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天
“哈?這是什麽?”
一之濑悠馬難以置信地發問道。
他當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白癡,會認不出自己手腕的東西名叫「手铐」。只是目前這個環境,和手腕上的銀手铐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了一套,原先那身衛衣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伸手摸了摸。
布料柔軟光滑,向來價格也不低。
剛剛醒過來的時候,腦子還沒轉過神來;直到現在,聽着手腕上嘩啦作響的金屬聲,一之濑悠馬腦袋才重新開機。
他本以為自己會出現在黑手黨的地下審訊室之類的地方,
而這裏,怎麽看都不是審訊室的樣子。
……這裏是那個赭發黑手黨的家?
不不不,先等一下,問題的關鍵是,為什麽要把他帶回自己家。
他努力回憶着昨天赭發青年對自己态度——憤怒暴戾的眼神,毫無憐憫可言的粗暴動作,包括那堆莫名奇妙的話……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對方都恨不得想要直接咬死他,吃肉喋血的模樣,仿佛有血海深仇一般。
一之濑悠馬忽然感覺自己背後一陣發寒。
那家夥,不會是想要對自己用私刑吧。
“嘎吱。”
正當他呆坐在床上,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內風暴的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之濑悠馬本能地擡頭,看了過去。
是昨天那個赭發青年。
或許因為是在家中的原因,男人脫掉了原本外頭那套略顯沉重的長款黑西裝,露出裏面的短馬甲。白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最上面兩顆紐扣,可以看見精致的鎖骨。
但他卻沒有脫下手上的黑色皮手套,露出一截腕骨;以及脖頸上的那條黑色choker,讓青年充斥着一種說不出的禁欲感。
“……果然是醒了啊。醒了怎麽不喊我?”
中原中也靠在門框邊,瞥了一眼坐起身來的一之濑悠馬,細眉微蹙。
然而他的問題,只是讓一之濑悠馬嘴角抽了抽,沒有做出回答——他越發搞不懂這個黑手黨想要幹什麽。
喊他幹什麽?
把差點掐死自己的家夥喊來,是嫌自己活得還不夠久了嗎?
然而,和昨天那副怒火中燒的樣子相比,現在對方的表情和聲音都十分冷靜。
這種詭異的反差對比感,讓一之濑悠馬更加摸不着頭腦。
中原中也只收獲到一堆沉默,眉頭皺得更深。他張了張嘴,卻又發不出聲音。
……啊。
他都忘記了,悠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中原中也眸色微暗,閉上了嘴,抿緊薄唇,快步走到床邊。
然而中原中也的靠近,卻讓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縮——畢竟昨天晚上,自己被對方掐住喉嚨帶來的窒息感和痛苦感,依然停留在身體的記憶裏。
他這麽一下的動作,正好牽扯到手腕上的鏈條,頓時發出嘩啦的響聲。
不知道是因為那聲音,還是因為悠馬往後退縮的動作,中原中也的動作一頓,神情晦澀莫辨。
一時間,房間的氛圍有些凝固。
一之濑悠馬的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好在打破凝滞空氣的,是中原中也不耐煩的咂舌聲。
“喂……別這樣亂動。你這樣可是容易傷到自己的。”
赭發青年有些無奈,聲音聽上去沒啥好氣,但卻坐到了床邊,伸手強勢地拽起一之濑悠馬戴着手铐的右手,垂下眼睛耐心查看。
少年的手并不算大,掌骨并不明顯,在他手上那雙黑色皮質手套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纖細白皙。
将手翻過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關節處,有着一層薄薄的軟繭。這個位置留下繭子,要麽是長期握筆,要麽便是拉弓捏箭。
中原中也看見脈絡分明的掌紋,钴藍色的眸子微微發暗,指尖順着那條生命線緩緩地,一路往下撫去。
男人堅硬的指甲,即便是隔着那層皮手套,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滑過掌心時惹起的瘙癢感,讓一之濑悠馬條件反射地想要蜷縮起手掌,卻被對方強硬地掰開。
最後,中原中也的手指停在悠馬的手腕處。
閃爍着寒光的銀白色手.铐,因為剛剛的拉拽,在悠的皮膚上磨出一片淡淡的紅痕,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暧昧感。
他甚至能夠隔着那層薄薄的皮膚,可以看清腕部青色的血脈,帶着一種脆弱的意味。
中原中也喉結微微滾動,莫名的饑餓感讓他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垂下腦袋,看着那道紅色的磨痕,輕聲笑道,
“你看,手腕不是已經被磨紅了嗎……真是笨蛋啊,悠。”
“那不是因為你給我戴上手铐的原因!”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地回嘴。
或許是因為面前赭發青年對自己那副自然的語氣和态度,讓一之濑悠馬産生一種詭異的熟悉親昵感。
身體比腦子更快地做出了回答。
仿佛刻在身體裏的本能,熟稔很久後随意又任性的抱怨。
然而說完之後,一之濑悠馬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色一下變白,慢半拍的緊張和驚恐湧上頭顱,恨不得當場咬掉自己的舌頭。
該死的,自己在說什麽啊!心裏吐槽一下也就算了,怎麽還講出來了!
一之濑悠馬的脖子上冒出一滴冷汗,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自己的口無遮攔。
果然,面前的赭發青年也因為自己剛剛的話一愣,钴藍色的瞳孔緊縮成一點,呆呆地盯着自己。
『悠還記得嗎?』
『……他沒有完全把我忘記。』
而拽着自己右手腕的手掌也猛地攥緊,這可比手铐磨得更痛。
一之濑悠馬疼得表情一扭曲,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對方捏斷了,卻又不敢叫出聲。
好在中原中也很快也反應過來,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赭發青年垂下腦袋,沙啞的聲音中似乎滿懷歉意。
“對不起,弄痛你了……昨天也是……”
像是只面前乖乖認錯的狗狗,等着主人的批評;
然而手上的動作卻無比強勢,說明了在這段關系中,誰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帶着皮手套不由分說地拽起一之濑悠馬的手腕,貼在自己的臉側。中原中也用臉頰蹭了蹭那塊柔軟的皮膚,偶爾蹭到堅硬的金屬。
冰冷的手铐上似乎也沾染上對方的體溫,變得溫熱。
青年臉頰處赭紅色碎發,時不時的撩過自己的手背。對方柔軟的發絲,傳穿插在自己指縫間,帶着一絲說不出的缱绻再裏頭。
那雙钴藍色的瞳孔變得純粹而又透亮,像是一望無盡的橫濱海,卷着一層又一層乳白色的浪花。
即便中原中也如何克制,還是掩飾不住那股灼熱的視線,在一之濑悠馬的身上不斷巡回。
而一之濑悠馬卻有了自己的想法。
對方莫名其妙,忽然而然軟和下來的态度,讓他心一動。
此時的中原中也完全不見昨日的暴怒,乖巧得像是一只回到主人身邊的小狗,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等待着他的撫摸。
——這或許對他而言是一個好機會。
一之濑悠馬試探着問道,聲音小心又謹慎。
“……那個,你…你可以先把我的手铐拿下來再說嗎?”
“或許、或許我可以解釋一下昨天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只是不小心路過……”
“中原中也。”
赭發男人開口打斷了他的聲音,努力不讓自己的眉毛皺成一團。
纖細濃密睫毛微垂,擋住藍瞳中的陰影。
對于悠那副謹小慎微的态度,中原中也感到不爽,心中翻滾着一種說不出的暴躁和壓抑。
于是,他用命令一般的語氣,執拗地強迫道,
“中也。叫我中也。”
中也就中也吧。
一之濑悠馬想着反正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叫什麽又怎樣呢?
然而,當他張開嘴巴,那兩個音節纏繞上舌尖時,一之濑悠馬卻忽然産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中也。』
嘴唇微微翕動,緩緩吐出對方的名字後,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巴,微微一愣。
“中…也?……诶。”
一之濑悠馬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和恍惚。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為之發出意味不明的疑惑的氣音。
為什麽這麽熟悉……
就跟當時聽到太宰治的名字時的感覺一樣。
這很奇怪。
但是當一之濑悠馬檢索完自己腦內的記憶後,又對自己産生的情感感到了質疑。
難道說自己真的忘記什麽東西了嗎?
可如果說真的忘記了的話,那自己的某個時間點,應該會出現模糊不清或者空缺才對。
但一之濑悠馬并找不出這個時間點。所有的記憶都是連貫完整的。
他忽然想起了太宰治昨天神神叨叨的話。
『‘或許我們曾經真的見過,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刻,在幻想的夢境裏……’』
這真的有可能嗎?
……真要可能的話,那也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他可不信神神鬼鬼之類的東西。
思緒在腦袋不斷發散着。
一之濑悠馬過長的發呆與思考,讓等待中的中原中也開始感到不安。
原本清亮的藍瞳逐漸發暗,蒙上一層郁氣,周圍的溫度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被那副說不出來的眼神一支盯着,一之濑悠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終于回過神。
他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反正不過是一個稱呼。
于是,一之濑悠馬硬着頭皮,小聲地叫了一聲。
“中也……”
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像是一只小貓崽叫喚一般,但足夠讓等待許久的中原中也心滿意足了。
心髒裏一直空缺的那一個角落,此時卻因為對方一聲呼喚,輕而易舉地填滿,甚至還有多餘的情緒快要盛不住,化成各種顏色的顏料,從裏頭不斷滿溢出來。
終于,源源不斷滿溢出來的情緒,讓他控制不止心內的愉悅,在一之濑悠馬錯愕又驚慌的眼神中,将他摟在懷裏。
中原中也力氣大的吓人,手臂裏的力氣仿佛要将對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但同時又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珍貴的寶藏失而複得。
就算他不擡頭看,也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對方的手臂皮膚上留下了怎樣的捏痕。
他實在是太想對方了。
中原中也将頭埋在他的脖頸,輕輕的嗅聞着一之濑悠馬身上的氣味,像是可憐的小狗一般。
不得不說,就像是鎮定劑一樣,讓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他昨天甚至一晚上都沒睡覺。
在黑夜裏盯着一之濑悠馬的睡臉,像是要把這幾年丢掉的時間全部補回來一樣,久久不能挪開視線。
又仿佛怕自己一個眨眼,就看不住對方了。
他們之中,誰的到底才是那個被丢掉的家夥呢?
“喂、喂……”
一之濑悠馬本來就因為忽然抱住自己的動作感到無從應對,難以啓齒的羞恥感讓他的臉頰和耳朵一下子便染上了緋紅。
他也察覺到對方似乎一直以來壓抑着什麽情緒。
慌亂之中,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拍拍對方的腦袋或者後背,安撫對方。
可這是只有親密的朋友或者家人之間才會做的舉動啊。
于是,他的手在即将觸碰到中原中也身體的前一刻,又猛地停了下來。
一之濑悠馬心中一陣複雜。
糾結之中,他聽見中原中也把頭埋在他的脖頸裏聲音沙啞地說些什麽,喉結微微震動,聽起來卻有些發悶。
“吶,悠……再叫一聲吧。”
“……中也。”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開口似乎變得輕松了。
“嗯。”
赭發青年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心情不錯地應了一聲,這才戀戀不舍地把他從自己懷裏松開。
對方臉上那副愉悅的神情,讓一之濑悠馬的臉上莫名一燥,說不出的慌亂感讓他別開臉,不去看對方的表情。
等下,別忘記自己要幹什麽啊。
一之濑悠馬咬了牙舌頭,再次試探着問道。
“好吧。中、中也……所以,能不能先把手铐解開。”
“……可以。”
中原中也先是頓了一下,表情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咔擦。
随着手铐上的一聲輕響,弧形的金屬總算離開了自己的手腕,讓他重獲自由。
一之濑悠馬松了一口氣,思索着如何才能說通對方,讓自己離開。
然而,中原中也卻伸手将他從床上拉起。
“你應該餓了吧?我去做早飯,想吃點什麽?”
“啊?诶…等一下,等一下。”
一之濑悠馬一個措不及防直接被中原中也牽着手腕,拉到了客廳。
中原中也的心情真的很好。
把一之濑悠馬拽到客廳之後,将他摁在了餐桌前,而自己則從廚房端來做好的早飯——可惜剛剛在卧室耽擱的時間有些就,煎蛋都有些涼了。
……什麽啊,搞得好像他是過來暫住的客人一樣。
一之濑悠馬發現自己的思維有些跟不上對方的行動了,只能順着對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咬下餐盤裏的煎蛋。
……還、還挺好吃的。
中原中也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轉睛地盯着一之濑悠馬吃東西的樣子,仿佛這才是他的早餐。
钴藍色的眸子将對方的一舉一動,全部收入眼中。
和從前一樣,悠吃東西向來都是小口小口的,微微鼓起的腮幫子讓他看起來像是只可愛的倉鼠。
不過主人從來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小動作。
一切好像又回到他們在擂缽街的時候。
只不過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在「羊」基地那狹小又簡陋的房間裏,而是換進了自己的家中。
……太宰那個家夥雖然讨厭,但有些時候話倒說得沒什麽錯。
或許,什麽都不記得之後重新開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管悠變成什麽樣子,自己都不會讓他離開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輕笑起來,唇角微微上揚,張揚的眼形中,是說不出的愉悅。
——畢竟他可是黑手黨,本能便是貪婪和暴力。
或許中原中也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神帶着多麽濃郁的侵略性,但對于一之濑悠馬而言,這幅虎視眈眈的目光,讓他有些無法咽下嘴巴裏的食物。
猶豫再三之後,他選擇開口說話。至少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別一直盯着自己的臉看。
但又要說些什麽好呢。
說起來……
一之濑悠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嘴角動了動。
“那個、中也……”
一之濑悠馬猶豫了片刻,像是難以啓齒般,從牙縫裏緩緩擠出自己的聲音,
“我原本的衣服呢?”
“嗯?”
中原中也此時的心情不錯,回應的語氣也輕快了起來。
他的視線從一之濑悠馬身上那件自己同款的襯衫上掃過,唇角微微上揚,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随意地說道,
“啊,我扔掉了。”
“……我的手機呢。”
中原中也這時也忽然反應過來,一之濑悠馬的表情好像不對。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對方的臉,聲音比起剛剛的随意,此時顯得有些心虛。
“……也扔掉了。”
中原中也眼神有些飄忽。
昨天太宰治是跟着悠過來的。
所以他可以肯定,那條混蛋青花魚絕對是在悠的身上放了跟蹤定位器——這可是那家夥的常用手段——檢查了一番,果然在悠的兜帽裏發現了那枚小小的定位器。
中原中也當場就面無表情地把那玩意兒給捏碎了。
然而他又不确定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沒被發現的,于是,便幹脆把悠身上所有可能被放置定位器的東西,全部都給換掉扔掉了。
看着一之濑悠馬從頭到腳都帶上了自己的痕跡,對這件事的微弱懊悔便被無盡的歡喜所吞沒。
愧疚有,但不多。
一之濑悠馬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着,只是表情有些扭曲。
要知道他的手機剛換新的一個月都沒到;為了換這副新手機,他可是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忍着幾個心心念念的游戲發售日不沒去看呢。
“我之後給你買新的吧。”
中原中也道。
反正他也不缺錢。
如果可以,他可直接養着悠——對中原中也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
對方态度誠懇,讓一之濑悠馬也沒法再多說什麽了。
哈……真的是,不要擅自動人家的東西啊。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又無奈地呼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神經逐漸放松下來。
他随口問道。
“中也,衛生間在哪裏?”
“左手邊第二個。”
中原中也頭也沒擡地回答道。
一之濑悠馬一時間更是沒反應過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是多麽的熟稔。
然而當他走到拐角處後,腦袋才回過神來,羞恥地捂着腦袋蹲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怎麽回事!自己不應該是被對方抓起來的階下囚嗎!為什麽對話那麽熟練啊!
這那像什麽囚禁與被囚禁的關系,倒不如說是關系很好、過來做客的朋友啊!
一之濑悠馬都想給自己來上一巴掌了。
——喂,你是不是也得意忘形過頭了,不管怎麽樣,對方可都是個黑手黨啊!
“哈啊……真是搞不懂,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啊……”
一之濑悠馬一邊用手捂着臉,一邊扶着牆壁慢慢站起身,嘴巴裏小聲嘀咕着。
如果真要是來做客的朋友就好了。
至少想要走的話,說一聲就能離開。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到現在還沒搞懂中原中也在想什麽。
如果真的想要做什麽,今天為什麽又這麽溫柔?
他一邊思索着,一邊打開了右手邊的房間。
“……诶。”
這看起來可不是洗手間的樣子。
剛剛眼前一晃而過的,好像是個金色的籠子?
一之濑悠馬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個房間裏頭布置奢華,像是專門準備出來,給某個重要的人居住似的。
但這麽說似乎并不對,因為和其他房間不同的是,這個房間裏頭并沒有床,房間中央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金色籠子。
但要說是籠子,就算是給大型犬住……也太大了吧?
金色的籠子占據了大半個房間的位置,擠得滿滿當當。裏面似乎鋪了柔軟的奶藍色被褥,就算躺兩個人,也應該綽綽有餘。
這個有些奇怪的房間,讓一之濑悠馬一時間忘記關門,而是愣呆在原地。
那個金色的籠子實在是太大了,如此的顯眼,以至于奪去了一之濑悠馬大部分的關注。
他的餘光還掃射到房間裏其他的東西,似乎是一些金屬材質的鏈條、腳鏈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再左邊似乎是衣櫃,裏面大概擺放着很多衣服……
然而,幾分鐘看不見悠馬的中原中也心裏有些煩躁,像是患了分離焦慮症似的。他幹脆把手上的事情全部放下,跟了過來。
“悠,你找到洗手間了嗎?”
當他發現悠打開了什麽後,瞳孔驟然一縮。
啪。
一只帶着黑色手套的手忽然伸到眼前,直接關上了一之濑悠馬眼前的房門,将所有沒看清的事物,重新關在了房門裏面。
中原中也的手摁在房門上,手背上的掌骨因為緊張而微微隆起。
他停頓片刻,聲音沙啞的說道。
“……悠,其他的地方随便你去。”
“但只有這個房間,”
“你不能進去。”
赭發男人聲音低沉而又緩慢,聽起來很是平靜。
然而,那雙钴藍色的眼睛中,倒映着一之濑悠馬的臉,上面彌漫着一層濃久久無法消抹去的陰霾。
其中翻滾的令人恐懼的情緒,比最陰沉的夜還要漆黑。
危險。
小動物的本能讓一之濑悠馬立即反應了過來,頭皮發麻,身體瞬間繃緊。
“……抱歉。”
黑發少年沉默片刻,立即輕聲道歉。
原本二人之間還算輕松的氛圍煙消雲散,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
這已經不是說不禮貌的行為了——這可是在對方的地盤上啊。
自己果然還是得意忘形了。
一之濑悠馬意識到自己的舉動的不妥之處,原本放松下來的神經,重新繃緊。
中原中也抿緊嘴唇。直覺讓他察覺到,悠對自己的态度似乎又逐漸回到了開始,陌生之中帶着一絲警惕。
這種發現讓原本就處于不安狀态下的中原中也,心情更加煩躁。
胸口像是堵着一團氣,上不來也下不去,沉悶得太陽穴那條青筋,一跳一跳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咬緊了後槽牙。
褲袋裏的手機震動,發出微弱的聲響但足以打破沉默的空氣。
中原中也拿出手機看到了上面顯示的號碼後,眉頭微微皺起。
要知道今天可是自己的假期,他也放話過,沒有要緊的事找他的家夥,就洗幹淨脖子等着吧。
雖然極度不情願,但秉持着認真負責的态度,中原中也還是緩緩接起了電話,聲音低沉。
“……這裏是中原中也。”
“哈?BOSS找我?”
對方說了什麽,一之濑悠馬沒有聽清。但是卻看到面前的中原中也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知道了,十五分之後我會到會議室。”
緊接着,中原中也啪的一聲挂掉了電話,磨了磨後槽牙。
他擡起頭,盯着一之濑悠馬的臉,抿了抿唇,聲音沙啞。
“我有點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赭發青年垂下來眼睛,某種詭異的情緒在心中湧動。
即使不安,又是暴躁。
他有些後悔,剛剛為什麽答應對方解開手铐。
果然,還是鎖在房間裏比較好吧。
中原中也擡頭盯着一之濑悠馬的臉,眼神幽幽地問道,
“……悠。”
“——你不會離開的吧?”
悠:……這(房間)又是什麽?
中:…魔法道具屋(面無表情)
第六十二天
“——你會離開嗎?”
中原中也見他沒有回答,固執地再問了一遍,是試圖從他那裏得到自己唯一想要得到的答案。
那雙钴藍色的眼睛緊盯着自己的表情,似乎化成藍色的漩渦,流轉着一種一之濑悠馬讀不懂的情緒,深深地,快要将他吸入其中。
一之濑悠馬眼皮一跳,耳邊似乎響起心髒咯噔一聲,停跳半拍後,緊接着又變快。
這是一個好機會。
他的腦海內不由自主産生了這麽一個想法。
“……如果我說我不會主動逃跑,這種話你會相信嗎?”
他思索着,果斷将這個問題,反抛給了對方。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眸色暗了下去。
這個問題,他在心裏當然有答案。
要知道他們現在可不是曾經在「羊」時的那種關系,而且,自己可以說是半強迫地把對方帶到了家中——他在這種事上,又沒有經驗——不過也不後悔就是了。
這個時候指望對方不逃走,簡直是不可能。
心中失落了下來,赭發青年抿着嘴唇不說話。
中也垂下的眼睛,卻讓一之濑悠馬幻視到一只失落的小狗——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出現了什麽問題——哪有這麽恐怖的小狗!
安撫對方?開玩笑,他還沒有就對方把自己綁架過來這件事情發火呢——當然他也不太敢朝這個黑手黨發火。
所以一之濑悠馬幾乎是用一種冷靜到可以說是淡漠的眼神,看着中原中也微微垂下的腦袋。
然而,他聽見青年緩緩地說道,
“會相信的。”
“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的。”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一愣,不由得對中也對自己這股絕對的信任感而産生困惑和不解,同時又有些猶豫不決。
然而他不知道的事,中原中也對他的信任感是百分之一百的同時,也是百分之零——就算明知道對方是在欺騙自己,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相信。
與其說是不信任,更多的是一種幾乎病态的執拗感,只有把對方抓在自己掌心時,才能感到安心。
“那好,我和你約定,在你回來之前,不會主動逃跑。相反,作為交換,回來之後,你要讓我離開——把我關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吧?”
