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令梨大彻大悟。
劫难并没有因为她企图躲入秘境而消失,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她身边。
一日冤种,一生冤种,是她没有认清现实。
“在座的各位,倘若有一个练成了电眼神功,我现在已经七分熟了。”
沐浴在周围人三分杀意三分震惊三分嫉妒的复杂眼神下,令梨小声吸气,第一次庆幸同门道友的不学无术。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被教导主任没收手机,而是教导主任分明看到你在玩手机却没有当场斥责,一转头命令你站到操场中央做完整套广播体操。
宿师兄不是教导主任,也没有让令梨现场打一套太极八卦拳,但结果是一样的。
一样窒息,绝望,让她想哭。
怎么会这样呢?令梨一生低调做人,谦虚恭谨且卑微,除了去食堂抢豆浆以外的场合都自甘排在队伍最后方,无论前面插队多少人都心如止水,借着人墙遮挡抓紧一切时间带老板上分赚钱。
除了打工挣钱的时候分外积极外,令梨平时可低调了。
她不懂一直兢兢业业贯穿小透明原则的自己为什么一转身多了张魔尊亲签通缉令,再一抬头又被大师兄亲自点名,两招组合拳打得她晕头转向,好想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只聋子还不够,同窗们赤.裸.裸火辣辣的眼神像强行往令梨嘴里塞满朝天椒再灌一壶爆辣牛油汤逼她咽下去一样惨无人道。
特别是来自内门弟子的视线,仿佛要把她切成均等大小的粽子团,丢到河里喂鱼。
好冷酷的一群人,没有半点同门情谊!
“令师妹?”赵昌对令梨挤眉弄眼,挤得眼角直抽筋。
快站到前面来啊倒霉孩子!宿师兄的话都当耳旁风,你是真的勇!
赵师兄是全场唯一一个关心令梨死活的人,令梨很感动,没白把学分给他。
她明白赵师兄的意思,此行仅有两位金丹真人,从宗门到秘境的距离那么遥远,他们要先御剑飞行到中州,在中州乘坐专属航线赶往北域,再随令牌指引进入秘境。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车票极贵,要不是宗门给报销,令梨宁可徒步走十年。
开发航线的奸商狡诈无比,单车厢等级便设计了十来种,站票、坐票、卧票、提供三餐的包厢、有歌舞表演的上等座等等。
散修普遍只买得起站票,大宗门最多给弟子报销坐票,有师尊疼爱的弟子可以自己加钱升级座位,宗门不管。
买票和抢票,是筑基及以下修士的待遇。
面对金丹及以上的前辈,狡诈的奸商摇身一变,憨厚且有礼,温柔且体贴,埋有灵脉利于修炼的上等包厢点击就送,那叫一个妥妥贴贴。
宿回云既然说让令梨跟在他身边,包厢里肯定有她一个位置。
赵昌火急火燎,恨不得抓住傻憨憨师妹的肩膀猛摇:求求你!积极一点!只有傻子会放着灵脉不要去买人挤人的坐票。看看你周围!群狼环伺!再傻站着啃草你人就无了知道吗?!
他把令梨当成一个会含泪葬花的素食主义者,但她其实无肉不欢来着。
上等车厢包饭包餐后水果,令梨摸了摸袖中干瘪的钱包,选择了屈服。
比起贫穷,失去同窗之爱又算得上什么!令梨早就是会为灵石出卖灵魂的人了!
令梨麻溜地在宿回云旁边站好,一步从队尾跨越到队头。
只要她背对着同窗,就可以假装把后背点燃的视线全是错觉。
宿师兄的气息是冷的,同窗的眼神是热的,夹在中间的小梨仿佛一块半生不熟的五花肉,在冰火两重天里苦苦维持表情管理。
令梨目不斜视地盯着宿回云的衣角,既不看他的剑,更不看他的人。
宿回云垂眸,只能看到小姑娘头顶的发旋。
女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好,出于长身体的原因刻意领大一号的道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衣摆落下遮住脚踝,却不显得拖沓。
她的手背在身后,像在他面前罚站。
就那么怕被没收手机吗?宿回云有一点不解。
他对剑道以外的事物几乎没有好奇心,那点儿不解很快从脑海中挥散。
人已到齐,宿回云看了眼日头,背上长剑自主出鞘,悬浮在半空中。
御剑飞行是凌云剑宗弟子入门首选必修课,开学考必考题,科目一考御剑飞行与空中交通规则安全指南的默写,科目二考弯道超剑和加速行驶,科目三考情景模拟,在中州航线、南疆航线、荒漠航线中随机抽选考试场景,科目四复考一次御剑交规。
年年考,年年有弟子挂科重修,补考费交了又交,穷到要去和丐帮抢桥洞。
令梨愿意参加卜算课挂科重修是因为天机门客卿长老不收补考费,若是换成御剑飞行考试挂科,她宁可一生用双腿丈量世界。
“可有科目二科目三挂科的道友?”赵昌从乾坤袋中拿出他的佩剑,“我带你飞。”
剑是修真界公认最方便的御物道具,非剑修为了省点路费也会去学御剑飞行。
凌云剑宗原本不限制弟子御物的范围,直到有个憨憨在科目二考试现场拿出了一只马桶刷。
宗主大为愤怒,自此考场上百花齐放的盛况不再,全员统一踩剑飞。
外门弟子队伍里陆续有几个人举手,表情羞耻中带着一点儿麻木,一看就是挂科复数次的老考生了。
赵昌为难道:“我最多能带一个。”
御剑飞行考试至少九十分且飞龄两年以上的弟子才许带人飞。
令梨在御剑一道上是老司机中的老司机,闻言想都没想直接举手:“我!”
