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任东带徐西桐去了县人民医院挂急诊, 她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共十几处,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到筋骨。
深夜的急诊室人比较少, 空荡荡的,十分安静,值班护士坐在导诊台前抱着手臂打瞌睡。
医院的白炽灯将人的脸照得惨白, 小伍赶到的时候, 护士刚给徐西桐处理完伤口, 徐西桐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身上披着任东的黑色外套,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小伍赶过来她也没像以前一样元气满满地同他打招呼。
“东哥, 需要哥几个叫人吗?”小伍问他。
任东摇头, 想起刚才的场景脸色沉下来,脸颊抽动了一下, 缓缓说道:“要不报警吧。”
小伍立刻反应过来:“你确定?你可是也把他打得半死还卸了人胳膊, 你们马上就高考了, 东哥你都坚持到这个份上了就是为了这一刻……”
任东拧紧眉头, 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我不在乎。”
两人争执不休,坐在长椅上的徐西桐忽然抬起脸,嘴角还带着伤,漆黑的眼睛看着任东:
“我在乎,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了。”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 高考结束后再作打算。那时的他们,天真又无畏, 天真到以为靠自己的双手就能抗下这一切。
如果当时他们再勇敢一点,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
三个人深夜离开医院,一行人来到天台基地那个小房间,小伍从裤兜里搜出一把钥匙递给任东,说道:“你离开俱乐部后,文爷就把这间休息室给我了,我平时很少来这,你让娜娜先住这吧。”
“谢了。”任东接过钥匙,拍了拍小伍的肩膀。
夜深露重,整座北觉城都在沉睡着,只有天上亮起的几颗星星。娜娜在天台的房间里休息,任东跑下楼,来到楼下小卖部买了她爱喝的牛奶和零食,结账的时候,老板随意看了客人一眼,在看到是任东时眼神又定住:
“哟,回来了?”
任东愣了一秒点头:“嗯。”
回到天台房间,任东轻轻推开房间门,小姑娘抱着一个枕头坐在沙发上发呆,浓密的睫毛上还衔着晶莹的泪珠,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看了心里一阵抽痛。
徐西桐没由来得说:“我刚才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谁?”任东拆了吸管插进纸盒里,把牛奶递到她嘴边。
徐西桐睫毛颤了下:“我妈。”
空气一阵沉寂,任东语气顿了顿:“很晚了,应该是睡觉了。”
“你今晚会走吗?”徐西桐睁大眼睛看他,晚上哭了太多回,嗓子已经哑了。
任东喉咙哽了哽,只觉得难受,语气缓慢地说:“我不走。”
深夜,任东守着徐西桐,把人哄睡了才松一口气,他垂眼看过去,小姑娘躺在床上,眉心紧皱,脸颊还带着半干未干的泪痕,轻轻轻伸出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拭去。
搁在床边的手机的屏幕亮起,任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楼下马路牙子,小伍买了半打啤酒放在脚上,他蹲在路边吞云吐雾。
任东顺势蹲了下来,小伍分了一根烟给他,他瞭起眼皮看了一眼,笑了笑摇头:
“早戒了。”
小伍闻言被烟雾呛到,不停地咳嗽,半晌才缓过来看他:“不是,哥,你玩真的啊。”
任东抬手抽了小伍后脑勺一巴掌,声音嘶哑得不行:
“谁玩了。”
小伍拿起脚下的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冲任东做了个抱拳的姿势,然后问道:
“那你是怎么想啊?”
任东忽然沉默下来,拎起脚下的一罐啤酒,手指扣在拉环上一扯,无数泡沫喷涌出来,他用力灌了一口,喉咙咽下去的液体又苦又涩:
“我不知道,至少能陪她走完这一段路。”
跟小伍聊了一阵,任东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走了,我得守着她。”
天台房间。
里面原来的家具文爷都让人撤走了,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椅子,任东又去打电话给小伍,临时借了点生活用品,直接打起了地铺。
半夜,任东睡在地上,脑袋枕着双手,他不敢睡太死,半梦半醒间 ,他听到床上传来一阵梦呓立刻睁眼就醒了。
徐西桐躺在床上,眼泪哗哗地淌出来,她的双手攥紧床单,脚也缩在一起,似做了什么噩梦一般,不停地哭,喊道:“求求你。”
“求求你,我马上要高考了。”
任东冲了过去,垂眼看到她的手转而抓向自己的手臂,一条又一条地血痕触目惊心。他的眉心跳了跳,一把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喊她:
“没事了,娜娜。”
“娜娜,别怕,有我在。”
似有熟悉让人安心的声音在唤醒她,徐西桐睁开眼,月光照进窗户,任东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当下第一反应是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声音忍不住发抖:
“我梦见他又回来了,一遍又一遍地打我。”
“没事啊,那都是梦,是假的。”任东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任东闭了闭眼,喉结上下缓缓滑动,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葛亮军碎尸万段。
下半夜,任东看徐西桐睡得不安心,就一直坐在床边陪她。早上徐西桐睁眼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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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任东伏在床前,他半张脸枕在手臂上,压出了几道红痕,漆黑的睫毛垂下来,连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一直紧紧牵住徐西桐的手,就连睡梦中也没放开过。
就这么守了她一夜。
徐西桐蹑手蹑脚地起床,又将外套披在任东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天空仅透出一丝鱼肚白,刚刚亮,清晨有些冷,徐西桐站在栏杆前给周桂芬打电话。
她想要依靠。
她想要告诉周桂芬昨晚发生的事情。
徐西桐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那头接通,然而提示音响了一阵,最后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过了两分钟后,手机里的铃声响起,是周桂芬来电,徐西桐点了接听,委屈涌上心头:“妈,葛亮军找到家里来了,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徐西桐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周桂芬沉默了一瞬,下一秒破口大骂:“天杀的葛亮军,他还是人吗?操他祖宗,你叔这个缩头乌龟,你现在怎么样了……”
徐西桐正欲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桂芬啊,你情绪这么激动干吗?羊水破了……”
紧接着电话传来一阵忙音,徐西桐的话堵在喉头,她低头编辑了短信发给周桂芬,说自己现在在朋友家,目前伤势没什么大碍。
发完短信后,徐西桐垂下眼,在心里对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说了句不起。
之后,任东不放心她,便陪着徐西桐把回了一趟需要的衣服,书全都搬到了天台那个小房间。
最让徐西桐哭笑不得的是,任东还在她的床与地铺间安了道可移动的拉门。
徐西桐看到任东坐在那里,耳边别了根笔,正在安装门上的螺丝,开口:
“任东,其实我不怕。”
全世界最不会伤害她的人就是任东。
任东正拿着螺丝刀拧螺丝,闻言看了她一眼,吊儿郎当地说:
“我怕,以前在休息室你碰见我脱衣服那回,那眼神都快把我吃了。”
徐西桐撕了张草稿纸揉成团朝他丢过去,脸微微泛红:“我哪有,你别血口喷人啊。”
其实她都知道,任东明白男女有别,怕她进去不方便,也不自在,所以安了这道门让她放心。
任东把她看得很紧,每天往返于自己家照看他妈,然后再每天护送她上下学,像无处不在的影子。
他不在的时候,就会吩咐台球厅那帮兄弟多看着点娜娜,渐渐的,徐西桐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重新恢复了活泼的模样。
时间过得很快,快得徐西桐快到忘记某些伤痛,她在放学路上撞到了孙建忠这边的一个亲戚,她拉住徐西桐,笑得神秘兮兮地说:
“你听说没有啊,你妈生了个儿子,咱们老孙家有后啦。”
徐西桐设想过无数个这样的场景,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或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或伤心失落,可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反而能平静面对了,淡淡地回复:
“哦,知道了。”
周桂芬也如愿了。
“你去看你妈了吗?她之前一直在乡下,现在在坐月子,四处在找你……”女人压低声音说道。
徐西桐挣开对方挽着她的手臂,看着她:“你知道吗?警察一直在找孙建忠,还有,葛亮军来过家里了。”
大热天的,徐西桐穿着长袖,她挽起袖子露出伤口给对方看,之后她不顾对方一脸的错愕,径直走开了,徐西桐走进人流中随机过马路,一边背书一边回家,好像那只是再平淡不过的一个小插曲。
高考前一天,学校会大家放了半天假,让他们保持一个轻松愉悦的心情去参加高考。
学生们把无数纸卷书包撕成碎片从五楼扔下去的时候,无数雪花坠落。
徐西桐和任东伏在走廊的栏杆前看着这一幕,她扯了扯男生的袖子:“我们去求道高考好运符吧。”
“这么迷信啊。”任东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徐西桐躲开他的手,笑着说:“对啊,去嘛,这几天我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去求道好运符会好点。”
“行。”任东答应她。
最后任东骑摩托车带着徐西桐回到了云镇的仙台山,她坐在后座,伸手环住他的腰,一路倒退的都是熟悉的风景和人。
他穿着白衬衫,风把他的衣服鼓成飞鸟的翅膀,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洗衣液的香味,徐西桐轻轻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两人来到仙台山的道观,里面没有多少人,徐西桐同任东走了进去,看见里面的神像行了道教之礼。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瞎子还在这里,守着这座道观。徐西桐和任东两人走上前说明两人是来求好运符的。
瞎子看了任东一眼,低头默念了什么,递给他一道符。轮到徐西桐的时候,独眼瞎子看都没看她一眼,断言:
“你不用了。”
“为什么?”徐西桐惊讶地问。
独眼瞎子骤然抬起脸,他脸上的皮肤松垮,看起来年岁已老,唯独那只没有瞎的眼睛看起来有神又清澈,没有半分污浊之气。
独眼瞎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任东,又对着徐西桐开口,声音苍老却铿锵有力:
“他,你的好运。”
两人身后的三清天尊此刻静静地立在那里,俯仰自得,不怒自威,似在怜悯众生。
福生无量天尊。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六月7号, 高考这天。
任东起了一个大早,窗外呈现出一种淡青色,他进厨房煮了两个鸡蛋, 正拿着汤勺盛鸡蛋打算装进塑料袋里, 听见身后传来声响转头看见任母端着一个汤碗进来,正要给他下面。
“妈,别忙活了, 我在外面吃两口得了。”任东劝道。
任母一向听这个儿子的, 但这会儿坚持要亲自给他下一碗面, 充满惫态的脸上写满了坚持:
“今天可是你高考的大日子,在家里吃完才有好运道。”
“行,妈你也信这个,”任东无奈一笑,把煮熟的鸡蛋放到凉水底下冲了一遍。
随后,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 让人食欲望大开,筷子一撇, 筋道的面底下还卧了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任东俯在桌前, 低头认真吃面, 过了一会儿,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立刻狼吞虎咽吃起来,三两下便将面扫得精光。
任东拿着白色的考试袋,匆匆拿起桌上的水煮鸡蛋, 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对里头开口:“妈, 我走了啊。”
*
天台房间里,徐西桐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在拼任东送给她的北京拼图,还差一块就大功告成了,可最后一块拼图不知去哪了。
徐西桐低头跪在地毯上四处寻找,还翻了床和桌子,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块拼图。
心里莫名地焦灼,徐西桐心底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固执地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额头还在撞在桌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刚好,门外响起一道敲门声,熟悉的两长一短节奏响声,是任东。
徐西桐起身去给任东开门,他今天穿着她送的那件白衬衫,头发理短了一下,露出漆黑的眉眼,袖子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突出来的腕骨,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透着漫不经心的帅气。
任东拎着早餐进来,看见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小姑娘跪在地上,头一个劲地往床底下探,愣了一下,打趣道:
“怎么,你掉金子了啊?”
徐西桐回头,巴掌大的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很不开心:“不是,你送我的拼图不见了。”
任东觉得好笑,他走过去把小姑娘拎了起来,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出声宽解:“先去洗手吃早餐,拼图找不着高考完再找,不差这两天。”
在任东眼神的压迫下,徐西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洗手,然后坐在桌前吃着任东给她买的早餐。
徐西桐正跟鹌鹑似的小口小口吃着早餐,任东将白色塑料袋装着的两个鸡蛋递给她,开口:
“给,祝我们娜娜有个好彩头,每科都考双百分。”
徐西桐拿出鸡蛋往背面一翻,这个鸡蛋是盖了粉红色的数字印章100 ,一共两个。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鼻子发酸,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己。
徐西桐起身去
依譁
拿了红色的记号笔,在每个鸡蛋旁边加了100 ,然后分了一颗鸡蛋给他,挑眉:
“猪哇你,这样我们两个人都有双100 了。”
任东接过来,笑着说:“行。”
最后两个人笑着一起把那个鸡蛋吃了。
上午第一科是语文,两人一起上学,这一天,学校附近道路畅通9,也禁止鸣笛。他们来到学校,分别走向各自的考场时,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
“加油。”
“加油。”
两人皆看着对方傻笑。虽然傻里傻气,徐西桐却喜欢这份默契。
徐西桐平稳地度过了上午这场考试,一走出考场,学校外面乌泱泱地站满了许多焦急的家长。家长们一见自己孩子出来便立刻走上前嘘寒问暖,学生们则轻声撒娇抱怨着。
乌黑的眼睛在人山人海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终于看见在不远处等着她的任东,他正倚在小卖部门口,手里拎着一罐可乐,动作散漫地敲了敲罐身,看起来相当有耐心地在等人,惹得路过的女生连连朝他看去。徐西桐朝他跑了过去。
虽然她和任东都没有家长来接,但他们有彼此。
下午考数学,他们出发的时候下了一点阴雨,天色有点儿发灰,细长的雨像抛下来的鱼线,任东撑着一把伞同徐西桐有说有笑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在走到二岔路时,徐西桐进去了小买部买2B铅笔。
任东后背抵在墙边,手里拿着一把伞,他转了一下手把,水花溅在男生高挺的眉骨上,他在一旁等着徐西桐,视线逡巡着四周,正要收回时,看见对面那条巷子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葛亮军穿着规矩的条纹polo衫,戴着的框架眼镜显得他人很斯文,却一脸阴鸷地盯着他,像毒蛇吐出来的信子,让人感到一阵恶寒,他身后跟了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看起来像是无业游民,专做打手的那一类人。
任东心一紧,动作先于意识一步,在徐西桐买好铅笔,转过身之际,男生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疑有它,冲他晃了晃买好的铅笔。
“买好了?”任东问她。
“嗯,走吧。”徐西桐点头。
阴雨停了,两人往前走,任东不紧不慢地跟在徐西桐身后,他略微侧头,眼神锐利,时不时地往后看,发现身后的身影始终跟着他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走了一段距离后,任东抬手揪住徐西桐的马尾,小姑娘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任东抬手搓了一下脖子:
“我准考证忘带了。”
“那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回去取。”徐西桐脸色大变,作势就要往回走,任东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她,语气很缓:“我回去取更快,你跟着我反而更慢。”
见徐西桐垂着脑袋不肯应声,任东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放缓语气,声音低低沉沉:
“乖,听话。”
徐西桐脸色松动了几分,她抬起脸,语气严肃又认真:“好吧,但你要快点。”
“好。”任东应道。
见徐西桐走后,任东面无表情地转身,跟在身后的几道身影隐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任东被一帮人带到巷子,几个中年壮汉不由分说地开始打他,拳打脚踢。
葛亮军的胳膊打着石膏,他站在身后踹了任东一脚,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巴磕在坚硬的锐石上,温热的血潺潺流出,疼痛下意识地让他拧紧眉头。
“你小子还挺上道,本来是想一起拦下你跟那臭丫头的。”葛亮军朝一旁的野草地吐了一口唾沫。
任东没有还手,因为一旦还手,他们肯定会找上娜娜,这场报复将无休无止。
任东已经记不清他挨了多少打,几个男人拎起他,毫不留情地擒着他往上墙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被打得五脏六腑好像位移了一般,他的脸被摁在刚下过雨的地上,泥泞灌进他的耳朵里,嘴巴上,他的白衬衫也脏兮兮的。
“他妈的让你砸我相机,那是老子的命根子。”
“还想跟那贱胚子一起考大学双宿双飞,做你的美梦去吧!”