“我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你們黑手黨的世界我并不了解,但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向警察說那天看到的事。”
——那件事就算捅到條子那裏,也很好擺平。
中原中也漫不經心地想到。
至于回來之後允許悠離開這件事……反正也沒說多久之後讓他離開,自己可以再把悠留在這裏幾天。
這幾年在黑手黨裏的歷練和成長,他可不是「羊」時期那麽的天真單純,而是多了不少心機。
不過中原中也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抿了抿唇,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可以。”
一之濑悠馬松了一口氣。
然而過了半晌,卻不見中原中也有離開的意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緊張感,肌肉也随之一點點繃緊。
“……悠。”
對方冷不丁的喊到自己的名字,害得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地一顫,咬着牙,結結巴巴地問道。
“喂,中、中也!我們已經約定過了吧,你還、還想要幹什麽——”
然而下一秒,一之濑悠馬剛繃緊的身體,卻因為對方的舉動而摸不着頭腦。
他錯愕的看着眼前的黑手黨,忽然摘下了脖子上的choker,轉而帶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皮質的黑色choker,正好擋住了昨日自己留下的青紫色指痕,閃爍着銀光的金屬裝飾物,卡在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上頭還帶着對方淡淡的體溫。
黑發少年下意識地伸手,摸到了脖子上的choker,想要把它摘下來,卻被中原中也制止住。
一之濑悠馬抿唇,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
“信任你,這是我們約定的信物。”
中也将臉湊過來,似乎是想要蹭一蹭他的頭發,但猶豫了片刻,還是終止了這個舉動。兩個人的額頭貼得很近,幾乎快要撞上,讓前發的赭紅與黑色交織在一起。
中原中也的眸子中,倒映着一之濑悠馬略顯緊張的表情,緩緩開口,說道,
“悠乖乖呆在這裏。”
“如果違反約定的話……”
他停頓了片刻,眼中暗光流動。
赭發青年精致的臉龐上卻面無表情,帶着黑手黨那股充滿殺氣的冰冷感,讓人感到危險。
“我會懲罰你的,悠。”
“到時候就別指望我會心慈手軟了。”
這幾乎是威懾的警告,讓一之濑悠馬汗毛豎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全身,像是墜入冰窟一般冰冷無比,動彈不得。
——如果自己真的違反約定,在對方看不見的時候逃走的話,可能得到的結果是自己根本無法想象的。
幾滴冷汗順着額頭滴了下來,一之濑悠馬咽了一口口水。
他咬着牙,緩慢地點了點腦袋,表示自己明白。
見他這樣乖巧,中原中也眯起眼睛,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悠毛絨絨的腦袋。
“喂、你唔…”
一之濑悠馬本能地要伸手拍開對方的爪子,但忽然又想起剛剛對方危險的眼神,就連反駁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裏。
看悠那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現,莫名取悅到了中原中也,原本陰沉下來的心情,重新變得愉快。
赭發男人輕笑一聲,笑聲中帶着微微的沙啞和低沉,這才讓人意識到中原中也已經是個成年人。
“乖孩子,等我回來。”
随着房門拉開又閉合的輕響,室內又重新歸于了平靜。
一之濑悠馬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撫摸着脖頸上的choker,忽然從心頭湧上一種疲憊感。
這都叫什麽事啊…
一不小心撞見黑手黨處理「垃圾」的行動,然後還被對方認錯人,差一點點掐死。這就算了,甚至還把自己打暈,帶回了自己的住所。
而且還約定了不能主動逃跑。
不過——
雖然答應過對方不會逃跑,但又沒說不允許別人來把自己帶走啊。
一之濑悠馬果斷地在房間裏尋找起手機,座機等任何通訊設備。
然而,他都快把整個公寓都翻過來了。對方像是早就準備好似的,沒給他留下任何的通訊設備。
除了那個被明令禁止的房間…
悠馬的視線緩緩挪到那個被緊閉着的房間門上,停留了片刻,果斷地挪開。
既然其他地方清理的這麽幹淨,那裏應該不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且…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進去的為好。
下午,港口mafia大樓頂層,首領辦公室內。
“……關于中東寶石貿易的問題,大概就是這些;所有貿易路線依舊在我們港口mafia的掌控之中。其他具體的事項我已經派人去調查,後天會将報告交給您。”
中原中也垂下腦袋,微微行禮,示意自己的話已經結束。
坐在首領辦公桌前的黑發男人,手指交錯,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對自己行脫帽禮的赭發青年。
不過今天的中也,脖子上沒有帶那條choker啊。
“呀,中也君,在你難得的休假日還要讓你趕回來,真是辛苦你了。”
森鷗外的聲音低沉醇厚,說話的語速也不緊不慢,帶着一股游刃有餘的平穩感,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不。BOSS,為港口mafia效力是我的職責。”
面前的赭發青年聲音低沉,不卑不亢的樣子,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青澀的少年,而出落為一個出色的成年人了。
森鷗外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中原中也等了片刻,見森鷗外似乎沒有別的要交代,于是說道,
“BOSS,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
“吶,中也君,還記得悠君嗎?”
辦公室裏的空氣變得凝固,安靜得仿佛落下根針也能聽見。
過了片刻,中原中也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見他有了回應,森鷗外繼續說道,
“唉……當時我還邀請過悠君,願不願意加入港口mafia 。結果那孩子只是思考了幾秒鐘,便果斷拒絕了。”
“我記得中也君和悠君的關系可是相當不錯,畢竟兩個人都同為擂缽街出身,同時也都是「羊」的成員……抱歉,事到如今,再提起這件事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我想,如果悠君要是現在也在港口mafia的話,中也一定會很高興吧。”
他對悠那孩子的印象并不差,甚至來說,帶着一些長輩的喜愛。畢竟無論是在擂缽街還是橫濱,那種乖巧的孩子确實少見。
即便常年生活在黑夜之中,人總歸還是向光的生物。
森鷗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感慨。
“……BOSS,我加入港口mafia和悠的事情無關。”
“當然,我不是在質疑中也君對港口mafia的忠心。”
“你在港口mafia的貢獻大家都有目共睹,無論是部下也好,還是紅葉、大佐,都對你贊賞有加——也包括我。”
森鷗外笑了笑,話鋒一轉。
“但是,他卻忽然失蹤了。”
“即便是把全橫濱翻過來,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而且,他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或是物品,除了我們幾個和他接觸較多的人還記得他曾經存在過,再沒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了。”
“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森鷗外注意到中原中也原本平緩呼吸忽然産生了波動,大概是想起來那段時間,忍不住有些無奈。
對于悠君的失蹤,太宰和中也則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
中也幾乎是發瘋一樣尋找着悠君的蹤跡,但在不久之後,又冷靜了下來;而太宰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恢複了往日的陰沉,只是眼中的陰郁和死氣比從前更為濃烈。
森鷗外腦內的思緒閃過。
“BOSS……”中原中也這個時候,終于擡起了頭。他面無表情地問道,“為什麽突然提到悠。”
其實,這個問題就算他不問森鷗外,他自己也明白原因。
中原中也的意思,更多的是讓首領不要再兜圈子,直接問他就行。
森鷗外的聲音微頓,慢吞吞地說道,
“今天早上,有人匿名交給我了一個叫做「一之濑悠馬」的調查報告。”
“上面記錄了他全部的生平經歷,甚至可以追溯到幼兒園時期的,找到人或照片佐證存在。至于報告的來源……”
森鷗外笑了笑,收住了聲音。
雖然沒有說出那家夥的名字,但中原中也腦海裏頓時浮現出某張欠揍的臉,表情扭曲了一瞬。
太·宰……
“這份報告很普通,記錄的人不過是個随處都可見的男高中生,家庭背景簡單明了,除了姐姐是位警察外,沒什麽特別的。”
“但唯一不普通的,是那張臉——可是和擂缽街的悠君幾乎一模一樣啊。”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低下腦袋,赭紅色的發絲随着重力垂在臉頰,擋住那雙藍瞳。看上去和平日裏聽首領講話的姿态別無二樣。
“身份完整、完美,沒有任何空缺,找不出任何差錯。”
“——消失了那麽久的悠君,如今卻忽然出現在了橫濱,簡直不可思議。如何憑空創造一個人的身份履歷,能做到這種事的,要麽是「書」的力量,要麽便是神明的惡作劇……或者說……”
森鷗外的聲音一停。
“那個人其實并不是悠君呢……”
怎麽說中原中也也在港口mafia摸爬滾打了好幾年,自然聽懂了森鷗外含蓄地提醒。
“不會出錯的,BOSS。”
赭發青年毫不猶豫地回答。
扣在帽子上的手指微微曲起,黑色的寬沿複古禮帽稍稍變形。他的聲音頓了頓,這才接着說道,
“……那的确是悠,我是絕對不會認錯他的。”
面對中原中也的斬釘截鐵,森鷗外沉默了片刻,紅酒般的眸子注視着面前的赭發青年。
當時看到那份資料,自己其實也産生過這個人會不會是未知的敵人用異能力做出的僞裝?
但聯想到,給自己報告的人可能是太宰君之後,這個可能性的概率便降低到百分之十以下。
而且無論是真是假,都對他構不成什麽危險。
不過,作為港口mafia的首領,他需要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森鷗外斟酌着,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怎麽會懷疑你的判斷力呢,中也。”
“畢竟,你可是和悠君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啊……”
見中原中也臉上的表情逐漸松動,森鷗外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
“只是……”
黑發男人的背後是落地窗,幾乎可将整個橫濱收入眼底。在那片光的背面,森鷗外的神情似笑非笑,隐約能看見那雙紫紅色的眸子中的審視。
他的聲音像是大提琴一般,低沉而又緩慢地問道,
“如果現在的悠君和港口mafia的利益産生矛盾的話……”
“——這種事情不會發生,BOSS。”
中原中也突然出言,打斷了森鷗外的話。
這讓森鷗外心中閃過一絲驚訝,無論是就重視上下級關系的黑手黨世界之中,還是放在恪守職責的中原中也身上,打斷自己BOSS的話這種事情,都是頗為少見的。
不過,森鷗外并沒有計較中原中也的失禮。他的嘴角微微含笑,等待着對方接下來的話。
辦公室忽然安靜了下來,中原中也聽到了自己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那雙钴藍色的眸子不由得微微發暗。
他沒有挪開視線,而是擡起頭,正好對上了森鷗外的眼睛。可以看見那片大海般遼闊的眼眸,帶上了一絲令人頭皮發麻的黑色。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要是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
中原中也聲音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道。
“到時候請您交由我來處置。”
“我會親手抓住他。”
——這是最好的理由,不是嗎?
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滿足心中幾乎暴戾和無法與人言道的欲望;不必再猶豫,所有的行為都有了相對應的解釋。
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他關起來,讓那雙墨色的眼睛只盯着自己一個人。
腦內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對方臉上可能會露出的表情,中原中也難耐地舔了舔牙齒。
他甚至有些期待那個機會的到來。
……啊呀?
森鷗外細長的狐貍眼因為錯愕而微微瞪大。
但不管怎麽樣,也都是活了幾十年的人精了,他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嘴角的笑容變得無奈,其中又透露着一絲同情和憐憫。
——只是不知道這份同情是給面前的中原中也,還是可憐的一之濑悠馬的。
在看到了中原中也的反應之後,森鷗外心中也有了數。
作為港口mafia的首領,也是組織的奴隸,既然部下對待組織依舊忠心,至于對方想做什麽、會怎麽做,自己無需過多插手。
而且嘛——
森鷗外在心中聳了聳肩,忍不住感嘆一聲自己果然還是年紀大了。
他們年輕人的事,自己還是不要去參和了……
這就是丢掉狗狗的結果嗎,可惜無論是中也君還是太宰君,都不是什麽溫柔乖巧的好狗呢……哎呀,與其在這裏感慨,還不如多幫悠君祈禱祈禱吧。
他忍不住失笑。
森鷗外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問了。畢竟中也君心中自有分寸。”對悠君有沒有分寸就另外說了。
面前的赭發青年将帽子扣在胸口,再次微微躬身行禮,準備告辭時,森鷗外難得良心大發,在中原中也離開的前一刻,慢悠悠地提醒道。
“中也君……對待警惕的小動物,有些時候太過緊逼,只會讓對方喘不過氣,更加想要逃離。”
“捕獵前克制自己的欲望,也是必要的忍耐。”
森鷗外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中原中也沒有回頭,而搭在門把上的手卻微微一頓,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BOSS。”
失敗、失敗。
……該死,還有什麽別的方法嗎?
再三嘗試無果之後,一之濑悠馬直接盤腿坐在玄關前地板上,皺眉思索着別的求助方法。
他感覺在自己好像在做什麽密室謎題,從無數的不可能中尋找出唯一一種可能得解法。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開門,就算是最下解,也是逃離的一種方法嘛。
然而中原中也這家夥,直接從外面将門上了鎖,裏面根本打不開;不僅如此,就連窗戶也一樣——整個公寓大部分的構造都是經過特殊定制的。
怪不得同意了自己的約定,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确信自己是不可能從內部逃離出去的啊。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在心中咬牙切齒起來,暗暗罵着中也那混蛋。
所以,現在真的只能遵守約定,乖乖等在這裏了嗎?如果這樣也不錯,畢竟等中也回來自己就能離開……等一下,那個黑手黨能信守承諾嗎?
一之濑悠馬有些糾結。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潛意識裏卻相信着中原中也,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就算對方偶爾會露出冰冷又危險的目光,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沒有對自己的生命産生過真正意義上的危險。
這種無名的信任感,讓留在安全屋內的一之濑悠馬并沒有感到多餘的焦慮不安。
正當他低頭思索着事情的時候,卻忽然聽見面前的房門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之濑悠馬瞬間錯愕地擡起頭。
……哈?
這麽快就回來了?
然而,那聽起來卻并不像是鑰匙開鎖的聲音;更加細弱,像是老鼠咬洞似的稀碎,但是很快,耳邊響起清脆地咔嚓一聲。
因為心虛一之濑悠馬頓時手足無措,慌了陣腳。
這完全超過了他的預期。
他緊張的看着門口。
随着合頁轉動着,發出金屬摩擦時的刺耳聲,光亮從門縫一點點透進來,籠蓋住那個人的身影。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出聲。
“中也?”
不對,至少在身高上差了太多。
一之濑悠馬眯起眼睛,才從那片光亮裏看清那個人的臉。
是太宰治。
黑發青年穿着一身沙色的風衣,脖頸和手腕處都纏着一層乳白色的繃帶,漂亮又俊美的臉蛋上含着微微的笑意。
多情的鳶眸在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面前一之濑悠馬的臉,閃過一絲貪婪的情緒,很快就被主人藏了起來。
太宰治笑着溫柔地說道。
“悠,我來接你了。”
“……你怎麽開的門?不,等一下,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一之濑悠馬看着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微微一愣。
他懸着的心重新歸于原位——畢竟算是自己熟悉的人——雖然這個人是那個奇怪的太宰治。
太宰治正滿面笑容的站在玄關處,鳶色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帶着一絲溫柔的缱绻盯着自己,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甚至懶得脫鞋,一點禮貌都沒有,直接踩進了房間——反正是那只小蛞蝓的房子,他可不會講什麽主客禮儀。
他快速掃視了一番房間內的布置。
雖然太宰治很讨厭中原中也這個人,不得不說,那家夥的審美還算可以,除了他頭上那頂帽子。
不過目前唯一不爽的,是悠身上那套衣服和中也同款的衣服。
最刺眼的,是白皙的脖頸上的那條黑色的項圈,隐約間擋住了皮膚上淡淡的青紫色指痕。
太宰治臉上的笑意稍微淡了些,鳶色的眸子裏翻滾着一層濃濃的陰郁,無盡的黑色快要從他的眼中流了出來。
彰顯自己的所有物嗎?這種恨不得讓對方染上自己所有味道的舉動,像是路邊的野狗撒尿搶地盤似的,愚蠢又惡心。
太宰治厭惡地皺起眉,在心中輕啧一聲。
——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是在嫉妒吃味。
于是,太宰治直接走上前,伸手探向一之濑悠馬的後頸。
手腕處的繃帶擦過柔軟的黑發,修剪整齊的指甲從後頸光滑的皮膚上不動聲色地滑過,卻在對方因為戰栗而退縮之前,又即時的克制住自己。
指尖一轉,勾起那條沒品又讨厭的黑色項圈,只需輕輕一動作,便将那條choker輕而易舉地取下。
太宰治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捏着那條項圈,仿佛那是什麽髒東西似的,随手丢到了垃圾桶裏。
“好啦,這種東西丢掉算了。悠回去記得洗澡哦,不然會染上蛞蝓病毒的。”
“……哈?”
太宰治笑眯眯地彎起眉眼,鄭重又強勢地拉起一之濑悠馬的手,微微彎下腰,手背朝上,似乎想要在上面留下一個輕吻。
但他并沒有這麽做,低垂的睫毛像是烏鴉的羽毛般,濃密又漂亮,灑下一層灰色的陰影,恰到好處地擋住鳶眸中的神色。
黑發青年的聲音溫柔,微微上翹的尾音像是貓咪的尾巴般,緩緩勾起,纏繞上皮膚,聽起來說不出的旖旎。
“我來巨龍的城堡拯救你了,公主殿下。”
中:還有這種好事.jpg
森:不懂你們年輕人…
宰:(偷家中)
第六十三天
一之濑悠馬的眼角抽了抽,對周圍散發着一堆粉色小花的太宰治有些無語。
他張了張嘴想要吐槽,但顧忌到對方的确又是幫了自己忙的人,只得咬了咬牙憋了回去,把自己的手從太宰的手中猛地抽回來。
“我覺得你适合去當話劇演員。”
一之濑悠馬僵着表情,硬邦邦地說道。
“如果我當話劇演員的話,悠會一直看着我嗎?”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答道,臉上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一時間竟分不出真假意味。
“……對了,我找回悠的手機了哦。”
太宰治像是邀功般,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副手機,興致勃勃地塞到一之濑悠馬的手中。
“啊、謝謝。”
一之濑悠馬有些驚訝,別扭地道謝道。
這家夥……不愧是偵探啊,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到自己的手機。
還是說通過被中也丢下的手機得到了線索,所以才找到自己了嗎?
太宰治半眯起眼睛,觀察着悠的表情,發現對方并沒有發現自己的小動作。
他沒有告訴悠,自己在拿到對方的手機後,很快就猜到了解鎖密碼,打開手機看過裏面的內容。
悠的人際關系很簡單,存下的手機號碼一只手便能數過來。
最近的通話記錄除了姐姐以外沒有其他人,至于小學、國中的同學或者朋友之類的存在,基本上都不在聯系了。
在還回去之前,他順便往裏頭放了個跟蹤器。
“悠,我們快點走吧。”
太宰治掃視了一眼宛如牢籠一般的公寓房間,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如果中也回來的話,可就糟糕了啊。”
『……呵。』
『等中也回來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太宰治沒有送他回家,也沒有回偵探社,而是去了自己的家。
這裏并不是他在武裝偵探社的宿舍,而是一處更加隐秘的單人公寓。
早年間太宰治從港口mafia叛逃,洗白檔案的期間裏,不得不四處躲藏;而這裏則是他臨時躲藏的一個居住點。
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一邊哼着不成調的曲子,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開鎖器。
伸手,只是簡單的一撥弄,公寓的門便輕而易舉地開了。
目睹了太宰治熟練的撬門全過程的一之濑悠馬沉默了。
怪不得這家夥能打開中也家的門,這一手好開鎖功夫,也不知道是在哪裏學的。這是偵探的必修課程嗎?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吐槽道。
“……這裏真的是你家嗎?”
“當然了,悠醬要相信我。”
“……那為什麽還要用開鎖器撬門?”
“當然是因為,我的鑰匙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嘛。”
太宰治這幅理所當然的表情和語氣,讓一之濑悠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黑發少年的嘴角微微抽搐,只得閉上嘴,沉默地跟在太宰治的身後,進入房間。
公寓不大,裏面幾乎沒什麽陳設;角落放着一張單人矮床、周圍散落着幾本書,而榻榻米的中央則擺放着一個小幾,略顯空蕩;看上去沒有什麽生活氣息。
畢竟對于曾經以集裝箱作為自己住所的太宰治而言,住在哪裏都無所謂。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兩年沒有住過人的地方,按理來說家具上應該落滿厚厚的灰塵才對。
然而公寓裏面很幹淨,看來是有人不久前,特意過來打掃過。
“悠就暫時先住在這裏一晚吧。說不好那個小矮子現在正在正在外面找你呢……呵,我倒是有自信他不會發現這個地方。”
太宰治笑盈盈地說着,鳶色的眸子從一之濑悠馬的身上飛快地掃視過,聲音進一步放慢放緩。
“雖然知道悠這個時候很不安,很想回家啦。但是為了繪裏奈姐姐,就先忍耐一下吧。”
“……哈。”
一之濑悠馬眉毛皺起,像是纏繞成一團的毛線球,訴說着主人的糾結。
過了片刻,他無力地嘆了口氣,肩膀也塌了下來,疲憊感忽然從心頭湧上全身。這股疲憊并不是身體上,而是源自精神。
黑發少年有些煩躁地伸手撩起眼鏡,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如果感覺到累的話,悠去洗個熱水澡,這樣說不定能放松下來。”
“……好。”
就像太宰所說的,洗澡或許是個不錯的釋放壓力的方法。
一之濑悠馬沒有拒絕,走向浴室,腳步有些飄忽。
公寓的浴室不算大,悠擔心衣服會被弄濕,幹脆脫下放在了外面。片刻過後,浴室裏頭想起了嘩啦啦的水聲。
熱騰騰的水從花灑澆下,淋在腦袋上。皮膚的毛孔随着周圍的熱氣舒展開,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塗出一口濁氣,腦內原本緊繃的神經,也在熱水的幫助下逐漸松弛下來。
門外響起腳步聲,也不知道太宰治在外頭幹什麽。
浴室的鏡子被蒸汽蒙上一層水霧,模模糊糊,映照不出任何東西。水霧缭繞中,即便因為洗澡而取下了眼鏡,也沒造成什麽大礙。
關上水龍頭,水聲戛然而止。
一之濑悠馬将門打開一條小縫,伸手拿過自己原本放在外面的衣服。
然而,當他拿進浴室抖開衣服,一看尺寸,不由得沉默了。
不用說,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只有外面那家夥能幹得出這種事。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隔着浴室門朝外喊道,
“太宰,我換下來的衣服呢?”
“嗯?啊,悠是說從小蛞蝓家裏帶出來的那套嗎?我給丢掉了。”
太宰臉上雖然笑眯眯的,但依然能從語氣中聽出一絲嫌棄的意味。
——你們這麽喜歡丢衣服玩,不缺錢的話丢你們自己的衣服去啊混蛋!
一之濑悠馬表情扭曲。
但畢竟是在別人家,他磨了磨後槽牙,忍氣吞聲,
“那你要我穿什麽?”
“當然是我的衣服咯,畢竟匆忙,沒有來得及買,就先将就一下嘛。”
隔着那扇門,一之濑悠馬看不見太宰治臉上的笑容不斷加深,帶着一股濃郁的惡趣味。
“剛剛不是已經放到浴室門口了嘛,悠醬。”
“…你還真是貼心啊。”
“诶,悠這麽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他絕對不信太宰治那家夥沒有聽出自己是在反諷!
一之濑悠馬咬牙閉上了嘴。浴室安靜了幾秒鐘,随後響起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聲響。
太宰治脫掉了那件沙色風衣,曲起手臂支撐着下巴,身體半倚在小幾上,手裏拿着一本橘紅色書皮的線裝書。
黑發青年垂下眼睛,鳶色的眸子凝聚在手中書籍那一列列文字上,專心致志地看着。
然而時間過去許久,手上的書卻一頁都未翻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浴室響起咔嚓一聲,門被從裏頭推開。
太宰治施施然地擡起腦袋。
然而,當看到眼前剛剛從浴室裏出來的一之濑悠馬時,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黑發少年穿着自己那件白色襯衫,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上落着水滴,擋住了那雙黑曜石般的墨眸。
他微微蹙着眉,原本白皙的臉蛋在熱氣的作用下透着一股淡淡的粉意,像是快要熟透的桃子。
就連頭發也濕漉漉的,顯得更加漆黑,乖巧地貼服在臉蛋上,發梢處還不斷往下滴着水,在榻榻米上蔓延開一片水痕。
一部分水滴滲入身上那件襯衫的布料裏頭,貼在皮膚上,裏頭的肉色若隐若現。
視線再往下,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從過大的襯衣下擺露出,纖細但不失肌肉線條流暢。
因為不怎麽曬太陽,顯得異常白皙。雖然身上的衣服偏大,但依舊能看出少年如雪松般挺拔勻稱的身姿。
畢竟曾經是弓道部的成員,雖然被擱置了一年,該有身材的底子依舊在。
……真是絕景啊。
太宰治的眸色暗了暗,拿着書本的指尖不動聲色地扣緊。
一之濑悠馬被他這樣盯着,莫名感到一陣羞恥的局促感,臉頰也一點點染上了紅色。
他有些難以開口,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的褲子太大了,我穿不了……”
畢竟兩個人的身高差有十六厘米,太宰的衣服對于悠馬而言不合身,也是正常的事情。
上半身的襯衫大一點還能将就,至于褲子就沒有辦法了。
他想要将袖子往上挽起,然而剛剛挽起來不一會兒又重新落了下來,擋住手腕,只露出被水泡得微微發皺的指尖,讓他看上去更加小只,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可惡,所以說他才不想穿這家夥的衣服嘛!
一之濑悠馬面色忿忿不平,抿着嘴唇,臉色有點難看。
太宰治收斂起眸中翻滾的不明情緒,笑眯眯地說道,
“哎呀,反正都是在房間裏,也沒關系吧。”
一之濑悠馬一想,也是,反正兩個都是男生,有什麽好介意的。
記得他國中部團活動的時候,弓道部更衣室旁邊就是足球部。
每天從球場上回來頂着一身汗,總是光着膀子甚至就穿條內褲跑過到他們這邊來借東西。
弓道部的前輩也經常在背後吐槽他們。
這麽想着,一之濑悠馬揉了揉太陽穴,慢慢地也放松下來。
而這個時候,原本在看書的太宰治卻将手中的書本反扣在桌上,朝一之濑悠馬招了招手。
“……幹嘛?”
一之濑悠馬小聲嘟囔着,但還是乖巧地走了過去。
太宰治伸手,拉着他走到了床邊。
在一之濑悠馬茫然又疑惑的眼神中,黑發青年坐在了床邊,笑眯眯地看着他。
“快坐過來嘛,悠。我幫你擦頭發。”
“哈?沒有吹風機嘛?”