她可以带人飞!她以前经常带人飞!信誉保证童叟无欺,不信去接单平台看五星好评!给孩子一个赚零花钱的机会!
生怕赵师兄看不见,令梨特意踮脚几乎要跳起来:“我!让我——”
赵昌回头看了令梨一眼,秒懂。
“我明白的。”他一脸宽容,“这怪不得令师妹。”
“没有人要求剑修一定能过御剑飞行考试。”赵昌细心安慰道,“师兄我在科目二科目三见到的挂科剑修多得是,其中不乏金丹真人,可见挂科完全不值得羞耻。”
“令师妹你还年轻,未来的机会多得是,何必如此内卷?”赵昌不由分说,“找位师兄师姐带你就是,大家都是同门——有没有哪位道友愿意带一带令师妹?”
令梨举起的手呆滞在半空,她飞速低头看了眼袖口,确定她满分过御剑飞行考试的证书好端端在乾坤袋里头呆着。
赵师兄一张小嘴叭叭叭在说什么?什么叫剑修不一定能过御剑飞行考试?但凡在考试里丢一分,令梨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是对她职业生涯的重大污蔑!
令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撸起袖子和赵师兄理论八百回合,迎面却对上这位脑子进水的师兄同情怜爱的眼神。
令梨:他又怎么了?!
“没有人。”赵昌小声说,“令师妹,没有人愿意带你飞。”
陡然得到大师兄青眼,不知犯了多少人的忌讳,他们嫉妒还来不得,怎会愿意帮她?
赵昌眼中同情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令梨在外门人缘不差,几乎是个弟子都能和她聊上几句,但论交心的朋友,一个没有。
很正常,沉迷打工的小梨天天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和同窗之间的友谊全靠别人请她代签到、代写作业和代购。
十分塑料,满是金钱味道的友谊。
令梨不在意这个,她有瓜瓜,傲娇爱吃醋但陪聊的瓜瓜,每天充实又开心。
剑修生来便有一股全世界与我为敌又何妨的气概,只要手中剑不背叛,就算十个小明师兄围着令梨载歌载舞,她的内心也不会有一丝丝动摇。
——除非他跳的是脱.衣舞。
赵师兄的同情怜爱更是无稽之谈。
他飞剑考试九十分是因为他的本事只有九十分,令梨考试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要不是掏出乾坤袋会暴露宿师兄的剑穗使令梨成为宗门罪人,她好想把自己的满分荣誉证书砸到赵师兄脑壳上,让他清醒一点。
不,为什么要砸证书呢,不如干脆给他一剑来得痛快。
令梨的手不知不觉放到了背后的剑柄上。
她和令瓜知道此举是因为令梨生气了,她剑修的尊严被挑衅了,她要重重敲醒赵师兄沉睡的心灵。
但在赵昌和其他人眼中,令师妹因为被人排挤,在气哭的边缘摇摇欲坠,神志不清醒到要现场拔剑飞起来给他们看看。
这可使不得啊!无证御剑罚款可严重了!
令梨握住剑柄正欲拔剑,忽然间,一点凉意掠过她指尖。
一只手越过长剑,轻巧拎起令梨的衣领。
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被凭空拎起,像被捉住后颈肉的猫猫,在空中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的反抗如滴水入河,掀不起半丝涟漪。
悬空不过两秒,令梨双脚落到冰冷坚硬的金属上。
“站稳。”宿回云平淡地说。
他松开手,令梨陡然发现自己的视野拔高一大截,几乎能俯视所有人的头顶。
她被宿回云拎到了他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