子十个月生下了?他的孩子……
“阿宥,在江南时我就有了?身孕,本想救了?你之后,将孩子生下,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你原谅我好不好?”
幸福的泡沫才升腾起,就被扎破,谢宥听?着她的鬼话,深深呼出一口?气,无言至眼神逐渐冰冷。
“你忍心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爹吗?”崔妩抬起的眼睛楚楚含泪。
他慢慢开口?:“可是?……这孩子不是?我的。”
崔妩一惊,被他骤然抓住了?手臂。
谢宥也是?关?心则乱,才忘了?一件事,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京中招摇过市,众目睽睽,肚子根本不可能有问题。
她又骗他一次!
谢宥实在愠怒,她竟然想拿这种事来?哄骗他!
“这是?谁生的孩子?”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崔妩有些遗憾,“逗你一下而已,我不是?不能生了?吗?就捡了?一个,给?自己养老。”
听?她提起不能有孕的事,谢宥僵住,那股怒气哪里还能发泄出来?,只?能挥散了?。
黑夜里,崔妩看不到他红掉的眼睛。
“你——你不要再骗我了?行不行?”
严厉的语气,几乎是?乞求。
崔妩蓦地发觉,自己层出不穷的谎话似乎让谢宥有了?后怕,将两人的关?系推入绝地。
他无法?再承受她几乎无休止的谎言。
可崔妩此生都离不开谎言,她靠这个保护自己长大的。
“我,我不是?,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她也有些慌张,伸手要去摸他的脸,想说些自己的无奈。
谢宥松开手退后了?一步:“关?于公主的身体,下官会想办法?,为公主延请名医,若无别事,下官先告退了?。”
“你要找人帮我治?”
“此事下官一定会想办法?。”
“治好之后呢?”
崔妩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治好之后,你想让我怀上谁的孩子?”
第116章 不欢
崔妩的问题, 让谢宥的视线久久落在她肚子?上?。
她就知道,他再聪明也答不出这个问题。
“恕下官不清楚。”
他只能给出这个答复,撤手离开。
崔妩喊住他:“别走?啊, 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公主请说?”
崔妩走?近他,雪臂搂上?了他的脖颈,鼻尖轻戳在他下巴上?,
“这件事?就是……你不必费什么工夫, 我自己请名医看过,他们说在江南是余毒未清又舟车劳顿, 不易有孕, 但在京城调理这几个月,医正?们都?说身子?没事?,可?以?有身孕,所以?你不用给我请什么名医。”
谢宥沉住气:“那就好。”
“所以?阿宥,我想生个孩子?……”
崔妩从未说过这么大胆的话。
她心跳得?很快,但目的也明确, 就是把这个男人留下。
今天要是让他走?了,自己就不姓方!
“你——”
谢宥一直在看她说话的唇,抑制着喉结滚动?的念头。
“那孩子?的阿爹我已经有了人选,你知不知道是谁?”
手指从谢宥胸膛轻跃, 点上?他的脸, 崔妩在他耳边呵气:“我好想让孩子?喊你阿爹。”
“阿宥,咱们不再努力一下吗?”
如此盛情的勾引, 若放在从前, 谢宥早把她扛到榻上?,身体力行?地把自己所有浇献给她, 让她为那些轻率的话吃尽苦头,跟他求饶一整夜也无?用!
谢宥想得?眼神多了一丝凶狠。
可?到那时,就真的全乱套了。
他到底是要走?。
已经下定决心远离她,若不是因为孩子?的事?,自己今夜断不会出现在这里,再不狠下心,只是伤人伤己罢了。
费了万分的力气,谢宥把她手臂拉下,拱手告退:“下官无?意?擅闯,先行?告退了。”
谢宥又要逃出去。
这都?不上?套!
崔妩换了一副嘴脸:“你说无?意?就无?意?,好歹是朝廷命官,靖朝哪条律法,准你擅闯公主府,潜入公主闺房?”
“你要是敢走?,明日我就去官家面前告状,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毁我清名!”
谢宥被截住了脚步,欲走?不得?,“公主责罚便是。”
崔妩几步跑上?来又抱上?他的脖子?,双腿小鹿似的一跃,被他的臂弯挂住。
“这是什么表情,忍辱负重?”崔妩不待他回答,直接亲了一口,“你越是摆出这副凛然不可?欺的模样,我越喜欢,知道吗?”
“把本公主抱到榻上?去,快!”她命令道。
谢宥又不听话。
崔妩嗤笑一声:“你怕什么,到了榻上?我就能按住你?我能强求你那不堪用的起来不成?”
什么不堪用的。
谢宥依言将人抱去,她又开口:“等?等?,琉璃灯本公主还没拿!”
她就这点重量,就是这么闹一整晚也累不到谢宥,他又折回去。
如愿将琉璃灯放在床头,谢宥放她坐在榻上?,和在摇篮时一样半跪着。
“下官可?以?走?了吗?”
“我没穿鞋袜下地,都?脏了……”
她嘟囔着,在谢宥膝盖上?踩了踩,玉莹十指像小圆叶儿,小桥似的脚掌,端正?纤柔如玉削。
谢宥只是皱着眉,等?她擦完。
可?擦干净的脚,却?从膝盖上?下去,稳稳就踩到了谢宥的要害。
他低嗯了一声,赶忙抓住她的脚踝。
抬头看来的眼睛又是震惊,又是气恼,还有那一丝难掩的情兴。
“踩疼了?我不是有意?的。”
分明知道那是什么,她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就算被抓住了脚踝,还是不老实,脚尖打?着转儿,助长着阳货的威势。
眼睁睁看船头翘起,崔妩还不知死活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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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
他咬牙切齿,起身将崔妩掀翻,一膝跪在榻上?,整个身躯罩住了她。
盛夏入眠所穿本就不多,崔妩手肘往后一支,薄绸就落在肩头之下,更轻的里衣系着,绣了荷叶儿,被饱坠的软丘盈盈撑起。
谢宥紧紧盯着,若在从前,他尽可?以?扯开一切阻碍,将人狠狠碾过一遍,让眼前的肌肤落满他的痕迹。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人眼睛都?绿了,崔妩翻身要跑。
谢宥把人抓回来,悍然发问:“你要我?”