一之濑悠馬眉頭皺起。可太宰治卻仿佛看不見他臉上的抗拒,直接摁着對方的肩膀,讓他坐在自己前面。
“沒有吹風機哦。頭發濕着睡覺,可是會頭疼的。”
“……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行了。”
“好啦,悠就交給我吧。”
太宰治半眯起眼睛輕笑着,不由分說地伸手摘掉了他臉上的黑框眼鏡,随手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
沒了眼鏡,眼前的世界頓時一片模糊。
一之濑悠馬有些慌亂,看不清周圍的感覺讓他一時間心生不安和緊張,下意識眯起眼睛。
太宰治便趁這個時間,将幹毛巾蓋在悠馬的腦袋上,動作溫柔地擦拭着他的頭發。
撫摸頭頂确實是一種很好的安撫動作。
再加上太宰治娴熟的動作,原本還不怎麽情願的一之濑悠馬,逐漸安靜下來。
太宰的手掌很大,掌心的溫度擱着毛巾透過頭皮,擦過頭發時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一之濑悠馬下意識眯起眼睛,像是只溫順的兔子般,乖巧聽話。
太宰治忍不住在心中輕笑。
他垂着眼睛,濃密的睫毛掃下一片陰影。
此時的他可以居高臨下,不必擔心悠會擡頭,靜靜地注視着對方後腦勺上可愛的發旋。
柔順烏黑的頭發偶爾擦過手背,帶着濕漉漉的水意,撩撥的人有些心神不定。
但是太宰臉上的表情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視線随着下移,看見少年小巧的鼻尖。
一之濑悠馬屈膝坐着,背靠在床沿,膝蓋泛着淡淡的紅意。
或許是因為在室內,穿衣服也不必那麽拘束,悠便沒扣上領子最上面兩顆扣子,露出白皙又精致的鎖骨。
自己的襯衫對于悠來說太大了,因為微微弓背含胸的姿勢,前胸的布料頓時空蕩蕩的,隐約可以看見少年胸口淡淡的粉色……
太宰治視線停頓了片刻,越來越暗,愈發晦澀不明;
無意識間,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用舌尖抵住自己的上牙膛,忍耐住內心深處翻騰的情緒與欲.望。
過了片刻,他才慢吞吞地挪開自己的目光。
說起來……悠現在才十七歲啊。
似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太宰治回憶起自己所收集到的資料,漫不經心地想道。
如果真做了什麽,算是犯罪吧?
說來也是可笑,作為曾經的黑手黨,港口mafia歷史上最年輕的幹部,太宰治的手中人命不計其數,做過的違法亂紀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猶豫自己犯罪這件事。
——當然,如果要是真的做了些什麽的話,太宰治覺得自己應該也不會有什麽罪惡感。
擦拭頭發的過程中,太宰治似乎想起了什麽,輕笑一聲,壓低嗓子問道。
“吶,悠知道港口mafia嗎?”
男人溫柔又帶有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一之濑悠馬微微蹙起眉。
這個詞它在中原中也的口中聽到過,但也只是知道這個名字,對于它背後所蘊藏的含義,他不甚了解。
太宰治眯起眼睛,在心中思索。
果然,連這個的記憶也消失了嗎。
但他并不意外,臉上依然面不改色,言笑晏晏着。太宰治的聲音不緊不慢,緩緩向一之濑悠馬講述。
“港口mafia是橫濱最大的黑手黨集團,但同時也擁有商業許可證,能夠以合法的方式開展活動。這代表着政府在對待他們的事情上,都會睜一只眼閉只眼,細細斟酌”
“要知道,有光的地方,必然會有影;光越是明亮,影也就越漆黑……”
“在橫濱欣欣向榮的背面,港口mafia可是這座城市陰暗面的集合體,掌控監督着這裏的黑色行動,紮根于橫濱的政治經濟等各個領域。”
“港口mafia代表了橫濱的黑夜本身,是絕對的暴力和血腥。”
“那個小矮子……啊,我說的是中也…”太宰治的聲音頓了頓,接着說道,“是港口mafia的五大幹部之一。”
一之濑悠馬臉色頓時一僵。
太宰治覺察到他繃緊的肌肉,眼神一暗,聲音聽起來似乎不變,平靜地像是詢問着在普通不過的小事。
“悠準備告訴繪裏奈小姐嗎?畢竟繪裏奈小姐是警察啊。”
“……不。不能告訴姐姐。”
一之濑悠馬只停頓了一秒,便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了解姐姐的性格,如果讓她知道這件事情,不僅會擔心自己,而且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試圖幫自己從困境中解脫出來。
但是,敵人可是港口mafia啊。
一個不小心,火是會燒到姐姐身上的。
他不是不明白黑手黨的含義,畢竟姐姐的警察身份,偶爾也會接觸了解到一些事情。
雖然黑.道在日本是合法存在,但同時也會受到監管控制,不可能撫了政府的面子,那麽肆意嚣張。
『‘橫濱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樣。’』
一之濑悠馬再次想起姐姐對自己說的這句話。
原來港口mafia是這樣一種存在。
而自己為什麽會惹上這麽危險的人呢……
然而對于一之濑悠馬來說,自己怎麽樣倒是無所謂,可他卻擔心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給姐姐帶來困擾和麻煩。
『果然和想的一樣,』
『悠很在意姐姐,所以肯定不願意把她牽扯進來……』
太宰治微微眯起眼睛,雖然明白繪裏奈在悠心中地位意義非凡,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絲嫉妒。
——他也想成為對于悠而言那麽重要的人啊。
……但是不要緊,他可以等待。
之前那麽久的時間,自己都忍受下來。既然悠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麽他也依舊願意慢慢期待着那一日的到來。
在太宰治耐心的等待下,一之濑悠馬緩緩地開口,問道。
“太宰……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太好了。』
太宰治笑了。
他的手指停住,毛巾從縫隙中落下,落在地上。
骨節分明的手下移,搭在背對着自己的黑發少年的臉頰兩側,柔軟的黑發搭在手背上,溫柔又強勢地捧起,迫使對方擡起下巴。
因為這個動作,一之濑悠馬仰頭的動作有些吃力。
太宰治低下腦袋,微卷的黑發随着重力垂下,擋住吊燈,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
他将一之濑悠馬的身形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那片陰影之中。
太宰治知道一之濑悠馬沒有戴眼鏡,因此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臉;
于是,他便不再藏起自己眼中如海浪般翻滾的陰冷情緒,鳶眸暗不見光,帶着一絲詭異的病态,目不轉睛地望着對方的臉。
黑發少年那雙墨色的眸子因為近視,沒有焦距,顯得迷離又懵懂,卻倒映着自己那張如同惡鬼般陰暗又算計的鳶眸。
青年微笑着,聲音輕柔而又緩慢。
“悠剛來橫濱,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啊。”
“在橫濱,能夠和港口mafia抗衡的除了政府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組織。”
“那就是武裝偵探社。”
“更何況,現在偵探社和港口mafia之間存在着停戰協議。所以,他不可能頂着破壞兩個組織之間和平的風險,強行帶你走。”
“那麽,選擇就只有一個了吧。”
太宰治的聲音,溫柔拉長的尾音裏,似乎帶着一種蠱惑的意味。猶如《浮士德》裏的梅菲斯特,牽引着他不斷走向自己所想要的結果。
他從一開始,便已經計劃好了一切。
濃烈的占有欲讓他心中的那份貪婪愈發深沉,化作可怕的魔鬼。
将他周圍的人全部剝離出去,家人也好、朋友也好……
引導、誘惑,讓他主動奔向自己。
中也果然是個笨蛋,僅僅是囚.禁住肉.體又有什麽用呢?
對于港口mafia的操心師而言,比起控制住對方的身體,不如瓦解神志,操控住對方的靈魂,然後
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意義上徹底抓住這個人。
無法離開自己。
太宰治微笑着,眼眸中彌漫着深沉的黑暗,像是最深的深淵,望不見底的海底,看到深海之中的魚游來游去。
無盡的黑泥化成無法斬斷的觸手,從地底的陰影處深處蔓延。
太宰治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即便織田作曾經對自己說過,希望自己能走到光明的那一方去。
然而,骨子裏的黑暗是永遠無法散去的。
“吶,悠……”
“相信我,我會幫你的。”
『過來依賴我吧。』
編織好蛛網的毒蜘蛛終于動了。
乳白色的蛛絲包裹住獵物,它朝着陷入自己陷阱的蝴蝶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狠狠地咬住,将麻痹神經的毒素注入其中,然後,看着獵物在自己的懷抱中,一點一點融化,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除我以外,你也沒有別的能夠依靠的人了吧?』
『到我的身邊來。』
不好意思,今天有點忙,晚了。
第六十四天
一之濑悠馬保持着仰頭的姿勢,前頸微微發酸。
他感覺到太宰治捧着自己臉頰的指尖的溫度,輕柔又小心,卻又如同某種爬行動物般,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感。
對于近視的人而言,沒有眼鏡的世界一片模糊。
太宰治那張姣好的臉蛋,精致的眉眼,似乎正認真注視着自己,卻又糊成一團,像是隔了一層磨砂玻璃,窺不清裏頭的深意。
一之濑悠馬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沉默不語。
而在黑發青年的眼中,那雙原本還有些迷茫的墨色眸子,卻一點點平靜了下來——甚至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的計劃仿佛已經被看透了的錯覺。
太宰治的心髒不可避免地逐漸下沉。
就在這時,他看見悠緩緩啓唇,聲音冷靜地對自己說道。
“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執着,太宰。”
“你是,中也也是,從遇見的那一刻開始,對我的态度就非常不一樣。”
咚、咚咚。
太宰治聽到自己的心髒發出劇烈的撞擊聲,似乎想要撞斷肋骨,從他的胸口跳出來。
『是想起來了嗎?』
『…不,沒有……』
太宰治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自己是慶幸還是失落,但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幹得不成樣子,說話時聲帶每次的震動都讓他覺得到陣陣刺痛。
“悠…我……”
結果最後,卻也只是擠出兩個字。
要怎麽和一個遺忘了自己的人解釋呢?
對于悠而言,在津島家的一切只是一場游戲,而自己也不過只是一個NPC。如果他記起來了,會不會依舊那麽覺得?
還是說,會發生什麽事嗎,對這個世界造成波動影響呢。
太宰治不太敢去賭。
他已經沒有籌碼了。
一之濑悠馬并沒有注意到他露出的那一瞬間的破綻——畢竟他現在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他只是自顧自地安靜思考,腦袋裏的思緒不斷流轉。
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自己遇見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像是身後窮追不舍的野狗群,讓他的腦袋一時間變得空白,被逃跑的念頭所占據,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而現在,身處于相對安全平靜的環境中,再加上剛剛的熱水澡——這真的能夠幫助人放松下來。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腦內的情緒平緩,思緒也變得清楚,可以正常運作。
手臂抱着膝蓋,指尖在皮膚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和姐姐搬到橫濱之後,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遇上這麽多事;太宰治也好,中原中也也好,在看見自己的那一瞬間,都露出了熟悉自己的眼神。
這讓他感到一絲說不清的詭異感。
說到底,他不過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無論在哪裏都随處可見,再尋常不過。
偵探也好,黑手黨也好,他的身上根本沒有什麽東西是有價值,是值得別人觊觎的。
“我并不特別。”
“所以,為什麽是我呢?”
一之濑悠馬冷靜地問道。
即便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那雙墨色的眸子依舊注視着眼前的人像虛景。
面對悠的提問,太宰治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微顫着,帶着一股莫名的情緒。
他還記得,十五歲那年在電玩城時,自己曾問過中原中也一個問題。
‘悠對你而言是什麽?’
小蛞蝓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厭惡地皺起眉,看上去并不想回答。
但過了半晌,卻聽見赭發少年平靜又堅定地說道。
‘是我的玫瑰,全世界僅此一朵的玫瑰。’
他當時只覺得既好笑又惡心的。
小蛞蝓那種家夥,居然也能說出這種話,還一點都不臉紅;一只野獸而已,卻願意在自己的玫瑰面前,收起爪子。
笑過之後,太宰治忽然又覺得有些茫然和羨慕。
中也的感情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熱情又濃烈,恨不得将一切都焚燒殆盡;
而自己呢?從來做不到坦率。
或許是因為膽怯,怕受到傷害,所以難以袒露,無法明了地說出自己的願望;将所有的情緒和心思全部壓抑在心中,用算計的手段來得到自己想要的。
悠對我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太宰治的睫毛顫了顫,藏起眼中幾乎悲哀的神色。
黑發青年輕聲說道,
“不一樣的。”
“悠和別的人不一樣。”
『是我的光,我的心髒。』
『——對我而言,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只是這樣?”
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詢問什麽。過了半晌後,卻又緩緩地閉上,他平靜地說道,
“真是莫名其妙啊……”
黑發青年眸色流轉,灰色莫辨。
“悠不想問原因嗎?”
“不想問了。”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找不出原因吧。”
一之濑悠馬仰着頭,太宰治的臉倒着呈現在那片墨汁般烏黑的眼眸中。
“沒有緣故的惡意也好,莫名其妙的善意也罷,所有事情都需要尋求個究竟所以的話,未免也太複雜了。”
說到一半,他似乎感覺到一絲難堪。
或許是覺得這個動作有些費脖子,一之濑悠馬想要轉動腦袋,卻被太宰治的手掌牢牢桎梏住,不允許逃離。
他只好挪開視線,将烏黑的眸子轉向一側。
像是感到難以啓齒,他咬了咬嘴唇,松開的時候,薄唇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
“因為我的話……稍微也經歷過那麽一段時間。明明什麽都沒做過,但無法理解的惡意還是朝我奔湧而來,快要被淹沒。所以……”
“所以?”
“所以無所謂了。”
“沒有答案的事情,越想只會讓自己陷入困境。更何況,這個時候我應該先慶幸的一點是,你們對我并沒有惡意。”
“……诶?”
似乎聽出太宰語氣中的驚訝,一之濑悠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癟了癟嘴,語氣別扭地說道。
“……你可能會覺得很離譜吧,這種虛幻的東西怎麽能夠相信。”
“但是真的就是直覺。無論是中也還是你,太宰。你們給我的感覺很奇怪,說不出來的奇怪,很多時候看我的眼神根本讀不懂。怨恨、欣喜、悲傷……莫名其妙。”
“可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始終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們不會傷害我,可以信任。”
所以,即便中原中也當時将自己囚禁起來,他卻并沒有過多的擔心和害怕。
“很奇怪吧,我們見面相處不過也才一天不到的時間。”
他也無法解釋這種直覺的由來和可信度。
無論是誰,努力标榜自己如何理性冷酷,可人類始終就是這麽一種感情生物,潛意識間總是會以自己的情緒作為評判标準。
或許有些時候,真的可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吧。
“所以,我也不想再去問‘為什麽’了。”
最後,一之濑悠馬不耐煩地抛出了這句話。原本挪開的視線轉了過來,似乎想要去注視俯視着自己的黑發青年的眼睛。
“因為是你,太宰。”
“因為我面前的人是你,”
“我會相信你的。”
他需要太宰幫忙,但他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擺脫中原中也。
只是不希望自己、以及涉及到港口mafia的事情,會牽累到姐姐。
『‘我會相信你的。’』
黑發青年愣在原地,像是腦門上被貼了張膠布的黑貓,呆呆地微張着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一瞬間,像是如鏡子般平靜地水面,忽然投下一塊石頭,蕩漾起層層浪花。一股說不出的酥麻感從心底升起,以至于讓他的腦袋中,産生一種抑制不住的奇怪的戰栗感。
……這不就是自己所計劃的嗎?
讓悠能夠永遠、永遠從精神上依賴着自己。
然而,當悠真的如此堅定地看着自己,告訴他‘會相信自己’的時候,太宰治難得感受到一絲計劃之外的心慌意亂和不知所措。
像是深不見底的海底深處,突然從頂上落下一道光,将靈魂深處的黑色與陰郁驅散。
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可悲的家夥。
其實自己并沒有奢望那麽多,只是單純地希望悠能夠再一次拉起自己的手,好好地陪在他的身邊,他就已經滿足了。
“……嗯。”
太宰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将自己腦內之前所有陰暗的計劃和想法全部删去,揉成一張廢紙丢到身後。
“我絕對不會傷害悠的。”
這是承諾。
那些身處黑暗的人,或許你只是無意間為他打開一扇窗,他卻可以跑去為你偷世界的太陽。
太宰治的聲音輕柔又鄭重,聽起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一之濑悠馬心中忽然産生一種安心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不過很快,另外一種別樣的感覺,讓他臉上原本的放松變得逐漸緊繃,甚至說應該叫做後知後覺升起的羞躁。
像是在外人面前犯了中二病,對自己的直球都會産生羞恥的一之濑悠馬,仿佛聽到自己的腦袋轟的一聲,從頂上冒出了熱氣。
……啊啊啊我在說什麽東西啊!
什麽‘因為是你我才會相信’,簡直就像是漫畫或者游戲裏面才會出現的臺詞啊!
可、可惡……
一之濑悠馬慌張地拍開了太宰放在自己臉頰兩側的手,從對方的桎梏中掙脫出來。
那個毛茸茸的黑色腦袋,徑直埋入埋入的膝蓋與手臂之間。
他強忍住臉上燒灼的熱意,羞恥感快要将他淹沒,嘴巴卻又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來。
“別、別想太多,是因為姐姐,我才會這樣說的。”
“因為姐姐誇過你,我才會對你放心……咕,當、當然,也不是說我剛剛說的話都是假話啦……”
“可惡,還是別解釋了。”
少年抱着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嘴巴裏叽叽咕咕地念着,像是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這幅別扭又不肯承認的模樣,讓太宰治感到熟悉。
真的太可愛了。
“先說好,我又沒什麽東西值得你們在意的啊……一沒錢二沒權,硬要說的話大概只有姐姐的職業相比較而言有些特殊;”
“但無論是偵探社還是黑手黨,都免不了和警察打交道,遇到的肯定也不少,繪裏奈又不是什麽警務廳上層,唔,只是現在還不是……”
“我又沒什麽特別的,但是繪裏奈不一樣,她那麽努力,之後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的……”
緊張或是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總是會忍不住會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太宰治盯着他微微泛紅的後頸和耳廓,心中只覺得對方可愛。透過白色的襯衫,似乎隐約間能看到他的蝴蝶骨和後背優美的弧線。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悠,有些漫不經心,嘴上卻笑眯眯地應着,順着對方的話說道。
“嗯,繪裏奈小姐是個非常優秀的女性呢……”
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
一之濑悠馬忽然不說話了,小聲碎碎念的聲音消失。
……哎呀。
太宰治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結果,就看到原本抱膝而坐的黑發少年,不知什麽時候擡起了腦袋,扭過身死死地盯着自己。
雖然他很确信,對方沒了眼鏡看不清自己的臉,但太宰還是從悠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覺察到一絲殺氣。
……雖然‘殺氣’這個詞放在悠的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呢。
“太宰。”
“……诶?”
“姐姐對你的評價很高,說你是個優秀的偵探社成員。”
“……那可真是了不起的評價呢。”
國木田聽了大概會無語得想罵人吧。太宰治頓了頓,就看見一之濑悠馬的眼神憤憤,又有些幽怨。
“你不會對我姐姐有別的想法吧?”
太宰治沉默了。
他停頓了一秒,用笑容掩飾內心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緒,慢吞吞地解釋道。
“不會哦,只是單純的同事關系。”
“……真的嗎?”
“真的。”
“……所以說,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幾日後的紅磚建築二樓,武裝偵探社內。
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臉上笑眯眯的,一邊說着,一邊将手搭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少年人的肩膀上,似乎是想要給予對方安慰。
“這孩子會臨時加入偵探社,作為臨時事務員。”
“嗯嗯~悠醬可是相當乖的孩子喲~”
青年的聲音歡快又輕佻,最後一句聽上去像是在炫耀一般。
臨時加入偵探社這件事,一之濑悠馬有提前和姐姐說過。
先不提繪裏奈這個弟控,對于弟弟想要做的事幾乎從不反對,再加上,她也希望悠馬可以借此機會多接觸其他人。
她在警務廳本就負責警察內部和偵探社的中介事項,因此便向偵探社的秘書春野绮羅子提及這件事。
所以,又在太宰治的推薦之下,一之濑悠馬成為偵探社的臨時事務員這件事,也就變得水到渠成。
一之濑悠馬無意識抓緊了自己的手,指甲微微嵌入肉中。黑發少年緊繃着小臉,聲音聽上去平靜,但還是能聽出聲音之中的一絲緊張。
“請多指教,我是一之濑悠馬。”
對于這個新到來的成員,除了今天出任務的國木田和賢治以外,都表現出強烈的好奇,紛紛湊了過來。
“啊啦,你是繪裏奈小姐的弟弟吧。”
春野绮羅子用手擋住嘴唇,小聲驚呼道。見悠馬點了點腦袋,眼睛笑得彎彎。
“呵呵,你和姐姐長得可真像呀。剛開始我還以為是繪裏奈小姐剪短發了呢。”
偵探社社醫與謝野晶子伸着懶腰,瞥了眼面前的少年。
“繪裏奈的弟弟啊。之前和她一起喝酒的時候,還聽繪裏奈提到過你,一口一個‘全世界最——可愛的弟弟’,今天總算見到活人了呢。”
幹練的短發女性模仿着那日繪裏奈的語氣,說道。看着面前的小家夥的臉蛋一點點漲紅,臉上忍不住露出玩味打量的眼神。
“家、家姐給您添麻煩了。”繪裏奈那個笨蛋!大笨蛋!
一之濑悠馬結結巴巴地回應着。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燒起來了,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罵着自己那個笨蛋姐姐。在別人面前說什麽奇怪的話啊!
“噗。”
與謝野晶子忍不住笑出聲。
糟了,确實有點可愛啊……啊,在看着呢。
與謝野的目光慢慢轉動到悠馬身後的太宰臉上,後者正低頭盯着面前的黑發少年,眼中的情緒完全不加遮掩,。
太宰似乎察覺到晶子的目光,微微擡起頭,彎起眉眼,對着短發女人笑了笑。
與謝野晶子挑了挑眉,心中大概明白了些什麽。
這孩子還沒成年吧……
啧,不知道為什麽想起森鷗外那個混球了。
她挪開了自己的目光,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清茶,壓下胸口燃起的怒火。
“悠馬君在上高中嗎?”
一位橘色短發的少年湊了過來,穿着休閑服,琥珀色的瞳孔溫和,年級看上去和自己相仿。
“高二。”一之濑悠馬頓了頓,別開了視線,語氣冷淡,“但因為一些事情暫時休學了。”
“是這樣啊……啊,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谷崎潤一郎。”
谷崎潤一郎也是個細心敏感的人,他看出對方不願意在學校這個話題上多聊,便笑着準備轉移話題。
結果下一秒,就被從後面忽然撲上來的谷崎直美抱住了腰肢。
“高二?那就是比我和兄長大人還要小一歲呀。”
“直、直美,不要在外面這樣子啦……”
“啊啦~兄長大人是在害羞嘛?可明明昨天晚上那麽喜歡的樣子~”
“那是、那是因為……”
“噗噗,兄長大人真可愛啊,最喜歡兄長大人了!”
一之濑悠馬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打情罵俏的二人,腦袋像是沒有上潤滑油的生鏽零件般,一點點轉了過來,用求助的目光盯着太宰治,小聲問道。
“他們……真的是兄妹嗎?”
“是的哦。”
“诶、诶……”
橫濱……真的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呢。
還是說城裏人都是這樣的嗎?
來自北海道這個偏遠北地的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對大城市發出了疑惑又震驚的感慨。
太宰治倒是因為直美的話,想到了別的事。
‘兄長大人’嘛……這個稱呼倒是令人感到懷念啊。不過他應該無法對悠用這個稱呼了呢,畢竟現在自己可是比悠還要年長。
他已經成為成年人,而悠還是少年。
唔,話又說回來了。
小蛞蝓這次,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能忍耐啊……
對于這位老搭檔的脾氣,太宰治再了解不過,忍不住心中思索着。
他原本倒是希望讓悠多讨厭一點對方啦……所以,是紅葉姐?還是森先生呢?
黑發青年正漫不經心地想着。
此時,披着駝色偵探鬥篷的江戶川亂步懷裏抱着紙袋,哼着調子推開偵探社事務所的門走了進來。
不用看,裏面肯定都是些零食糖果。
二十六歲的名偵探先生,到現在還保持着小孩子一樣的口味和習慣。
然而江戶川亂步剛進入偵探社,便覺察了裏頭的氛圍,翡翠般碧綠色的眸子忽然睜開,看向被衆人圍着的那個黑發少年。
門口的動靜自然無法忽略,見亂步過來,衆人紛紛向他打招呼。
然而江戶川亂步沒有搭理其他人,只是盯着一之濑悠馬,感嘆一聲。
“……你還挺厲害的嘛。”居然拉住了那兩個麻煩家夥。
悠:?