任东被摁在地上,被人一边打一边羞辱,他费力地咳嗽几声,整个身躯再怎么被人打,也像折不弯的钢筋,又被人摔回泥泞里,脏水模糊了视线,他反而低笑着,眼神嘲讽,葛亮军看他笑得一肚子火,猛地踹了他的脸一脚。
任东的脸贴在地上,细小的石子硌着,血珠滚出来,他吃了一地的泥。少年狼狈地倒在地上,他想起一年前壮志豪情地答应娜娜说要和她一起走到未来去
他食言了。
不过没关系,
我可以烂在泥里,但娜娜不行。
“大哥,别打了,这小子够惨了,他爬也爬不到考场了,而且十五分钟过了。”有人说道。
一帮人走后,天空出现了太阳,温暖地照在他身上,任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浑身传来剧烈的撕痛感,勉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踉跄地往前走,他的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路,耳朵也听不清一直嗡嗡作响,大脑没有思考意识,过马路的时候把红灯看成绿灯,差点被人撞到。
对方紧急刹车,当场飙脏话操他全家,但看清任东身上的血和伤痕猛地吓一跳,骂了句:“疯狗。”然后骑着摩托离开了。
暗红的血滴了一路,他磕磕绊绊地往学校考场的方向走,看起来狼狈不堪,有路人好心要送他医院他摆手拒收了,温热的血从眉骨低落,他在想。
他没什么好害怕的,也无所畏惧。
他两手空空,沿途一片漆黑,只剩这腔孤勇,可以拿来保护他爱的人。
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工作人员拦住了他,说道:“同学,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按规定,你不能进考场了。”
任东点了点头,一丝落寞划过漆黑的眼底,眼底的光彻底熄灭,蜕变为灰烬。
对方看到他的伤势同样也被吓到了,语气关询:“同学,你身上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任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显些站不稳,他摆摆手,勉强离开了考试现场。
*
徐西桐考完数学后,心情不错,卷子写得还算趁手,她迫不及待地走出考场去找任东,想问他最擅长的数学是不是做起来得心应手。
可徐西桐站在校门口等了任东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起先她还以为任东有事出得晚便耐心地等着,可一直到太阳西沉,也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来。
学生,家长,监考人员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学校,原本拥挤喧嚣的学校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保安拉起学校大门的时候,看见一学生还站在那里,问道:“小姑娘等人啊。”
“你等的人怕是有事先走了,回家去吧,学校现在一个鬼影怕是都没有了咯。”保安热情地说道。
“好,谢谢。”徐西桐冲保安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回到天台房间,徐西桐急冲冲地推开房门,也没有人,她立刻跑向书桌,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给任东打电话,可电话一直没接通,最后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总是心神不宁,徐西桐急得不行,可能这就是彼此独有的心有灵犀,她当下觉得一定要找到任东才安心。她匆匆跑下楼来到台球厅,手忙脚乱地推开门,走到收银台,急惶惶地:
“你有没有看见任东?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小伍正在擦着杯子,闻言垂下眼,没看娜娜的眼睛,说道:“没,别急啊,肯定是手机在充电没看见吧。”
徐西桐转身就要走,刚踏出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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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的大门,口袋发出震动声,她立刻拿出来点了接听,语气焦急: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半天。”
电话那头的人动作似停滞了一下,然后发出轻微的哂笑声:“我妈临时不太舒服,赶得急就没跟你说,抱歉啊。”
“没事啦,我原谅你了。”徐西桐紧皱的眉头松开,笑着回他。
“对了,娜娜,我妈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明天就不能陪你一起去考场了,时间比较赶。”任东撒了个天衣无缝的谎。
他最了解她,要是娜娜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她一定不能顺利参加完这场高考。
“你没骗我吧?”徐西桐不放心地问道。
任东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笑着开口:“我骗你干嘛,骗人是小狗。”
徐西桐最终点头,:“好,那我们考完见。”
“嗯,考试加油。”
“你也是哇。”
“好。”
次日,上午考文综,徐西桐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考场,远远地便看见班上的几个同学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女生言辞激烈,表情惋惜,她们好像在说一个大事件。
徐西桐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一靠近,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看到她自觉噤声,好像她是一个禁忌一样。
“你们在聊什么?”徐西桐把脑袋凑过去。
其中一位女生看着徐西桐欲言又止,眼神透露着叹息,她觉得奇怪正要追问,突然,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转头,是陈羽洁那张英气的脸。
陈羽洁双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徐西桐带离了现场,她揽着她的肩,开始同她聊天:“马上就要考完了,考完了这个暑假准备做什么?”
“没想过。”徐西桐摇了摇头。
“不如我们飞去深圳玩,狠狠地敲一笔孔武的竹杠吧。”陈羽洁大胆地提议。
“好啊。”徐西桐被陈羽洁逗笑,她的思绪和疑问也成功被带偏,两个女生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奔向各自的考场。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出来,徐西桐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太阳还挂在天边,她从来没有感觉阳光这么烈。
她顺着人流走出校门,无意间听见别的学生在聊天,留着短发的女生跟同伴说道:“我万万没想到,每年在电视上看见高考的各类重大事故会发生在咱们学校。”
“你说三班那个任东啊,他确实挺倒霉的,听说是被仇家打得一身的伤,对方故意卡着时间不让他去考试,可惜了,之前我们班主任还说他是黑马来着……”
徐西桐整个人如遭雷击,她伸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衣领,眼神锐利,说话的声音却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次。”
女生被粗暴地抓回头刚想生气,结果看见来人愣住了,徐西桐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看向她的眼神恳切又祈求,好像在祈祷她是说得不是真的。
女生和同伴对了一眼不明所以,有些心虚地说:
“就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三班的任东好像缺考了数学。”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不过这消息不保真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女生话没说完,徐西桐猛地一下跑开,消失在眼前。
女生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哎,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高考一结束, 北觉的交通一下子陷入瘫痪中,各路汽车像工厂里的加工罐头全堵在出口处。徐西桐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她的鼻子泛酸,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吧嗒地掉在地上。
鸣笛声和喇叭声接连响起, 她觉得整个世界好吵, 乱哄哄的。徐西桐奋力向前跑,喉咙犹如火烧,整个人呼吸不上来,好像快溺水了一样。
因为跑得太急,她一小心撞到了老奶奶刚出摊的橘子, 五六个橘子滚在脚边, 徐西桐停下来一边捡橘子一边手足无措地道歉。她不停地抽噎,匆忙地把身上的零钱拿出来, 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睛泛红:
“我把橘子弄掉了, 对不起, 都怪我……”
老奶奶吓一跳,把她递零钱的手推了回去,温柔又慈祥地说:“橘子掉了没什么关系的,捡起来就是了。”
泪眼迷蒙中,老奶奶还送给她一个橘子。徐西桐握着那颗橘子, 一路慌乱地跑到天台房间,她用力推开门, 人不在,空荡荡的。
徐西桐急忙跑下来,期间还摔了一跤,她不管不顾一口气来到三楼,“砰”地一下推开台球厅的大门。
里面喧嚣不已,原本还在有说有笑的客人听到声响回头看她,徐西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看见任东正站在绿色台球桌前,他穿着一件黑色体恤,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抬手示意旁人在怎么打。
旁人递给他一支烟,任东接过来,随意地别在耳后,男生接过杆略微躬下腰,整个人伏在桌前做示范。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切自然得好像他就该承受这些一般。
半晌,有人拍了一下任东的肩膀,笑着打趣:
“任东,那你女朋友啊?怵那泪眼汪汪盯你好久了。”
任东转过身,看见徐西桐站在不远处,哭得鼻子泛红,白皙的脸颊全是泪痕,心底猛地被抽了一下。
“对。”任东把球杆递给旁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了过来。
任东走到徐西桐面前,从裤兜里伸出手,牵住她的手把徐西桐带离了台球厅。
两人来到天台,她应该全都知道了,一路上任东都想该怎么跟她开口,嗓子全是苦涩的味道,天上的火烧云散发着温暖的光照耀着他们。
任东站在她面前,他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凝重,更不想娜娜难过,咽了咽喉咙,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
“对不起啊,不能陪你去北京了。”
徐西桐擦掉脸上的眼泪,抽噎了一下,看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任东你复读吧,我陪你一起,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年再去北京就是了,我现在就去报名。”
说完,徐西桐就要往外走,她先去学校先跟老段报备一下他们两个要复读——任东挡在她面前,修长的胳膊抱住她的肩膀不让人走。
徐西桐不停地挣扎,可他的身躯就如铜墙铁壁一样,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任东忍不住出声训斥:
“你疯了吗?你不是最想出去吗?”
“可是你不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徐西桐声竭尽力尽地冲他大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嗓子发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跟老天祈求,
“我不要困难把我们拆散,我不要——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任东偏过头,不让徐西桐看到自己发酸的眼眶,他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这一年来的努力刹那烟消云散,不恨吗?不抱怨吗?恨啊,但又有什么办法。
“娜娜,我都想好了,你先去北京,不就是一年,大不了我复读。”任东竭力笑笑,他伸手擦掉她的脸上的眼泪不断出声安慰着。
此时此刻的徐西桐什么也听不进去,而任东的话在提醒她,木已成舟,他们不是神仙也不是皇帝,改变不了结局。任东在逼迫她接受这个事实,徐西桐捂住耳朵,嚎啕大哭:
“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走到未来去,少一分差一秒,都不算数,不算数的……”
“我不后悔做的这一切。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街机游戏,游戏的开头公主被恶龙掳走了,骑士历经重重困难最后打倒恶龙,解救了公主。结局你还记得吗?公主没有跟骑士结婚,她去外面的世界冒险了。”
任东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笑了笑看着她:
“公主生来就应该去看世界的。”
徐西桐的心脏被人揪得承受不住,她再也站不稳,蹲在地上崩溃大哭,眼泪模糊了视线,她闻到地上的热气,想起了葛亮军那个变态,恨意袭变了全身,她要杀了他。
是他不
铱驊
顾一切,拼死保护了她。
任东是什么?