这不是白问嘛。
崔妩其实有点怕现在的谢宥,可?她又确实想亲近他,让两人重归于好。
小心将脸贴在他掌中,崔妩说道:“我当然要你,你可?以?怀疑我所有的话,但你肯定看得?出来,我很钟情你,对不对?”
这一句如一□□气充盈在心脏,谢宥再次被推到名为“方定妩”的崖边,摇摇欲坠。
“是吗,那我倒要问问,公主就没想过找面首吗?”
他语气很不好,也是借发问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然没有,我只是故意?气你而已,你盯着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我怎么听说殿下金明池饮宴到夜半方歇,还带了个男人一同乘步辇回了公主府?”
崔妩目光游移:“你知道这件事?”
谢宥只盯着她不说话。
“那是晋丑,他恰好从西北回来,你知道的,我和他没有私情。”崔妩草草解释。
不过谢宥既然知道她与男子?同乘,那一定是云氏告诉他的,别的事?……她应该没说吧。
应该没有,不然谢宥对她不该是这种态度。
云氏丢了那么大的脸,一定什么都?不敢说,就算说了,也查不到她身上?去。
“松了一口气?”谢宥问得?猝不及防。
“嗯?”
“我知道你做什么。”
从云氏说她与男子?共乘一车,谢宥记在了心上?。
母亲去莲落寺和护卫走?散,半夜回来的事?阖府皆知,她虽不说发生了什么,谢宥却?笃定有事?发生。
在他追问之下,云氏道出了自己被尼姑绑架折磨的前因后果,一再要求他将此事?保密。
谢宥顺着线索追到庵堂,那座庵堂已经人去楼空,不过他并?未放弃,前后细查过,发现此地原来应是荒庙,久无?人住,是故意?收拾出来演一场戏给云氏看的。
加之凶徒对她们的惩罚过于奇怪,二人逃脱的方法又太轻易了些,简直像刻意?所为,逃离之后公主又碰巧出现了,谢宥想不怀疑她都?难。
崔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自己做局的时候哪能想到他还活着啊。
她教训云氏的事?虽然理所应当,甚至是手下留情,可?也实在不想让谢宥知道,自己趁他“死”了,欺负他娘,说起来确实难听。
那毕竟是他阿娘,他又是个老古板,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她辩解云氏欺负过她,当今的世情,舅姑敲打?息妇也是寻常,逆来顺受才是孝道,谢宥未必能理解她。
可?谢宥还没说他知道什么,崔妩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设计了一出戏,让我母亲和护卫走?散,撞见了所谓庵堂娼窝的真相,她被捆了起来,穿着单衣被赶着跑山路、洗衣、烧火、拉磨……”
谢宥将她的所作所为一一说了出来。
崔妩指尖渐凉,从他身上?收起了所有不规矩的手脚。
最后他道:“我也查清楚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宥听到那天云氏吃到的教训,也看出云氏只是疲累崩溃,伤也没有什么遗患,就知道崔妩收着力气,手下留情了。
他不是在云氏膝下长大,与云氏的母子?感?情更淡薄,也更能以?旁观者来看待她的性子?,才更清楚,阿妩怕是不止水月庵那一次受了委屈。
为官的秉性让他要弄清楚崔妩到底和云氏有什么积怨,也就逐渐从高氏婢女、谢念、从前王氏侍女等?人口中问出了阿妩侍奉云氏发生的事?。
从前谢宥对妻子?处境所思甚少,对内宅之事?毫不关?心,一心只在朝堂,才酿就积怨,让云氏吃了那些教训,是自己从前疏忽娘子?的过错,他根本没资格责怪阿妩。
崔妩以?为他会兴师问罪,结果他只问:“所以?你的仇报完了吗?”
她点点头,小心问道:“我欺负你阿娘,你不生气吗?”
瞧见她的心虚,谢宥叹了一口气:“查案要查明动?机,知道了你的动?机,我不生气,既然和离了,你对我母亲如此,算是秋后算账,我会将教训记在心里。”
崔妩不知道谢宥要怎么吃这个教训,是以?后娶新妇不再让她受委屈,还是警惕以?后不招惹她?
不等?她想明白,谢宥又问:“为何你从来不告诉我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不向我求助?”
她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也就无?从为她出头。
谢宥不是蠢货,不会跟云氏硬碰硬,他可?以?不动?声色维护她,为她的出头,或是带她外放,可?她偏偏一句都?不说。
崔妩想了一下,开口道:“那时候我们没什么感?情,我怕同你说了你会责怪我,而且受的那些委屈,放到哪里说,人都?道是息妇该受的,舅姑并?无?过分之处,拿到你面前去说,我不占道理,也不指望你的想法与别人不同。
再则,万事?我都?能自己解决,没有跟人求助的习惯。”
除了她在弥天殿求晋丑那次。
这一段话说下来,谢宥也凉下来了。
“从前我对不住你,如今事?情说清楚了好。”
他要撤走?。
崔妩抱住他:“那我们呢?”
“平心而论,我对你有情,但要我再信你,和你在一起,我只能说,不过是又一次无?用的轮回罢了。”
他说得?这么坦白冷静,反而让崔妩害怕。
“阿宥,你心里要是真过不去,也捅我一刀。”
柔香的身躯贴过来,谢宥眉头黑压压地沉着,敬谢不敏:“罪过,和更大的罪,下官还是分得?清楚的!”
“我只是想你今晚留下,你能不走?吗,我想醒来的时候能见到你。”
“想我在这儿,你又想做什么?”谢宥冷笑道,“你这一次引我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犟嘴:“你知道的!”
“该说的话,在藻园时我已经说完了。”
分明下了决定,还关?心她的事?做什么!
谢宥只怪自己摇摆不定,既狠不下心,也无?法放弃自己的立场。
眼见她也变得?固执,谢宥为了结束这局面,退了一步:“你睡吧,睡着了我就走?。”
崔妩也吵累了,躺下来,让谢宥坐在床边,让她抱着胳膊。
谢宥端坐着,万事?随她去,只一心等?她睡去。
可?崔妩不是个消停人物,拨着他蹀躞垂落的带子?,她假作随意?问:“紫宸殿那日,你和官家说了什么?”
眼底温情霎时散去,谢宥大掌抚上?她的脸,带着点力气掐疼了她的下巴,“公主原来是同我打?探消息,真是舍得?下本钱!”