他對于對方這個莫名其妙的感嘆而感到茫然。
谷崎潤一郎問道,
“亂步先生是早就知道悠馬君了嗎?”
“算是吧,之前有說話過;唔,比那群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們好一點,算是幼兒園中班吧。”
“幼兒園中班……”
一之濑悠馬眼角微微抽搐,複讀了一遍,有點想要吐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對于将世人都當做需要照顧的嬰兒的天才名偵探大人,這個評價算是不錯了。
說到這裏,江戶川亂步瞥了一眼一旁笑眯眯的太宰治,扭過頭看着一臉懵懂無知,可能還不明白現在自己處境的可憐蠢兔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于是,這個穿着偵探服裝的黑發青年伸手,在自己的紙袋裏掏了掏。
“伸手。”
一之濑悠馬不解,但還是乖乖地伸出手來。
江戶川亂步将自己掏出來兩根棒棒糖,放在了一之濑悠馬的掌心中,碧綠色的貓眼中寫滿了憐憫和同情。
“要加油呀,弟弟君。”
“…我會的?”
什麽,亂步先生居然會鼓勵後輩了嗎,還分享了自己的零食!這簡直可以載入偵探社的歷史之中了!
不明所以的衆人忍不住在心中驚呼。
只有太宰治明白,亂步先生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個眼神是什麽意思,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将自己的零食分享出去的江戶川亂步,其實心裏已經有些後悔了。
他抱緊了懷裏的紙袋,氣鼓鼓着臉,去找社長玩——雖然大多數時候,社長并不怎麽理會他。
此時,另一位女性事務員從門外探過頭來,招呼道。
“那個,亂步先生,有一份失蹤調查的委托……”
“給太宰!”
江戶川亂步不耐煩地說道,
“那家夥不會拒絕的!”
“诶……”
女性事務員愣愣地看着江戶川亂步一溜煙地鑽進社長辦公室,啪地一下關上門,有些不知所措。
與謝野晶子剛要說話,太宰治便笑眯眯地走了過去,伸手拿過那疊資料。
“那就交給我吧,正好可以帶新人出去鍛煉一下呢。”
“啊,雖然事務員并不需要出外勤,但是,悠還是跟着我會比較放心呢。”
……啊哈,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啊。
與謝野晶子露出了死魚眼。
真不愧是亂步先生,真是了如指掌呢。
“好、好的。”
事務員見太宰治已經翻看起資料,于是開始講述大概經過。
“在橫濱郊區的盤山公路上,有一輛載有二十人的大巴進入山洞後,出來撞至山壁側翻,導致爆炸。”
“附近監控顯示,在進入山洞時,所有人一切正常。但是,從山洞口出來時……”
事務員咽了口唾沫。
“車上包括駕駛員在內的二十一人,全部消失。”
下章應該能到DK組吧,如果不出意外……
第六十五天
随着車門啪地一聲關上,太宰治和一之濑悠馬二人下了車,站在盤山公路中間。
身後,出租車打着雙閃,掉了個頭,毫不猶豫地絕塵而去。
——這裏的失蹤事件實在是太出名了,不少人都對這裏心生忌憚,不敢靠近。
周圍安靜極了。除了太宰和悠馬之外,再找不出第三個人。
偶爾有不知什麽種類的蟲子,躲在草叢裏嗡嗡鳴叫,才讓風吹樹葉的摩擦聲,顯得不那麽單調。
因為附近發生了嚴重的失蹤事件,所以被限制交通,車輛無法進入,只能停在山腳下。
于是,兩個人便徒步沿着路邊走上去。
越往上走,視野也就越廣闊。
橫濱是海濱城市,站在山崖邊上放眼望去便是橫濱灣。
海平面與天際相交,抿成一條白色的線;翻湧着浪花的海面,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真是個自殺的好天氣啊,在這片令人着迷的景色中死去,也不壞呢。”
穿着那件沙色風衣,領口系着青藍色寶石波洛領結的黑發青年,一邊哼着不成曲的調子,一邊感嘆着。
對于太宰治時不時冒出的幾句‘暴言’,一之濑悠馬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現在因為爬盤山公路累得開始走神。
是因為宅在家太久了嗎?體能下降的也太厲害了。一之濑悠馬有些懷念之前還在弓道部訓練時候,還算強健(自認為)的身體。
他偷偷撇了眼身邊氣定神閑的太宰治。
這家夥……明明看上去也不是什麽經常鍛煉身體的人,但體力出乎意料的好。
“說起來……悠知道異能力嗎?”
“異能力?啊,我知道的。”
一之濑悠馬重複了一遍。
他想了想,稍稍點頭。
“我還以為悠只會把這種事情當做都市傳說呢……是繪裏奈小姐告訴你的嗎?”
“嗯。姐姐和我提過異能力者的事情。”
黑發少年漫不經心地說道。
“剛開始我還以為她是在和我開玩笑。後來一想,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覺得…就算有異能力,也不見得一定會是件好事吧。”
“诶~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呢?”
一之濑悠馬沉默了片刻,微微垂下眼睛,語氣平淡地說道,
“包括這些非自然元素的能力在內,才能也好、天賦也好,有得必有失。”
“有了力量也許會失去一些樂趣——說不定也有些超能力者,巴不得希望自己能是個普通人呢。”
太宰治眯眼笑了笑,不知道對他的觀點是否贊同。但他卻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橫濱是日本異能力者們最大聚集地,因此也經常騷亂不斷。武裝偵探社的建立,一是為了讓亂步先生更好的發揮他的才能,二便是處理軍警們無法解決或是插手的事情。”
“因此偵探社的調查員們,大部分都為異能力者。雖然在人數上遠遠無法比得上身為黑手黨的港口mafia,不過也從不對他們感到畏懼。”
“雙方雖然理念不合,但有個共同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護橫濱這座我們賴以生存的城市。”
一之濑悠馬明白,太宰治這是在為自己補充介紹關于橫濱的特殊背景。
不過,作為北海道出身的他,對橫濱沒有什麽歸屬感。
“保護城市……這種偉大的目标對我來說太遙遠了。”一之濑悠馬癟了癟嘴,嘟囔着說道,“能夠守護住對我而言重要的人就足夠了。”
“那我能成為悠想要守護的對象嗎?”
“……嗯,什麽?”
一之濑悠馬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地轉過腦袋。
只見身邊身形修長的黑發青年,目光缱绻,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微微上挑的嘴角帶着盈盈的淺笑。
他微微眯起眼睛,好看的鳶色眸子在陽光的照耀上,似乎泛着一抹不一樣的光彩,對視上時,仿佛将要溺死在那片溫柔的甜蜜之中。
身邊的黑發少年表情呆呆的,太宰治不介意再重複一遍。
“我想成為對悠而言重要的人,想要被悠保護。”
“別、別說那麽奇怪的話啊!”
真是的——太宰這家夥是把自己當做少女漫畫中的女主角了嗎!說這種肉麻的臺詞時,自己一點也不會臉紅啊!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忍不住腹诽。
然而身邊的青年依舊用那副缱绻又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咬了咬下唇,小聲說道。
“不、不管怎麽說,你都算是我的朋友吧……雖然剛認識相處不久,但、但如果做得到的話,也不介意保護你啦……”
黑發少年似乎因為自己說的話而感到羞恥,白皙的臉頰因為自己的話而一點一點紅了起來,像是黃昏時分天際的晚霞,格外好看。
“不過我那麽弱,又沒什麽能力……而且你也不需要我的保護吧……可惡,真是的……啊啊,我從最開始就不應該說那句話。”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地小聲嘀咕着,耳垂的紅色似乎化成了水,幾乎快要滴落。
太宰治心情不錯,笑意更甚。
——關鍵才不是「保護」,而是「重要的人」啊。
于是他輕聲說道。
“沒事哦,聽到悠這麽說了,我就很開心呢。”
身邊的黑發少年不吭聲了,把腦袋扭到一邊,蒙着腦袋一個勁地朝前走着。
原本以為會是一段很長的跋涉距離,實際上并沒有走多久,便到達了他們此次任務的目的地。
太宰治凝視着這片山洞隧道。
周圍雖然被拉起了警戒線,但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警察。
不過他們這一行也不需要警察,畢竟所有的信息都已經在事務員小姐姐給他們的委托書中全部寫明了。
黑發青年低聲說到。
“就是這裏了啊。”
“所以,我們要從哪裏調查開始啊。太·宰·前·輩!”
一之濑悠馬故意咬重‘前輩’這兩個字,希望能讓太宰治有點責任心或者是羞恥心,至少別老在任務期間逗他玩。
然而,他可能對太宰治臉皮的厚度有什麽錯誤認知。
聽到悠對自己的稱呼,太宰治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嗯嗯,聽悠這樣叫我,感覺真不錯呢~不過在此之前嘛……”
“悠。”
只見面前俊美的黑發青年,笑盈盈地朝自己伸出了手。
一之濑悠馬疑惑。
“來,牽着我的手吧。”
“……哈?!”
一之濑悠馬難以置信地出聲,像是踩到尾巴的貓咪一般,不僅看上去像是炸了毛,臉頰上剛剛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熱氣,重新騰地一下升了起來。
“我才不要!兩個大男生拉着手,很奇怪的啊喂!”
“诶~反正附近也沒有人嘛。”
太宰治故意拖長了聲音,看着悠那副可愛的反應,忍不住笑出聲。
覺得逗弄夠了,壞心眼的家夥這才施施然地解釋道,
“而且,如果你不拉着我的手,如果遇到危險了怎麽辦?”
“什麽?”
“我的異能力是「人間失格」——可以将一切異能力都無效化的異能力——前提是要觸碰到。”
黑發青年笑了笑,輕聲說道。
“我只是覺得,萬一失蹤事情與異能力有關的話,這樣會比較保險。”
“悠……剛剛在想什麽呢?”
“什、…什麽都沒想啦!”
一之濑悠馬哽住了,被太宰故意的揶揄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咬着牙,猛地把手拍了上去,頗有一絲惱羞成怒的意味在裏頭。
無論是太宰還是悠馬,兩個人的體溫都是偏低的類型;太宰手指的溫度更加冰冷些,像只某種冷血爬行動物。
但是,在接觸到對方柔軟光滑的皮膚的一段時間後,青年手指間原本冰冷的溫度,卻也在逐漸回溫。
太宰治不動聲色地,一點點握緊了一之濑悠馬的手,似乎能夠感受到對方皮膚下流淌的血液。
“別、別握的那麽緊!”可惡,果然還是好奇怪啊!
“不握的緊一些,萬一等下不小心悠松開我的手,忽然消失了怎麽辦?”
太宰治的理由聽起來很充分。
一之濑悠馬語塞了一下,只得默默憋了回去。
他現在心裏只能想着,寄希望于快點調查、快點結束了。
太宰治緊緊攥着一之濑悠馬的手,不緊不慢地進入這個山洞隧道內。
一之濑悠馬環視着周圍,墨色的眸子将周圍的景象收入眼中。
這裏和普通的山洞隧道并沒有什麽區別。
暖黃色的燈從隧道頂端向下打着光,将原本應該是乳白色的水泥牆壁,也染上了一層黃意。道路中間的白色線條明顯、連續,不斷向外頭更遠的地方蔓延着。
過道兩邊也沒有任何異常,還有一個內嵌式的消防櫃,裏頭放着應急醫療箱和一些消防器材,但沒有打開使用過的痕跡。
原本還是随意閑聊的二人,進入山洞後也變得沉默。
寂靜的山洞隧道內沒有任何來往的車輛,腳下的鞋子和地面接觸時發出的噠噠聲,變成音波,撞到水泥牆壁上,又重新反彈回來,回蕩在隧道內部,顯得格外明顯。
兩個人仔細檢查了一番,卻沒有找到任何痕跡。
別說是失蹤的人,就連只老鼠都沒有發現。
過了不知道多久,太宰治才拉着一之濑悠馬從隧道內走了出來。
外頭明亮的太陽光和隧道內的昏暗形成對比。
從隧道走出來後,一之濑悠馬眼睛微微發酸,甚至還有些恍惚。
“嗯……看來沒有跡象呢。”
太宰治一邊說着,一邊看向隧道外不遠處的山崖。
——那裏是客車因為無人駕駛,失控撞上石頭的地方。雖然報廢的客車已經被搬走,但地上依然做着标記,汽油爆炸燃燒造成的黑色依然留在地面和石頭上。除了客車事故痕跡外,卻沒有找到任何血跡。
仿佛真的是「幽靈客車」。
看着那塊燒焦後殘留下的黑痕,太宰治挑了挑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旁的一之濑悠馬微微蹙眉,壓低聲音,提出自己的疑問。
“可是,二十多個人不可能就這樣憑空消失。山洞裏沒有第二通道,入口和出口都只有一個。沒有血跡、毛發、布料……派來調查的警員也消失了兩位。”
“所以,會不會是異能力……”
“不,不是異能力哦——”
太宰治聽出了一之濑悠馬聲音中的猶豫,揚唇輕笑,低聲說道,
“不管怎樣,即便是擁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異能力者始終還是人類。”
“如果是人類,那必然會思考,會有自己的思維和目的,貪婪、瘋狂、取樂……綁架者渴望金錢,偷情者垂涎情.欲,殺人者沉迷歡愉。”
“正因為有欲望,一切才可探求。”
雖然太宰治的話有些繞腦,但一之濑悠馬似乎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所以說,如果是異能力者造成的失蹤事件的話,必然會有自己的目的性。但是在現場,找不出這樣的證據(痕跡)。”
“就是這樣。”
太宰治打了個響指。
黑發青年微微偏過腦袋,鳶色的眸子飛快又平靜地從周圍掃視過去,逐漸變暗。
“能夠在短時間內讓大量的乘客和司機消失不見,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能做到這種事情的,除了異能力外,或許只有……”
“「咒靈」。”
耳邊響起少年微乎及微的自言自語。
太宰治一愣,猛地扭過腦袋,看向身邊的一之濑悠馬時地眼神充斥着一絲難以置信。
——不對,根據自己掌握的信息和情報而言,悠和咒術界沒有任何關系,繪裏奈小姐更是普通人,也不可能從姐姐的口中得知有關咒靈的事情。
……所以,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個詞?
太宰治摁下心中的不安,張了張嘴,試探性地問道,
“悠……知道「咒靈」?”
“嗯?那是什麽?”
意外的,悠茫然地擡起腦袋,疑惑地問道。
“诶?可明明悠剛剛提到了這個……”
“……啊,你是說剛剛的自言自語啊。”
一之濑悠馬苦惱地擡手,撚了撚劉海的碎發,小聲說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從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一個詞似的,一下子張口就說出來了。”
對方的解釋并沒有讓太宰治感到心安。一之濑悠馬感覺到對方牽着自己的手的力氣,似乎加重了不少,捏得有些發疼。
一之濑悠馬皺了皺眉,低聲問道。
“太宰,所以「咒靈」是什麽?”
太宰治抿着唇,停頓片刻。調整好心中莫名的不安後,他簡單地向一之濑悠馬解釋了一番關于咒靈和咒術師的事情。
“——诶?!”
一之濑悠馬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世界存在有咒靈這類類似于妖怪的生物(也不能算是生物),比異能力這種事更讓他感到震驚。
“……聽起來像是RPG游戲裏會有的設定。”
他居然還有閑心吐槽一句。
可惡,果然因為我是普通人,所以對這世界的另一面一無所知啊……
太宰治此時沒有心情回應,他的眼神微沉。
“悠,我們先回去吧。”
“任務放着不管了嗎?”
“如果是咒靈的話,這件事情就不在我們的事務範圍內了。”
太宰治抿了抿唇,原本輕佻自然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下來,語速也稍稍加快。
“咒靈的事情,交給咒術師們解決。”
“異能力可以對咒靈們造成傷害,卻不能從根本意義上祓除;即便是我的「人間失格」,也無法徹底祓除。”
太宰的聲音頓了頓,然後慢慢放緩。
“關于祓除咒靈這個事情,一向是港口mafia負責的——呵呵,雖然這應該是政府的責任。”
政府的那群家夥不願意向咒術界低頭,卻又不得不依賴他們的幫助;再何況,委托咒術師的價格也不低啊——那堆抱緊自己財務口袋的家夥,哪會願意花這等錢。
當然,港口mafia也不可能一點好處都不撈,就給政府打白工。
所以,他們負責花錢找咒術師清除橫濱內的咒靈們,相對應的,政府對于他們的一些貿易和行為,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所以,不用擔心啦,悠。”
“大概是軍警他們搞錯了,本該交給港口mafia的委托任務,交到了我們武裝偵探社這裏來。”
“我們只要回去,向事務員說明這件事就好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說着。
他将心裏那股不安努力藏好,不被一之濑悠馬發現。
『要快點離開這裏。』
“好吧。我們回去……嗯?太宰,那裏有人。”
一之濑悠馬剛想點頭,餘光從眼鏡的縫隙處,隐約看到不遠抽,有個黑色的身影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太宰治一愣。
按理來說,這一帶都被封鎖了。不可能有普通人靠近才對。
就在太宰治警惕之時,那個黑色身影越來越近,似乎也看到了他們。
“嗯?這裏還有人嗎?啧,伊地知那家夥怎麽搞的,驅散普通人這個事情忘了嗎?”
是一個高大的白發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高領制服,懶洋洋地抱怨着。
然而,當看清面前這兩個人——準确來說是其中某一位的時候,男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好像呆在了原地。
一之濑悠馬站在太宰治的身邊,對這個忽然出現在這裏的家夥感到些許好奇。
要知道這裏可是被禁止入內了,而且那人的造型令讓一之濑悠馬覺得有些在意。
——不遠處高大的白發男人,在雙眼上纏着一層厚厚的繃帶,看上去好像受了什麽傷似的。
然而,即便眼睛被繃帶擋着,那男人走路卻絲毫沒有受到障礙,依舊氣定神閑。
這個繃帶的造型……
一之濑悠馬豬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宰治。
呵呵,自己身邊這家夥也是一個狂熱的繃帶愛好者,說不定兩個人會有共同話題呢。
然而此時,太宰治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黑發青年的臉上雖然依舊秉持着平日裏淡淡的笑意,肌肉卻不由自主的繃緊,修長的身形微微一動,看起來像是想要将一之濑悠馬擋在自己身後。
一之濑悠馬也注意到太宰表情的小變化,眨了眨眼睛,再次扭頭看向面前那個白發青年。
這次,他好像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了。
……嗯?
一之濑悠馬微微皺起眉。
這應該不是他的錯覺。
即便隔着那一層乳白色的繃帶,一之濑悠馬依然能感覺到那個白發男人的眼睛,正面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這邊——注視着的人是自己?
“……咒術師嗎?”
一之濑悠馬聽到身邊的太宰治,低聲說到。
然而那個白發男人卻沒有回答太宰治的問題。
他擡起手,直接摘掉了眼睛上蒙着的白色繃帶,将那張精致無比的臉完全展露出來。
那張漂亮的臉蛋讓人不由得一愣,好似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阿多尼斯的雕像,皮膚也如同雕塑般白皙。
尤其是那雙如同天空般不斷向遠處延伸,望不見邊際的蒼藍色眼眸,流光溢彩。
……有點熟悉,這張臉。
悠馬忍不住想道。
然而,那雙比海藍寶石還要耀眼的蒼穹之眸卻猛地緊縮,緊盯着被擋在沙色風衣之後的黑發少年。
太宰治腦內的警報驟然拉響,面色猛地一沉。
“這股咒力氣息……呵呵,不會錯的。”
白發青年壓低嗓音輕笑,喃喃自語道。
随後,他揚起了腦袋,無視了臉色陰沉的太宰治,緩緩朝着一之濑悠馬說道。
“什麽啊,悠,真的是你啊。”
“沒想到會再次遇見你,真是不可思議。”
對方故意拉長的尾音,帶着一絲危險和侵略性。
“幹嘛這麽警惕?害怕我?呵呵,也是啊。”
“畢竟你這家夥,在試圖殺了我之後,又突然自殺,連屍體都消失不見了。”
五條悟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吊兒郎當的,但那雙蒼穹之瞳卻一點點黑了下來。像是暴雨來臨之前的天空,布滿一層厚厚的烏雲。
“我可是相當生氣啊。悠。”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面前這個白發青年看向自己的眼神熟悉,打招呼的随意模樣,像是熟識的老友般。
而且還能準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是不是又惹上什麽奇怪的人了?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嘴角微微抽搐。
“你是誰?”
白發青年的腳步一頓,歪了歪腦袋。
“……不記得了?”
青年的藍眸未從他的身上挪開,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不記得就不記得吧。”
“嗯,該把淘氣的小貓帶回去了。”
太宰治似乎明白了什麽,陰沉一片的眼神中,似乎有黑泥翻滾。他攥緊一之濑悠馬的手,平淡的聲音之中充斥着濃濃的警告。
“您是負責來祓除的咒術師先生吧。呵呵,您是否認錯人了?”
“認錯?啊,這種事情不會的啦。畢竟可是悠嘛。”
兩個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家夥,對話的語氣聽上去自然和諧,但卻暗藏着一股濃烈的火藥味。
五條悟的目光微微下移,注視到面前那個黑發男正牽着悠的手時,心中頓時不爽,眉頭皺起,語氣危險。
“我說你,離別人的東西遠一點啊。”
“呵呵,悠和你并不認識吧,咒術師。”
“啧……真是礙事啊。”
五條悟低聲嘟囔着,随後忽然擡起腦袋,臉上面無表情。下一秒,便瞬間消失在眼前。
太宰治瞳孔緊縮。
他感覺到手掌心忽然一空,原本的溫熱從掌心消失,猛地回頭,陰沉着臉伸出手。
『「人間失格」在這個時候也能稍微起點作用!』
那個白發藍瞳的咒術師似乎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然而他也早有防備,對面前的黑發男露出輕蔑一笑。
“拜拜了,橫濱的異能力者。我可不想讓無關人士來打擾我們。”
下一秒,那人一把抱住悠的腰,往後輕輕一跳。
僅僅是一個呼吸、眨眼之間,
那個白毛男和悠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隧道的陰影之中。
過渡章,先更後改
嗯,天道好輪回(臺下中也面無表情鼓掌)
第六十六天
太宰治盯着面前已經空無一人的山洞隧道,原本錯愕的鳶眸變得逐漸恢複平靜,變得幽深。
陰黑得看不見一絲光,像是地底流淌着的粘稠的黑色石油,一點點将主人包裹。
他伸出已經空無一物的手,試探着想要觸碰面前,然而未纏繞上繃帶的指尖穿過虛無的空氣,卻沒有惹起任何異變。
——因為「人間失格」,他無法跟随一起進入。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悠被別人帶走。
“呵、呵呵……”
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站在原地,從那張好看的嘴唇裏,擠出兩聲輕笑。
鳶眸中僅僅是露出一絲冰冷,便令人心寒發怵。
他好像又回到了叛逃之前,變成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手黨幹部。
曾經在黑手黨們的裏世界內,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不要惹港口mafia “黑色幽靈”。
寧願成為重力使的敵人,至少生死只在一瞬間;而成為黑色幽靈的敵人,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那個白發的咒術師,太宰治有那麽一些印象——那個被稱為「最強」的咒術師。
“……五條悟嗎。”
太宰治雖然用着疑問句式,語氣卻無比的肯定。
為什麽咒術界的人會和悠扯上關系……不,應該還有別的痕跡。要從那家夥過去身邊的人查起。
深邃的鳶眸,閃過一絲暗光。
閉眼,睜眼。
僅僅是半息不到的瞬間,周圍的景象驟然從隧道外的藍天青岩,轉換為自己剛剛曾經看見過的,隧道內部的場景。
然而,和剛剛不同的是,無論是隧道的出口還是入口,像是朝外無限延長般,始終看不見頭;又在最遙遠的盡頭,化作一個黑色的小點。
一之濑悠馬一時間停止了掙紮,呆呆地看着周圍的畫面。
原來剛剛太宰的異能力,真的是起效果了啊。
來不及等他細想,挾持着自己的「搶匪」倒是施施然地開口。
“嗯~這裏算是亞空間了吧,從人類妄想之中誕生而出的詛咒領域?假想咒靈?唔,無所謂,反正也都是些随意能解決的貨色。”
五條悟随意地掃視了一眼周圍,聲音聽上去懶洋洋的;似乎對于自己身處異界這件事上,毫無任何膽怯。
——他是最強,擁有肆意妄為的資本。
雖然今天原本的計劃是在十分鐘之內,解決掉這只不知死活的麻煩咒靈。
不過現在嘛,他不介意在這個亞空間內多待一會兒。
那個礙事的黑毛男也不會來打擾了。
五條悟從鼻腔裏哼了一聲,低下頭來,檢查自己的‘戰利品’。
黑發少年被人摟着腰,輕快地夾在肩下,無處安放的手下意識抓住自己的手臂,防止自己被突然甩下去——雖然五條悟肯定不舍得這麽做。
五條悟挑了挑眉,轉而把自己抱着的小家夥撈起。
在一之濑悠馬驚慌失措又氣急敗壞地“你要幹嘛!”的聲音中,青年的雙手從黑發少年的肩下托起,像是抱起一個小朋友,又像是抱起自家不聽話的貓咪般,高高舉起。
隧道內的頂燈還在不知疲倦地向周圍擴散着澄黃色的光;
而在那片昏暗之中,白發青年露出那張精致絕倫的臉蛋,白鴿羽翼般的睫毛下,掩藏不住蒼穹一般閃耀奪目的藍眸,似乎正散發着幽暗的光,在眸子之中流轉。
五條悟盯着一之濑悠馬的臉看了半晌,感受到手掌中少年因為緊張而逐漸繃緊的肌肉,忍不住嗤笑出聲。
“真弱啊,悠。”
“比你之前的樣子,還要弱小啊。”
「六眼」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現在的悠已經沒有了當時在高專時期的那副身體,咒力也只是普通人的水準,甚至已經看不見咒靈;就連伊地知那家夥,努努力也還是能祓除掉三級咒靈呢。
比之前還要弱小,這怎麽行,放着不管的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外面的吧。
蒼藍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暗光,将湛藍色的天空染上一抹黑色。
“術式也沒有了嗎?這倒是件好事嘛。至少這下你沒辦法胡來了吧。”
腦內,不好的記憶再次湧現。
穿着和服的黑發少年淡漠的臉上,浮現出孤注一擲的傲然笑意,毫不猶豫地将那支箭矢插入自己的腦髓之中。
那種疼痛,自己可也是親身體會過的——在他重要的友人手中。
即便如此,然而在反轉術式的加持之下,大腦依舊運轉,卻變得瘋狂無節制——這或許就是反轉術式帶來的必然的副作用吧。
懊惱?怨恨?哈,當時大概也是有的吧。
然而這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卻在年複一年的時光之間逐漸被磨損、消耗,逐漸變為另一種令人瘋狂又恍惚的凝滞感。
最喜歡的小貓朝着自己伸出爪子,狠狠地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比起留在身體上的疼痛,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小貓在撓完自己後,像是泡沫般消失不見。
在他和傑的注視下,那個嬌小的黑色身影滿身是血,卻一點點變得透明,在光亮之中消失不見,像是童話書裏在太陽光中化為泡沫的小美人魚。
六眼無法再捕捉到咒力,甚至想要對其施加詛咒,卻都找不到能夠詛咒的靈魂。
人能死而複生嗎?