自然赠予他,树冠 ,微风 ,肩头的暴雨;片刻后生成平衡,忠诚 ,不息的身体。
任东摁着她的肩膀,把人拖起来,看娜娜偏过脸逃避似的不再接受这一切,他的眼眶发热,咽了咽喉咙,像被钝刀搓过摩挲纸一样,声音无比沙哑:
“你听我说,我这样的人,还不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我任东,就是没人要的一条野狗,是你让我堂堂正正地走了出来,走向着这个光明的世界。”
徐西桐仰起脸,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着那双如火山般热烈的眼睛,嘴唇急急地撞了上去,一开始任东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含住她的唇瓣,激烈地吻了起来。
任东用力吻着他,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绷紧,徐西桐费力地仰头承受着他的掠夺,这是他们彼此间的第一个吻,生疏又激烈,唇舌交织在一起,含了一会儿又分开,都在逞着一口气,带着浓浓的不甘,他急躁地磕到了她的牙齿,最后都在斗狠,不知道谁咬到了谁的嘴唇,血腥味散开,充斥着两人分不开的唇齿间。
高考后结束的这个夏天,野草疯了一般生长,一如他们的感情,疯长,也像烈酒一样,苦涩又透着回甘。
之后,徐西桐第一时间去了警察局,她跟警方说自己高考前被葛亮军绑架,出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还说了葛亮军在高考之际蓄意报复任东的事。
警方向徐西桐透露葛亮军患有精神病史,前几天还伤了人逃到了省外,现在警方正全力追捕他。
高考结束后,徐西桐把衣服,一些书收拾好,回了自己的家。一推开门,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声以及女人温柔的哄声。
徐西桐站在客厅里停顿了一下,觉得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她提着一大袋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一会儿,周桂芬推门进来,这么久没见,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
“你还知道回来?高考前你都住哪去了,跟谁鬼混在一起,家里也没个帮手……”
徐西桐坐在书桌前觉得好笑,自从上次发完短信报了平安后,周桂芬有找过她吗?她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通电话,徐西桐也没接到。
周桂芬是记挂着她,只是这份爱太轻了,只是这份爱轻到让她觉得,好像没有也可以。
周桂芬看见她脸上结痂的伤口眉心皱起,忍不住问道:
“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没事,都快好了。”徐西桐话里透着冷淡的意味。
说完徐西桐便过扭过去,不再说话,气氛冷下来,周桂芬也自知无趣讪讪地走了。
没多久,警方跨省联合当地警方将潜逃在外涉嫌诈骗医保案的孙建忠,涉嫌故意伤人的葛亮军先后抓获,并分别移送至人民法院。
最后两人双双落网判刑。
周桂芬知道孙建忠被判刑并处以数倍罚款后整日崩溃得以泪洗面,扬言要跟他离婚,不过在狱中的孙建忠并不同意。
恶人自有恶人斗,徐西桐懒得去管这些,到现在为止,她跟任东无故受到了太多本该不属于他们的伤害。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高考出成绩那天,徐西桐总分考了620,在二中一举成名位列跌第三,在全县的排名也位列第五。
她看了一下C大新闻学历年投档线,在590左右,应该稳了。徐西桐考上C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是周桂芬短暂地扫除脸上的阴霾,脸上喜气洋洋的。
陈羽洁也如愿考到了自己想去的高校,她打算报杭州那边的学校。而谭仪薇这次高考发挥不错,终于可以去北京了,出成绩那天,她那远在北京读书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哥哥捧着一束花束出现在她面前。
而陈松北,也如愿以偿考到了国美。
所有人都有一个好的结果,只有任东没有。
徐西桐这届出了个清华的县状元,市记者下来采访的时候,顺便也采访了她这个第五名。
记者一脸好奇地问道:“听说你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自己的分数从三本线拉到了现在的620,请问有什么成功秘诀。”
人人都爱造神,徐西桐想纠正她不是花了一年的时间,她高一的分数线是只能上三本,后来她一直努力,高二的时候刚过二本线,高三的时候为了把成绩提上去付出了一切。但她懒得跟人长篇大论。
徐西桐认真想了一下说:“运气比别人好点吧。”
她只不过是运气好。
有人跟她一样努力,却没得偿所愿。
没想到那天在仙台山行叩拜之礼求好运时,那个瞎子指着任东对徐西桐说:“他,你的好运。”
一语成谶。
徐西桐找了份在书店工作的暑假工,每天负责整理书籍和清点书,并负责收银,她每晚九点下班,然后去找任东。
任东在朋友开的一家酒吧给人看场子,常常工作到很晚。有天酒吧深夜已经打烊,徐西桐伏在吧台前喝了好几杯果酒,头有些晕。
整间酒吧只剩他们两个人,任东正在收拾和清点酒水,见小姑娘醉了,便单手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找了间干净的包厢让她先休息,打算忙完再送她回家。
刚把人抱到沙发上,哪知徐西桐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纠缠之际一把将人拽到了沙发上。
任东没想到小姑娘喝醉了,力气这么,他差点没稳住,脑袋一把栽到地上,挑眉“啧”了一声。
他稍微坐好一点,人靠在沙发上,徐西桐一把直接跨坐他大腿上,一双水盈盈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任东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仍坐怀不乱,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回看她。
两人的视线缠在一起。
徐西桐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每次在接吻这事看似是她主动,其实都是他在主导。男的在这方面无师自通,一边含着她的唇瓣一边在耳边低喘让她记得张口呼吸。
徐西桐被吻得眼睛水红,周围太过安静,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她亲得有些喘,脸也直发烫,两人正难舍难分之际,任东裤带里忽然滚出一个东西。
徐西桐偏了一下脸,男人滚烫的嘴唇游离在她白皙颀长的脖颈处,她抬手捡起来一看,推开任东的脑袋,语气不怎么开心:
“你哪来的口红?”
任东的喘息声也很明显,闻言被问懵了,半晌反应过来:“哦,这酒吧客人送的,我看是新的,就想着给你。”
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看着她,他的嘴唇刚被徐西桐咬破了一个口子,红色的血珠冒出来,看起来相当勾人。
徐西桐低头检查了一下口红,确实是新的,拆开旋出膏体把自己嘴唇涂了一圈,然后解开后脑勺绑着的长发,小姑娘喝醉了胆子也也大了起来,挑衅他:
“想不想尝尝什么味的?“”
任东掀起眼皮看她,柔顺的长发散落,一张唇红齿白,清纯动人的脸正笑着看他,她的嘴唇近在咫尺,唇珠似桃子饱满又勾人。
他咽了咽喉咙,刚才还平稳的呼吸又乱了起来。
一触即发。
任东重新用力吻了上去,激烈又不自持,徐西桐坐在他腿上,低头捧着男生的脸低头吻着,喘气声越来越重,情难自持,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任东停了下来,将她拉上去的白色体恤拉了下来,两人抱在一起,他的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脸。
任东便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犹豫了半天,声音嘶哑:“娜娜,从北觉出去以后要是遇到好的男生可以——”
怀里的人半天没吭声,气氛陷入冷却,徐西桐猛地推开他,从任东腿上下来,眼睛恢复了清冷,看着他:
“什么叫好的男生?意思我也可以这样跟人亲?”
徐西桐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她说:
“没有好的。”
也不会有。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有次白天任东在酒吧站在吧台前洗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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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时候, 进来一个人。任东抬起眼皮一看,是一龙俱乐部的教练。
教练穿着黑色POLO衫,吹着口哨上下打量了一下酒吧的环境, 笑着看向任东:“你小子混得可以啊。”
任东转身打开酒柜拿了个杯子, 倒了杯水,又拉过冰桶,夹了几块冰块丢了进去, 酒杯溅出一两滴水花。他把杯子推到吧台面前, 示意他自便。
“找我什么事?”任东也懒得应他刚才的话, 单刀直入。
教练拿出裤兜里的一盒白沙,分了一支烟给他,任东摆手没接。谢教练看他这冷淡劲也就不费力跟人叙旧铺垫了,直接从后面屁股兜里抽出一张宣传单“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低头点烟:
“一看到这个活我就想到你了。”
任东垂眼看过去, 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市级拳击比赛, 地点在一龙俱乐部举办。宣传单上印了两位拳击手对抗的剪影,奖金10000用红色字体加粗呈现在眼前。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距离比赛还有20天, 不过对手是郑将, 你知道他吧出了名的狠角色, 就没有人在他手下赢过的,很可能你也就一轮游。”
任东仅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拿起餐布低头擦杯子,懒洋洋地说:“不去。”
早倦了。
谢教练一愣,没想到任东拒绝得那么干脆, 他没拿走那张宣传单,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行, 有志气。”
教练走后,任东看了一下时间,刚好老张打电话跟他说到了,让他出来。
任东洗了一下手便走出去,外面停了一辆面包车,正值八月,日头正晒,人走在路上地板直往上涨热气。任东来到车前,一把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他们准备去市里,一直给酒吧供应酒水的厂家突然抬价,老板让任东专程去一躺跟老板谈价,还让他们去别的几家厂家进行试酒比价。
北觉距离市里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老板给的厂家地址,任东第一时间同老张进去洽谈又奔波在各个区的其他厂之间,进行比价谈价。
一天忙下来,已经是傍晚,两人不仅有些累,嗓子还干得厉害,任东站在贩卖机前投币买了两瓶冒着冷气的冰水,他扔给老张一瓶,仰头狂灌了一大瓶水,最后把瓶子扔进垃圾桶里。
他们正准备打道回府,任东坐在车里抱着手臂阖眼休憩,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的声,他点了接听,声音略显疲惫:“喂,老板。”
老板正在一个山庄里泡室内温泉,信号不太好,以至于听筒里传过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任东,你……是不是还在市里,我儿子在龙城区看什么摄影展呢,他……他今晚也回北觉,你顺路把他捎上。我把地址发你。”
“行。”任东应道。
挂了电话后,任东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把上面的地址亮给老张看,开口:“老板让我们顺道接他儿子回家,去这吧。”
老张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同时发动油门:“妈的,开那么点破工资,真就把我们当24小时贴身保姆了吧。”
任东后颈仰在车座上,闻言扯了扯唇角,也没搭腔。
他们又花了40 分钟来到市里的美术馆,任东跟对方通了话,对方的声音活泼,表示自己马上就出来。
可任东他们等了又等,迟早没见人出来,任东一只胳膊抵在降下来的车窗上,时不时地看向出口,一旁的老张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边抽边骂。
“我进去找他。”任东推开车门,下了车。
美术馆占地面积很大,外形像一个坍塌的纸盒,由几千块玻璃组成坐落在眼前,反射出冰冷的光。
任东走上前,被入口的工作人员拦下登记访客信息,任东填完资料后把签字笔还给对方,走了进去。
美术馆分为很多个不同主题的展区,每个展区里面的房间像打通的连廊方便访客参观。
任东之前见过老板儿子两面,小孩电话打不通,他便挨个进每个展区去找他。
任东在里面转悠,目的直接地找人,心思根本没放在墙壁上挂的艺术品上,离开一个展区刚进入另一个展区,掀起眼皮扫视着驻足在照片前的人。
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无意间看到一幅作品愣住,任东走了过去,停在那张摄影照前,照片标识着出售价格,名字叫做《富士山下》。
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现在镜头前,没有正脸,以她的视角看富士山,一层又层的雪覆盖在山上,大片的青色和银色层叠交错,然后雪山完整又清晰地映照在湖面上,上面掉落了樱花花瓣。
不知怎么,任东感觉这个女孩的背影跟娜娜很像,他站在照片前久久没有移动。
直到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打破,老板的儿子小伟出现在身后:“哥,你喜欢这张摄影照啊,你可真有眼光,这个摄影师很厉害的。”
任东回神,眼底的情绪敛得干净,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小伟被任东带走,他回头看了那摄影照一眼,确实拍得很美很写实,无论是光线还是构图都一绝,忍不住串掇任东:
“哥,你喜欢那张照啊,买下来呗,心动不如行动。”
任东听着都觉得好笑,他给了小伟后脑勺一掌:“我买个锤子啊,饭都吃不上了,还买那玩意儿。”
聊天声逐渐远去,只剩墙上的那副《富士山下》静静待在那里,等着被有心人买走。
*
三天后,任东拨通了谢教练的电话,他还没张口,谢教练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打给我,谁会跟钱过不去,那不傻逼吗?”
“是。”任东淡淡应道。
“行,那你抓紧训练吧。”谢教练说完就挂了电话。
从那天起,任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赛前训练,他给自己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表。为了训练下肢力量,他五点就起床双腿绑着沙袋跑步一小时,然后雷打不动地每天500个深蹲。
除此之外,他还回了一龙搏击地下俱乐部训练,小伍也在场,几乎每天推开休息室的门,就能看见任东在见缝插针地训练,增强体能。
任东不是在举杠铃就是在拉弹力绳增肌,大家不是在台球厅里玩乐就是在休息,八月暑热,只有他一个人在不知疲倦地训练着,不,或许他比谁都倦,只是在咬牙忍着。
小伍看见任东身上的汗不断地往下淌,仍咬牙举着杠铃,手臂绷起坚硬的肌肉,咬紧后槽牙,眼神沉默而坚硬。
“东哥,你歇会呗。”小伍喊他。
小伍真是服了这个人,训练完还要去酒吧上班帮人看场子,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
俱乐部早有看不惯任东的人,甚至还他的面嘲笑道:“妈了个逼,当初说要考什么大学,大学呢?哈,还不是回来了。”
为此任东也不反驳,他只是沉默,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训练。
徐西桐也知道任东打算参加拳击比赛的事,他为了参加比赛每天那么辛苦地训练,徐西桐很心疼,她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打拳吗?”
对此任东一笑回之,抬手捏她的脸颊:“小屁孩懂什么。”
“你不就比我出生早两个小时,当哥当上瘾了是吧。”徐西桐佯装生气拍开他的手。
徐西桐已经拿到C大的通知书,马上就要启程去学校,两人在一起时都默契地避开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好像他们不提,离别就不会找上他们。
两人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他们相处起来十分甜蜜,几乎没什么争吵,可徐西桐总觉得一股悲伤流淌在两人之间,每次感知到这种情绪,她都会下意识地抱紧任东。
暑假马上结束,马上要上大学,徐西桐申请了国家助学金,周桂芬知道这件事后相当不满,她扬声说道:“什么意思,家里还不起这点钱让你上学是吧?”
“那是你们的钱。”徐西桐淡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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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清关系。
“你——”周桂芬脸色剧变,气得嘴唇都在抖,正想厉声说些什么,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狠狠地瞪了徐西桐一眼又急忙去给孩子喂奶了。
徐西桐9月1号启程去大学报道,而任东的拳击比赛在8月31号。虽然开学在即,要很多要忙的事情,但她还是想去看任东的比赛。
任东前一晚发消息给她:【明天来看我比赛。】
【好。】徐西桐回复。
次日,徐西桐在家收拾好东西,中午吃完饭时间已经1点半了,她正急着出门,推开窗,外面乌云密布,云层往下压,突然天边响起一道雷吓了徐西桐一跳。
有几滴雨点砸到徐西桐脸上,她转身找出雨衣塞进帆布袋里出了门,周桂芬在身后喊道:
“下暴雨你还出门啊。”
狂风大作,家属院的那棵老白杨随风摇摆个不停,地上的风沙卷起来,一瞬间迷了眼睛。
徐西桐站在公交站台前焦急地等着公交,风将她的衣服鼓了起来,她时不时地看向手机。
公交车终于到来,徐西桐上了车,她坐在靠车窗的位置,睁大眼睛时不时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她竟然没有一点终于要离开这的实感。
很快,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向车窗,紧而雷声大作,下起了大暴雨,马路上的行人匆匆跑向可以躲雨的地上,路上的垃圾桶,广告牌被狂风掀翻在地,整座城市陷入滂沱大雨中。
紧接而来的是道路瘫痪,交通堵塞,北觉本身就道路交通规划差,一到这种暴雨暴雪天气,不堵半个多小时以上这路根本通不了。
公交车也堵在半路上,各路司机狂按喇叭,急促的喇叭声与雨声混在一起,徐西桐感觉自己的心像蚂蚁一样被架上火上烤,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没有片刻犹豫,一咬牙提前下了车。
暴雨如注,徐西桐穿着雨衣狂奔在马路上,雨点打在她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的痛感。
很快,徐西桐变得狼狈不堪,她不慎踩中了一个水坑,鞋袜瞬间变得沉重起来,雨水打在睫毛上,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可她依然不管不顾向前跑。
她答应过他要去看他的比赛,
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徐西桐赶到现场的时候,比赛进程已经过半,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浑身湿漉漉的,丁点忙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场内是山呼海啸般地呐喊,目前比分是打成平手,最新的战况是任东被对手打趴在地上,他的脸部被人挥了太多拳,嘴巴还出了血,他疲惫地趴在地上,像一只精疲力尽的狮子。
观众不停地呐喊着让他赶紧起来,裁判也在掐着秒表数数,在判断他能不能起来。
“一 二三四五…… ”
看任东受伤,徐西桐的心揪成一团,她也跟着痛,甚至不敢再看下去,在观众的呐喊声中,任东用力吼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的眼睛崩成血色,体力尽失,仍使劲作出拳击的手势。
对手迅速给了他一记左勾拳,任东双腿蹬地,没反应过来挨了一拳,紧接着他打了一个诱拳,引得对方迅速反击,任东用尽全力打出右直拳,对手立刻提高警惕提防,对方钻进他的圈套时,他狠狠用力打出左直拳,并迅速打了一套组合拳。
对手后仰闪躲不及,被打趴在地上。在裁判和观众的限时倒计时声,对方的体力似乎已经耗尽,他踉跄着想要站起来,结果又倒了下去。
台下的观众疯狂地叫喊着“啊啊啊啊Fin,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牛逼,最强冠军就是Fin。”
“这场比赛,我男神真的豁出命在打。”
血迹跟汗水混在一起,任东站在台上,周围尽是欢呼声和掌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什么,在看到台下的徐西桐时扯了扯唇角。
“啊啊啊,他在看我吗?”