“好好问你一句话,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崔妩企图小事?化了。
“只要你悔改,我不会将漆云寨纠集江南官员的事?告诉陛下。”
谢宥不过是禀报了弥天教拉拢人心企图乱政,并?未将漆云寨是幕后主使告诉赵琰。
到底,他还是想再给崔妩一个机会。
“什么是悔改?”崔妩诚心发问。
“就别再对我撒谎,再拆穿你一次,我绝不会留情,安稳过你公主的日子?,也别再想别的事?!”
“好,我不会对你撒谎了。”
“那再来一次,你还会杀了我吗?”
“再来几次,也都?会让你假死。”
真话果然伤人,不过谢宥还算受得?住,只是抽回了自己手。
“前几日庆寿殿里,娘娘说,若我不能重新嫁与你,他日就安排我和亲嫁到外邦去,阿宥,我安稳不了。”
崔妩的声音满是无?奈,“为了不被人摆布,我不能不为自己做点什么。”
“那是没影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宥熟悉朝
局,和亲轮不到她的。
无?力再做纠缠,他起身再次要走?,为了守护自己的姓氏,崔妩将那袖角布料死死攥在手里。
两个人无?声地角力,挣扎之间?,枕下的匕首露了出来。
崔妩拿起来,想与他说些什么,谢宥反应何其快,立刻攥紧了她的手臂。
他漠然看着刀刃的泠泠寒光,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你还会再把刀刺向我?”
崔妩眼睫颤动?,被握住的手腕逐渐发疼,更清楚他的情绪波动?有多大。
“不是!”
她错了,她不该把匕首拿出来刺激他。
崔妩无?法想象,所爱之人那一刀,让谢宥余生有多难忘。
“你知道这铁片扎透血肉的滋味吗?”他继续问。
“阿宥,那时候你的血流满了我的手,我也忘不掉……”
“所以?公主,我们别再纠缠了。”
窗外夜鹭在啼叫,一片伤声。
崔妩红掉了眼睛,发狠道:“不要!咱们得?纠缠到死,只要我还活着,谢宥,你别想过安生日子?!”
“我替公主做这个决定吧。”
谢宥握着刀柄,刀被狠狠刺下,在崔妩睁大的瞳孔中划过寒光,朝她心口而去。
第117章 疯子
刀刃在?崔妩皮肉纤毫之?外停下, 立刻被丢到了地上。
谢宥下了榻,回头看着还在?怔愣的人:“公主?好好记住这个感觉,差点?杀掉自己的人, 没谁会选择重新在?一起。”
崔妩睁着眼睛望向帐顶,召唤着离体的魂,问他:“怎么不刺进去?”
“刺伤皇室是大罪。”
说?完这句,谢宥就走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无人留他。
谢宥走了之?后,崔妩心脏狂跳了好久, 即使知道自己不会死,还是平复不下那一刻到来时剧烈的心悸。
那时候, 阿宥也是这样的心情?
可不同的是, 她的刀已经扎进去了。
所以他才下定了决心,就算对她狠不下心,也绝不会回头……
不回头就不回头吧。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将匕首拾起,重新安放会枕下。
就算刀刃可能伤到在?乎的人,她也要紧紧握在?手?里。
—
谢宥刚走出主?院的门, 转头就遇到了方镇山。
他站在?漆黑的亭子里,朝他勾了勾手?。
二人负手?立在?昏暗的亭子里,亭下鲤鱼不时搅动出水声。
“谢宥,你今晚过来, 是探病, 还是要和我?女儿重归于好?”
谢宥并不搭话。
只是当着方镇山的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一针见血地问:“一个空头安抚使, 旧将尽散,前辈甘心吗?”
方镇山半真半假道:“我?老了也伤了, 招安也算给旧将找个好去处,虽然我?没本事,但?我?女儿也会照顾他们的。”
“就因为?她劝你,你就放弃了皇位?”
“是啊,我?女儿为?了你说?什么都不愿意了再造反,她不想生?灵涂炭,我?也不想她恨我?,也就算了。”
为?了他……谢宥哑然失笑。
“不过——”方镇山话锋一转,“跟你公平切磋一场的兴致还是有的。
谢宥也不客气:“前辈,请。”
崔妩并不知道二人又?打了一架,更不知胜负。
打完之?后,方镇山也知道在?谢宥面前,自己确实算是老,“是我?输了,果然,前两次要是没有帮手?,我?还真是按不住你小子。”
“前辈若再年轻几年,在?下也不是对手?。”谢宥将水心剑收鞘。
方镇山撑着苗刀,输得心服口服:“你很好,年轻傲气,也很有肚量,知道护着我?的女儿!”
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女儿唯一软弱的地方,就是为?你忤逆我?,背着我?留了你一命……”
其实方定妩忤逆他是家常便饭,但?老泰山的威严当然不允许他这样说?。
“晚辈往后不会再来打扰她。”
方镇山叹了一口气,看来聊得不太好。
也怪他在?江南时把事情做得太绝。
“我?女儿真心不多,可她不是毫不知是非,不然那些孩子不会一直跟着她,她跟我?不一样,我?不吝惜人命,她是假装心狠手?辣,其实除了深仇大恨,她不会杀人。”
“晚辈明白了。”
“你……真的不能再迁就她一次?我?马上要走了,她独自在?京中也寂寞。”
为?了女儿,方镇山说?起了软话。
谢宥不说?话。
他退而求其次:“若她出事,你能不能看在?她救你的份上,来日也救她一次?”
谢宥终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会活着的。”
方镇山欣慰道:“那就有劳你在?季梁照顾她了。”
他也是打蛇随棍上的人物,人家说?会活着,他曲解到照顾上去,但?谢宥也并未多说?什么。
—
崔珌私宅中,徐度香被从大理?寺带出之?后,藏匿在?了这里。
安琉公主?也现?身于此。
“看到我?,你不惊讶吗?”安琉公主?用那双阴恻恻、刁钻扭曲的眼睛盯着他,歪头时像脑袋折下,没有一点?柔美的弧度。
徐度香被谢宥教训之?后,崔珌也不大想管他,只是将他随意安置在?一间?屋子里,请郎中看过之?后不再多管。
他在?屋中伤重濒死的时候,路过的安琉救了他。
她确实对徐度香有救命之?恩,可是——
又?是这个眼神,让徐度香厌恶、恶心、不寒而栗的眼神。
她为?什么没死,要是死的是她就好了!