消失的靈魂能再次歸來嗎?
這些卻是「六眼」無法告知自己答案的問題。
現在,自顧自消失的小貓,卻又突然從眼前跳了出來。
五條悟眯起眼睛,藍眸之中的光彩似乎更亮了一分。
然而,被對方緊緊盯着,又是這麽一副如同長輩逗弄着小孩子般屈辱的姿勢之下,一之濑悠馬感覺到自己腦袋上的黑發幾乎炸起毛,咬牙切齒地沖着這個陌生又奇怪的白毛男罵道。
“喂、喂!把我放下來!”
“什麽‘喂’,是悟啦。啧,真沒禮貌……啊,說起來,悠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吧?那應該叫我哥哥了吶。”
五條悟眯起眼睛,嘴角咧開惡劣的笑容,
“來,喊一聲‘悟哥哥’。”
“……神經病。”
不知道為什麽,對着五條悟這張雖然好看,但是莫名十分欠揍的臉,一之濑悠馬心中升起一股想要一腳踹過去的暴躁情緒。
黑發少年當然不肯屈服,咬着後槽牙,從齒縫中擠出一句罵人的話;原本還算安靜的四肢開始掙紮蹬踹。
見手中的小貓開始撲騰,越來越不好控制,五條悟微微蹙起眉,半哄半嘟囔着,把他放下。
“好啦,把你放下就是了。”
終于,他的腳能夠碰到地面,心中總算多了一絲安全感。
一之濑悠馬松了一口氣,下意識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裏是……隧道內?和當時我和太宰看到的景象似乎沒區別啊。”
聽到悠的口中提到另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五條悟微微皺眉,身上散發着不爽的低氣壓。
一之濑悠馬光顧着看周圍,完全忽視了五條悟的情緒。
“不。不一樣。”他碎碎念地否定了自己,“這邊看不到光,只有頂燈的黃光。要怎麽從這裏出去呢……”
“你想光憑腳走的話,走一輩子可都是出不去的。”
五條悟嘲笑着說道,幹脆擡手演示。
地上某個石塊忽然飄起,緊接着,在五條悟的操控之下,朝着隧道口的一端飛去,刮起的風聲逐漸遠離;然而,并沒有過去多久,那股風聲卻越來越響,由遠及近。
最終,剛剛那個石塊,原封不動地回到了他們的面前。
這是個閉環。
“洞口和洞口是貫通的……所以,我們是在一個環裏面?”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皺眉,低頭思索着。
他這副認真思考的樣子,五條悟覺得有些新奇,便一直盯着看。
那股視線幾乎完全不加掩飾,肆無忌憚的模樣似乎生怕對方不知道一樣。
一之濑悠馬頓時覺得頭皮發麻,擡頭瞪了這家夥一眼。
而罪魁禍首絲毫不加收斂,嗤笑一聲,像是發洩般,使勁地揉捏着他的腦袋和臉頰,扯得一之濑悠馬生疼。
“……給我松開啊混蛋!”
“嘁,還是一貫不給摸嗎?這點倒是沒變啊。”
五條悟眯了眯眼睛,放下了手,轉而看向周圍。
“咒靈的領域?……不,只能算是個半成品的領域吧。”
穿着黑色制服的白發青年那雙藍瞳掃視了一圈周圍,「六眼」肆無忌憚地汲取着周圍的信息,在一股腦的将它們揉成一團,拼命地塞進五條悟的大腦裏頭。
“原來如此……呵呵,整個隧道就是咒靈,我們身處于咒靈的體內啊。”
“在體內的話,怎樣才能突破出去?”
五條悟斜了一眼提問的黑發少年,似乎覺得自己的笨學生問了個蠢問題似的,挑了挑眉。
“當然是直接從咒靈身體裏,轟出個大洞然後出去。”
“……我問的是,具體要怎、麽、做!”
“還記得夜蛾老師上課的內容嗎……哦,你應該不記得了。那我就再給你講一遍好了。”
五條悟真的像個老師一般,耐心地講解起來,
“在敵人的領域之中,有三種應對辦法——術式對抗、逃出領域,以及最後一種,也是有效的辦法。”
“那就是用自己的領域壓制。”
五條悟眯起眼睛,臉上浮現出自信又張揚的笑容。
“悠還沒見過我的領域吧。”
他一邊說着,徑直牽起了黑發少年的手。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想要掙紮,便已經擡起另一只空閑的手,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
低沉的男聲在隧道內響起,層層回音像是有無數個人在重複同一句話。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叮。
耳邊似乎響起類似于黃銅鈴般的顫鳴,水滴滴落湖面,濺起層層漣漪的聲音。
一之濑悠馬瞪大眼睛,感覺自己像是置身于那片浩瀚無垠的廣闊宇宙,自己不過是之中最渺小不過的一粒塵土。
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知識似乎想要鑽進他的腦袋裏,在他瞪大的目光之中,卻沒有體會到那股腦袋爆炸的瘋狂感;
自己的周圍,像是籠罩着一層薄薄的紗,卻堅不可摧,将其餘一切全部格擋在外頭。
“這就是……領域嗎?”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喃喃自語,似乎在為這股力量而感到顫抖戰栗。
他心中忽然萌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眼睛一亮,扭頭看向身旁高大的白發男人。
“喂、那就快點從這裏……”
“來,先叫我一聲‘悟哥哥’聽聽。”
……這家夥,這麽還不死心。
一之濑悠馬白了他一眼,态度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別搞錯了,是你把我從同伴身邊帶走,才會陷入到這個鬼地方;可不是我要求你,混蛋咒術師……”
說到一半,一之濑悠馬的聲音卡住了,在對面的注視下,本能地咽了口口水。
面前的白發男人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平日裏越是不正經的家夥,露出與以往不同的平靜表情,便越是可怕。
“同伴?你的同伴應該是我才對吧?”
“悟。五條悟。”
“我的名字,要好好記住啊。”
周圍的空氣似乎下降了好幾度,又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壓着他的身體。
他不得不改了口。
“悟、悟!這回總行了吧!”
“叫‘悟哥哥’。”
“……你這家夥,別太得寸進尺了!”
“我說,得寸進尺的家夥,究竟是誰啊,悠——”
五條悟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在輕笑,卻難得帶上了驟降的冰冷。
“雖然我已經原諒你了,但果然還是很生氣啊,悠。”
“對了,忘了介紹我的領域,你應該還不知道吧。”
“「無量空處」——領域內的所有對象大腦将接收無止盡的信息與知識。對我而言,反正和平時開着六眼的感覺沒什麽區別啦。”
“但是悠不一樣,無論是普通人還是咒術師,只要進入了領域,便無法逃離——只有和我接觸,才讓你免受領域的影響吶。”
五條悟嗤笑一聲,提起了手。
原本他正握着一之濑悠馬的手,轉而變換了另一個握法。
骨節分明的手指強勢地插入對方的指縫之間,卻不握緊,虛盈盈地,似乎随時随地都能夠抽離撤出。
“吶,悠。”
“如果要是我現在松開了手,你會變成什麽樣?”
五條悟半眯起眼睛,臉上惡劣的笑容不斷擴大,而手指似乎即将從他的指縫間抽離。
他可不是什麽寵溺寵物的好主人,給不聽話的小貓一點懲罰會比較好吧。
害怕自己一點也沒關系,只有被吓到了才能徹底安靜下來,乖乖得讓他撫摸。
“有用的、無用的,能理解的、無法理解的,恐懼的、歡喜的……”
“大腦被領域內各種亂七八糟的信息塞滿,來不及處理,只會像內存爆滿的電腦一樣,砰地一聲壞掉吧。”
“哈哈,壞掉也不錯嘛。反正平時的悠也足夠笨蛋了——如果不是笨蛋,怎麽會做出那種事情呢?”
“老子可是相當記仇啊。”
高中時期早已摒棄不用的自稱,這個時候卻突然冒出了出來。
五條悟的聲音聽起來雖然冷靜,語氣确實相當的冰冷。
“往你的腦袋裏塞點什麽會比較好呢……當然是關于我的事情啦。”
“直接讓悠的腦袋徹底壞掉,變成只會叫‘主人’和‘悟’的笨蛋好了。”
唔,聽起來似乎不錯。
白發青年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随意,逐漸變得認真,似乎真的對自己話中的事情饒有興趣。
五條悟眯起眼睛,盯着面前身體逐漸僵硬的一之濑悠馬,笑容不斷擴大。
“——要試試看嗎?”
咚、咚咚。
一之濑悠馬瞳孔緊縮,感覺自己的心髒随着對方越發惡劣的聲音,跳動的節奏逐漸加快,似乎馬上就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而五條悟的手卻真的在一點點往後撤離,即将要徹底離開他的指尖。
一想到自己的腦袋真的要被冗雜的信息塞滿爆炸,那種對于未知的恐懼感,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密密麻麻地在自己背後爬來爬去。
恐慌終于占到了上風,迫使自己抛舍掉無用的廉恥心。
一之濑悠馬瞪大眼睛,慌不擇路。
這回是他主動地抓上了五條悟的手,手指死死地扣住他的指縫,似乎帶着一些後怕。
感受到悠的主動,略顯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的指縫間微微顫抖着。
這幅依賴着自己、不肯放手的可愛模樣,讓五條悟感到了滿足,心情也愈發愉快。
但是還不夠。他想要的東西更多。
“诶~不肯松開嗎,太熱情的孩子可是會讓我感到苦惱啊。”
五條悟故意說着,看着面前的黑發少年屈辱地咬了咬下唇,唇角上揚。
這家夥真的是人渣!
不,比人渣還要差勁!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咬牙切齒地咒罵着,徹底領悟到了這家夥的性格究竟有多麽惡劣、糟糕。
“快點,說點什麽讓我開心一下,說不定心情好就能原諒你。”
“……悟、…哥…”
“聽、不、見、哦。”
一之濑悠馬漲紅着臉,咬牙切齒地從自己的牙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似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廉恥心。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丢進火爐裏炙烤的板栗,快要被烤得裂開;太陽窩附近的青筋一跳一跳着,從耳朵到脖頸一片血紅,都是火辣辣的燥熱。
“悟哥哥……這樣總可以了吧!”
黑發少年拔高了音量,幾乎使用喊的方式說出了對方的要求。
那股羞恥感讓他別開臉,死活都不願意去看五條悟那個混蛋的臉。
然後,他就聽見從頭頂上傳來成年人低沉又愉悅的輕笑,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絲性感的磁性。
“——好孩子,這不是做得到的嘛。”
五條悟眯起眼睛,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一之濑悠馬的臉蛋,感受着指尖柔軟的觸感,輕輕摩挲。
白發青年強勢地将對方的臉扭向這邊,迫使對方仰頭盯着自己。
“需要我摸摸頭,作為獎勵嗎?”
一之濑悠馬眉毛幾乎豎起,墨色的眸子死死地瞪着這個惡劣的家夥。
他本想讓對方滾蛋,但又不敢真的說出口,只能在心中對方紮小人。
“如果要給我獎勵的話,就麻煩你趕緊把咒靈清理掉讓我們快點出去吧混蛋!”
最後,一之濑悠馬的聲音之中帶着滿滿地怒氣,朝着五條悟說道。
這回五條悟倒是爽快地答應了。
“當然可以啦。”
“诶?”
一之濑悠馬甚至都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會這麽爽快地就答應,呆呆地愣在原地。
見他一副呆滞的樣子,五條悟笑得更歡了。
他松開了鉗制着少年下巴的那只手,轉而輕輕抵在了對方的嘴唇上,聲音愉快。
“既然乖孩子向主人提出了請求,那就滿足你吧。”
“讓你見識一下「最強」的力量。”
“——哦,對了,悠你可要抓緊點呢。”
聞言,一之濑悠馬緊張地抿起了唇,下意識攥緊了五條悟的手。
哈,真可愛。
五條悟輕笑着,擡起了手,将中指置于食指之後,低聲念道。
“「虛式·茈」。”
霎時間,在白發青年的面前驟然凝結出一個巨大的,黑洞一般的球體,從中散發出強烈的力量磁場,不斷向外膨脹的同時,似乎又在向中間不斷吸取着什麽。
空氣中愈來愈濃烈的咒力氣息,雖然一之濑悠馬看不見,身體卻能感受到那股令人恐懼的戰栗感,不禁面色發白。
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那個黑洞球吸進去了,身體和手指不斷顫抖着。
而身旁的五條悟似乎感覺到他的忌憚,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帶着「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張狂與肆意。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愛啊,悠。”
“——不過不用擔心,我可是「最強」的啊。”
『又做夢了啊。
這回夢到什麽了呢?』
『穿着和服的黑發幼馴染,正看向自己,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窮途末路的賭徒,又像是即将釋放了的囚徒,墨色的眸子中閃爍着自己不明白的光。
他動作果斷,毫不猶豫地擡起了手——
自己急忙沖過去,拼命地朝前伸出手,試圖阻止對方的動作。
但已經來不及了。』
『“悠——”』
猛然睜開眼睛,太陽早就高高挂起,熱烈從窗簾的縫隙中擠進來。
夏油傑緩緩坐起身,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想要阻止腦袋裏一跳一跳地疼痛。
自己睡了多久?有三個小時了嗎?
哈……真羨慕悟那家夥,會反轉術式治療自己的大腦,就算不睡覺也沒關系吧。
這裏是他自己的公寓。從高專畢業之後,他便搬了出去,在外頭自己買了間公寓。
而悟那家夥,卻依舊固執地留在高專內。
身為咒術師,自然不會缺錢;更何況是五條家的家主。
說到底,那家夥還是在等待着什麽,簡直跟個笨蛋一樣。
……呵呵。
真的是笨蛋啊。
夏油傑卻有些嫉妒友人,但有時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嫉妒什麽。
已經留起了長發的黑發青年,慢吞吞地下床。
……要不讓「佴朦」出來吧。那個可以創造出記憶環境的咒靈。
夏油傑漫不經心地想着。
然而,一想到要是讓那東西模拟出悠的樣子,心中又莫名産生一種被玷污了的反胃感。
……還是算了。
黑發青年的眸色一暗,像是忍耐着什麽情緒,黑色的沖動不斷蔓延。
不要讓髒東西觸碰他和悠之間的記憶;就算是虛假的,他也不想要了。
——那是他寶貴的、最珍重的、獨一無二的「糖果」;甜蜜又苦澀;歡愉又折磨。
夏油傑深呼吸一口氣,壓制住內心的煩躁。
然而此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微微震動,提示音響起。
屏幕上方的消息欄中,跳出了一則消息。
「傑~看我抓到了什麽~」
……悟的消息?
夏油傑瞥了眼,覺得無趣,剛準備将手機倒扣在桌面,五條悟的另一條消息又立即彈了出來。
「你絕對猜不到會是誰——」
真無聊。
夏油傑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自己這個摯友,都二十好幾,為什麽還是個小孩子脾氣。
他點開消息欄,正準備随意敷衍兩句,下一秒,屏幕上彈出了一張圖片。
細長的紫眸猛然瞪大,瞳孔緊縮。
手機屏幕上,白發青年似乎在咖啡廳內,正擡起腦袋,蒼藍色的眼睛盯着鏡頭,臉上吊兒郎當的笑容中,帶着炫耀之意。
而被他以一種占有姿态摟在懷裏的,是一個身形嬌小的黑發少年。壓着他的白發青年強勢地捏住少年的臉頰,迫使他不得不擡起頭看鏡頭。
那張白淨淡漠的臉頰染上一絲緋紅,黑框眼鏡半歪,露出咬牙切齒又不得不忍耐的憋屈的神情。
單身公寓內,周圍驟然陷入死寂,靜得只能聽見腦內血液沸騰時的嗡嗡聲。
可夏油傑卻感覺自己的大腦無比的清醒。
“滴。”
消息提示音響起。
「傑,」
「——要過來嗎?」
屏幕上字符跳出,幽藍色的對話框倒映在那雙深紫色的眼眸之中,化為一滴濃郁的黑色墨汁,在心髒深處滴落,不斷渲染蔓延。
耳邊似乎響起了摯友惡劣的笑意,朝着自己揚起下巴,姿态傲慢地邀請道。
“悠……”
夏油傑低頭看着掌中的手機,額間的劉海随着重力微微垂下,擋住眼前的部分畫面。
那張薄唇微微翕動,聲音從唇齒間緩緩吐出。
“……我當然會過來啊,悟。”
小夏未叛逃線!
悟:主打一個和摯友分享.jpg
這就是摯友之間的友情嗎,隔壁雙黑互相扯後腿的來看看(指指點點)
第六十七天
“喲西,就這樣好了~”
五條悟拍完照片,編輯好消息摁下發送。
片刻之後,雖然夏油傑那頭并沒有回複,然而line上的對話框卻顯示了已讀。
白發青年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上揚。
哼~他就知道,傑那家夥絕對很在意的嘛。
被他壓在懷裏強行拍照的黑發少年,終于忍不住動了動。然而他光顧着自己腦內頭腦風暴,沒有注意到因為自己的動作,身後的白發咒術師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
——怎麽樣拍照不好,為什麽非要讓自己坐在他的懷裏!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在心裏腹诽道。
可謂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差點沒和這個叫做五條悟的咒術師打起來——當然,只是他自己單方面這麽覺得。
五條悟只用了一只手,便輕輕松松地壓制住不聽話的貓咪的反抗意圖——畢竟兩個人的武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對方似乎完全沒有對自己身為一個成年男人的自覺,自顧自地把下巴擱在自己的腦袋上,身體緊貼着他的後背,把全身的重量壓了上來;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男人鍛煉有素的結實肌肉。
白發青年一只手拿着相機,而另一只空出來的手則掐着他的臉蛋,迫使他擡起腦袋看鏡頭。
——于是,便留下那張屈辱的照片。
他也嘗試過掙紮,然而身體的周圍像是有一面看不見的空氣牆似的,死死地桎梏住自己的動作,動彈不得。
這家夥,絕對是用了自己的術式!
一之濑悠馬那叫一個憋屈,眼睛周遭都被氣紅了一圈。
見五條悟收起手機,反而将一之濑悠馬往自己懷裏攬了攬,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頂,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露出饕足的神色。
兩個人的體型差太多了,成年後的五條悟超過一米九的身高,将本就偏小只的一之濑悠馬摁在懷裏,幾乎能夠藏起來。
就算五條悟已經解開了「無下限」術式,被大貓摁住的獵物依然難以掙脫。
重得要死……
一之濑悠馬感覺身上的家夥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雪豹,而自己變成一只無力反抗的草食動物,被對方一巴掌拍在爪子下面,也不是為了吃,似乎只是為了玩樂。
……這不就更氣人了嗎!
而且,兩個男人這個姿勢也太奇怪了把!隔壁桌的那兩個女生是不是一直在往這邊看啊!
呃、等一下等一下,為什麽要拿手機,不會在拍他們吧?!
——算了,已經無所謂了。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現了無數的星星和廣闊的宇宙,羞恥心和無力感到達極限之後,像是蒸發了的水,又忽然感受不到了。
他正憋着一口氣,忽然聽見頭頂響起白發青年慵懶的好奇聲,似乎又帶着些許躍躍欲試。
“嗯?怎麽感覺你瘦了好多?”
“……哈?比起那個,你這家夥先松開我……咿!”
對方的手掌忽然從衣服下擺探了進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摸了摸他的腹部。
隸屬于別人的溫度忽然搭上腹部柔軟的皮膚,頓時産生一種詭異的過電感,害得一之濑悠馬忍不住發出一聲兔子般的驚叫。
五條悟伸出的爪子稍微頓了頓,本以為他會這樣乖乖抽回去,然而罪魁禍首卻絲毫沒有忏悔的意思,反而變得更加變本加厲。
“喂!我說你不要……唔、”
黑發少年咬着牙,壓低聲音說道,想要阻止他的動作。
然而從後背逐漸升起古怪的戰栗感,将他的聲音重新堵了過去。
男人的指尖緩慢地劃過腹部的皮膚,從肚臍到腰間,似乎在丈量他的腰肢的粗細。白發青年忍不住皺了皺眉,嘀咕着說道,
“欸~好像真的變細了。肌肉少了很多,肚子軟軟的……”倒是比以前好抱很多。
五條悟想着,聲音懶洋洋的,捏了捏少年腰間的軟.肉。
“悠,你是不是沒有好好鍛煉啊~”
嘎嘣。
腦內的那根控制理智的神經徹底斷了。
一之濑悠馬忍無可忍,直接從他懷裏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五條悟的反射神經很好,及時地往後一躲,這才沒讓對方的腦袋撞上自己的下巴。
不過,這也代表着他沒有辦法阻止悠的聲音了。
只聽見被逗弄到極點的黑發少年氣急敗壞地,朝着同行的白發青年大聲吼道。
“——我說你這家夥,不要在外面随便亂摸我啊混蛋!”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今天不是休息日,店裏的人并不多。
然而,光憑借着悠馬的這一嗓門,徹底把這不多的顧客們的視線吸引了過來,錯愕地看着弄出這麽一番動靜的黑發少年。
一之濑悠馬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和反應過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周圍人的視線之下,整個人越來越紅,像是一只放在鍋裏煮熟了的蝦子,從腦袋上散發着熱氣,眼睛也露出了蚊香眼。
“噗哈哈哈哈哈——”
然而導致他社會性死亡的真正元兇,此時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雖然姐姐說過暴力是不好的行為,但此時此刻的一之濑悠馬是真的很想打人。
——這個家夥,今年真的二十六了嗎?!