“是我吧,我今天穿了件红裙子,别人不想注意我都难。”
四目交接,坐在台下的徐西桐回以他一个笑容。
比赛结束后,徐西桐换上了丁点的衣服,任东也换好衣服出现在她面前,两人简单地找个了餐厅吃饭庆祝。
饭后,两人一起散步回家,快到家楼下的时候,任东喊住了徐西桐,他跑回家,递给她一个类似相框的礼物,包装封得严实又紧致,最外层还用蓝色的锦带扎了个蝴蝶结。
徐西桐接过来,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任东冲她抬了抬下巴,说道:“打开看看。”
徐西桐满腔疑惑地拆开,包装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她低着头撕得很慢,终于撕开,一座富士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与此同时,任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算没有食言,送你一座富士山。”
那个在高三无数难熬的日子,徐西桐笑称想看富士山,男生毫不犹豫地说以后陪她去看真正的富士山。
他一直把这个承诺记在心里。
徐西桐的鼻子泛酸,一滴眼泪砸在地上,她吸了一下鼻子,眼神倔强地看着他:
“这不算的,我会等你。”
任东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应她,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
“东西有没有收好,明天的火车?”
“嗯,收好了。”徐西桐看着他眼睛泛红。
白天下了一场雨,晚风清凉,他们站在白杨树下,任东双手插兜,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的情绪晦涩难辨,一种难言的悲伤在两人当中流淌,但他还是尽量对徐西桐笑,想让她安心。
他的眼尾有一点红,仍看着她笑: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好。”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九月流转, 徐西桐来到北京,在C大开始了充实又忙碌的大学生活,而任东在北觉继续复读。
徐西桐知道复读的日子总是枯燥又辛苦, 她不太敢打扰任东, 让他分心,所以两人固定每周打一次电话。
有时任东的电话很晚才打过来,每次听到震动声, 徐西桐都会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捂住亮起来的屏幕蹑手蹑脚地来到走廊跟他打电话。
秋意正浓, 夜风穿过,徐西桐忘了披件外套站在走廊上瑟缩着跟任东打电话,他们什么都说,大部分是分享彼此的生活,身处异地, 他们都拼命想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想在对方的生活里留下痕迹。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图书馆走得是宿舍后面那条假山小路, 你猜我遇到了什么?”徐西桐的手放在栏杆上。
电话这头的任东正一边对数学答案一边同她聊天, 他转了一下笔问道:
“什么?”
“松鼠, 你猜它说什么?”
任东起身给自己倒了杯, 笑着问:“说什么。”
徐西桐咳嗽了一声,语气古灵精怪:“它说——任东任东,我好想你。”
任东挑眉,语气调侃:“原来这只松鼠姓徐啊。”
徐西桐的脸有点红,但她小声问道:“那你有想我吗?”
男生轻微的哂笑声透过听筒传过来, 轻轻挠动她的心,然后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想, 想亲你。”
仅是一通电话就把徐西桐逗得面红耳赤,女生站在走廊上小声地说着话。秋风瑟瑟,夜风将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似在点缀这美好的时光。
在C大,徐西桐也是最刻苦的那个,她的课余时间不是图书馆温习就是外面做兼职,时间恨不得分成两半。
她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也不主动结交什么朋友,走得比较亲近的是几个室友。有时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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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桐在书店看到一些重要的教辅资料会买下来寄给任东,中间还会塞一张小卡片,写下一些悄悄话给他。
室友对徐西桐在大学极度自律的学习生活感到佩服,不过有时又听到她躲在厕所跟人打电话的时候在撒娇,感到十分惊讶。
有次撞见徐西桐在厕所打电话,室友问道:“你有男朋友了?”
“嗯。”一提起男朋友,徐西桐的弧度就自动翘起。
室友一听到八卦,来了精神,立刻问道:“你男朋友哪个大学的啊,你这么优秀,男朋友肯定也特别厉害吧,改明儿带我们见见。”
徐西桐笑笑,十分坦然地说道:“他在复读呢。”
室友愣了一下脸上又恢复如常的笑容,随机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好吧,但好甜哦,我听到他叫你宝宝了。”
徐西桐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抓起床边一个枕头丢向室友,扑向她:“好哇,你竟敢偷听我打电话。”
随即两人闹在一起,欢笑声飘荡在空气上方。
*
徐西桐逐渐适应大学生活,她每天忙于学习和各类兼职,充实又忙碌,她还有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以为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过下去。
直到突然某一天,徐西桐突然联系不上任东,她给他发消息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她担心得打电话给小伍,结果也没打通。
任东好像一下子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徐西桐直觉任东家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对于任东的消失有时觉得情有可原,有时又感到害怕。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经不起什么变故了。
即便如此,徐西桐还是习惯每天睡前给任东发消息:
【我今天在咖啡店后厨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磕到脚了,好痛啊(>﹏<)】
【今天在图书馆附近遇到了流浪猫。】
【喂,过去三天了,你还没回复我消息,我要生气了。】
【我们学校的二食堂换承包商了,二食堂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你下次来了我带你去吃。】
……
周五下午上完新闻学概论,徐西桐匆匆赶去校门口的咖啡店做兼职。
天气渐冷,正值十一月大降温,咖啡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徐西桐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杯咖啡了,手臂由于惯性地冲倒,手腕处传来一阵胀痛感。
夜幕降临,咖啡内坐的大多是C大本校的学生,他们或凑在一起做小组作业,或一帮年轻人畅聊当下的经济形势,当然也有坐在角落里温声细语的情侣。
徐西桐在忙碌的间隙,一眼看到角落里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穿着同黑色系的大衣,正分享着同一杯咖啡,女生眼神羞怯,男生眼睛里全是宠溺。
徐西桐一下子愣了神,直到一道声音将她唤醒:“你好,我要一杯馥芮白。”
“好,稍等。”徐西桐站在点餐台,帮客人点好后,把打印好小票递过去。
四目相对,徐西桐才看清男生的面孔,是一个熟面孔,她对这个人有印象,他每天都会来这家店点一杯馥芮白,然后同是徐西桐搭几句话,聊天得知,对方是戏剧影视导演专业的。
算是熟人,徐西桐便同他点头打招呼,然后开始制作咖啡,当她端起旁边的不锈钢水壶时,差点没拿稳将水壶掉在地上。
徐西桐蹲下身,从里柜里拿出一剂膏药,撕开一张贴在手腕上,然后继续工作。
每做好一杯,徐西桐便摁响取餐铃,轮到那位男生时,她在忙碌着头也没抬:“您的馥芮白。”
哪知对方将咖啡移到她面前,徐西桐愣怔地抬眼,男生推了推眼镜:“请你喝。”
“我们有店规,不能随便接受客人的东西。”徐西桐忙摆手扯了一个谎。
男生推了一下眼镜,丝毫没有退缩,开口:“我已经连续点了一个月的咖啡,有时能看见你,有时不能;但我每天来这里点一杯馥芮白就为了你。”
算是很浪漫的一个告白。
徐西桐拿抹布擦干工作台上的水渍,看着他,语气真诚:“谢谢你,但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徐西桐是这个回答,毕竟这一个月以来,他没看见她身边出现过别的男生。
“如果之后,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可以考虑我——”男生斟酌了一下措辞。
没想到看起来一向温顺乖巧的女生猛然抬头,倏然打断他,眼睛笔直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我们不会分手。”
男生最后颔首:“抱歉。”
11月20日,北京迎来第一场雪,上午上完三节课后,徐西桐走出教学楼,大雪纷飞,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冷风吹来,她把脸埋在围巾里,加快了走向食堂的步伐。
天气一冷,食堂里的人也多了,里面闹哄哄的,人挤人。徐西桐排在队伍后面,她正跟室友说着话,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呜呜的震动声,她看也没看点了接听。
“娜娜。”
一道熟悉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的心颤了一下,想张口说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呆滞地应了一句:
“喂。”
周围喧嚣不已,任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离她忽远忽近,他的语气顿了顿:
“出来,我在你学校门口。”
眼看排队就轮到徐西桐,她握着手机紧贴着耳朵从吵闹的人群挤了出来,大声说道:“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后,徐西桐逆着重重人流跑出食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学校门口飞奔而去,她跑得嗓子冒烟。风呼呼地刮着脸颊,远远的,徐西桐看见校门口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任东穿了一件黑色的防风服,随意地敞开,三个月没见,他还是那样英挺,五官凌厉,黑漆漆的睫毛粘了雪水,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成熟稳重。
不像个男生,反而像个男人。
看见徐西桐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插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偏头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笑着说:
“跑慢点啊,摔着了怎么办。”
徐西桐站在原地任他拍着,只觉得温暖。她喘着气冲任东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眉眼弯弯,她并没有问任东为什么消失十来天,而是语气活泼,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是想我了吗?”
任东单肩背了个背包,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似乎不打算久留,他犹豫了一下开口:
“娜娜我有事跟你说——
徐西桐好似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倏然打断他,继而跟个小话痨一样喋喋不休:
“你就穿这么点冷不冷,装酷是吧。”
“你正好赶上趟了,我带你去我们学校二食堂吃糖醋排骨,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吧,真的特别好吃。”
小姑娘边说边拉着任东往学校里带,其实她心里很慌,拼命地想抓住任东,总感觉下一秒他会消失,直觉告诉她,害怕的事情正要发生。
不料她拽着任东的手臂怎么也拽不动,男生停了下来,她的笑意僵在唇角,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任东低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出口:
“娜娜,我不准备读书了。我妈前阵子去世了,我现在生活过得挺乱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任东身上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眼眶发酸,眼泪蓄在里面,徐西桐将泪意逼了回去,她自顾自地说道:
“你不想读书也可以啊,你来北京工作,你租个房子,就在我学校附近好了,到时我们一起——”
任东就这么抬眼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太多浓重的情绪,没有应声,他的眼睛以前很明亮,有生气,现在经历了太多,眼底一片死灰。
一股哀伤在两人之间蔓延,徐西桐常常在想,都说老天爷慈悲,对每一个人都赏罚分明,为什么偏偏总是跟任东的命运开玩笑。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雪不停地下,风发出呜呜呜
弋㦊
声音,徐西桐话也说不下去了,她终于明白,或者说被迫接受了一下事实。
任东是同她来告别的。
徐西桐想起孔武离开那天,她要他承诺,如果有一天,任东真的要走,一定要亲自告诉她,不要不告而别,所以他来了。
徐西桐听见自己机械般地张口,怔怔地望着他:“那你要去哪儿啊?”
“我应征入伍了,准备去当兵。”任东的嗓子像含了一把沙子般。
“什么时候走?”徐西桐眼睛发红。
“今天下午。”任东垂在裤缝间的手指动了动,他看着娜娜,想要拥抱她,却不敢。
他怕一旦抱住她,反而舍不得离开。
任东站在徐西桐面前,像以前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说:
“好好的。”
“娜娜,你要成为全世界最好的记者。”
徐西桐吸了一下鼻子,她知道任东去意已决,但她不要他从她的生命消失,于是认真地同他约定:
“任东,未来还长,我们以后顶峰见,王要见王。”
在星光满天下,脚下是沧浪之水,一起笑看人生。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终于难掩眼底的脆弱,他的嗓音发颤:
“好。”
雪越下越大,任东转过身,阔步向前迈去,他知道徐西桐在身后注视着他离开,于是往后洒脱地摆了摆手,大雪一深一浅地没过他的脚印。
少年的衣服单薄,男生身形骨架瘦弱,他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出发了,饮冰血热,准备赤手空拳地出去闯闯,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是不甘,愤怒,还是壮志满满,旁边音响店适时响起一首老歌:
往日情景再浮现
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哪
西边儿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徐西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控制不住蹲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她死命地扣紧掌心,血丝涌出来,她哭得泪眼模糊,声疲力竭,就这么看着这个男生从她眼前消失。
任东走在路上,风不关心他,雪无心过问他,连雾也无情地经过他,风雪没住了他的脚印,像是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徐西桐蹲在地上一边大哭一边回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那个每天早上为了她早起而准时在窗前等她一起上学的男生,为了她东奔西跑的男生,因为担心她演唱会回不来而放下比赛冒着大雨赶去接她的男生,那个拼死保护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前程的少年,为了她特意去学陶喆的歌的男生,那晚心动的月亮,初雪亮灯的黄鹤楼,圣诞节的铁线莲,他给她带过的早餐。
都是他,填满她人生每一道缝隙的男孩。
任东献祭了自己,换来了她冲向广阔天地的自由。
希望他的人生不再灰暗,苦难再也不要来找这个少年。我的少年,诚心祝你捱过暴风雪,以后走的路都得意,未来都光明。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大学四年期间, 徐西桐很少回北觉,每年寒暑假她都一个人待在学校做兼职,偶尔过年回去过一两次。
徐西桐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 任东远在新疆驻扎, 每次回家路过任东原来住的房子,尽管他早已搬走,现在早已住进新的租客, 胸口会微微一滞。
她还是会想起每次下楼时, 对面的蓝色挡风帘被掀开, 走出来一个沉默坚毅的少年,他的眼睛像火山岩石那样明亮,然后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徐西桐会经常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结果搜出来全是同名同姓的人,关于任东, 她一无所知。
于是她经常搜索新疆, 页面弹出来全是辽阔的疆域,巍峨的雪山, 无尽的荒漠。
以及牢牢生长在沙漠上胡杨树, 新疆的另一类士兵。
网页百度百科显示——“胡杨耐干旱、耐盐碱、耐严寒、耐酷暑、抗风沙、抗贫瘠, 是唯一能在大漠生长的树。”
有一次过年回家, 北觉下了大雪,漫天的飞雪,她一个人去了黄鹤楼,它准时准点地亮起灯。
周围热闹非凡,徐西桐一个人靠在栏杆前, 想起有个男孩因为吃醋而生闷气,她为了哄他, 两人在这里接了一个生涩又悸动的口罩吻。
而今一切都不复存在。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当晚徐西桐回去就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任东死在了新疆的沙漠上,她醒来嚎啕大哭,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到枕巾上,泅湿了一大片,她整个人靠在墙上重重地喘气,用了好久才缓过来。
她摸黑拿起床边的手机,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了短信过去,任东的电话号码早已变成空号,可她还是固执地把那一串数字保存在通讯录里,想他的时候,她就会给那个号码发消息。
【我梦见你死了,死在沙漠上,幸好这一切都是梦。你有没有想我,我马上就要毕业工作了,比之前瘦了。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按时吃饭,你那里的冬天冷吗?我好想你。】
*
一晃眼,徐西桐很快毕业,她的好友,还有这两年也在北京发展的丁点给她送了毕业花束。
大学变得很少联系的陈松北也发了信息过来:
【娜娜,毕业快乐。】
徐西桐简单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徐西桐穿着学士服,抱着毕业花束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来,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正在人群中间,斜对面匆匆走来一顶戴着戴帽子的顺丰小哥抱着一个箱子过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快递面单。
徐西桐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放在耳边,快递小哥看见她的动作直接把电话挂了,朝她走了过来:“你好,这里有你的快递。”
徐西桐一脸疑惑地接过马克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一群好友聚过来一脸八卦:
“哇,是谁这么浪漫,还送了毕业礼物过来。”
“快点拆开口看看,好奇死我了。”
徐西桐接过室友递过来的裁纸刀,她站在树荫底下拆快递,纸箱打开,当她看到尼康经典的外包装时,整个人怔住,裁纸刀滑落在地上。
室友不明所以,捡起裁纸刀三下两除二把整个快递完整地拆开,紧接着发出一声咆哮:
“我靠,尼康Z6II,我的梦中情机!”