安琉公主?抚摸上他紧缩的肩头,细声问道:“你看到那具尸体,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
徐度香真恨不得她死了,他怎么可能会伤心。
“你……你不是已经淹死了吗?”
“所以你真的认出那是我?了?”
她想笑,又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安琉公主?把那女人的四肢刺上名字,再打扮成自己的模样,就是想让徐度香以为?尸体是她。
她站在?仵作?身后,想亲眼看看,徐度香瞧见自己的尸体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说?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当初一定会好好待她。
安琉公主?满心期盼要看见他痛哭流涕后悔的样子。
可什么没有。
除了想确定尸体是不是她,徐度香一点?也不难过痛苦。
反而,他去求那个卫阳公主?时,殷切得一眼就能看出是旧情难断。
为?什么徐度香要跟她说?话,为?什么他们挨这么近,为?什么徐度香看她的眼神和看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她差点?害死了徐度香,凭什么还能被他喜欢。
安琉死死扣着仵作?验尸用的刀,无比想划破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这卫阳公主?,是不是会抢走她的子夷?
那一刻,安琉公主?杀她的念头就定下了。
安琉公主?的话则让徐度香更加不寒而栗。
他巴不得那具尸体就是她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徐度香无法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子夷,我?才该问你,”安琉幽怨又?扭曲地说?,“我?把她打扮成自己的样子,你都认出来了,为?什么不难过?”
下一秒她又?变了脸,猛地掐住徐度香的下巴:“我?说?了,我?喜欢你,要是有一日我?死了,一定会在?白骨上也刻上你的名字,子夷,我?们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徐度香牙齿在?打战,质问道:“死的不是你,那是谁?”
“是一个浣衣女,你应该不记得她吧……”
徐度香不敢置信:“你杀了孙娘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他还记得,安琉面上浮现?戾气:“谁让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一个洗衣服的,死了活该。”
“我?与?她只说?过几句话,什么都没有!”
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疯子!
安琉公主?无所谓道:“几句话?你连看都不该看她,引起她的非分之?想,是你害死了她。”
“你有病!你真的有病!”
徐度香简直一个字都不想跟这种人再说?。
安琉却不生?气,她继续自顾自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心在?哪里了?”
“你什么意思?”
“卫阳公主?是不是?”
徐度香更加激动了起来,猛地把她推倒在?地:“你不要动她!”
安琉笑得更开:“为?什么不呢?”
受不了了!他受不了了!这几月令人窒息的监视和控制,简直生?不如?死,他到底要迁就到什么时候,她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徐度香只想跟她同归于尽,扑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这么喜欢你,给你想要的一切……”安琉毫不挣扎,只有泪滑了下来。
为?什么想要一个人的爱,会这么难。
在?徐度香狰狞的面容下,安琉视线逐渐模糊。
人人都说?安琉是灾星,克死了两个娘,没人想管她,她便在?皇城里如?同老鼠一样活了十几年,早就摸清了这皇城进出的小道和破洞。
只要走到宫城最北边,在?杂草丛生?的和义院东角柴火屋东角下,有一个被藏住的狗洞,钻过狗洞,穿过狭窄的夹墙,再躲过城墙上禁军的监视,她就能顺利出宫。
安琉就这样靠偷卖皇城里的东西养活了自己。
某一日,安琉经过时听到了一间?屋子有虚弱的呻吟声传出,走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烛火,安琉看清了徐度香的脸。
那一刻,少女对眼前容貌出众的人一见钟情。
他被丢弃在?这里没有人管,那自己管他,是不是他就是自己的了。
怀着情愫,她每日悄悄溜出来照料他。
在?悉心照料下,徐度香慢慢好了起来,看见是一位年轻娘子照顾自己,不住地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在?知道她是公主?时,徐度香大喜过望,求她荐自己进画院,可彼时的安琉公主?在?哪儿都说?不上话,无能为?力。
她只能为?徐度香带来画具,陪着他说?话,为?他洗衣做饭。
徐度香为?了她画了一幅画,安琉无比珍视。
可不久之?后,她就被赐婚给了崔珌。
安琉公主?心有所爱,根本不愿意,但?是崔珌跟她保证,成亲后不会碰她,也随她跟哪个男人好,都与?他无关。
她既无力抗圣旨,这样的承诺也算一个好结果。
她求崔珌助徐度香进画院,崔珌也应允了。
在?将这个消息告诉徐度香那一日,他高兴地跳了起来,甚至牵起了她的手?,诉说?对她有多么感谢。
待反应过来,两个人都红了脸。
在?皇城外的这间?小屋里,安琉的情愫日渐膨胀,她想要徐度香一辈子陪着她。
在?遇到徐度香之?前,她的人生?灰暗无趣,只是默默地活着,藏住自己存在?感,活到现?在?,终于看见了一点?光。
喜欢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看他高兴,看他对自己笑,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安琉将整副身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可在?将感情宣之?于口的时候,徐度香却拒绝了,他说?他心中已有所爱。
安琉至今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绝望到想让一切都毁灭掉,巨大的怨恨几乎将她吞噬,让她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徐度香的讲述了,安琉恨上了那个女人。
他不是完全属于她的吗?
为?了老天要对她这么残忍。
安琉贵为?公主?,却惨淡苟且多年,早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爱而不得之?下,种种行为?也越发超出理?智。
她每日跟踪徐度香,质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他说?话的女人都是谁,说?了什么……种种行迹愈演愈烈,让徐度香难以忍受。
在?卫阳公主?归京之?后,和徐度香在?街上遇见时,安琉也看到了。
只是一个眼神,安琉就知道了,那个就是徐度香心中所爱。
“为?什么那个卫阳公主?能得到所有我?得不到的一切!”
在?大理?寺仵作?房的时候,安琉除了想看徐度香为?她的“尸首”痛哭流涕,更想拿刀直接划破卫阳公主?的喉咙。
现?在?,她更加抑制不住对卫阳公主?的嫉恨。
安琉的感情成了徐度香巨大的负担。
屋中,徐度香即将把安琉公主?掐死时,崔珌走了进来:“何必闹到如?此呢?”