然而想了想,偵探社那個小孩子性格和脾氣那位的名偵探先生,同樣也是二十六歲。
一之濑悠馬忽然對這個社會産生了一絲絕望。
絕、對、不、想成為他們那樣子的大人!
五條悟完全沒了形象,哈哈大笑着,仿佛回到少年時期的随性妄為。
果然,悠在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很久沒有笑得那麽開心了。面對五條家和高層那堆老橘子們的壓力,似乎也因此煙消雲散。
啊,果然不能放手呢。
五條悟眯起眼睛,朝着身邊的黑發少年伸手,想要把一之濑悠馬重新拽回來,結果就聽見身邊響起熟悉的男聲,帶着些許笑意。
“悟,不要太捉弄悠啊。”
幾分鐘前。
“叮鈴。”
一旁的服務員喊着歡迎光臨,夏油傑沒有回應,進店的第一件事便是掃視店裏的客人們。
黑發男人留着長發,紮着丸子頭,身材比例絕佳,腿又長又直,細長的丹鳳眼冷冽銳利,帶着東方特有的韻味。
嗚哇,今天加班真是lucky,店裏居然一口氣來個兩個大帥哥诶。
穿着咖啡色制服的服務員小姐忍不住在心中感嘆,原本還在為本該休息的假期而嘆氣,此時之前那些抱怨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她的語氣聽上去比之前熱切了些。
“那個,這位先生您……”
“我是來找朋友的。”
然而,不及她多說什麽,對方便打斷了自己的話。一米八幾的高個無論放在哪裏都格外出挑,但語氣卻十分冷淡。
黑發男人微微偏過腦袋,斜眼望了自己一眼。
僅僅只是被對方瞥了一眼,服務員小姐卻莫名感覺到一股寒意。
那眼神……感覺自己在對方眼中甚至都算不上人類。
她剛開始還以為自己在不經意間冒犯了對方,但好像并不是這樣。這個男人看所有人的眼神幾乎都是一個樣,像是望着動物園裏的猴子一般。
服務員小姐立即閉上了嘴。
夏油傑終于在咖啡店的某個角落處,找到了摯友頗為顯眼的白色身影,似乎整吵鬧着,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薄唇微啓,似乎想要說什麽,微顫之後又重新閉上。
夏油傑轉過腦袋,細長的狐貍眼微微彎起,藏起眼底的情緒。
“對了,小姐。麻煩來一份特供抹茶蛋糕吧,送到那邊就好。”
黑發青年剛剛身上的那股冰冷厭世感似乎消失了,像是再普通不過的正常人一般,微笑着溫柔說道。
服務員小姐本能地點頭應道,呆站在原地片刻,直到這位黑發客人離開,才回過神來。
帥哥的心思可真難理解啊。
她嘆了口氣,默默回到原本的位置繼續工作。
說是咖啡店,倒不如說是咖啡加甜品的組合店鋪。
不然,就五條悟這個絕對的甘黨,可不會主動踏足這種地方。
和五條悟不同,夏油傑沒有穿高專時期的那身制服,而是一件咖啡色高領內襯,外頭是長款黑色大衣。
硝子看着他們兩個,忍不住嘆了口氣。
即便從高專畢業,悟還是固執地穿着高專時期的制服,傑倒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樣子,笑眯眯地當起了自由咒術師;看上去固執守舊的人是悟,實際上,真正被困在過去的家夥,是傑才對啊。
當年她不在現場,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唯一在現場的第三人星漿體天內理子也在之後消失,似乎去了國外。
得知了悠去世的消息的時候,家入硝子正在醫務室裏忙碌,不由得一愣,手中的馬克杯也落在地上碎落一片。
『咒術師的世界,瘋狂與死亡常相伴随。』
硝子不是沒有見過死亡。
作為醫生,她看過太多的生命從自己眼前流逝,有自己來不及搶救的,有身體被咒靈撕碎的,也有直接化成血水的……其中有前輩、有認識的輔導監督、也有不認識的陌生人。
可是,當知道自己的同期,一起坐在教室裏聽課的同伴,給自己帶咖啡、別扭地表達着自己關心的少年,真的就這麽消失死去,甚至都沒有留下屍體。
即便是她,心中也産生了動搖。
歌姬和灰原直接哭得稀裏嘩啦,七海沉默不語。
而與悠關系更為密切的傑和悟呢?
硝子忽然有些想不起來他們兩個人的反應了。
他們似乎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卻又無力阻止。
第一個出來的是悟,平日裏意氣風發、張狂随性的眼神卻好像暗了下來,身上多了一些成熟和冷靜。
而傑,卻好像在房間裏消失,沒了聲音。
直到夜蛾老師出面,才把他從房間裏拉了出來。
那之後,傑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臉上的笑容和過去似乎沒什麽區別,只是輕飄飄地對自己和悟說了一句“已經沒事了”後,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考試、祓除、收服咒靈、訓練、出差、畢業……
一切像是走上了正軌。
比起五條悟,家入硝子更擔心的人是夏油傑。
傑表現得越是冷靜和克制,越是不清楚那家夥心裏到底怎麽想。
掩藏在海面之下的冰山,會是怎樣的龐然巨物;冰面上的人看不見,或許連冰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
夏油傑望着咖啡廳的角落處,朝着友人的方向走去。
結果,還沒有靠近,就聽見只有在夢境之中才能聽聞的少年男聲,帶着熟悉的氣急敗壞的語氣,拔高音量喊道。
“——我說你這家夥,不要在外面随便亂摸我啊混蛋!”
夏油傑不由得一愣,剛要踏出去的腳步停住,呆呆地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聲音。
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似乎嗡地一聲,像是被人拿着音叉在耳邊猛敲,顫抖的金屬音震得他半邊身子變得酥酥麻麻,一股說不明的滋味爬上心頭。
喜悅、錯愕、震驚、瘋狂……無數的情緒化作海底之中的小氣泡,咕嚕嚕地不斷上升着,接觸到海底的冰山炸裂。
然而,僅僅是這麽一些微不足道的能量,卻讓冰山顫抖起來,搖搖晃晃的,從表面裂開了一道縫隙,不斷朝內蔓延着,越裂越深,越裂越深,幾乎瀕臨瓦解。
『悠……』
那個人影像是擁有魔力一般,将自己吸引過去。
夏油傑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看着悠微紅的臉頰,充滿生氣的墨瞳怒氣沖沖,硬要說和之前有什麽不同的話,大概是多了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有些宅氣,缺乏鍛煉。
『冷靜一點、要冷靜一點啊,夏油傑』
即便這麽告訴自己,人類卻無法徹底保持理智,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黑發男人在心中深呼吸一口氣,強行摁住自己內心那座快要崩塌了的冰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如往常地,帶着些許笑意,調侃着說道。
“悟,不要太捉弄悠啊。”
一旁的白發青年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笑聲微微收斂,半眯起眼睛,那雙蒼穹之瞳似乎散發着淡淡的幽光。
随後五條悟語氣吊兒郎當地回應道,
“喲,來得挺快的嘛,傑。是直接坐着咒靈過來的嗎?”
“呵呵。”
夏油傑笑而不語,只是用銳利的目光注視着有些懵逼的黑發少年。
一之濑悠馬愣了愣,意識到兩個人應該是認識的朋友,忍不住抿緊了嘴唇。
直覺告訴自己,這家夥也不是什麽簡單的家夥。
身上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危險氣息,像是要把自己吃掉一樣。
一之濑悠馬看見自己時,臉上并沒有任何歡迎的神色,反而十分警惕。
原本高高懸起的心髒,猛然一沉。
夏油傑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淡去了些,深紫色的眸子也變得晦澀不明,翻滾着一層濃濃的陰雲。
“傑,這家夥不記得我們了哦。”
五條悟似乎看出友人的心情,懶洋洋地說道。
随後,在悠馬抗拒的表情下,直接一爪子摁住了他的肩膀,強制性地要他坐在自己身邊的沙發上,像只沒骨頭的液體貓咪似的,貼在悠馬的身上。
“嘛~反正對于我來說也無所謂,傑也應該一樣吧?”
“……呵,當然。”
夏油傑彎了彎眼睛,藏起其中的黑暗,臉上露出欺詐性的溫柔笑容。
“……你們無所謂,我可是有所謂!對我來說,你們兩個都是莫名其妙的麻煩好嗎喂!”
一之濑悠馬壓不住自己的吐槽欲,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的這番話讓五條悟不爽地眯起了眼睛,
“你這家夥,可真是不記教訓啊。需要我再好好教你一遍嗎?”
“混蛋……你這家夥可真是個人渣!”
“老子又沒說過我是個好人吧?既然在你眼裏都是人渣了,那就再惡劣一點地對待你好了。”
“咕……”
夏油傑看着眼前的畫面,有些懷念,又有些恍惚。
過了半秒,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恢複一貫的溫柔笑意,語氣親切。
“抱歉,悟這家夥給你添麻煩了吧。”
“對啊!添了超級大的麻煩啊!你是他朋友吧,快點管管他啊喂!”
“我是夏油傑。直接叫傑好了。”太宰?那是誰?
“傑,你快點罵他一頓!好不容易從咒靈體內出來了,我正想着叫太宰呢。結果這家夥強行拽着我在天上飛,直接到了東京,還拉着我來這家咖啡廳……”
一之濑悠馬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這家夥,說不定是個不錯的好人啊。或許是因為夏油傑那副親切的姿态,太具有欺騙性,讓他放松了警惕,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就像曾經被悟欺負後找自己來吐槽、評理。
那副熟悉的姿态,真的是忘記了嗎?
夏油傑的眼神微暗。
一之濑悠馬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肆意妄為了。
不管怎麽樣,他都是五條悟的朋友,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對着別人的朋友吐槽當事人的所作所為,這也太糟糕了……
于是,一之濑悠馬咬了咬牙,悻悻地閉上了嘴。
“……所以,鬧劇可以結束了吧。結束了的話我就要回橫濱了,今天姐姐可是說了要和我一起吃飯的……”
一之濑悠馬小聲說着,剛想要站起身,夏油傑卻忽然坐在了他們同一邊的沙發上,徹底堵住了他的出口。
……明明對面的位置是空着的吧!為什麽你非得坐到這邊啊喂!!
一之濑悠馬的表情都要扭曲了。
兩個相貌出衆的成熟男性,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在他們中間,自己未免顯得太過嬌小了,像是夾心餅幹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可惡,這兩個肌肉猩猩!
就在此時,後廚準備好了之前夏油傑和五條悟點的甜品,都在這個時間點上送了過來。
服務員小姐忍不住多看了他們三個一眼,但秉持着優秀的服務素質,選擇什麽都不說。
“您好,這是您的提拉米蘇和特供抹茶蛋糕。”
——結果你倆來咖啡店,沒有人點咖啡是嗎。
一之濑悠馬露出了死魚眼,一副心死的表情。他幹脆自暴自棄起來,等着兩位大爺吃完甜品,再找機會跑路吧。
然而,五條悟可不會讓他這麽輕松惬意,非要來找自己麻煩不得。
“張嘴。”
一之濑悠馬心裏那叫一萬個不願意,翻了個白眼。
然而五條悟完全不管他的抗拒,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
成年男性的手掌很大,至少足夠掐住他的臉頰兩側,微微一使勁,便足夠迫使他張開嘴巴。
緊接着,一勺提拉米蘇被硬是塞到他的嘴巴裏。
香甜柔軟的奶油在嘴巴裏逐漸化開,占據味蕾。
一之濑悠馬本就舌頭敏感,喜好清淡,此時頓時覺得自己的舌頭都要被這股甜過頭的味道給膩掉了,喉嚨也膩歪的要命。
可是五條悟偏是要看他咽下去,蒼藍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嘴巴,直到看着一之濑悠馬咬着牙,抿唇吞下去才笑嘻嘻地松開了手。
“多吃點嘛,悠還是太瘦了,萬一把自己餓死了怎麽辦?”
“我又不是不會吃飯的嬰兒!”
不過五條悟似乎沒有繼續喂下去的意思,他剛想要松一口氣,以為自己結束了這場酷刑,結果身邊的夏油傑,這個時候也毫不客氣地捏着他的下巴轉過腦袋,強迫他擡起頭。
舌尖原本的甜膩還沒散去,襯托得抹茶的味道更為苦澀。
比起甜,一之濑悠馬更讨厭苦,五官都幾乎快要皺成一團。
這是店裏的招牌特供,據說是三倍濃度,比普通的抹茶要苦得多。
到底是誰會來甜品店吃這種東西啊喂!
一之濑悠馬條件反射地想張嘴吐出去,剛要伸出舌頭,就被人伸手捂住了嘴巴。
“好孩子,全部吃下去。”
那雙細長的深紫色丹鳳眼,幽幽地注視着自己,平靜毫無波瀾,卻莫名帶着一股令人恐懼的低氣壓。
一之濑悠馬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于是,嘴巴裏抹茶蛋糕順着一并咽下,小巧的喉結微微滾動,苦澀的味道在嘴巴裏不斷彌漫,成功逼出了他眼角不耐受的生理鹽水。
……這家夥性格也相當惡劣啊混蛋!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渣悟的朋友也是個人渣啊!
一之濑悠馬強忍着那股苦味帶來的不适感,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吐槽道。
五條悟癟了癟嘴,伸手直接把黑發少年搶了過來,像是護住玩具的大型貓科動物似的,蒼藍色的眸子盯着面前淺笑着的夏油傑,忍不住咋舌。
“喂,傑,可是我先找到的哦。”
白發青年的聲音低沉。
夏油傑似乎沒聽出友人語氣之中的不爽,笑眯眯地說道。
“可是悠看起來很讨厭悟的甜食嘛,所以我才會出手‘解救’啊。”
……你說的‘解救’,指的是又往我嘴巴裏塞一口更苦的蛋糕?
一之濑悠馬嘴角微微抽搐。
“啧,傑的口味才叫奇怪好嗎。”五條悟翻了個白眼,厭惡地吐了吐舌頭,“怎麽會有人喜歡吃那種苦掉渣的玩意兒。”
“悟,你都二十六了吧。吃太多糖,別得糖尿病了啊。”
“傑有資格說我嗎?吃那麽多苦味,小心早衰啊。”
看得出來他們的關系真的很好,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嗆着對方。
——但是你們關系好的話,能不能不扯上我!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腹诽着。
倆人似乎都在為了證明自己的品味更好,于是,一個勁地往一之濑悠馬的嘴巴裏塞自己喜歡的蛋糕。
無法反抗,無法拒絕。
左一口苦的,右一口甜的——結果就是苦的吃起來更加苦澀,甜的吃起來更加甜膩。
“悠,哪個更好吃?”
“悠,哪個更好吃?”
——別他媽問我哪邊更好吃了!我都要吐出來了!!
胃部一陣陣抽搐的惡心感,讓一之濑悠馬捂住自己的嘴,幾乎是趴在了桌子上,擋住自己幾乎猙獰的表情,在心中破口大罵着。
“……你倆點的蛋糕,你們自己吃啊喂!!”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一之濑悠馬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快要出竅了。
腳步虛着,快要站不穩。然後就被五條悟一把拎起了後衣領,像是抓着小貓崽的後頸似的拎了起來。
——好心?五條悟會有好心眼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五條悟輕笑一聲,直接拎着「小貓」騰空而起;一旁的夏油傑并沒有阻止他的舉動,只是偏過頭看了眼二人,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嗯,現在回高專吧。”硝子看到悠的話,也會很開心的吧。
“哈?高專?那是什麽地方、喂,我不是說過我要回橫濱了嗎!”
“傑,你也一起嗎?”
“喂!給我聽人說話啊!”
夏油傑沉默了片刻,五條悟以為對方是要拒絕,然而前者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回答。
巨大的飛行咒靈從他的腳底冒出,托着主人飛起。
而在看不見咒靈的一之濑悠馬眼中,對方和五條悟一樣,似乎都是騰空飛起。
“走吧。”
紮着丸子頭的黑發男人輕聲說道。
“……你們咒術師是都會飛的嗎?”
在半空中,放棄掙紮了的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問道。
現在鬧騰着讓對方放開自己,只會掉在地上摔成肉醬吧。
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地扶着自己的黑框眼鏡,防止它在半路上掉到地上,讓自己變成個「睜眼瞎」——高度近視加散光的選手,沒了眼鏡那是真的無法生存。
“嗯?當然不是咯。傑的術式是「咒靈操術」,可以自由操控自己收複的咒靈。”
“……聽起來像是寶x夢大師。”
啊,這句吐槽為什麽有點熟悉。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皺眉。很快他便不再去想,而是瞥了眼一旁的夏油傑——在他的眼中,只有黑發男人一個人的身影。
“……所以,他的身下是有咒靈嗎?”他遲疑地問道。
“啊,對哦。悠現在看不見咒靈了。”
風中傳來五條悟的聲音。
因為自己是普通人,所以看不見咒靈了啊……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壓下心中的情緒。
然而就在這不久之後,
他便見到了傳聞之中的咒靈——扭曲、猙獰、惡心的負面情緒集合而成的怪物,張着腥臭的嘴巴,露出獠牙,沒有眼睑的五六只眼睛轉動着,猛然盯向了自己。
咒靈的面前,站着的這是那個紮着丸子頭的黑發男人。
夏油傑臉上含着微笑,深紫色的眼眸中,充斥着一股病态的瘋狂,閃爍着自己無法理解的歡愉與希望的光彩。
自己卻沒有在對方身上覺察到任何殺意。
然而,
他說道。
“悠,”
“我會溫柔地殺死你的。”
『——變成咒靈,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吧。』
…夏你小子還沒放棄這個想法啊!
人在危險的時候,是可以看到咒靈的。
放心!之後悠醬精神狀态一直很穩健,小夏會吃癟的哈哈哈
第六十八天
“太宰?真是少見啊,你居然會主動聯系我。”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沉穩的聲音,平靜之下藏着些許疑惑。
太宰治聽到老友的聲音,抿唇頓了頓,随後展露出淡淡的笑容,用輕佻的語氣地說道,“安吾,如果可以的話我才不想聯系你呢。”
電話另一頭,坂口安吾被太宰這句笑中帶刺的語氣嗆住,有些語塞。
片刻之後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奈地嘆息道,“你還在記恨我關于織田作那件事嗎?”
“呵呵,你在說什麽呢,安吾,我怎麽會記恨你呢。畢竟害得織田作九死一生,不得不帶着孩子們搬到國外去的家夥都被當事人原諒了,我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不就還是有怨氣嗎……
坂口安吾握着電話,再次無聲地嘆氣。
實際上太宰治對安吾的怨氣早就在那之後消散不少了,若是真的記恨,他才會讓這家夥安安心心地回到異能特務科工作,現在頂多使點絆子,讓這欺騙自己的老友吃點苦頭;
但其實太宰治也知道,畢竟安吾在那個身份的枷鎖下,已經竭盡所能,至少織田作和孩子們沒有真的出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過,「敘舊」可不是今天太宰給對方打電話的目的。
“吶,安吾,能不能把咒術師相關的資料給我看一下呢?”
“……就算我不給你看,你這家夥也會自己過來親自找的吧。”
“唔姆,真了解我呢安吾。是哦,只是會花稍微長一點的時間而已,說不定還會給你增加工作量……唔,最近有好好在睡覺嗎?可憐的公務員安吾。”
“哈……你真的是……”
坂口安吾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每次和太宰對話,他都感覺自己好像老了好幾歲,不,是折壽。
“我會給你的,請你不要來搗亂好嗎,我這三天就睡了十小時。”
“真是辛苦你了~”
“你要是別來找我麻煩,我才不至于這麽辛苦。”
坂口安吾吐槽着,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冷靜地問道,
“所以,你是要找哪個咒術師的資料?先說好,有關機密的東西我們這邊可沒有。咒術界的人不可能将底牌交給我們。”
“放心,我對咒術界那些機密沒興趣啦。真要想知道,也不會經過你們,而是直接去翻他們老家了。”
太宰治懶洋洋地說着,話鋒一轉,忽然冷了下來。
“五條悟……這個名字你肯定知道的吧。”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下來,響起零零碎碎的聲音,似乎是電話的主人正擡起眼鏡框,揉着自己的鼻梁。
太宰治笑眯眯地沒說話。
等了幾秒鐘之後,他聽見安吾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疲憊感。
“真是的……我就不該指望能從你這裏輕松躲過去,你來找我肯定都是麻煩事。那家夥,可是被稱為‘咒術界最強的男人’啊。”
“呵呵,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他的人際關系。”
太宰治輕笑一聲,聲音猛地沉了下去。
“曾經過去的朋友、同學、老師……我都需要。”
“……知道了。等下會傳到你手機上,你自己收斂着點。”
坂口安吾的聲音先是一頓,然後是無奈。
電話那頭迫不及待地就挂斷了,像是好不容易從敵人手中逃脫,等這一刻很久似的。
太宰治沒什麽反應,只是盯着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眼神變黑。
那個白毛咒術師……
太宰治擡起手,将手機輕輕抵在下巴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手機背面輕輕點着,發出富有節奏感的拍子。
他想起,那個家夥盯着自己時,藍眸之中的不屑與炫耀之意。
半小時前。
悠被那個白毛咒術師拉進了咒靈的領域之中,周圍瞬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寂靜得能聽見自己逐漸變粗的呼吸聲。
不遠處便是橫濱灣,空氣中混雜着一股淡淡的海水的鹹濕味。
恐懼、懷疑、憤怒……更多的則是痛苦與悲傷。那種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被被人搶走時的無力與絕望感,讓太宰治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又要再一次失去悠了嗎?』
『又是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
悲傷如同洶湧澎湃地潮水般,鋪天蓋地地襲來。他就好像是海面上的那只再渺小不過的帆船,被海水拍打成碎片,墜落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已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或者也只是一個呼吸的瞬間。
耳邊響起樹葉的沙沙聲,氣流暗湧,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空氣之中游離彙聚。
太宰治敏感地覺察出周圍空氣的細微變化,瞬間擡起頭,靈敏的感官試圖捕捉周圍的信息。
不過很快,就不用特意去留神了。
腳下的馬路地面不斷在震動,而面前山洞隧道逐漸變得扭曲。
“轟——”
忽然從山崖便傳來一生巨響,像是點燃炸.藥般,整個山巒都為之顫動。
揚起的風沙裹挾着碎石塊和小樹枝,漫天飛舞。即便是太宰治,也不得不擡起手加以抵擋,防止異物吹入眼睛。
沙色的風衣下擺随着狂風擺動,半眯起的鳶色眸子眼神依舊銳利,從手指的縫隙間死死注視着‘爆炸’的根源,試圖捕捉希望。
從山洞隧道的側面,猛地破開一個巨大的洞,周圍的事物在不斷向內吸取的同時,又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往外排斥。
耳邊似乎響起什麽生物不可名狀的哀嚎與尖叫,但很快又随着風聲逝去。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從山崖破開的大洞一躍而出,腳下像是踩着什麽東西,如履平地般,懸浮在半空中。
太宰治立即分辨出那人是誰,原本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穿着黑色制服的白發藍瞳青年神色随意,周圍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風中裹挾的異物都從他的身邊擦過,或是撞上他面前那層透明的牆壁,再随着重力掉在地上。
他的手中牽着的正是一之濑悠馬。
懸浮在半空中,黑發少年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是擔心自己是否會墜落下去。
對于太宰治而言,最刺目的,是悠的手死死地抓着身邊那個白發咒術師的手掌的畫面。
那種絕對的依賴感,令底下擡頭望着二人的太宰治心生嫉妒。
像是從心底湧起的小氣泡,咕嚕嚕地向上湧着,炸裂開時,心頭舌尖都泛着一股苦澀又濃郁的酸味。
“太宰!”
太宰治渾身一震,瞳孔緊縮。
高空之中,悠看到了地上宛如螞蟻般渺小的自己,大聲喊着自己的名字。
欣喜之情逐漸取代了之前的悲傷。
太宰治伸出手,下意識想要抓住眼前的光。
“喂~我在的時候怎麽還在看其他人啊。悠,不聽話的懲罰還想要再來一次嗎?”
白發咒術師語氣不爽,卻有沒真的做出什麽。
他直接抱起悠的腰,輕輕松松地單手夾在肩下,轉過身體準備離開。
“好啦~陪我去吃甜品吧,我可是找到了一家超美味的咖啡店哦。”
“哈?你這家夥,給我等一下,不要這麽肆意妄為啊混蛋!”
在後者氣急敗壞的罵聲中,白發咒術師忽然扭過頭,朝着自己吐了吐舌頭,不緊不慢地做了個口型。
「‘物歸原主了。’」
炫耀?挑釁?彰顯主權?