其他人纷纷靠过来,围在一起吸了一口气,纷纷说道:
“西桐,这是你哪个追求者送的,也太阔绰了吧。”
“妈呀,这个毕业礼物送得有心,谁不知道我们学新闻工作后也差一把好枪呢。”
“未来的普利策新闻得主就是你了。”
徐西桐翻遍了整个快递箱,除了相机什么没有,连张卡片也没有。这份礼物的行事风格很像某一个人,沉默内敛,却在背后默默做好一切。
其他人还在那感叹这台相机,徐西桐紧张得咽了一下喉咙,她的手有些抖,翻出纸箱上面的快递面单,上面显示是陌生的电话和寄件人。
徐西桐和丁点对视了一眼,她拿起手机打了上面的电话,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只有一句冰冷的女声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反复打了几次都是。徐西桐垂下眼,将手里的手机攥得死死的,一只白皙的手覆过来,丁点环住她的肩膀说道:
“也许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资格来见你。”
“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徐西桐眼睛里有了湿意,她无力地靠在丁点肩头。
“我知道,我知道。”丁点出声安慰她。
徐西桐宿舍一帮人的毕业旅行大家商量了好久,寝室长有天在刷社交软件的时候看到了飞往日本的廉价机票,一拍大腿:
“要不我们去趟日本得了,去看看横滨的海,还有热海的花火大会,当然还有最出名的富士山,晚上喝喝樱花酒,多爽啊。”
“可以可以,算我一个。”
“还有我。”
室友的家境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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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出国对她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徐西桐知道,即使坐的是廉航,价格对她来说,仍是有些昂贵的,她本想拒绝,可富士山三个字触动了她脑子的某个弦,像某串神秘的咒语一般,她也答应了。
她们直飞的是东京,然后住宿定在东京,去往每一个地都方便些。乘坐JR pass到达河口站的时候,看到站点,超市,就连矿泉水都印着Fuji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竟然真的来看富士山了。
六月底,日本非常炎热,游客也非常多,晒得人恹恹的,很多人对着富士山一顿直拍。
富士山脚下有家罗森便利店,网上说是很好出片的地方,徐西桐光全程帮室友拍照,自己并没有照相。
徐西桐看着眼前的富士山在想,原来富士山上的雪并没有终年不化,也是跟北觉一样,雪一化,变成光秃秃的矿山。
可还是好美,可能那晚的月亮太美了。徐西桐在罗森买了几罐啤酒,一行人跑到马路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看富士山的夜景。
徐西桐喝了一口冰啤酒,看着眼前的富士山忽然掉下眼泪来,本来他也应该在的。
室友应景地放在了陈奕迅的《富士山下》,还给他们科普这首歌其中的一个典故:
“你们知道吗?富士山是不能为人所私有的,所以他歌里有句千古绝唱——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徐西桐喝醉了,蹲在马路牙子上,大着舌头大吼一声:“谁说没有的,我有富士山。”
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了她一座完整的富士山。
她从背包里掏出那张她藏了很久的富士山照片,室友纷纷凑过脑袋询问,兴是那晚气氛太过伤感,又或是她太想任东了。
徐西桐一股脑地跟室友说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他是如何保护她,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她甚至连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牵手过桥上学这种细节都告诉了他们。
“卧槽,真男人。”室友大姐头感叹了一句。
另一个朋友小花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呢?还是新疆当兵吗还是去哪个地方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徐西桐问倒了,她双眼迷蒙,捧着脸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吸了吸鼻子,心痛得揪成一团:
“我不知道。”
他的电话也打不通,她也搜索不到他的信息。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爱的少年在远方。
大姐头也被他们的故事感动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把眼泪全部抹在徐西桐肩膀,边哭边打嗝:
“我说你大学不谈恋爱,从不参加任何活动,把自己封得死死的,原来一直在等他。”
徐西桐靠在她肩膀,只是笑,黑漆漆的睫毛衔着泪珠,稚气的脸庞早已褪去,笑起来却教人心疼。
大姐头醉得不轻,一把抢过徐西桐的手机,嚷嚷着“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要是再不出现就滚。”
“你别打,打不通的。”
那个手机早就变成空号了。
徐西桐蹲在地上抬手去抢手机,大姐头立刻站起来把手举得更高,人一喝醉,看什么都眼盲,徐西桐手机里有两个备注一样的电话,其中一个是她毕业存的那个号码。
大姐头站在一旁随便拨了其中一个,还开了扩音,漫长的等待后,电话“咔”地一声,竟然通了。
不过对方并没有开口,十分安静。
“通了,通了。”大姐头去晃徐西桐的手臂。
徐西桐的脑袋昏沉沉的,她甩开拉住她的手,打了个酒嗝:“怎么可能。”
“真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大姐头紧张地问她。
徐西桐把脸埋在胳膊上嫣然一笑,她蹲在地上,大姐头站在一旁拿着手机,电话那头的人迟迟没有挂。
她以为大姐头是逗她的,而且,他的电话早就是空号了,徐西桐忽然满腔委屈和思念想要发泄,她对着对面的富士山大喊:
“任东,我要忘了你!你听见没有!”
“咦,手机没电了。”大姐头把手机还给她。
徐西桐喊完之后特别畅快,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开一罐啤酒,室友小花看完了那张富士山摄影照一把塞回她膝盖上。
徐西桐把那张照片塞回背包里,正要拉回拉链,视线不经意一扫,猛然愣住,急忙把照片拿出来,翻到背面,冷峻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娜娜,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要紧,有我撑你;沿途始终有灯火,任你行。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在相片上,徐西桐再也忍不住,她的鼻子泛酸,边哭边骂:
“王八蛋。”
回应她的只有深夜里手机放的《富士山下》,一道男声唱道:
忘掉我跟你恩怨
樱花开了几转
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谁都记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
毕业后,徐西桐在一家报社担任一名社会民生记者。真正进入这个行业,她才发现这个行业并不是想象中美剧里穿着光鲜亮丽的职业装,端一杯咖啡就去采访的记者,而是灰土土脸地深入第一线,用尽全力发掘真相,将那些不公,黑暗,不平暴露在阳光之下,给公众一个交代。
有一年,新疆发生一起山顶泥石流坍塌,徐西桐第一时间赶往新疆,又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黑车赶往第一现场。
途中,经过一片胡杨林,大片金黄色的胡杨树牢牢地盘踞在沙漠,枝干野蛮向上生长,直劈灼灼烈日。
它寂寞地生长在荒漠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守护着这一片土地。
徐西桐看到不由得感到震憾,为胡杨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意志而震惊,不由得拿起相机拍起了照片。
她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现场很乱,也很多人受伤,一台又一台担架从出口抬了出来。
徐西桐戴起自己的记者证,跟同事想要深入现场进行采访报道,但入口已经拉起了警戎线。
她们试图进去,但被前来支援的官兵,警察制止住。徐西桐试图采访他们,为首的一位军人摆了摆手:
“这里面都乱成什么样了,已经被封锁了,现在很危险。”
此时正值秋季,新疆的晚上很冷,徐西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事故现场乱成一片,满目疮痍,不断有哭泣叫唤的伤者,夜色中,徐西桐调了一下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忽然,镜头出现一名身材高瘦的军人,他的背影宽厚高大,背了一个老人出来。
徐西桐赶紧拿起相机拍照,“咔”地一声,照片将这个画面定格。她低头看这张照片,夜色很黑,镜头只捕捉到男人的侧脸,身上橄榄绿服装倒是明显。
徐西桐跟着救援者深入现场记录,采访,一直到第二天白天,救援才结束。
徐西桐一直背老人出来的这位军人,她拿着相机逐一去问,有个人惊呼:“这不是我们班长吗?”
她终于见到真正救到小女孩的军人,对方长了张娃娃脸,皮肤黝黑,一双眼睛黑亮。
不知怎么的,徐西桐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做了自我介绍,问了对方几个问题。采访结束后,徐西桐准备离开,对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徐记者,我认得你,在一个战友的工作记录本里夹着你的照片,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他人呢?”徐西桐嗓音发颤。
“他现在不在这了,”对方挠挠头,笑着对她说,“他是我的好战友,他跟我说过天大地大,万一我有机会遇上你,让我问问你。”
“什么?”徐西桐眼睛发酸,呼吸不平稳。
“过得好吗?”对方看着她,转述了那个人最想问的话。
还是觉得你最好
二O二四年
报社内, 女人坐在工位上正整理着屏幕上加红标蓝的稿子,她一边看一边拿起桌上的马克杯,正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时, 才发现水杯早就空了。
她起身打算去接水, 桌上的电话也适时响了起来,徐西桐俯身拿起听筒,语
䧇璍
速极快:
“喂。”
“西桐姐,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办啊。”琪琪在电话那边语气慌乱。
女人的语速放缓, 声音温软:“别着急,慢慢说。”
因为俯身的动作,挂在女人纤白颀长的脖颈上的一根蓝色工牌也随之晃荡起来,上面清楚地写道:
《叙述日报》记者 徐西桐
“就是那个酒店大亨赵之宁啊,之前我们社不是费了好一番劲才约上她吗, 今天我过去给她做专访, 访了跟没访一样,她一直在打太极, 我问十句, 她轻飘飘地给推回来了, ”琪琪在那边说道, 她的语气低落,“西桐姐,我对不起你给我的机会。”
赵之宁是她们本市人,也是国内有数一数二的酒店大亨,她坐拥好几家估值过亿的酒店, 八十年代,政府在城北推售一块地皮, 当时那块地皮周围荒凉,很多投资人士没一个看好,但当时赵之宁力排众议买下了那块地,并建设了酒店,而今再看,城北已成为市内最繁荣的一个区,酒店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赵之宁身上最传奇的一点还是,她小学都没毕业,却拥有如此有魄力和生意头脑,这让人很好奇她背后的故事。
社里想做她的专访很久了,徐西桐约她的访谈约了很久才成功,琪琪刚毕业就跟在徐西桐手下,跟了她一年多,她则把这个机会给了琪琪。
“你回来,我重新约时间,到时你跟我在我身后。”徐西桐沉吟道。
周三,天气转凉,正值秋季,徐西桐带着琪琪去万荣酒店采访的路上闻到了桂花香,她适时摁下车窗,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徐西桐闭上眼,睫毛像翩跹的蝴蝶,唇角弯起。
琪琪坐在一旁,看着她不由得笑起来,问道:“西桐姐,我记得你是北方人是吧,你们那是不是很少有桂花。”
“对,我们那产量最多的是雪跟煤。”徐西桐笑着回答。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后,两人先后下车,徐西桐顺带买了两杯咖啡,两人边喝边走进酒店大堂。
酒店一二三楼是商场,往上才是酒店,她们向前台说明来意,工作人员联系赵之宁助理,事后微笑说:“我们老板在23楼等你。”
“谢谢。”徐西桐点头示意。
两人来到23楼,徐西桐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她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洗手,琪琪则顺势整理了一下衣服。
她准备跟徐西桐说话时,却瞥见徐西桐打开咖啡盖子,眼睛也没眨一下,抬手将热气腾腾的咖啡往自己的白衬衫上猛地一泼,她喊也来不及:“西桐姐——”
徐西桐今天穿得很好看,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质感很好,下身是一条灰色长裤,长卷发扎在脑后,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她什么饰品都没有带,只是耳朵戴了两颗珍珠耳环,露出来一截白皙又修长的天鹅颈,干净且显气质。
琪琪急忙递过纸巾,徐西桐象征性地擦了下,任由那团黄色的污渍在衬衫上泅开,除此之外,她还摘了一枚珍珠耳环放在包里,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番下来,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有些凌乱。
“西桐姐,你这是干什么?”