一句话惊醒了二人,徐度香颤颤松开了手?,跪在?地上,安琉擦掉眼泪,没有死里逃生?的惧意。
崔珌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孽缘。
他和芳阶合作?的条件就是给安琉公主?庇护,让她余生?安稳,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能想到她勾搭上了徐度香,还为?了一个男人去杀人,劫囚。
崔珌无法,只能从中斡旋。
将颠婆劝走,崔珌看向徐度香,在?心里盘算起来,任由安琉公主?发疯,早晚会牵连到他。
幸好徐度香是个蠢货,没有记恨崔府的事。
崔珌同他解释自己被谢宥威胁,无法光明正大救他,只能悄悄派郎中去诊治,又?趁谢宥离京才敢帮他进画院,自己平日再稍微关照他一些,这厮就把什么事都忘了。
现?在?崔珌得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个女人解决掉呢?
“崔兄,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在?季梁城再待下去了。”徐度香扯着他的衣袖求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离开季梁城,那公主?简直有病,折磨得徐度香痛苦不堪。
崔珌叹了一口气:“你想走,可是安琉公主?不让啊。”
“她只是个公主?,她的爪牙伸不出京城的!”
“她是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缠住你,她什么事都敢做。”
徐度香颓然跪坐,难道他真要一辈子被这个疯女人纠缠?他宁愿回大理?寺去蹲着。
“这样吧,我?想到一个法子。”崔珌俯身跟他说?了几句。
徐度香听完之?后,有些害怕:“这一招真的能骗过她?”
“福望,你过来,吃一颗那种药。”
福望走过来,拿出药喂进嘴里,不一会儿,他就倒下了。
崔珌对徐度香道:“你去探探他的鼻息。”
徐度香依言去摸,不见福望有气息,连心跳也浅得摸不着,他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福望又?恢复了呼吸,坐了起来,让徐度香大为?称奇。
崔珌道:“只要公主?以为?你死了,她就会彻底死心,不会再纠缠你。”
徐度香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大喜过望,“求崔兄帮我?!”
自来京城这地方没一件好事,他迫不及待要逃离出去。
崔珌让福望把药给他。
等徐度香走出去,崔珌夸赞道:“你那闭气的小伎俩学的还不错。”
福望拱手?:“郎君谬赞了。”
第118章 殉情
在安琉公?主赶到?的时候, 徐度香已经死了。
他吃下了一枚毒药,死在了两个人相遇的小屋里,旁边还?放着一封遗书, 上面控诉着受够了她无尽的监视逼迫,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安琉公?主看到?这封遗书,还?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她疯狂地摸索着,想找到?徐度香骗她的证据
可是气?息没了,心跳没了, 体?温也没了……一切都证明,徐度香已经死了, 回天无力。
她仰颈望着屋顶, 整个屋子在天旋地转。
她逼死了子夷,她怎么?会逼死子夷呢?
“——啊!!!!”
安琉死死按着心口,叫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希望全?都随着徐度香的死去湮灭了。
她从没想过逼死他,
为什?么?人这么?轻易就死了,带走她所有的希望。
崔珌很快也赶到?这里,看着屋中的尸体?, 沉痛道?:“徐兄派人知会我,让我来给他收尸,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安琉已经呆滞住,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就这么?守着徐度香的尸体?一动不动。
“公?主,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崔珌假装要去拿那封信, 没有拿到?, 便问道?:“徐兄可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交代?”
听到?这句,安琉终于有了点反应, “你怎么?来了?”
崔珌伤感道?:“徐兄死在了这里,派人让我来收尸……给知己收尸,何其残忍!若无父母赡养,真想就这么?陪他去了,不让他黄泉路上形单影只,叫人欺负。”
这句话是一句提点,让安琉瞬间回了神。
脑子纷乱地走过无数念头,她踉跄爬起?身来,“来日?,请你将我安葬在子夷墓边。”
说完这句话,公?主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崔珌目送她离开,不明白为何要来日?,不过她死在别的地方,总比死在自己面前好。
没办法,芳阶也是个疯子,他不能和两个疯子合作,必须先弄死一个,甩锅到?别人身上,不然往后就寸步难行了。
只不过,这安琉公?主到?底疯没疯到?会为徐度香殉情的地步呢?
不管她死不死,让她发疯的人已经死了,崔珌也能消停一会儿。
另一头,摸着来时的路,安琉爬回了皇城。
挤过窄巷,爬进狗洞,她唇瓣咬出了鲜血。
爬进皇城之后,她再支撑不住,倒在了杂草之中,头顶的月光,好像嘲笑着她又重投灰暗无望的日?子。
她想死,想让这座薄待她的皇城一起?陪葬,可蝼蚁偷生?十数年?,也没积攒多少?力气?反抗,安琉杀不了任何人,只能自己去死。
摸到?一块石头,她举起?要往自己脑袋上砸时,却不动了。
死之前,怎么?也要带走一个人吧。
她最想杀的人,是徐度香口中那所爱之人,那个明明拥有了权势、美貌、最出色的夫君,却还?要去撩拨她的子夷,要抢走她的唯一。
“凭什?么?呢?”
一想到?如此嫉恨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就难受烧心。
在死之前,要杀了她。安琉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子夷死了,她也要死,凭什?么?卫阳公?主能好好活着,这条命没什?么?好可惜的,她要和卫阳同归于尽!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唯一的侍女。
侍女大惊失色,劝道?:“卫阳公?主身边护卫如云,凭我们哪里能伤到?她,公?主,还?是算了吧。”
和众星拱月的卫阳公?主不同,她们只是宫中毫不起?眼的人物,手是不可能伸到?公?主府里的。
就算侥幸杀了,皇帝震怒,一定会彻查安琉公?主身边的人,侍女也有私心,她不想被牵连。
伸不到?吗?
是啊,连劫大理寺都是借崔珌的力量,她要崔珌去杀卫阳公?主,他曾经的妹妹,他会愿意吗?
安琉公?主眼神发直,可她等不及了。
有什?么?办法,赶紧杀了她?