太宰治臉上原本所有的表情一點點褪去,陰沉得暗不可見。
他的身後像是地底的深淵,不斷往外翻湧着漆黑黏稠的淤泥,将周圍的一草一木包裹吞噬。
下一秒,那個白發咒術師便和悠一起,消失不見了。
噠噠、噠。
“叮。”
敲擊着手機背面的指尖猛然一頓。
太宰治垂下眼睛,打開自己的手機。
或許是怕太宰不耐煩真的自己過來找資料、惹麻煩,又或許是出于想要補償老友的心理,坂口安吾的動作很快,調出了異能科所能了解掌控的有關于五條悟的信息,特別是人際關系方面的。
手機屏幕散發着幽幽的藍光,倒映在太宰治那雙鳶色的眼眸中。
他快速地翻看着,一個個黑色的文字字塊化作水滴,在他的大腦內彙聚成一片湖泊。
最終,視線在某一段文字上停住。
『……找到了。』
叮。
平靜的湖面上,總算起了漣漪,震蕩着朝外不斷擴散。
“‘日暮悠’……果然,用的也是假名嗎。”
太宰治注視着這個名字,聲音低沉地喃喃自語。他果斷又給安吾發去了消息,這次回複的很快——因為他想要的這個人的信息很少,寥寥幾行便結束了記錄。
『‘日暮悠’,東京都咒術高專二年級生,招募入學。
一級咒術師,擅長使用弓箭,遠程作戰,體術較弱。術式為「破魔之箭」。參與執行兩次特級任務,六次一級任務……
該學生于「(機密不可見)」任務中死亡,屍體消失。
入學證件照因系統故障而損毀。』
太宰治的目光停留在人員狀态『已死亡』這幾個字上許久,鳶色的眸子一點點變得漆黑幽深,看不出主人此刻內心到底在想什麽。
過了良久,黑發青年這才将那些資料信息徹底删除。
消除記錄後,太宰治的手指停頓了片刻,轉而點開了通訊錄。
“嘟——嘟——嘟——”
三聲撥號音響畢,號碼的主人果然就在這個時候接起了電話。
“喂?”
青年的語氣充斥着不耐煩,像是彌漫着硝煙氣息的黑火藥,嗆得人腦袋發昏。
太宰治太了解不過自己的老搭檔了,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呀,中也,好久沒聊天了。”
“在挂掉電話拉黑我之前,姑且聽我說一句吧。”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響起中原中也的啧舌聲,充斥着濃濃的厭惡之意。對方似乎在外面,甚至能夠聽見擦動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中原中也低頭吸了一口煙,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冷冷地問道。
“你怎麽知道這個號碼的?”
“呵呵,這你不用多問了,畢竟以你的腦子,估計想不通的吧。”
“……如果你是來挑釁的,我現在就去偵探社揍你。”
“還是那麽暴躁啊,會長不高的哦,漆黑的小矮人。”太宰治輕笑着,拖長聲音道,“悠不在身邊,一個人過的怎麽樣呢?”
“滾。”
中原中也終于壓制不住自己幾乎暴戾的情緒,低沉的嗓音像是野獸的低吼,對自己最後的警告。
太宰治能想象出電話另一頭中原中也的樣子——大概已經摁不住自己的情緒,全身裹滿暗紅色的異能光了吧。
“……把悠帶走這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太宰。”
“呵呵,那你覺得把悠囚禁起來,就能占為己有了嗎?你該慶幸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不然悠絕對會讨厭你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用指尖掐斷那支剛抽了一口的煙,踩在腳底下碾滅。钴藍色的眸子暗流湧動,看不清主人眼中的光。
片刻過後,電話那頭響起赭發青年的冷笑聲。
“呵,你以為你這個爛人能比我好到哪裏去嗎?你這家夥有多肮髒惡心,我可不會不知道。”
“我手上多出來的工作都是你搞的鬼吧?”
……不過,他确實是需要一些時間,用來思考之後和悠相處的方式。
他不想讓悠看見自己時露出驚恐害怕的表情。
他在努力壓抑自己想要見悠的沖動和欲望,擔心着自己又會忍不住,對悠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
這也正是為什麽這段時間中原中也沒有過來找悠的原因。
“bingo~只是稍微在……”
“少講廢話,快點說正事。老子一秒鐘都不想多聽你的聲音。”
中原中也冷冷地說道。
電話那邊果然安靜了下來,傳出電流的沙沙聲。
正當中原中也不耐煩地準備開口罵人時,忽然響起了太宰治低沉又壓抑的男聲。當聽見他所說的話時,中原中也瞳孔一縮。
“悠被人帶走了。”
“……哈?!”
“是東京的咒術師。我查了相關資料,果然,悠之前也……”
“那種屁事怎麽樣都好了!你這混蛋居然……”
“吶,中也。”
太宰治打斷了中原中也的怒吼,原本低垂下的腦袋擡起,露出那種已經化為深淵般漆黑濃稠的眼睛,平靜又理性。但他的聲音卻無比的冰冷,聽上去像是北極的寒風。
“——我們合作吧。”
東京,咒術高專內。
“到了哦。”
五條悟拎着一之濑悠馬的衣領,輕巧地落在地面上,像是只無聲的大貓。而夏油傑也緊随其後。
一之濑悠馬現在有些習慣被這家夥拎着飛來飛去了。
說實話,在天空中往地下俯瞰的感覺,所有的行人像是地上爬行的螞蟻,原本高大的建築物不過是落在地面上的是古埃及,對于從未有過這種體驗的一之濑悠馬而言,确實有些新奇。
眼前便是咒術高專的大門。
映入眼簾的便是郁郁蔥蔥的樹林,以及充滿宗教色彩的各類神社建築和寺廟,成排的地藏菩薩沿着臺階而上,充斥着一股肅穆的莊重感。
想不到東京都這種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居然會有這麽大的一片山頭。
一之濑悠馬嘆為觀止的同時,又忍不住嘴角抽搐,惡狠狠地罵道。
“所以,把我帶過來又要做什麽?陪你吃過甜點了,還要怎麽樣啊。”
就像個不知分寸的朋友,明明當事人都已經表現出想要離開的意思了,還要拽着人家繼續在外面浪。
“嗯?在說什麽呢,悠。”
五條悟歪了歪腦袋,蒼穹色的藍瞳映襯着那張精致的臉蛋更加俊美;然而這張好看的臉蛋所吐出的話,卻格外令人氣憤。
“讓你回去?怎麽可能嘛~你當然是要留在高專啦。”
一之濑悠馬面色一黑,徹底不想理這家夥,轉身想要順着臺階下山,卻被身後的夏油傑堵住。
男人原本溫柔和藹的聲音消失了,變得低沉又沙啞。
“你要去哪裏,悠……”
“管我去哪裏!關你們什麽事!自顧自地把我帶過來就算了,我也陪着你們玩了一下午了吧!我可要在晚飯前趕回去,不然的話姐姐……”
後續一之濑悠馬說了什麽,夏油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腦內像是老舊的收音機,無論轉動到哪一個頻道,留下的只有沙沙的嘈雜電子音,讓人無法思考。
『離開?你又要去哪裏啊,悠。』
『你總是這樣,快要把我逼瘋了。』
“果然,你還是想要離開嗎,悠。”
夏油傑堵在了他的身後,伸手摁住了一之濑悠馬的肩膀,聲音之中帶着無奈與嘆息。
“悟,你也聽到了吧。這樣的話,也沒辦法了呢……”
五條悟癟了癟嘴。
“啧,又不是說不讓他走,怎麽說都得留下住一天吧。畢竟那麽多年都沒見面了,硝子她也還不知道……喂、傑,你在做什麽!”
六眼察覺到空氣中咒力的波動,驟然緊縮。
夏油傑臉上帶着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笑意,而周圍冒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一只從未見過的特級咒靈從裏面爬了出來,擋在五條悟面前,在他們三個人之間劃分出兩個空間來。
巨大又猙獰的咒靈忽然出現在眼前。
一之濑悠馬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呆呆地與其對視;那六只沒有眼睑的瞳孔,每一只都倒映着自己的臉。
“……诶。”
看到這種從未見過的非人怪物,他本該恍惚,驚恐地尖叫——然而此時,他心裏除了生理性的惡心外,倒沒有其他多餘的感覺。
像是見識過太多,已經對此習以為常的麻木似的。
“喂、傑!你要做什麽。”
五條悟的表情陰沉了下來,第一次對自己的摯友展現出敵意。
“……在高專界內,未經允許使用術式可是要被懲罰的啊……”
“我當然知道啊,悟。”
夏油傑垂下眼睛,輕聲說道。
“但你也聽到了吧,悠并不想留下。”
“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從我的身邊離開、逃走、受傷、死亡……我無法接受那種現實了。”
“所以,我決定親手殺死悠。”
“……哈?”
“我會詛咒悠的,帶着最扭曲的情感,詛咒悠永遠留下。”
“到時候,我可以把變成咒靈的悠吃掉。”
這樣,也就能徹底變成我的東西了吧。
夏油傑笑了起來,那副表情讓五條悟覺得有些陌生。
不、并不陌生,或許,他早一點就應該發現,傑的狀态已經很不對勁了。
早在很久之前,緊繃的神經便已經被那根名為「幼馴染的死亡」的稻草壓垮了。表露出來的平靜與理性,倒不如說是苦痛之後的精神麻木,化作無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切。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壞掉了呢?
記不清楚了。
日複一日的夢魇,逼迫着自己不斷回想起那個痛苦折磨的畫面。
夜夜無法安眠。
——如果自己早一點殺掉悠,把他變成咒靈吃掉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吧。
這幾乎成為了一種執念。
“傑!你瘋了嗎?”
瘋了嗎?嗯,大概吧。
聽着五條悟的話,夏油傑漫不經心地想到。
叛逃、成為詛咒師、被追殺……只要能把悠徹底留在自己身邊,做什麽都無所謂了。
“抱歉了,悟。”
這路上夏油傑都在思考,如果應對他這位名為「最強」的摯友。
『糟了!』
五條悟藍瞳一縮。
下一秒,從一之濑悠馬的身後忽然冒出一個黑色的洞穴,一只沒有眼睛,張着環形利牙尖齒的七鰓鳗模樣的咒靈速度極快,直接張開嘴巴将兩個人吞吃進去,藏在體內。
六眼之中流光溢彩。
然而包裹着二人的黑球本身就是由咒力凝聚化成的咒靈,分不清裏頭二人具體的位置,如果要是随意使用「蒼」或「赫」,作為脆弱的普通人的悠更容易受到傷害。
“傑、你這家夥……”
咒靈體內。
仿佛身處于怪物蠕動的胃部,周圍是溫暖的肉.壁,卻沒有潮濕黏稠的粘液。狹小又扭曲的空間之中,兩個人以一種暧昧的姿勢擠在一起。
因為擁擠,一之濑悠馬不得不彎曲起雙腿,将膝蓋壓于胸口,好在他的身體本就柔軟,做出這種姿勢不算吃力;而壓在他身上的黑發青年,微微弓着後背,膝蓋跪在少年的兩腿之間,背後緊貼着肉.壁。
他的一只手橫着壓在少年頭頂上的空隙之前,而另一只手,則輕柔地放在了他脆弱易折的脖頸處。
兩個人的腦袋靠得極近,大部分的身體都貼在了一起,即便隔着衣服那層布料,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以及每一次呼吸時起伏的胸腔。
夏油傑垂下眼睛,那雙深紫色的丹鳳眼無比溫柔地注視着自己最重要的幼馴染,像是緊盯着全世界僅此一個的珍貴寶物。
“悠,抱歉。”
“我會溫柔地殺死你的,稍微忍耐一小會兒吧。”
脖頸處的手掌逐漸縮緊,肺部的空氣也一點點被消耗着。
一之濑悠馬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濃烈的,像是泥濘一樣試圖将自己溺死的強烈情感,讓他幾乎窒息。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無名火,從腳底一下竄上了腦袋;煩躁,憤怒……各種情緒令一之濑悠馬心中的火焰越燒越旺,咬牙切齒地擡起了自己完全沒有被限制住的右手。
在狹小的空間內,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艱難。
“啪。”
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二人中間。
夏油傑的腦袋別向了一旁,愣在了原地。
臉上後知後覺地升起一股刺痛,手掌也跟着一起松開。
一之濑悠馬的掌心同樣也升起一股火辣辣的麻癢之意。他攥起了拳頭,将指甲嵌入掌心,墨色的眸子瞪着面前完全呆滞下來的黑發青年,冷冷地說到。
“喂,冷靜下來了嗎,自私的混蛋。”
悠:友情破顏掌!(bushi)
第六十九天
“冷靜下來了嗎?自私的混蛋。”
耳邊響起少年貌似平靜的冷聲,像是強忍着自己的憤怒與惱火,咬牙切齒地說道。
夏油傑愣在原地,精明的狐貍眼此時微微瞪大,顯得呆滞而不知所措。
那張俊美的臉蛋上,剛剛被悠扇了巴掌的位置一開始還沒有感覺,随後逐漸地,升起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
悠的力氣并不算大,而且在這種狹小的空間裏,手臂完全無法使力。
如果要說是痛,甚至不如他和五條悟在訓練室裏切磋時偶爾打上頭,腹部的青紫來得要疼。
但僅僅是這麽一下,讓夏油傑的腦袋內原本瘋狂翻湧的黑色思緒變得呆滞了下來。
“悠……”
夏油傑呆呆地,下意識喊到對方的名字。
眼中的陰霾逐漸散去,倒映着黑發少年那張因為忍耐着怒氣而微微泛紅的臉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因為剛剛的掙紮而微微滑落,露出那雙如黑曜石般璀璨的墨瞳,怒氣沖沖地瞪着自己。
氣憤、忍耐、不爽……那片黑色呈現着色彩缤紛的情緒,活生生的,富有生命力的。會跑、會跳、會哭,會笑……是完完整整的人。
『如果悠變成咒靈的話,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色彩了吧』
『可是,不這樣做的話,就沒辦法把他留在我身邊』
『他又會離開、消失,去到自己找不到的另一個世界裏……』
『……但是,這樣做的話,真的對嗎?』
『好不容易才再次見到的悠,好像又回到了過去那樣,三個人一起在高專快樂無憂的日子,夢境一般、鏡花水月一樣……自己甚至都要懷疑,是不是咒靈在自己的腦子裏作祟了。』
『那種輕松平靜的心情,已經多久沒有感受到了。』
夏油傑感覺自己腦袋中,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相互交錯着,都在試圖殺死對立的那方,想要取得最終的勝利。
可是亂戰之後,卻沒有得出一個準确的結果,反而讓自己更加猶豫茫然。
不知道為什麽,一之濑悠馬卻從對方身上看出一種易碎的脆弱感,像是已經布滿裂紋的花瓶,只需要外界輕輕一碰,便會碎落一地。
他卻努力地僞裝出一副普通無事的模樣,即便所有的情緒,已經化作透明的液體,從花瓶的裂縫中流出。
裏面已經空掉了,什麽都不剩下了。
然而面前的黑發青年越是露出這幅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越是令一之濑悠馬來氣。
趁着對方走神,憤怒的兔子開始蹬腿,想要踹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黑狐貍。
開什麽玩笑!怎麽搞得好像是我在亂發脾氣一樣!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吧混蛋!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地一邊心中大聲咒罵着,一邊擡起腿試圖踹向這家夥的小腿肚。
長期訓練的肌肉記憶讓夏油傑身體本能地做出了應對,畢竟他的專長可是格鬥技。
他直接用膝蓋桎梏住對方的雙腿,往上輕輕一擡,便讓對方的動作僵在原地。
一之濑悠馬吃痛地吸氣,腰肢彎曲的幅度不得不變得更大了,似乎聽見從腰間傳來骨骼關節之間清脆的摩擦聲。
為了勉強維持這個姿勢,抵抗着周圍的肉.壁和身體上壓迫着自己的青年的壓力,一之濑悠馬本就繃緊着肌肉許久,此時已經酸痛不已,眼角帶着一些吃力的水汽。
“好痛、喂!快點解開你的咒靈,讓我出去。”
身上的黑發青年不語,垂着眼睛盯着自己。
似乎是在猶豫,但又摸不懂自己在猶豫什麽,于是便僵持在原地。
他的耳邊響起嗡嗡的金屬轟鳴,看着悠淺粉色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憤怒地朝着自己說什麽話,而不知為何,怎麽都聽不清。
“夏·油·傑!”
咚。
少年的聲音像是一記重錘,猛地敲在了黑發青年的腦袋上,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一股莫名的情緒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像是海潮般,将之前那堆莫名其妙的念頭與想法拍成粉末,與卷起的浪花一起,消失在那片大海之中。
『——悠還活着。』
『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沒有離開。』
『——為了一己私欲,自己是準備親手毀掉難得回來的幸福與希望嗎?』
咒靈體外。
剛剛被傑召喚出的那只從未見過的特級咒靈,如同一只癞蛤蟆般趴在地上,後背上的六只眼睛緊盯着面前的白發咒術師。
五條悟面無表情,陰沉着臉,蒼藍色的「六眼」閃爍着暴戾的寒光。
即便在衆人眼裏是令人恐懼的特級咒靈,但對于五條悟來說,不過是揮手之間祓除的垃圾。
他明白傑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如果真的想要拖延時間的話,那就幹脆把自己所有的特級咒靈一起召喚出來,來得更靠譜些吧。
所以,傑為什麽要這麽做……
五條悟想不通。他擡起手,濃郁的咒力彙聚在指尖,随着主人的呵令,朝着眼前的敵人飛去。
「蒼」将那只咒靈卷入其中,在無數的負無窮中走向毀滅。
『啊。』
在這瞬間,五條悟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白發咒術師微微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發不出聲音。
『——傑果然還是希望自己能夠阻止他的吧。』
『還是說,希望自己殺了他呢?』
僅僅是沉默了一瞬,已經二十六歲了的「最強咒術師」,不再青澀,不再猶豫。
——無論出于什麽原因,即便那個人不是悠,那也是對一個無辜的、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出手。
『明明看起來那麽聰明,』
『……還是讓自己來揍醒傑這蠢貨吧。』
璀璨的蒼穹之瞳微微眯起,對着那只大腹便便的咒靈擡起手,凝結着咒力。
就在此時,
那只七鰓鳗模樣的咒靈忽然躁動起來,周圍的咒力波動也開始混亂扭曲;尤其是咒靈巨大的腹部,瘋狂地蠕動着,似乎想要将肚子裏的東西嘔吐出來。
五條悟微微一愣。
七鰓鳗咒靈張開了大嘴,露出口腔內犬牙差互的利齒,覆蓋着滑膩黏液的腹部蠕動更加劇烈了,下一秒,咒靈從肚子裏吐出了兩個人。
——是悠和傑。
夏油傑緊緊抱住了一之濑悠馬的肩膀,随着咒靈嘔吐的動作,後背直接撞在了堅硬的石磚地面上,成為了另一方的人形肉墊。
黑色的長發與身上的風衣都沾上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而他抱着的黑發少年,似乎被這沖擊震到,掙紮着從青年身上爬了起來,膝蓋跪在地上,擡手扶了扶眼鏡。
“悠!”
五條悟眼睛一亮,頓時松了一口氣。
然而,事情還沒有這麽輕松地宣布結束。
一之濑悠馬緩過神來,睜開眼便是夏油傑那張令人記恨的臉。
“你這家夥……”
這回他難得将姐姐那句‘暴力是不好的行為’的話抛在了腦後,滿肚子的怒火徹底占據了理性。
到了外面,沒有環境的限制,一之濑悠馬擡起了拳頭,這回是毫不客氣、絲毫沒有收斂起力氣,狠狠地揍在了夏油傑的側臉上。
拳頭的速度并不快,其實只要随意偏頭便能輕松的躲開。
但夏油傑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乖乖仍由一之濑悠馬的拳頭砸在自己的臉上。
他似乎也品嘗到了主人拳頭之中所蘊含的滿滿怒氣,随着對方的力道偏過腦袋,臉上頓時留下了一道紅色的痕跡,一跳一跳地,帶着一股腫脹的刺痛感。
這個比剛剛那巴掌勁來得大多了。
也正是托着這一下的福,夏油傑感覺自己腦子清醒不少。
發洩完心中的怒氣,一之濑悠馬大口大口喘着怒氣,伸手想要拎起夏油傑的衣領,準備怒斥這個混蛋。
……結果拎不起來。
畢竟對方怎麽都是都是身高一米八五,全身肌肉的成年男性,想要單手拎起對方,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一時間,場面有些尴尬,似乎能聽見腦袋頂飛過去的烏鴉叫聲。
黑發少年氣得表情微微扭曲,磨着後槽牙的聲音格外的明顯。
衣領對方攥得有些變形的夏油傑原本還有些內疚,然而,當看着對方因為生氣而扭曲的表情,他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
“悠,需要我配合一下嗎?”
“噗。”
悠馬沉默了,五條悟笑出了聲。
剛剛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搞笑。
“我可是認真在生氣啊喂!”
黑發少年惱羞成怒地罵道。他瞪着眼睛,盯着面前只有一邊臉蛋發紅的夏油傑,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自己的火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中擠出,冷聲問道。
“傑,我說你,剛剛是認真想要殺掉我的吧?”
“……是。”
夏油傑沉默了片刻,輕聲回答道。
他微微垂下眼睛,沒有去與一之濑悠馬的雙眸對視。
而這個時候,面前的黑發少年卻伸出手捧住他的臉頰猛地擡起。
少年體溫向來偏冷,掌心之中卻似乎帶着微薄的暖意,貼服在臉頰上。
側臉的刺痛在溫熱之下,痛意似乎更加明顯,卻讓夏油傑感覺渾身發麻,後背像是竄過一道電流般,腦袋一片空白。
自己大概是有些M體質在身上的吧。
黑發青年腦袋裏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個想法,忍不住自我嘲笑起來。
然而此時,對方的額頭卻忽然猛地撞了上來,發出咚地一聲,不僅夏油傑被撞得有些目眩,一旁沉默不語看着的五條悟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當然,當事人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眼前仿佛冒出了好多金色的小星星,眼睛轉起了蚊香圈。但他還是咬着牙,硬挺着抓住面前夏油傑這家夥的腦袋。
兩個人靠得極近,鼻尖都快要碰到。
即便隔着黑框眼鏡那層透明的玻璃,依舊能夠看到,那雙如同盛滿星海的夜幕般漆黑的眼眸之中,倒映着自己錯愕呆愣的表情,像個白癡一樣,不知道悠這番的舉動有什麽意思。
——其實并沒有什麽特殊的用意,只是一之濑悠馬腦子一抽,突然想這麽做了。
“喂,感覺到痛了嗎?”
“……嗯,好痛。”
“痛就對了!我也很痛啊混蛋!”
一之濑悠馬朝着夏油傑大聲吼道,心中忽然湧出一股委屈。
“什麽‘溫柔地殺死我’,被殺掉的話,就什麽都沒有了吧!”
他抿緊嘴唇,感覺到舌尖的苦澀,忍不住垂下腦袋。
微長的黑色劉海擋住少年的表情,只能看到對方因為抿緊而泛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着,過了好一陣子才松開,低聲念着。
“對我來說才叫奇怪吧,莫名其妙被帶到這裏來,莫名其妙地被人說‘想要殺死我’……我知道這之中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每個人似乎都認識我,對我說一些無法理解的話……”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不過是假裝不懂,努力無視罷了。”
“因為我真的什麽都不想管,不想要再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煩。”
“我只想好好和姐姐一起,平靜的生活,你能理解嗎?”
少年的聲音之中似乎有些哽咽。
“……我不想死。”
瞳孔猛地放大。
夏油傑有些啞然,嘴巴微張,卻說不出來。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行為瘋狂的同時,又有多麽的自私。
不過只是想要滿足自己內心的欲望而已,從來沒有考慮過周圍人的心情,更沒有考慮過悠的心情。
“……對不起,悠。”
他緩緩張開嘴,像是好幾日沒有睡覺又瘋狂抽煙酗酒的家夥,低沉的嗓音中帶着如同刀割般的沙啞。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矛盾又令人琢磨不清…又或者太過能理解這種心情。
『……幹嘛又露出這種看不懂的表情,不要搞得好像是自己在欺負對方一樣啊……』
夏油傑伸出手,想要将他抱在懷裏,結果卻被一之濑悠馬躲開。
黑發少年從他身上爬起來,擡起手,飛快地擡起眼鏡擦了擦,留下微微泛紅的眼圈。
不過,他的臉上還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
夏油傑感受到懷裏的溫度逐漸流失,不由得開始晃神。
而一旁的五條悟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伸手拽起了夏油傑。
夏油傑剛剛站定身體,結果身旁的摯友直接一拳揍向了自己的腹部。
五條悟的拳頭和悠的拳頭力氣可是兩個級別的,再加上夏油傑這次完全沒有防備——當然即便有了防備,他也不會躲開——這一下可是完完全全吃了下來。
黑發青年悶哼一聲,因為吃痛地半弓起後背,半天沒喘上氣來。
“傑,你不會覺得老子也沒生氣吧。”
一旁的五條悟冷笑着,想再往夏油傑的肚子上來一拳。
不過,一之濑悠馬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躲閃到了一旁。
五條悟眨了眨那雙漂亮的藍眸,表情看上可憐巴巴的,似乎在賣萌。
“吶,悠,我可是幫你揍了傑哦。啊,如果你還在生氣的話,我再幫你揍這家夥幾拳怎麽樣?我的拳頭可比你要厲害的多哦,那你不痛不癢的算什麽嘛……”
“……悟,你別過分。”
“我才不要你幫忙!”