徐西桐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洗了一遍手,问道:“采访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不能带任何个人主观判断和审视去采访别人,要以一颗真诚平等的心去采访——”琪琪条件反射地背起大学时学过的采访技巧。
背到一半琪琪才意识到徐西桐此举的真正目的,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而真正见到赵之宁时,赵之宁刚结束完一个会议,在看见徐西桐的狼狈时十分意外,徐西桐解释起来,她对于自己的不得体装扮显得相当愧疚。
赵之宁看到徐西桐狼狈的模样,原本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她也放下戒备,此时此刻两个人是平等的,于是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愉快地交谈了三个小时。
访谈结束后,两人握手微笑,这时,敲门声适时响起,赵之宁喊道:“进来。”
助理推门进来,他的神色焦急,看了一眼徐西桐,此刻也顾不得有记者在场,因为一会儿她们出去必然会知道。
“赵总,商场一楼发生了一起歹徒持刀持刀杀人事件。”助理低声说道。
赵之宁神色一凛:“报警了吗?”
“报了,可是——”助理低声凑到赵之宁跟前耳语。
出于对新闻的高度敏感,徐西桐立刻收起笔记本和拿起相机,笑着说:“赵总,非常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们的采访,改日再会。”
徐西桐快速走出去,快速摁电梯,琪琪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漫长的一分钟等待后,电梯门终于打开。
她们进电梯后,电梯一路下坠,不知道谁摁了2楼,电梯门打开,徐西桐眼尖地瞥见外面场面一片混乱,她适时走了出去。
从二楼往下看,一楼的人流最多,尖叫声和惊恐声散在四周,警察已经赶到,正在疏散人群。为首的歹徒穿着一件暗绿色的Polo衫,中裤,年龄约四十多岁,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正抵在一个小女孩的脖子上,情绪受了刺激大喊:
“都别过来!过来我们一起死!”
女孩扎着辫子,整个人被歹徒掳在怀里,锋利的刀口闪着寒光对着小女孩的刀口,她被吓得哇哇大哭。
即使采访过很多案件,再看到水果刀,徐西桐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琪琪适时扶住她,关心道:“西桐姐,你没事吧?”
“没事。”徐西桐稳了一下心神,举起相机,对着现场咔咔拍了几张照。
为首的一个警察试图一手擎着枪一边歹徒交涉:“吴华进,据我们所知,这是你女儿,你也狠得下心?有什么事跟我们说。”
“是我女儿又怎么样?解决?我女儿生了重病,再不治就快死了,工地还嫌我有病把我裁了,我去反映多久了,有人管吗!”男人愤怒地咆哮着,因为激动,脖子涨得通红。
警察一边靠近一边盯着他:“我们给你解决这个事,你女儿还小,我看她被你吓哭了,来,放下刀。”
男人愣了一会儿神,后想起自己去反映时,他们也是说给解决,等消息就好,结果再也没有下文,愤怒的情绪再次冲上来,他的眼睛充血,手里握着的刀收紧了一寸,锋利的刀口立刻见血,暗色的血涌了出来,小女孩立刻哇哇大哭,表情恐惧。
警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吴华进,警察的话你还不信吗?这是我的警察证件,要是没人给你解决这事,你可以在曝光或者上访我。”
男人的神色变得松动,喃喃自语道:“真的吗?”
警察顺势掏出自己的证件,放在地上,一脚踢了过去。男人挟持着小女孩蹲下来,他低头去拿地上的证件,注意力被分走,想要看是否为真时——
忽然侧面出现一只修长且劲拔的长腿,对着吴华进的手来了个快准狠的突袭,水果刀应声落在地上。
吴华进眼神一变想要捡起刀,但男人比他更快,快速将刀踢得更远,紧接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快速缠住他的手腕,单手锁住吴华进的颈部,后退两步将犯罪嫌疑整个人猛地摔在地上,手肘抵在他喉咙前,吓得嫌疑人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动作干脆又透着狠劲,丝毫不拖泥带水,似乎是很有实战经验的一名警察。
与此同时,正面的警察迅速冲上前将犯罪嫌疑人制服。
重重人围了上来,徐西桐把脸从相机前挪开,只看见男人的背影,男人肩宽腿长,单手一把抱起地上被吓哭的小女孩离开现场,他穿着警察的蓝色外穿衬衣,背影宽阔劲拔
YH
,左手臂有一个明显的警式臂章。
他单手抱着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哄小女孩,徐西桐再次举起相机,匆忙抓拍了一张照。
那位警察消失在镜头中。
徐西桐乘坐扶梯下楼,她拿着相机,一张一张地调出相册,低头看刚才那张照片,只有背影,镜头捕捉到男人的唯一点侧脸,轮廓被虚化,仍能看出来这个人长相英俊。
莫名有点儿熟悉。
徐西桐跟琪琪来到一楼,警察正在维护秩序,她们说明了来意,徐西桐说想要采访刚才那两位警察,其中一位警察答应了,而另一位警察早已离开了现场。
“另一位警察我们也想采访,我们希望这个报道能全面一点。”
“我们帮你问一下吧。”警察拿出手机,走到不远处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警察走了回来,徐西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对方语气含着歉意:
“他不接受采访。”
徐西桐愣了一会儿笑着说:“没事,还是希望警官考虑一下,这样,我给他留一个电话,如果他改变主意了可以联系我们。”
琪琪从包里拿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号码递了过去。对方点点头,接过纸条离开了。
周五,临下班之际,社内一帮人才放松些,徐西桐正在核准着自己即将刊发的稿子。同事王姐坐在办公椅前,脚一蹬滑到徐西桐跟前,盯着她问道:
“周末聚餐去不去?老蒋难得大方一次包了个山庄。”
徐西桐的双手离开键盘,葱白的手指一旁堆积如山的蓝色文件夹:“去不了,我这选题刚过呢,明天得去阳镇一趟。”
“八家沟煤矿死人那个啊?”王姐问道。
徐西桐点头,王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到底你还是年轻,有理想有抱负,不过可得注意点安全,上次商报记者不是差点被打死,那帮私企老板心肝黑得很。”
“好,我会注意的。”
周末,徐西桐搭乘最快的一趟航班飞往位于西南地区的罗市,她在罗市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阳镇距离罗市五十多公里,徐西桐又搭乘了大巴前往罗市下辖的阳镇。
西南风景多为山地高原,风光秀丽,此时正值秋季,气候湿冷。徐西桐坐在大巴上认真翻阅着此行采访前准备的资料。
其实徐西桐想做这个专题很久了,但主编迟迟没有过她这个选题,不可抗力的原因有很多,但她还是坚持冒险想做。
煤炭资源作为国内最重要的动能源之一,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民对煤炭需求量的激增,煤炭资源紧俏,背后也形成了一条暴利链,有暴利就有伤害。
前段时间八家沟煤矿出现井矿事故,造成工人两死一伤。八家沟仅是阳镇里的其中一家私矿。徐西桐看着上面的数字有些恍惚,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又摁压了下去。
大巴停在镇口一家老旧的站台,一行人下车,此时恰逢傍晚,徐西桐拎着包下车,一下车就扶着一棵树狂吐个不行,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又漱了几口水才好点。
徐西桐进入镇内,这座城镇是典型的西南小镇,烟火气十足,但又因镇上以煤矿业而发展,透着工业城市的厚重感。
到达阳镇后,已经天黑了,这里的电线杆低矮凌乱,墙壁上布满了煤油,房子之间的间距几乎没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路。
徐西桐一路问询反复导航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翻越一个山头才来到八家沟。
站在煤矿前,徐西桐隐隐听到了机器劳作轰轰作响的声音和闻到了熟悉的煤灰味。
八家沟是一个小私人煤矿,大门口连一个保安都没有,徐西桐喊住出来的一个工人表明自己的来意,工人忙喊了他们管事的出来。
徐西桐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对方反复查看并放了她进行,还答应了徐西桐下矿的请求。
这一切都还算顺利,徐西桐一边拍照一边询问工人他们日常的出煤量,以及工友当时出事故的情形。
“有关部门不是让你们闭矿整顿吗?这一个星期不到,矿怎么又开了?”徐西桐的声音轻柔,问题却很尖锐。
管事的一噎,一脸的难言之隐,此刻,前方入口出现一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他看起来级别更高,身后跟了十几个抗着家伙的工人,他们的皮肤黝黑,眼神提防地看着徐西桐。
管事的立刻走到他们头儿的阵营里去,并跟着耳语了几句,他们的头儿脸色阴沉,眼白很多,像狼一样斜眼盯着她:
“你的记者证呢?你是记者吗?”
徐西桐忙说我是,并从包里拿出自己证件递过去,对方反复端详后,忽然把她的记者上一把甩在矿地上有黑色的煤灰形成的小路上,厉声道:
“你他妈说你是记者就是记者?阳镇来了多少敲竹杠瞎报道的记者,都查出好几个假证了。”
假记者讹人的乱象确实存在,在这种暴利乱象下,很多人都想在煤矿上分一点羹。
徐西桐立刻走上前将自己的记者证捡起,神色冷淡地说:“但我这个是真的,不信去查。”
“谁知道你什么鬼心思,弟兄们赶紧把人拿下!把她相机拿过来!”
五六名皮肤黝黑的工人冲了过来,徐西桐心底紧张起来,她立刻将自己的相机护在怀里,其中一个工人强行把她的相机夺走。
身后几个工人则钳制住徐西桐,机器轰轰隆隆地运作着,高瓦数的矿灯亮着每一张愤怒的脸庞,此刻显得瘆人又吓人,她这才感到害怕,嗓子干得不行,手心出了一层汗。
徐西桐仍强装镇定地说道:“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工人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其中一位工人怒火横生,要不是这帮人整天地闹事,他们至于连奖金都发不了吗?工人攥紧徐西桐的胳膊,攥得她生疼却强忍着,他抬起手想要煽这个多事的女人一巴掌。手掌扬到半空中——
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别碰她。”
一只青筋布满坚实的手腕截住对方的手腕,工人想要挣脱,对方却如泰山之巅般攥紧他的手,丝毫未动。
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
徐西桐心底一颤,隔着一个人,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冷冽透着距离感的银色山泉味道,眼睛顿时酸涩起来。
她不敢回头,怕不是他。
又怕这是梦,一回头,他又消失了。
“你他妈谁啊?”对方愤怒地转头质问他。
身后传来一道惯有的冷淡且语速不紧不慢的声音:
“我是警察。”
还是觉得你最好
对方听到警察两个字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随即又冷笑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今儿咱这小地方真稀奇,来了个假记者, 这会儿又来了假警察——兄弟们上——”
一群人先前哈哈大笑, 再听到他们头儿吩咐作势就要抄着家伙上前,狭窄的矿井过道此刻连空气都变得稀薄紧张起来,不料男人反而上前两步, 快递从外套里面的口袋摸出一个黑色的证件,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一弹证件脊缝, “啪”地一声,公章证件打开,同时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
“警察。”
一帮人生生止下脚步,脸上露出恐慌,直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来了好几个阳镇派出所警察, 恐慌无限扩大。
这帮人纷纷把手里的铁锹,木棍纷纷丢在地上, 他们的头儿这会儿跟京剧变脸似的, 不再凶神恶煞, 反而不断赔笑道:
“警官, 这都是误会,我这三老粗不认识字,所以错认了你们——”
男人穿了件黑色夹克外套,衬得一双腿修长且充满力量感,他低头记录着什么, 说话的声音较之前更为杀伐果断,听起来丝毫没有人情味。
“马志远是吧, 你涉嫌一桩案件,跟我们走一趟,”男人宣布着此次前来找他的目的,又轻笑一声,“现在又多了一项,涉嫌寻衅滋事。”
好几个警察走上来,逐一核实工人们的身份。徐西桐偏头轻轻看过去,有多久没见过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梦见新疆连绵的雪山,大片的胡杨林,梦见他过得不好,梦见他倒在胡杨林下,一片暗红的血泊。
男人
依誮
正低头说着什么,他的侧脸轮廓线条更为凌厉,鼻梁如柱,高瓦数的矿灯甚至连他鼻尖上咖色的小痣都照得更为清楚,较少年时期的沉默内敛,现在一举一动都更游刃有余,透着禁欲感。
传闻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
任东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如同一棵顽强不死,永不屈服的胡杨树,以一个完整的甚至更好的任东出现在她面前。
一帮警察忙着公务,一一把为首闹事的几个人带走。徐西桐愣在原地,黑色的煤灰覆上了她的鞋子也浑然不觉,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匆忙中,男人手里握着笔记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匆匆与徐西桐擦肩而过。
没一会儿,跑过来一个年轻的警察到徐西桐面前:“这地儿现在也不适合采访,我带你出去吧。”
徐西桐终于回神,她眨了一下眼,将眼里酸涩的泪意逼回去,终于打起精神,临走时,她特意观察下矿下的环境,又拍了几张照片才离开。
来到宽阔的地面上,原本还张牙舞爪的本地工人这会儿气焰全消,老老实实地跟着上了警车。
徐西桐想起什么,拔腿向警车的方向跑去,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警察车旁,对着那个押解马志远的警察开口:
“警官,能给我十分钟的时间采访马志远吗?”