—
崔妩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
她正在城门口送方镇山离京,而赵琰和荣太后则在禁军护送之下往避暑行宫去,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不知是对?谢宥的不满还?是真在宫城里憋坏了,盛夏已至,理政多月的赵琰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放假,起?用了许久未用的避暑行宫。
那片行宫被一片广袤的山林环绕,也是行猎的好去处。
他大手一挥拟了一串随驾的名单,崔妩和荣太后也在其中。
赵琰到?行宫避暑,在崔妩预想中本?该是让荣太后和方镇山见面的好时机,但她放弃了这一条路,也就未做任何安排。
父女二人也说不出什么?别情依依的话,各自道?了声?保重,方镇山打马出了城。
送完方镇山出城,崔妩的仪驾也转道往避暑行宫去。
那日?庆寿殿谈话后,崔妩如常进宫陪伴太后,那点玩笑好像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母女二人感情一如往昔。
装病期间,太后更是赏下无数珍稀药材,并些丝绸珠宝,崔妩全?部笑纳了。
没办法,屈居人下就没有摆脸色的资格,和荣太后闹脾气?就等于远了赵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路上,崔妩问祝寅:“崔珌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周卯和祝寅如今统率着崔妩的府兵,这府兵之中还?吸纳了不少?曾经漆云寨的寨兵,她所有的府兵私下已经超了规制。
装完病之后,崔妩就派人去查了崔珌的行踪。
祝寅道?:“崔珌只是如常在太常寺办差,昼出晚归,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不对?劲,崔妩总觉得这条毒蛇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冷不丁地咬自己一口。
行宫并不远,大部的禁军行路又慢,崔妩到?时,赵琰和荣太后刚在行宫安置下。
见过荣太后和赵琰,崔妩骑马出了行宫。
行宫十五里外的大片空地置了营帐,正热火朝天搭着帐篷,来来往往的内侍和宫女在布置,以待皇帝驾临这边。
一见卫阳公?主来了,各家女眷都聚了过来,围着她寒暄。
“公?主今日?也行猎吗?”
“嗯。”
“今晚要是能吃到?公?主猎取的食物,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崔妩笑意得体?:“可惜我只是过花架子,骑马跑一跑,别让骨头散架而已。”
“公?主莫要过谦,您在金明池的风采早成京中美谈了。”
她虽是私生?女,但在夫人们之间很吃得开,平易近人,开朗健谈,没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就是心底会瞧不起?,面上谁都得对?她笑脸相向。
内侍将她的箭囊奉上,崔妩挂在马鞍一侧。
所有人的箭囊里都是十支箭,每个人的箭羽都不一样,为了方便辨别猎物是何人射中的,卫阳公?主的箭镞甚至更特别些,用了上好的青冈木,笔直纤细,杆身甚至雕了花,尾羽鲜艳。
一扭脸,谢宥也出现在了营地之中。
离了朝堂,在这里大家都唤他“安定郡公?”。
先前的不欢而散,让崔妩对?谢宥怀恨在心,不,该说是心有不甘。
二人已经多日?未见,如今见着,视线远远碰了一下,连点头也没有,十足的陌生?人。
崔妩百无聊赖,远远看见林下有一只兔子,将拉满的弓对?准了它。
箭尖映着一点寒芒,就要索命。
结果安定郡公?突然就出现在她的射程之中,马蹄声?将她的兔子惊跑了,他似乎是无意的,看过来的眼神格外清澈。
这真不怪他,谢宥受命要将山林外围检查一遍,才会率先领人进林,看有没有逗留其中百姓。
可崔妩不知道?,她偏开头看去,不明白这人话都跟她说清楚了,还?凑到?她箭下做什?么?,没死够吗?
那箭锋干脆对?准了他。
此举让周遭看戏的人都躁动了起?来,谁不知道?这二人曾是夫妻。
卫阳公?主难道?因爱生?怨,要当场杀了安定郡公?不成?
“公?主息怒。”
“那是安定郡公?!”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谢宥也不解释,就这么?不闪不避,半阖着眸,眼底寒潭一般,那眼神好像在说,“要是敢你就放箭吧。”
对?峙了一会儿,崔妩先败下阵来,后悔自己这是干嘛,不杀人不就是打情骂俏吗?
懒得管他是什?么?心思,看也不看,她将箭朝兔子消失的林中放去。
崔妩手中是名家铸造的游方弓,满弓若是不放,会伤弓身。
此刻行猎还?未开始,林中并没有人,这一箭更未瞄准任何东西,当然也不会命中猎物,就这么?没入林中,谁都没有去注意。
可不该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
那箭不知射出去多远,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惨叫。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崔妩陡然冒出大事不好的预感。
一个人踉跄从树丛走了出来,心口赫然插着一支箭,鲜血染红了整个前襟,看那箭羽,不正是卫阳公?主射出去那一支!
年?轻娘子走出两步,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死时眼睛睁圆了,正看着马背上的崔妩。
此时围绕在崔妩身边的娘子们被这场面吓住,无数尖叫声?响起?,还?有乱七八糟的说话声?。
“这时候怎么?会有女子在林中!”
“这人是谁?”
“似乎是……安琉公?主!”
“真是公?
主!”
“天哪!”
“快去禀告官家和娘娘!”
崔妩放出去的箭,居然射中了一位公?主的心口,要了她的性命。
谁都看得出是意外,可不论真相如何,官兵上前团团将卫阳公?主包围。
崔妩握紧箭杆,后悔自己进京前没找算命先生?算过,这季梁城风水真跟她犯冲。
视线穿过重重阻隔,她看向谢宥,他上来终于不再是强装出来的漠不关心,在人群惊诧之时,他率先出现越过官兵,赶到?了现场。
“谁都不准动安琉公?主!立刻去把?医正请过来,封锁山林!”谢宥冷静地下令。
崔妩没有说话,她下了马。
那些官兵并未一股脑涌上来将她捉拿,这毕竟是受今上宠爱的卫阳公?主,谁也不想得罪。
崔妩也不为难他们:“走吧,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谢宥在这里,她不再去看那具尸体?。
官兵将她带到?了避暑行宫的大门前,等着宫人进去给赵琰通传。
出乎意料地,赵琰没有见她,崔妩被直接下了沼狱。
上一刻还?是众星拱月的公?主,下一刻就成了阶下囚,赵琰和太后都没有任何表示,这实在太过反常。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崔妩冷静地往外走。
在被送上马车之前,谢宥过来了,“此事我会负责。”
他仰起?的面庞映着树林疏漏的光影,好看得让人恨他都狠不起?来。
崔妩好笑:“人是我射死的,你为何要负责?”