“那你自己來?”
“……那我也不要!”
一之濑悠馬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
“這件事到此為止好了。”
顯然讓他消氣并沒有那麽簡單。
夏油傑當然明白,畢竟作為那麽多年的幼馴染,對于對方的性格再了解不過了。
這個時候還是順着對方來比較好一點,但他卻真的舍不得悠就這樣從自己眼前離開。
至少……至少像悟說的那樣,稍微留下一天也沒關系吧。
比起此時夏油傑的謹慎,五條悟的聲音顯得更直率多了。
“悠~躲得那麽遠幹什麽!”
“你也別過來!”
“哈?剛剛又不是我對你出手,要讨厭的話就讨厭傑一個人好了!”
然而一之濑悠馬的忍耐心已經快要到達極點,幾乎爆炸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結果就感受到身後有一雙手,不輕不重地搭在了肩膀上。
“該讓我家的孩子回去了吧,東京的咒術師們。”
熟悉的男聲響起,随着視線看去,一個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雙手插兜,言笑晏晏地說道。
然而無論他的聲音聽上去多麽溫柔,那雙鳶眸眼底卻裝着無盡的漆黑與陰冷。
“太宰?”
一之濑悠馬微微仰頭,聲音中略帶驚訝。
太宰治笑了笑,鳶色的眸子仔細确認着面前的黑發少年,每一根發絲都不肯放過;青年用手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少年臉頰的鬓發,再認真地将那縷碎發撩到他的耳後。
動作不緊不慢,仔細又虔誠,只是看着讓人覺得火大。
觀察敏銳的太宰治自然也看到了悠馬微紅的眼角。他的眼神暗了暗,輕聲問道,
“被欺負了嗎?”
悠馬還沒有回答,只見夏油傑的臉色一沉,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陰晴不定的暗芒。
他擡起手,從地底忽然冒出了一個黑色的洞,一只還算看得過去的咒靈從裏面鑽出,用老鼠般光溜溜沒有皮毛的尾巴卷起了一之濑悠馬的身體,想要将對方拽回到身邊。
一之濑悠馬也感覺到身體似乎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纏上了腰肢和手臂,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自己;不過那股力量相當溫柔,謹慎着不想要傷害自己。
然而,太宰治鳶眸微微眯起,伸出沒有被繃帶纏繞着的手掌,不輕不重地觸碰了一下咒靈的身體——雖然他并看不見咒靈的模樣,但是憑借着腦袋中的推理,還是能猜測出咒靈七七八八的位置和大小。
老鼠咒靈沒來得及發出哀嚎,便在太宰治的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一之濑悠馬也感受到自己的腰間纏繞着的透明力量,驟然失蹤不見。
“……沒有咒力,也不是術式,是異能力的效果嗎……”
五條悟微微眯起眼睛,六眼的藍色似乎比之前更加絢爛。
嗯?這不是剛剛在橫濱,悠身邊的那個男人嗎,居然一路跟着跑來東京了。
而且穿過了天元在「筵山麓」設下的結界。
要知道,高專前面的神社寺廟大部分都是虛假的,防止普通人誤入,用來阻隔遮掩的假象。
這家夥……
一旁的夏油傑閉上眼睛,檢查了一番自己體內的那只咒靈,卻發現那只咒靈并沒有被祓除,但也已經被削弱了很多,必須放置回去等待咒靈自己用咒力修複,暫時排不上用場了。
而且……這個力量和當初悠的術式非常的相似,似乎都是能夠直接無視或者消除咒力。
……這家夥就是悠口中說的‘太宰’了吧,他們兩個是什麽關系?
更何況,從對面卷發青年那張微笑的臉上,夏油傑莫名感受到一股同類的氣息,這讓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令人不适。』
高專的兩位摯友,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
兩股帶着刺骨寒意的眼神朝着他刺來,太宰治面色不改——在港口mafia的時候,敵意也好,殺意也好,他早就習以為常,能夠熟視無睹了。
他知道面前這個紮着丸子頭的黑發咒術師,他和悠的關系似乎也不淺;更不用在他面前直接将悠帶走的五條悟。
……真的惹人礙眼。
太宰治的笑容愈發變深,背後散發着一股濃濃的黑氣。
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想要從這兩個咒術師的手中搶走人,那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不得不找人合作了呢。
“呵呵,兩位咒術師先生,今天不只是我一個人來哦。”
黑發青年輕笑着,低聲說道。
——至少也要将局面拉扯至二對二才比較公平吧?
頭頂的空氣似乎傳來蕭瑟的呼呼聲。下一秒,一個赭紅色的身影從天而降,咚地一聲踩在神社面前的石灰色地磚上。
霎時間,黑色皮鞋腳下的地面四分五裂,猶如蛛網般的裂痕不斷像周圍擴散,裹挾着赤紅色暗光的石塊朝前飛去,啪地一聲撞上白發咒術師面前那面看不見的牆壁,碎成粉末。
守護珍寶的惡龍,從來不只是一個。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盯着踩在深陷的地面中央的赭紅色身影,蒼藍色的「六眼」掃視這位不速之客。
“嗯?這位也沒有咒力啊,所以,也是異能……”
他的話沒說完,穿着黑色長西裝的赭發青年微微擡起下巴,寬沿禮帽掃下一層濃濃的陰影,将那雙如同大海般蔚藍的眸子掩藏其中,翻滾着滔天的怒意。
中原中也的聲音冰冷,像是凝凍成的寒霜。
“——要嘗嘗重力的滋味嗎?”
如果原作劇情中,小悟也給小夏一拳,他會不會就不會走上那條路了呢?
悠醬忍耐進度條:98%
悟:之中唯一精神(比較)健全的
夏:之中唯一真的想殺悠的
宰:之中唯一的非戰鬥人員
中:之中唯一身高沒到180…(被重力碾碎)
第七十天
掀起的風浪将周圍的草木樹葉吹向一邊,露出土黃色的地面或是樹幹,将中心點暴露出。
而伫立在風暴眼正中間的赭發青年身上的衣物巍然不動,仿佛與空間固定在一起。
然而他面前的白發青年也一樣,安然屹立原地,前發的劉海沒有波瀾。
中原中也冷着臉,身上覆蓋着一層赭紅色的暗光,周圍的空氣也變得凝滞、難以流動,每一個空氣分子都仿佛有萬千斤沉重。
異能力者?…等一下,這家夥身體裏好像有別的力量。
…诶~真的算人類嗎?
五條悟收斂起剛剛在悠面前的那副撒嬌大貓的模樣。
白發青年挑了挑眉,蒼穹般天藍的眼睛之中,帶着一絲玩味,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子,睥睨着世間凡人。
可惜,他面前的中原中也可不能算是普通人。
作為站在戰鬥力巅峰,屈指可數的異能力者,中原中也倒是好久沒有被人用這種目光注視過了。
心中本就不爽,此時好比往火焰上澆了一勺熱油,燒得更加旺了。
他将自己的拳頭關節捏得嘎吱作響,冷笑一聲。
“你們咒術師都這麽嚣張的嗎?”
“什麽啊……”
五條悟半眯起眼睛,藏起一般的冰藍色光輝,臉上露出了惡劣又嘲諷的笑容,薄唇微啓,
“——是國中生?”
咚!
下一秒,那道嬌小的黑色身影已經閃現到了眼前,擡腳狠狠地踢向面前白發青年的腦袋層面。
然而,中原中也的動作卻在即将命中的前一秒定在了原地。
二人中間像是隔着什麽看不見的透明牆壁,無法靠近,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哦?速度還挺快的嘛。”
“哼,這樣如何呢?”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身上的紅光更甚,霎時間,五條悟腳下的地磚也跟着二人的重量一起猛地下墜,變得四分五裂。
“……欸,有點意思。”
五條悟咧開了嘴,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容。
而中原中也也面無表情地咬住自己的黑色皮手套,脫下,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要認真一點了。』
『要認真起來了。』
一時間,飛沙走塵,一白一紅兩個身影交錯着,快得令普通人肉眼難以捕捉。
“中也,你可要加油哦。”
太宰治雖然嘴上為自己的那位老搭檔加油鼓氣着,實則心中完全不在意。
他只是言笑晏晏的,看着面前的黑發咒術師,眼神冰冷,黑漆漆得暗不見光的井底,令人生寒。
而夏油傑對于悟那邊的戰鬥,自然不會懷疑擔心。
他也不甘示弱,臉上挂出了平日裏儒雅親切的微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先解決掉面前這個更麻煩的家夥比較好吧。』
兩個素未謀面過的陌生人,此時心中不約而同地冷聲道。
“啊啦啊啦,咒術師先生臉上的紅印子可真是顯眼啊。”
“呵呵,這和你一個外人沒關系吧?”
“外人?您在說什麽呢,悠可是我家的社員哦。”
兩個家夥皮笑肉不笑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嗆着彼此,陰陽怪氣。
夏油傑一邊說着,一邊派出低級咒靈靠近意圖試探。不過結果毫無意外,所有的咒靈在觸碰到那家夥時,全部都消失。
他倒是能感覺到咒靈們沒有被祓除。
——但是這家夥的能力,某種意義上相當克制他的術式啊。
“哦呀,咒術師先生難道還在試探嗎?”
太宰治笑着,擡起了手,準确地觸碰到從左上方靠近過來的「蠅頭」,咒靈便如同泡泡般,炸裂消失。
……這家夥,真的看不見咒靈嗎?還是單純憑借着周圍空氣變化推斷,猜測他的咒靈靠近的位置?
夏油傑皺眉思考。
太宰治的眸色卻随着時間愈發陰沉。
這男人,應該也是悠在「游戲」裏遇見的人吧;「悠」在高專那次任務中的死亡,會不會和他有關……啊啊,真的令人不快。
嫉妒之心自然讓太宰治的語氣好不到哪裏去。
“真是可憐啊,既然已經失去了,就不要死纏爛打着對方了。”
“……哈?”
夏油傑的臉一黑,聲音低沉。
這個男人無論是語氣還是對悠的動作,一副理所應當的親昵模樣。
悠似乎也很熟悉對方,不然不會仍由對方的親近。
……是曾經認識的熟人?還是別的什麽關系?
啧,無論哪種,都相當礙事。
“呵,希望橫濱來的這位先生,不要是自我感覺良好。悠可沒把你當成什麽重要的人吧?”
“您有資格說我嗎?咒術師先生。至少現在我和悠還在一起。”
“你倒是擅長模糊僞造事實啊。”
“呵呵,實在嫉妒嗎?真是醜陋。我說的可是事實哦——我可是悠目前來說最信任的人呢。”
“如果他知道你僞裝下面是什麽樣的話,恐怕會退避三舍吧?”
兩個黑發青年只是進行言語上的交流,二人臉上雖然都露出春風和煦般的笑容,像是兩只笑眯眯冒着郁氣的黑毛狐貍、
又像是兩條陰冷恐怖的冷血爬行生物,隔空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周圍的空氣無比冰冷,散發着一股嗆鼻的火藥味,噼裏啪啦冒着火花。
然而,被夾在中間的唯一草食動物,看着周圍的慌亂的場景,頭頂上打出了一個巨大的紅色感嘆號。
一之濑悠馬耳邊響起噼裏啪啦,地面破裂、樹木攔腰折斷的清脆聲響,忍不住心驚膽戰。
他忍不住擡頭對太宰治說道。
“喂、喂,太宰、還有傑,那邊打起來了啊,在不攔住就——”
不過他現在似乎求助錯了人。
這邊的氣氛完全插不進去。
兩只腹黑型生物正笑眯眯地,互相對嗆得厲害。
然而,半空中的五條悟和中原中也已經徹底打嗨起來了。
中原中也雖然身體嬌小,但力氣卻驚人,尤為擅長格鬥技巧;尤其是關節技和踢技,熟練得出神入化,每每都指向對方太陽穴等要害命門。
而對于五條悟來說,除了平時和傑偶爾在訓練室切磋外,他幾乎找不到什麽能打的敵人了;再往前,也就是當年和禪院家的那個「天與咒縛」的交戰,
打到後來,兩個人頗有默契地撤下了自己的術式和異能,單純憑借着二人自身的體術對戰。
即便如此,兩個頂尖戰力的破壞力依舊驚人。
兩人交手過招之處,都猶如臺風掃過境,僅僅幾秒,便席卷起一片狼藉。
咚!
神社前面的鳥居柱子被擊碎一半,居然還能勉強維持住平衡,顫顫巍巍地依靠着旁邊的紅白粗繩支撐着沒有倒下。
啪!
地上又是一片碎裂,地上刻着傳統妖怪紋樣的磚頭化成了粉末,從此成為了這塊土地的歷史。
地藏菩薩們被固定在原地。每每有拳頭或是長腿擦着石頭腦袋而過,又或是周圍造成的各類廢墟四處飛散造成的餘波,都十分精巧地從石像周圍擦了過去,沒有損傷一絲一毫。
那排見證了百年來歷史的地藏菩薩們,石頭雕刻出的表情看上去平靜随和,波瀾不驚。
然而,如果他們也能夠張口罵人的話,管他個佛門禁規,恨不得把這兩個打得不可開交的毛頭小子們從頭到尾罵個遍。
那邊是在拆家,這邊又在唇交舌戰。
兩個高挑的黑發青年笑眯眯的,毫不客氣地互相諷刺着對方;如果說那便是肉.體上的交戰,而這邊則是精神上的交戰。
被夾在中間的一之濑悠馬此時此刻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太陽穴處那個青筋一跳一跳地震得他生痛。
忍耐、忍耐。
然而,人忍耐極點,都是會爆發的。
即便是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夠了,都給我停下來!”
站在中間的黑發少年拔高了音量,大聲吼道。
他的聲音回蕩在已經變得空空如也的空地內,偶爾撞上周圍的幾棵幸存的大樹,顫顫幽幽地波折回來。
悠的聲音成功讓這幾個混蛋大人安靜了下來。
五條悟和中原中也的拳頭和腿腳停在了原地,甚至還保持着格擋和進攻的姿勢。
兩個人僵硬地轉過腦袋,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悠的方向。
黑發少年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快要滑落的黑框眼鏡。
可是無法阻擋臉上肌肉的抽搐。
他垂下了腦袋,攥起的拳頭幾乎是無法自控地顫抖,咬牙切齒着,甚至能聽到他強忍着怒氣的磨牙聲。
一之濑悠馬低聲說着。
“你們一個兩個,自顧自地……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把我帶着四處亂飛,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
“什麽想殺掉我也好,想把我關起來也好,以及威脅我也好……全都是你們這群人渣混蛋們自作主張,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欲望和念頭強壓到我的頭上——”
“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的意見,我才不想要被這樣子對待!”
“悠,那個……”
不知道是誰,戰戰兢兢地試探着想要出聲,結果被對方一句暴躁地呵斥堵了回去。
“閉嘴!都給我安靜地坐下,認真聽我說話!”
四只家夥瞬間閉上了嘴,以一種乖巧的姿态,排成一排,正跪在黑發少年的面前,溫順又聽話。
若是熟悉這幾個人的親友好友們來了,看到他們在少年面前如此順從文靜的模樣,必然瞠目咋舌,懷疑自己是否是中了異能或咒靈術式的幻覺,然後拿出手機拍照取證。
面對四個像是聽話的小學生般,乖乖坐在原地,一之濑悠馬依舊雙手抱胸,腳尖不停地點地,\'啪啪\'地響着,充斥着一股不耐煩的意味。
他的身後,是已經淪陷了一半的廢墟——基本都是五條悟和中原中也這兩個戰鬥分子造成的。
——雖然又不是自己幹的,但是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喂!
其實,咒術師和異能力者之間的戰鬥,能夠只毀掉這麽點建築,其實說明他倆已經挺克制的了——要知道這兩個人之前的戰鬥,不是拆掉一座大樓,就是毀掉大半個山頭。
帶着少年氣的臉上面無表情,總讓人幻視出一只生氣中的垂耳兔。
很生氣,但是很可愛。
然而面前的大型肉食動物們當然是不敢說出口的。
在這只兔子面前,他們也不得不認慫,終于變得老實起來。
“你們幾個家夥,從來都沒有尊重過我的想法!”
“幾個自私、自大的混蛋大人……以為是成年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別開玩笑了,給我有點成年人的自覺好嗎!”
“自顧自地打成一團也好,互相陰陽怪氣也好,既然那麽喜歡吵(打)架,那就随你們怎麽吵(打)吧!不要再牽扯上我!”
一之濑悠馬惡狠狠地罵道。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你們就等着瞧吧,我絕永遠都不會再搭理你們了。”
“對、對不起……”
幾只肉食動物低下了腦袋,聲音讷讷。
見之前一直壓制住自己的幾個家夥,此時在面前乖巧又聽話的模樣。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總算找回了場子,不由得膨脹了些。
他微微擡起了下巴,露出傲慢的表情,手指快速敲擊着自己的手臂,和腳上的動作一起,頗有節奏感。
他的語氣也愈發不客氣起來。
“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地問道。
他還特意停了停,然而,看着面前幾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後,徹底爆發了。
“——要知道,今天可是姐姐的生日啊!”
“所以我才重複說過很多次了啊。”
“你們知道我期待今天期待了多久了嗎!好不容易今天姐姐晚上也不用加班,兩個人可以一起吃晚飯的。我還特意定了蛋糕……差一點點又要被你們給毀了!”
“上次也是,排隊給姐姐買的羊羹也丢了,害得姐姐沒吃上……”
那件事的罪魁禍首中原中也一震,難得心虛地壓低了自己的帽檐,試圖擋住自己的臉。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一之濑悠馬也懶得再糾纏。
最重要的,是眼下當前的事情啊!
一之濑悠馬冷着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裏擠出完整的一句話,冰冷的聲音像是在張牙舞爪地警告着他們,試圖擴大自己的威懾力。
“如果今天誰再來打擾我和姐姐過生日,絕、對、不會原諒的!”
有時候,人類生氣到極點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果然起到了一定的威懾效果。
無論是高專二人還是橫濱二人,這個時候都老老實實地點頭,安靜如雞,不敢吭聲。
見這四人似乎真的有了認真忏悔自己的惡劣行為的意思,一之濑悠馬緊繃地表情這才逐漸放松下來,
總算把這些天的怒火發洩完畢了。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緩緩吐出一口氣,感覺此時心情無比的輕松。
果然,一味的忍耐只會氣壞自己。
少年終于對這句話心生同感,忍不住點了點頭。
但他還是不爽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這個時刻可不能露出任何的松懈,不然這群家夥肯定會抓準時機再次黏上來的。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努力緊繃着臉,用不耐煩的聲音冷冷地說道。
“總而言之,我現在要回橫濱了……”
五條悟眼睛一亮,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到了。
于是他舉起了自己的爪子,自告奮勇道。
“悠~我可以開着「無下限」帶你回去哦~”
“呵呵,今天強行把悠帶到東京來,害得悠和姐姐差點不能一起過生日的始作俑者是誰呢?”
不等一之濑悠馬出聲,幾個人自己內部先互相拽起了後腿。
太宰治瞥了一眼白毛咒術師,不輕不重地說道。
五條悟一僵,不爽地眯眼瞪向穿着沙色風衣的青年,有些吃癟地擺出了一張臭臉;後者一臉笑意,完全看不出其他情緒。
夏油傑輕咳一聲。
“我可以用咒靈乘着悠回去呢。”
——悟做出來的蠢事,和自己才沒有關系。
他毫不猶豫地将二人的友情輕易抛在了身後,笑眯眯地說着;只留五條悟在一旁大罵摯友是叛徒。
不過原本沉默不語的中原中也,這個時候也抓住了時機,冷笑一聲駁回道。
“不用麻煩你們東京的咒術師又得特意跑一趟橫濱了。”
面前那個劉海奇怪的黑發咒術師額頭上似乎蹦出了一個紅色的十字路口。
他這陰陽怪氣的本事也是從太宰那裏學來的不少。
黑手黨的幹部大人盯着面前的黑發少年,钴藍色的眸子眼神認真,只是摁耐不住想和對方親近的心情,臉頰微紅。
“悠,過來,我送你回去。咳,反正我也是要一起回橫濱的,你還沒試過重力飄在空中的感覺吧。”
似乎能看到他身後一根尾巴在興奮地搖晃。
唯一一個沒有位移技能的太宰治沉默,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不過此時的一之濑悠馬,是真的不想再跟這幾位危險生物扯上關系,為今天的行程帶來不安定的要素。
于是乎,他果斷拒絕了所有人的方案。
“不要!比起和你們這群危險分子一起,說不定會惹上更大的麻煩,我還不如自己坐新幹線回去!”
從東京到橫濱坐新幹線不過也才二十多分鐘。
三個人臉色一僵。
聞言,太宰治的臉上笑容擴大,身邊冒出了粉紅色的小花。
他果斷地站起身,走到了一之濑悠馬的身邊,雙手摁在他的肩膀上。那副笑眯眯的嘴臉在其他幾個人眼中,頗有一種小人得志的礙眼感。
“就是說嘛~ 悠醬,我和你一起坐新幹線回去吧~”
“要知道東京的新幹線交通網絡可是相當複雜。我可以幫忙領路哦,交給我吧~”
太宰掐着嗓子,用甜膩的聲音在一之濑悠馬的耳邊輕聲哄騙道。
——可惡,第一個就應該解決掉這個麻煩家夥的!
然而他也沒高興多久,下一秒,太宰臉上的笑容便被對方的一句話擊沉,繃不住了。
一之濑悠馬盯着太宰治那張漂亮的臉蛋,眼神幽幽地說道。
“你不會覺得自己不在麻煩範圍之內吧,太宰。”
“欸?”
“中也是你叫過來的吧,所以才會莫名其妙打起來;而且,剛剛一直在旁邊拱火的家夥,也是你吧。”
“……怎麽會,我可是一心想要帶悠回去呢。”
太宰治眨了眨鳶色的桃花眼,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想要僞裝成一只無辜的小貓咪。
雖然已經是成年人,但那張臉做出賣萌的表情,卻一點也不違和。
——然而他的這些伎倆,早就被一之濑悠馬識破了。
“是嗎。”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中也家那次,還有東京這次。”
“……太宰,為什麽你每次都能精準地找到我的位置?”
賣萌的表情僵住。
“呃,這個嘛……”
太宰治試圖含糊其辭,然而對上悠馬那副面無表情的臉,後腦勺忍不住挂上了一滴緊張的冷汗。
“太宰。”
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地又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名字,眼鏡之後那雙墨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
雖然很開心悠的目光能一直在自己身上盯着不放,而且還認真呼喚着他的名字,但這個語氣和這個時機好像都相當不妙啊……
這個時候,太宰甚至還有心情思考別的事。
“……我在。”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麽東西?”
咚。
太宰治,被擊潰。
随手拍開黑發青年摁在自己肩膀上僵硬的爪子,
這回總算再沒有人阻攔糾纏自己,一之濑悠馬心滿意足地轉身,準備順着高專門前的青石臺階走下去,回到市區。
腳剛踏出去一半,似乎又感覺到身後幽幽的目光。
黑發少年猛地轉過腦袋,警惕地看着身後那幾個家夥,龇牙咧嘴着,再次警告道。
“絕對、不允許,再跟上來!”
直到黑發少年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網膜內,幾個人才委屈地收回視線,如果有尾巴的話,此時也應該失落地耷拉在地面上。
現在,這裏只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好像之前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視線不小心對上,頓時不爽起來,不約而同地啧舌。
“嘁。”x4
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陣風,輕輕吹過地面,卷起地上的落葉。
頗有一種蕭瑟感。
慢悠悠快要進入收尾啦~不過後面還有蠻多要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