徐西桐充分明白新闻的第一要义是时效性,马志远现在涉嫌案件,后面再想要采访,可能会因为程序问题而耽误采访。
警察迟疑地看向任东,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倚靠在车旁,低着头,黄色的车灯打过来,他的面部轮廓有些晦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举一动都透着张力,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他的手指摁了一下握着的笔,发出“哒”地一声,声音很低:
“让她采。”
徐西桐心底颤栗了一下。
她重新集中注意力到采访这件事上,语速极快,思路清晰保持着逻辑性向马志远提问,边提问边快速记下重点。
采访结束后,警察们带着几个工人离开,警车在黑夜中闪烁着亮灯呼啸离开。
人彻底走出,徐西桐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上来,原本强装出来得体的微笑也消失得干净。
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煤灰,遥遥看了远去的警车一眼,然后离开了现场。
徐西桐回到阳镇上,镇上一到深夜各店铺已经陆续关门,只有小卖部还亮着光,她踩在青石板路上走进去买了一瓶水。
就这一阵的功夫,等她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变了。天空浓云笼罩下来,狂风大作,似乎要将房屋,树木连根拔起。
徐西桐匆匆向阳镇入口处的站台走去,她边走边用软件呼叫出租车,她走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随风摇晃的树影投在地上,紧接着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打在脸上,传来轻微的痛感。
倏尔,一阵密集的雨噼里啪啦地降落,雨势来得迅疾而猛烈,徐西桐抱着公文包挡在头上在雨中快速奔跑,朝站台的方向的走去。
她跑到站台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胸前,不断有水珠滴在锁骨里。
天上的雷轰轰作响,雨不断砸在泥地上,紧而汇集成了不同的小溪流。
徐西桐低头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居然没有信号了。正当她垂头丧气之时,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穿过白茫茫的雨幕来了个紧急刹车停在徐西桐面前。
她抬眼看过去,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是刚才跟她打过交道的警察,隔着一道缝隙,男人坐在驾驶位上,徐西桐最先看见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青色的血管布满手背,上面布着淡红交错的疤痕。
手腕扣着一块熟悉的机械手表,视线再往上移,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眼睫颤了颤,那么久了,他还戴着她送的那支表。
徐西桐看了眼如白瀑似的大雨,手搭在后座的车门把手上正要拉开坐进去,耳边传到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
“小林,坐后边。”
被唤作小林的年轻警察看了一眼两人,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立刻双手撑在车里的缝隙中,身手极好地纵身一跳,来到后座上,同时朝徐西桐歉意一笑。
徐西桐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副驾位上,拉开车门,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冷淡却勾人。
车子平稳地向前看,雨刮器不断挂着车玻璃发出响声,任东一边开车一边抬手把纸巾盒递给徐西桐,开口:
“将就一下。”
“谢谢。”这是今晚徐西桐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接过纸巾盒,擦着身上被淋湿的地方,坐在车后的小林按捺不住了,语气活泼:
“老大,我说呢,本来今晚活干完了就该回去的,你突然掉头去阳镇是为了接徐记者吧,还说去买烟。”
徐西桐抬起眼看向主驾驶位上的男人,气氛顿时变得暧昧潮起,如同玻璃车上藕断丝连的雨珠,任东轻咳一声,没看身旁的人,滚了滚喉结:
“我买烟去了。”
“哦,烟呢?”小林两手一摊,“谁信啊,你又不抽烟。”
任东彻底没话说了,手搭在方向盘上平稳地开着车,徐西桐靠在车座上,低头翻看着自己刚才的采访纲要。
但其实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小林本来就年轻,话也比较密,也看不惯这种过于安静诡异的氛围,开始同徐西桐唠嗑:
“徐记者,我记得你刚才给我们出示证件的时候说自己是《叙述日报》的?”
“没错。”徐西桐回答道。
“《叙述日报》——想起来了,这家报社可厉害啊,属于南方媒体报系的中间力量,对了,我记得报社在岚市对吧,你在岚市工作?”小林问道。
“是,我在岚市。”徐西桐语调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却察觉到驾驶位上男人瞭起眼看过来,那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烤着她冰凉的皮肤。
可是她却固执地不肯看他。
有人作伴的路上路程总是快的,车子很快驶入罗市宽敞的道路上的,汇入川流不息的车辆中。
小林听到徐西桐说在岚市工作后拉着她说了很多,最后还拿出手机热情地说道:
“徐记者,我是岚市本地人,留个电话呗,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
都在岚市。
徐西桐点头说好,正要报自己的电话号声,忽然传来紧急刹车声,小林整个人受到惯性往前倾,又被安全带弹回了座位上,他正想表达自己的不满时。
任东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这动作显示他们老大不耐烦了,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抬了抬下巴,声音不耐:
“到了。”
透过车窗看过去,他们的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酒店门口,雨势渐小,小林打开车门冲下去,走到一半还不忘傻兮兮地回头叮嘱道:
“哦,好,老大那你负责把徐记者安全送回去。”
任东压根没理他,车内只剩下他和徐西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雨刮器还在刮着车玻璃发出声响,男人重新发动油门,偏头问她:
“你住哪里?”
徐西桐报了个地址。车子掉头,驶入罗市的另一个方向,任东开了十几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没想到雨势反而大了起来,交通变得堵塞,红色的车尾灯在雨天变得模糊起来。
任东从车上拿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送徐西桐下车,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暴风雨,两人待在伞下,被命运吹散的两片叶子又紧挨在一起。
男人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徐西桐偏头看过去,任东握着的伞柄上的手指满是伤痕和老茧,狂风暴雨下,他的伞都倾到她这边,宽阔的肩膀已经染成深色。
任东把徐西桐送到走廊处,雨势更大了,他一身的湿
殪崋
气,头发也被雨珠打湿,一双软皮鞋下泅开一片湿迹。
“上去擦一下再走吧。”徐西桐看着他。
任东看了一下外面的雨势,比来的时候更大,点了点头。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徐西桐房间。
徐西桐把卡插进卡槽里,酒店的房间受到感应亮起暖色的光,她给任东找了几条干净的毛巾后,找好衣服便进了卫生间洗澡去了。
任东坐在沙发上低头擦着头发,脖颈上的水珠,浴室传来窸窣的水声,动作一僵,掀起眼皮看过去。
隔着一层毛玻璃,可以看见女人略微仰头浑身玉白的身体,水珠溅到玻璃门上,仿佛也溅到了他的身上,灼热而感到一阵隐秘的快感。
男人眼神变得晦暗,情绪汹涌,他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走到阳台上,阵阵冷风吹过来,躁动的心才沉寂了一点。
水声持续不断地响着,轻轻扰动着任东的心,他感觉自己再待下要出事,便放下毛巾出去了。
徐西桐洗完澡头,将头发吹得半干,打开门,见任东不在,桌上留了张他的纸条:我去买点东西。
徐西桐抱着衣服还有从小冰箱里拿了好几瓶酒去了酒店的洗衣房。任东找到徐西桐的时候,她正坐在洗衣服旁的休息区里喝酒。
徐西桐一口接一口,喝得很豪气。他倚在门口,抱着手臂就这么看着她。
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有多炙热,好像要把她给吃了。
徐西桐一开始喝这个酒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喝到后面,压抑的情绪涌了上来,千百种情绪,委屈的,难过的,想念的,怨对的情绪,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心脏。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情绪吗?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徐西桐把喝完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左手拿着半罐没喝完的啤酒,径直想要离开,在经过门口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那眼神,好像要把她拆骨入腹。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偏偏男人不放手,似乎怕她会逃走一般。徐西桐厉声喊道:“放开我。”
拉扯间,任东攥着她的手臂一把将人带到怀里,徐西桐被禁锢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他身上的热度烘着女人的脸颊,还低声喊她,语气晦涩:
“娜娜。”
这一声称呼太过亲昵,也藏着两人不为人知的过去,徐西桐内心压抑的情绪爆发到顶端,一开口眼睛就红了:
“多久没见了?”
六年,七年,八年,还是九年?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徐西桐跟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丁点陈羽洁说,自己早把任东忘了,她们也从不戳穿她虚张声势的谎言。
真的忘了吗?那为什么一次恋爱都不谈,为什么手机壁纸是新疆的胡杨林,为什么一回到北觉就忍不住去黄鹤楼看看。
“我以为你死了!”徐西桐冲他喊,眼泪从脸颊滑落。
任东的心脏被揪成一团,他低下脖颈看着她,伸出拇指将徐西桐脸上的眼泪擦了掉,哑声说:“对不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玻璃,室内洗衣房的洗衣机卷动着衣服发出响声,分不清谁先主动,两人吻在一起,她的手抚上男人的脖颈,他的大手则搭在她的腰上,他们这次接吻像在打架,唇舌交缠在一起分离片刻又重新吻了上去,喘息声充斥在彼此的耳膜里。
任东的手摁在徐西桐脸侧,又低头吻了下去,他进攻得太猛烈,徐西桐的口红全被他吃掉了,他含住她的唇舌一遍又一遍,她终于控制不住,手里握着的半罐啤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淡黄色的液体伴随着燃烧的气泡声流淌了一地。
最后演变成两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徐西桐整个人缠在他身上,男人单手捏着她的下巴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之际,他裤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任东怕是公务想也没想便点了接听,徐西桐伏在男人颈窝处不停地喘息。
雨夜过于安静,一位五六十岁大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任警官,我帮你看了我家亲戚的表侄女,比你小两岁,人长得真不错,什么时候你回岚市见一见?”
任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低头敷衍了两句便挂电话了。
呵,徐西桐一把推开任东,从男人身上离开,她低头扣上刚才被扯掉的扣子,嘴唇上的口红被吃得乱七八糟,伸手嫌弃似的抹了抹被他亲过的嘴,语气冷淡:
“既然任警官即将有家室,我就不打扰了。”
还是觉得你最好
徐西桐径直穿过走廊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 声控灯应声亮起,眼前亮起一片柔和的光晖,任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眼看徐西桐就要躲回自己的房间, 一只坚实的手臂抵在门板上, 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极具攻略性, 任东看着她, 低声解释:
“我没有女人, 也没打算找除你以外的女人。”
低沉撩人的声音震在耳边,热气拂耳,钻到耳朵里痒痒麻麻的,徐西桐感觉脸上的气温在急速上升,有些羞赧起来。
任东看到的是一张水光潋滟的脸, 生动, 漂亮,连眼睛里都汪着水, 他看得喉咙直发痒, 低头想要吻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打破这一旖旎的暧昧, 徐西桐轻咳一声别过脸去。任东拧起眉头,有些烦躁地点了接听,一开始他的表情还算正常,然后看了徐西桐一眼,走到别处去接电话, 昏暗的光影里,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等任东打完电话重新走到徐西桐面前, 她脸上的潮红退去,眼神也清明许多。
“留个电话?”任东握着手机,拇指已经在新建联系人里编辑好了娜娜两个字。
提起电话,徐西桐就想起躺在她手机通讯录里早已是空号却一直没舍得删的号码,心里不免有些气,她抱着手臂挑了一下眉:
“很多人排队要我的号码。”
言外之意是他要等一等。
任东愣了两秒,随即低头一笑,他从来都是照单全收他姑娘的脾气:“行,那我先排个队。”
“你现在在哪工作,罗市吗?”徐西桐想起晚上阳镇的那个案子。
任东想到她应该是看到他们出现在八家沟煤矿查案,摇摇了头,同时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
“不是,我们是跨省办案,娜娜,我在岚市上班。”
徐西桐打开他的证件,上面清晰地写道:岚市平江路警察局 刑侦二队任东
岚市,一双眼睛扫着上面的信息,徐西桐没看到上面工作的年份,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来岚市的,按理来说,应该是她先来岚市的,毕竟她一毕业就来岚市了。
所以他是为了她来岚市工作的?
黑漆漆的睫毛颤了一下,徐西桐却问不出口,她把证件还会给任东,也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开口:
“很晚了,回岚市再聊。”
说完她推门进去,正想要关门时,一只修长的手抵在门框上,徐西桐抬眼看他,男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锁好门。”
“嗯。”
任东离开后,徐西桐在酒店房间洗了个脸就上床睡觉了,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暗道肯定是因为自己认床导致的,一点也不肯承认是因为跟任东重逢的原因。
次日,徐西桐飞回岚市,一下飞机她就收到了陈羽洁发来的信息,她今天在岚市有公开羽毛球赛,说比赛完两人一起吃个饭。
徐西桐痛快地回了个“好”。
两人约在君临城一家十六楼江景餐厅,徐西桐没打算加班,一下完班就离开了工位。
她先早到了一会儿,约一刻钟后,远远的徐西桐便看见了一位留着长直发,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的女生出现在眼前。
忆樺
谁能想到这是高中留着短发被人嘲笑假小子的陈羽洁呢。
“好久不见,我的大明星。”徐西桐站起来迎接她,笑着打趣。
陈羽洁上了大学后,爆发力惊人,在几场大赛都拨得头筹,很快入选省队,成了一名职业的羽毛球运动员。她一路拿了好几个专业赛和商业赛的冠军,因为实力强劲,技术精湛,收获无数球迷,是当下赤手可热的羽毛球运动员。
“好久不见,我的徐记者。”陈羽洁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两人抱了不到十秒,陈羽洁就不正经起来,她使劲嗅了嗅徐西桐的脖子,叹道:“你身上好香,今天喷了什么香水?”
“有吗?”徐西桐抓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她回答,“应该是身体乳的关系,改明儿我买一罐给你。”
距离上菜还有一段时间,两个许久没见的高中好友热聊起来,自然,徐西桐说了自己出差遇到了任东的事。
陈羽洁正喝着果汁,闻言呛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上气,坐在对面的徐西桐赶紧递给她一杯水。
“你们就这么遇上了?”陈羽洁瞪大眼。
“我靠,牛逼啊,他真挺有毅力一人,居然成为警察了,哪个老同学听了也会大吃一惊,昔日靠打拳为生的小混混变成了警察,”陈羽洁连连称奇,说着说着自己不由得佩服他起来,“哎,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得吃了多少苦。”
“不知道,还没问。”徐西桐摇摇头。
陈羽洁捕捉到徐西桐眼底的低落,自觉自己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话说你们就这么遇上了,昔日恋人久别重逢,孤男寡女,干才烈火,有没有滚床单啊。”
陈羽洁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把徐西桐说得面红耳赤,她想起那晚两人在洗衣房热吻的场景,不由得咽了一下喉咙,急忙喝了一口水:
“没有,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要了解。”
徐西桐也是刚回岚市,还没跟任东联系上,估计此刻他也正忙,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她。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两人聊了彼此的情况,徐西桐看着陈羽洁生动的眉眼暗暗放下心来。
她走出来就好,当初她和陈松北——一提起这个名字,徐西桐不由得想起陈松北这个人,她犹豫了好一阵,告诉陈羽洁两件事:
“羽洁,陈松北创业的游戏公司最近成功上市了。”
“还有,他有新女朋友了。”
陈羽洁的笑容僵在嘴角,低下头喝了一口果汁,徐西桐看见她的反应后悔把这两件事告诉陈羽洁。
从她刚才的反应看,至少目前,陈羽洁还没走出来。
“那很好啊,天之骄子坐拥事业和爱情双丰收,”她自嘲地笑笑,眼底一闪而过落寞,“我算什么,顶多是高中暗恋,大学死缠烂打几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最后以分手而收场。”
而且她只是在他辛苦创业的时候陪了一段时间,陈松北能成功从来靠得都是他自己。
“娜娜,我快放下了,真的。”陈羽洁在徐西桐面前坦然自己的心事。
两人吃过饭后,又一起去喝了点酒,因为太久没见老朋友,徐西桐隐隐有些兴奋,她喝了很多酒,宿醉到第二天天亮。
次日上午,徐西桐躺在床上被手机铃声响起,她掀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转了个身,并不想接电话,那手机铃声持续不依不饶地响着。
徐西桐费力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刻,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她立刻起身跑去厕所抱着马桶狂吐不止,手机铃声响了一段时间后也不响了。
徐西桐吐完后,快速地刷牙洗脸,又从家里的医药箱翻出解酒药,趁着烧水的空隙,她拿着手机给对方回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徐西桐站在岛台前拿出纸巾擦桌子上面的水渍,她的嗓音有点哑:
“琪琪,怎么了?”