“若不是我惊跑兔子,你的箭不会往林中去。”
“有人要设计我,怎么?都会找到?机会的,你惊跑兔子只是意外罢了。”
崔妩不再多说,放下车帘,在禁军看守之中下了山。
回京之后,她被下了大狱。
沼狱没有一间好牢房,崔妩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冷静地思考着现状。
安琉公?主死了,连崔妩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杀她,还?有反常的赵琰和太后,一切都太过蹊跷。
有谢宥盯着,崔妩并不担心安琉公?主的尸首会出什?么?问题。
误杀一个公?主,罪名极大,就算皇帝偏袒,也绝堵不住悠悠众口。
罪名一定,她就彻底完了。
不管怎样,崔妩现在必须咬定自己没有杀公?主,不然就是彻底滑到?坡底,刹不住脚了。
牢房只有外头火把?照进来的微光,她静静等着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
率先出现在牢房另一头的是晋丑。
他现在是公?主府府令,是来给她送衣裳和日?常吃用的。
如今赵琰没什?么?明确的态度,公?主之躯也怠慢不得,狱卒还?是放他进来了。
从他的神情之中,崔妩嗅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外面如今什?么?情况?”
晋丑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出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是蕈子冒险传出来的消息,寨主原本?今日?出城,不知为何出现避暑行宫之中,官家今日?撞见了他和太后私会,要派人立刻绞杀寨主,寨主劫持荣太后离开,二人坠下山崖,生?死不知。”
坏消息果然都是一股脑出现的,崔妩手指扣紧了牢门。
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她误杀了安琉公?主,赵琰目睹了她爹和太后“私会”,这简直是要置她于死地。
第119章 误杀
崔妩被坏消息冲击得有点回不?过神来。
“怪不?得赵琰不?想见我……”
发生这么大的事, 平日偏私自己的赵琰连一面都不?见她,可见是迁怒到她身上了。
此刻,赵琰怕不?会恨不?得她死了吧?
就算这次私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我爹的消息吗?”崔妩不?希望城门口那一面是永别。
晋丑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官家已经派人搜查崖底了。”
没消息也算好?消息。
崔妩意识到这一连串的变故绝不?是意外,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想起那安琉公主?死时的视线,独独看向了自己,似乎知道放箭的人是她。
可分明?崔妩身边站住不?少人……
她一定?是冲自己来的!
不?过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一位公主?用自己的命栽赃她?
她记得, 这位可是崔珌的未婚妻。
崔珌!
崔妩咬牙切齿,怪不?得最近找不?到他, 果然在害她!
这种用命的栽赃, 她该如何?证明?清白??
“方定?妩,别发呆了,想想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晋丑催她。
崔妩回过神来,在他耳边吩咐:“下黑手的很?可能是崔珌,你先顾全?自己,回去管好?他们, 特别是妙青,不?要冲动来救我,我这儿不?用你担心。
还有,让手下所?有能出城的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尽可能让漆云寨受招安的所?有人知道, 让他们逃离军营,一定?要赶在赵琰下命令之前。”
以赵琰的性子, 为了报复她爹, 他一定?会将漆云寨赶尽杀绝,下一道血腥的命令。
要是他真将漆云寨赶尽杀绝, 那就是跟她彻底撕破脸了。
“可那样,这里你就只剩一个人了。”晋丑面色从未如此凝重。
“熬过了这一程也许有反击的机会,熬不?过也没关系,愿赌服输吧。”
崔妩倒是洒脱。
晋丑脸臭得跟十?天没上茅厕似的,“你再好?好?想想,咱们还能走哪一步棋。”
“对了!看好?王娴清的女儿……连谢家那两个也一起盯着,但是不?要有任何?动作,咱们现在要等两个机会。”
她思来想去,王娴清也可能在其?中捣鬼,她对方镇山有恨,才?会刻意挑动方镇山去见荣太后,让赵琰撞见。
但前后两件事,怎么看都不?能是一个人策划的。
晋丑点头?,自袖中将一把匕首交给她,“如今沼狱中没有支应,万事只能靠你自己。”
她伸手去拿,晋丑却往回收,严肃道:“这可不?是给你自杀用的。”
“你自杀我都不?会自杀!”
崔妩一把夺过,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死在这儿的,替我照顾好?其?他人。”
“保重。”
晋丑不?能待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他来这一趟,崔妩好?歹是有干净的地?方躺下。
往熏笼里丢几块香片,她睡在刚搬进来的小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晋丑走后,沼狱外很?快就戒严了,还有多少人想来见她崔妩也不?知道。
崔珌也已经赶到,却不?能进去。
同样被拦在外面的还有谢宥。
他在确定?了安琉的死因之后,又将山林没在仔细察看过,才?快马赶回京城。
但因为安琉是公主?,仵作不?敢查验,官家更未有命令,再多的线索也没有了,如今尸身派了重兵把守,不?准任何?人擅动。
“是不?是你?”
见到崔珌,谢宥记起来,安琉公主?是他的未婚妻。
崔珌坦荡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安琉公主?脑子有病,她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崔珌只是想解决掉安琉这个不?受控制的麻烦,谁能想到她居然会拉阿妩垫背。
这女人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早知今日,他该一开始就应该动手解决了她。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不?是轻易掩盖得了的,崔妩就算不?死,公主?之衔也会被夺去,贬为庶人。
“那你呢,不?是跟我妹妹和离了,两不?相干,来这儿做什么?”崔珌反质问他。
谢宥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清楚,他没资格过问。
很?快,谢宥就被召回了宫中。
崔珌则在沼狱外站了许久,皇帝的命令始终没有下来,谁都不?能进去探视。
可慢慢地?,崔珌想明?白?了。
阿妩始终是赵琰的姐姐,就算出事失宠了,但一定?不?会死,最多是废为庶人,那样对他来说是好?事。
和离、亲生爹娘也没了、又被废,没有人管的崔妩,只有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有资格
将她领走,那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朝中没了崔妩的阻碍,崔珌也可以重新回到朝堂,和谢宥一争高低。
那时候,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这么一想,这竟然是件好?事。
崔珌会心一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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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妩再睁开眼时,芳阶出现在了牢门外。
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崔妩只能看见他的紫色官袍和与玉鱼袋。
芳阶不?复在御前时的盈盈笑颜,声音像僵死的人俑发出来的:“官家如今没有心情见公主?,公主?自行认罪吧。”
“杀害皇室公主?是死罪,不?过我没杀人,我不?认!”崔妩冷静地?为自己分辩。
“众目睽睽,你强撑也无用,此案根本不?必查。”
芳阶在黑暗中怒视她。
“这句话是官家说的?”
“公主?难道想狡辩?”