“西桐姐,白江区那儿出事了,一个小孩自杀了,生前还留下了遗言,疑似遭到校园霸凌。”琪琪的声音传过来。
烧水声也在这一刻止沸,徐西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把资料和地址发给我,一会儿我们现场见。”
另一边,自杀的小孩尸体在吴村后面的矮山被村民发现,村民第一时间进行了报警,任东等一帮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第一时间进行了勘探。
正是秋天,地上堆满了银杏落叶,昨晚刚下过一场雨,经过一夜的冲刷,死者身上暂时没提取出指纹。
死者,男,10 岁。身上多个器官表皮出现红点,淤肿,尸斑呈现为鲜红色。
据死亡特征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36个小时。
也正因为下过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杏仁苦味,任东当下推测为氰.化.物中毒,因为水遇氢氰酸会挥发,散发苦杏仁的味道。
果然,现场有工作人员在距离死者20米处发现了一小瓶氰.化.物。
*
徐西桐吃了解酒药后出门,在家楼下的罗森便利店匆匆买了个三角饭团和牛奶,拦了辆计程车出门。
在去往现场的路上,徐西桐一边吃早餐一边认真看同事传过来的资料。她知道岚市的白江区吴村,与一条街相隔,发展便天差地别,吴村发展滞后,城市建设落后,大量棚户区驻扎,因此成为贫困人民和外来移动人口的最大的聚集地
那里错综复杂,人员流通大,一向是相关部门的难统计,难管之地。
计程车开到吴村,离1035门牌号还有一段距离,徐西桐决定走过去,她边走边打扰周围的环境。
周围都是自建房,有的房子一楼设为五金店,菜鸟裹裹等店铺,二到六楼则是招租,徐西桐经过的时候,一家店门口正有一帮中年男人在打牌,操着各地不同的方言。
徐西桐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警绒线围住,不让随意进入。周围围了很多村民,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接受警察的盘问。
职业影响,徐西桐下意识地想举起相机拍照,被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禁止:“哎,这里不能拍照。”
工作人员顺势就要关掉她的相机,伸出来一只手截出了工作人员的手,徐西桐的眼睛从相机镜头移看,看向来人。
是任东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警服内衬,扣子松垮地留了两颗,透着随性的帅气。
任东的眼睛十分明亮且沉静,他看了过来,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过了这么多年,美色依然误人。
“这里不让拍照,能采访吗?”徐西桐问。
“不行。”任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徐西桐点头,也不为难他:“行。”
徐西桐爽快地走了,但她并没有放弃深入调查这起事件。她在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大袋零食水果,走到其中一户村民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也爽快地同意了。
徐西桐跑到四楼,这栋房子刚好距离案发现场几百米,隔着一扇窗子,她举着相机对着案发现场拍了几张照片。
她低头调出自己的照片,一边观察一边同当地村民聊天:“听说这个小孩是自杀?”
“可不是吗,他家里父母都不管他的,要养家糊口啊,哎,都太忙了,那小孩整天脏兮兮地上学,有一回,一脸的伤口回来,父母问他,他说是摔的,肯定是被人打了。”村民说道。
“而且,他家里不是发现了他的遗言吗?”
徐西桐垂下眼睫,敲了敲相机机身,正打算去死者亲生父母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她点开一看:
【一会儿带你回去?。】
徐西桐眯眼看向案发现场,此刻正在忙碌的任东似有预感一样抬头回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就分不开了。
【你哪来我的号码?】徐西桐问道。
任东很快回复,徐西桐点开一看,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看到她这条消息是怎么失笑的:
【之前你们报社想采访我,没答应。现在改主意了。】
还是觉得你最好
徐西桐回了任东几个点……她踮起脚尖向矮山处的案发现场张望, 工作人员还在持续勘探,短时间内她们这些媒体人员是不能靠近现场了,后续只能等警方这边的结果了。
徐西桐一边下楼一边回复消息:【我可能还要一会儿。】
她还要去
依譁
采访死者家属。
拇指停在屏幕的打字框上, 徐西桐想了想, 他应该公务繁忙,便在手机里编辑道着:
你忙的话可以先——
走字还没打出来,任东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我等你。】
唇角不自觉地泛起细微的弧度, 徐西桐没再回复把手机揣回兜里,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死者家离案发现场九百米左右, 这里房屋建筑密集错乱,高大繁茂的雀儿树从村民家的院子伸出来,不断有骑电动车的村民擦着徐西桐而过。
徐西桐来到斜路尽头拐角处刷了墙体为淡黄色的那栋房子,一共七层居民楼,死者家住顶楼, 楼道里停满了电动车和自行车, 一片漆黑,她抬头看了一下, 楼梯间逼仄狭窄得仿佛身处在无尽的天井下。
给人一种压抑感。
徐西桐点开手机电筒, 照亮脚下的路, 一层一层地走上去。墙壁上贴着开锁, 送水的传单,甚至还有重金求子的小卡片散落在台阶上。
她喘着气来到七楼,正好与前来的警察擦肩而过,徐西桐叩响门,一个女人打开门, 低着头仍能看见一双红肿的眼。
徐西桐说明了来意,女人让她进来。一双眼睛打量着死者生前的环境, 房子面积小,一室一厅,刘涛没有自己的房间,她母亲用窗帘隔出一小地方,算是他的房间。
刘涛父亲和母亲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他父亲在工地上班,是一名建筑工人,母亲则是在附近玻璃厂上班,两班倒。刘涛读小学五年级,平时父母不在家就自己对付,或是去楼下小饭馆吃个自助餐。
经交谈得知,他们家生活艰苦,有五个孩子,老家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夫妻俩寄钱回去,最小的儿子则带在身边,平时也很懂事,很少让他们夫妻俩操心。
“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有异常行为?”徐西桐问道。
“没有,不过我们下班回家,他经常喊饿,我们以为他在长身体,就会多做一份饭给他,现在看来是钱都被人敲诈走了,自己没钱吃饭。”女人一边抹泪一边告诉徐西桐。
刘涛父亲沉默地抽着旱烟,导致屋子里烟雾缭绕,他打开角落里放着的电脑,家里这台台式电脑还是他收废品的朋友低价卖给他的。
刘涛父亲登陆了自己儿子的Q,Q账号,其中与刘涛聊天最密的是同班一位男同学。聊天内容大概是“带钱没有,带了”,“今天的钱怎么这么少,你想多挨打是吧”,“没,我晚上再跟我妈要”。
而刘涛的Q ,Q空间是锁着的,不对任何人开放,他的空间相册传的都是喜欢的动漫,留言板仅个人可见,在他死前一天留言:
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
采访结束完后,徐西桐从刘涛家里出来,此刻正值下午,日头有些晒,一走出来便看见不远处榕树下,任东正在跟大爷下象棋,一帮大爷围观着,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竟然还在。
光影穿过树叶的缝隙跳跃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他穿着的蓝色警服衬衣显得整个人肩宽板正,很有精气神,利落的下颌,视线再往下,领口的机绣警察领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以前的他活在阴影里,阴郁,戾气,黑暗,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现在的他站在阳光下,坦荡,正直,正义,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
徐西桐走了过去,任东手里拿着一个将,眼看就要赢了,看见人来了,干脆得把棋子放下,冲大爷开口:“我不下了,您叫孙大爷陪您下吧。”
大爷摇着蒲扇,说话慢悠悠的:“行,女朋友来了得陪女朋友。”
任东站起来,双抄进裤袋里,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也不否认,反倒是身后的徐西桐听到两人谈话,出声纠结:
“大爷,我们不是男女朋关系,我是他妹。”
任东唇角的笑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走远后,男人到底没忍住,问道:
“你是我妹啊?”
“不然呢,”徐西桐挑眉反问他,“你以前不是最爱当我哥吗?说比我大两个小时也是我哥。”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任东彻底哑口无言,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任东的车停在大路外面,两人走了一段后上车。任东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倒出去,一边偏头看后视镜一边问她:“要不要吃个饭?”
“不吃了,我得赶紧回社里,还有一些活要干,”徐西桐低头回复着工作消息,“你直接把我送到社里吧。”
任东轻轻拧起眉头,但也没说什么。车子启动,任东坐在驾驶位开车,徐西桐还在整理刚才的采访内容,想起什么问道:
“这个小孩的案子,你怎么看?”
任东沉吟了一会儿,只道:“案件细节我不能透露太多。”
“好,换个方式问,现在所有的痕迹都指向自杀,你觉得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吗?”
徐西桐一边问一边嫌垂下来的头发碍事,从包里拿出一根铅笔绕到脑后,三两下挽起了身后的长发,露出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看过去。
被捕捉到任东咳嗽一声,此刻目不斜视地开车,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
“不一定,要等痕检结果,案子不能只看表象,也有可能是他杀。”
“嗯。”徐西桐应道。
车子一路向前开,又从高架桥上下来,下来的时候有辆蓝色的车横插过来,差点追尾,任东眼神忽变,来了个紧急刹车。
坐在副驾驶位徐西桐受到惯性猛地向前弹,耳边上戴着珍珠耳环不自觉中滑落,一骨碌掉在地上,她被弹回座位上,下意识想去找耳环,但刚才转了几个弯耳环早就不知道滚到那里去了。
车子来到《叙述日报》楼下,徐西桐解开安全带,用手机点亮手电筒猫着腰低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找什么?”
徐西桐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找耳环,我耳环不见了。”
徐西桐边说边找,她将自己座位的缝隙找了个遍,没有,她拿着手机照着地毯每一个角落,隐约的,她好像看见那枚小小的珍珠耳环在任东座位前侧的一个缝隙的边缘上。
任东刚想说我帮你找,一个脑袋伸了过来,徐西桐上半身趴在他膝前,一只手肘费力地往旁侧探,越往前,她的下巴就摩挲一下他的膝盖。
即使隔着一条裤子,任东也能感受到到膝盖处有人,不仅如此,还有一张漂亮的脸正对着他。
腹部一阵燥热,任东感觉再弄下去,他快把持不住了,咬了一下后槽牙,一把把人拎起起来,语气隐忍:
“我帮你捡。”
同时他按下车窗,新鲜湿冷的空气灌进来,体内的躁动才消散。任东弯腰伸手使劲够了两下才把那枚耳环捡起起来。
任东把那枚耳环交给徐西桐,她接过来,拉下遮阳板化妆镜重新把耳环戴上。
徐西桐跟任东轻声道谢后,拉开车门下车。她刚踏上台阶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打开车门的声音。
任东从车上下来,出声喊她:“娜娜,周六有空吃个饭吗?”
徐西桐拎着女士公文包回头,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裙,勾勒出柔软的身段,脸颊也褪去婴儿肥,透着女人的韵味。
既是成熟了,说话也更大胆些,徐西桐问他:
“你约我?”
任东更为坦率直接地回头:“对,约你。”
徐西桐笑了一下,歪了一下头,故意掰着手数数:“很多人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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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排队,我看看啊,周六没空。”
任东眉心紧了一下,继续问道:“周日呢?”
“周日也没有。”
“周三呢?”
“周三好像有事。”
任东紧张地咽了一下喉咙,半晌反应过来低头笑了一下,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语气透着纵容:
“行,那从我拿号开始排队,排到了麻烦徐记者通知我一声。”
徐西桐被逗笑,摆摆手说:“骗你的,周六有空。”
况且,她和任东需要一个契机好好坐下来这些年,他发生了什么。
“行,那我到时把地址发你。”任东朝她挥手,示意她回去上班。
徐西桐回到报社,刚在工位坐了不到十分种,前台就来了电话说有她的外卖。
徐西桐一脸疑惑出去拿外卖回来,她把外卖放在桌上,正在拆包装,刚好撕下外卖单,发现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备注:
麻烦去掉芹菜,加辣。
同事刚好凑了过来,夸张道:“这是胜桥居的吧,哎呦,你不是最喜欢吃这家,谁呀,这么贴心,追求者吗?”
徐西桐看向工位对面的琪琪,此刻她正拿着蓝色文件夹挡着自己,一脸的心虚。
从她号码被卖开始,徐西桐知道这事是琪琪干的,但她也没追究什么。
周六,徐西桐挑了件淡绿色的针织长裙,又仔细描摹了唇形,还往手心,耳后喷了一点香水,临时时经过全身镜,镜子里出现一张水灵美丽的脸,眼波含水,落落大方又不失甜美。
徐西桐来到约定的餐厅,由服务员带领坐在靠窗的位置。这家餐厅氛围极好,有小提琴演奏,每张桌子还摆了一个烛台。很明显,任东是花了心思挑选的餐厅。
可左等右等,任东一直没来,徐西桐喝了整整一杯果汁后,接到了任东的电话,他的语气焦灼又充满歉意:
“娜娜,我来不了,本来都快到了,又被所里一通电话叫回去了,有案件走不开。”
烛火在暖色的灯光下摇曳着,映照出一张失落的脸,徐西桐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你先忙。”
干这行的是这样,徐西桐也理解,虽然失落,但她想着来都来了,干脆点了餐。
吃到一半,徐西桐才想起来拍照,她拍照发了个朋友圈。很快有人点赞评论,是社里的一个摄影师郭扬,对方明里暗里地追求徐西桐,她一直没反应。
郭扬先是发了三个点赞的表情,然后试探地问:跟谁呀?
徐西桐懒得回复,摁灭了手机。
*
工作日,周一。
案情有了新的变化,任东知道徐西桐一直在等这个案子,便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通,他刚想挂,电话有页面显示接通,任东立刻开口:
“喂,娜娜——”
徐西桐临时被叫去主编办公室开会,手机落办公桌了,一旁的郭扬看见手机响了很久便帮她接了,听到娜娜二字皱起眉,问道:
“你是不是打错了?”
电话那边彻底没了声,突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郭扬等了又等,正准备挂掉时,对方像生锈的铁一样没有声调,冷冷地问道:
“你谁?”
郭扬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心虚:“我是徐西桐同事,她现在在忙,有什么你可以跟我说——”
电话“啪”地一声给挂断了,动作迅速,又带了点情绪,连空气都凌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