“那就是你说的,”崔妩将匕首轻轻抵在颈上,指名道姓,“既然爹娘已去,芳阶公公又说我有罪,我在此跟你赔罪,烦请您将我的死讯带回宫中去吧。”
这意思是他要把她逼死。
官家还没想清楚,崔妩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了。
即使恨极了她,芳阶也知道轻重,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退了一步:“公主?何?必走上绝路,有什么要告诉陛下,奴婢自会去传达。”
这件事真可能是冤案吗?
芳阶也很?想知道真相。
他原本是废太子埋下的暗桩,没熬到御前废太子就造反了,到了赵琰朝,才?终于有机会爬到御前。
早在还是小黄门的时候,芳阶就喜欢公主?,可他是一个阉人,不?能也不?敢靠近她,只是默默照顾她些,让她在宫中的日子不?要太艰难。
之所?以会和崔珌合作,是因为先帝将安琉下嫁给崔珌,芳阶主?动找到他,声明?只要崔珌让安琉过得好?,他愿意与他合作。
崔珌也答应,安琉下嫁之后,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不?会管。
于是芳阶满心盼着安琉嫁出去,在宫外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些年他看过来,公主?因为克母的谣言从未开心过,他只盼她嫁人之后,算是重新投胎,往后生活在蜜糖堆里。
即使一辈子没法靠近,知道她安好?,芳阶也甘之如饴。
可现在,公主?却死了。
她一天好?日子没过就死了,芳阶不?可能不?恨。
崔妩浑然不?知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当芳阶过分冷淡的态度是和他主?子同仇敌忾。
她没有求饶。
以崔妩对赵琰的了解,他此刻一定?对自己爱恨交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
“告诉官家,我只求一件事,此案交由?大理寺卿谢宥查明?,还我清白?。”
“公主?,等着吧。”
芳阶回去之后,消息很?快就有了,赵琰准了误杀安琉公主?之事立案,让谢宥查清此案。
可也没有要见她的意思。
人之常情,崔妩半点也不?伤心,收拾起心情,先给自己寻一条活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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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赵琰的旨意,谢宥得以出现在沼狱里。
在狱卒开锁时,两人隔着门对视,崔妩见到他如丧考妣的脸,还有心情笑。
但一想到那晚谢宥举刀相逼,要跟她断个干净的决绝态度,崔妩笑意又收了回去。
二人再一次来到了刑房。
崔妩扫了扫椅子上的灰尘,“我开口要你来查这个案子,你会不?会觉得是个大麻烦?”
“为什么是我?”
崔妩走近他,好?好?端详了那张神情过分紧绷的脸,说道:“我不?是欠你一条命吗?现在命交到你手里,你尽拿去吧。”
谢宥的手握成了拳头?,压抑着怒气,“谁稀罕你这一条命!”
“你爱要不?要,反正给你了。”崔妩掰出他的手指,戳戳自己的心口,“杀人偿命,现在看来,大卿很?快就能报仇雪恨了。”
谢宥挥开手:“这时候能不?能把斗气放一边去!”
“好?话也有,那就是我相信只有你查到真相,我也相信,你绝不?会是害我的人。”
即使此刻真相显得没那么重要,她该解决的是赵琰。
“这是真心话?”
“无半分虚假。”
“好?,”谢宥斩钉截铁,“既然事情交给了我,我会追查到底。”
崔妩莞尔,她就知道,拉谢宥下泥潭很?难,但只要有机会,他会尽力把她扯出泥潭。
她就是相信他。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是有线索?”
“我当然急,可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不?成,再说了,外头?有人盯着,我要是哭给你看,人家要以为你徇私枉法呢,大卿问这个,难道是想给我擦眼泪?”
说完暗暗拍自己的嘴巴子,她怎么说着说着就调起情来,真是碰上狐狸精了。
这时候还没个正形,谢宥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问道:“今日之前,你可认识安琉公主??”
崔妩摇头?:“不?认识,安琉公主?如今什么情况?”
“死了,死因正是那支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痕。”他面色更加不?好?。
谁都知道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
卫阳公主?的箭筒满满十?支箭,众目睽睽之下射出去一支,射中了安琉公主?,就算是无意杀人,她一个私生女将先帝亲生的公主?杀了,罪过不?可能小,不?惩治她,堵不?住悠悠众口。
崔妩自己也知道。
她提起一件事:“在我误杀安琉公主?之后,荣太后和我爹私会,此事被官家撞见,我爹劫持太后逃走,二人掉落山崖,生死不?知,这件事还未传开。”
谢宥瞳孔骤然发紧,怎么能现在发生这样的事!
这简直是判了她……
她还有心情笑:“谢宥,我好?像死定?了。”
这笑颜在谢宥看来分外刺目,他笃定?:“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他不?会让此事发生。
“看起来真像一个巧合。”
“现在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杀她?”
崔妩早就无数次回溯过事发时的情景。
她箭术极好?,对箭矢能去多远都有估量,但树林遮目,安琉公主?当时站的远近她也不?知道,而且这种意外谁敢笃定?,凡事都有个万一。
她遗憾道:“关于此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只能等你来揭晓了。”
靠问她得不?到真相,谢宥凝眉肃目,思考着眼下该如何?破局。
这是他碰到最难有破绽,偏偏也是绝不?能出错的案子。
瞧他眉头?都拧成“川”字了,崔妩还蛮轻松:“别心急,查不?出来也没关系。”
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万一真是误杀呢?”
他毫不?迟疑:“没有万一。”
“查不?明?白?也没事,大卿不?用太过伤神,谁说我交到你手上是为了找回清白?呢?这样死,才?不?会让你落个杀害皇室的罪名,我是不?是很?贴心……”
还说这话就被谢宥无情捂住了嘴。
他太用力,崔妩下巴在痛,那双眼睛眨巴着,好?像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
“你要在这个时候还跟我说这种话?”
我看你对旧事耿耿于怀,给你解开心结的机会嘛。
可惜崔妩不?能说话,不?然无辜地?睁着眼睛。
“……”他无奈道,“我们先别管那些恩怨了行不?行?”
留着命,以后再折腾吧。
手顺势松开。
“好?啊,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提了。”
谢宥后仰,那眼神好?像谁要夺他清白?似的。
“来,别害羞,我挡住外面人,谁都看不?见。”崔妩一边哄他,一边恨自己的堕落。
完蛋,谢宥的威胁好?像对她没起什么作用!
她有一种明?知道自己被在乎的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