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都安静!”
莱登也听到了来自洞外的动静, 低声呵斥之后,小腿绷直下坠,身体前倾, 膝盖抵着地面,手扶洞壁, 小心又谨慎地将左耳和左眼贴上洞口的缝隙。
光线很暗,天色本就黑沉,月光勉强挤入微不足道的一丝明亮。
在明明暗暗的光斑窜动之间,耳边细微的风声,还有布料擦过杂草时发出的窸窣声音被无限放大,夹杂着一抹说不清的诡秘。
没有说话声,没有仪器的滴滴声, 就连这摩擦的声音都显得小心又微不可闻。
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并且在有意放低自己的声音。
什么情况需要在森林里低声行动?莱登已然有了想法。
“不要说话。”莱登将食指置于唇前作噤声的手势。
学生们都很紧张地点点头,看教官的神态动作,他们也意识到这粘稠空气中暗藏的不对劲。
兰迪张了张嘴, 正要发声, 一股气流涌入他的口中, 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慌了神, 张口重复了几个单音, 却都像无声的默剧,被寂静黑暗的介质所吞没。
试几次都于事无补的情况下,兰迪猛然看向贴近洞口的路卿。
两双视线交汇,路卿面对兰迪惊怒的视线也仅是笑了笑,没有什么挑衅的眼神, 就平平淡淡地收走。
兰迪却裂开口,无声地怒骂着, 连气音都被吞进肚子里,一点也发不出。
无虫发现这奇怪的一次交会,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教官紧紧贴合的那条小缝之外。
莱登鼻子微动,他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应该是雌虫,数量不少,气味混杂在一起,虽微弱,可屏息全神地投入进去便能发现有雌虫在外徘徊。
现在他光凭这细小到听不清晰的声音,完全分辨不出外面的究竟是什么虫。
伤害他们的,还是施以援助之手的?
他感觉前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
因为救援者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什么,更不需要小心地消音。
莱登紧蹙着眉心,在声响愈发显著的某一秒——细微的声音猝然定在接近他们洞口的一个位置。
莱登伸出手臂,将学生拦在身后,克制住身体散发的虫素气味。
如果外面的虫太多,光靠他没办法在如此小的空间里保护那么多学生。
冷汗从他的额前沁出。
莱登轻轻瞥向了身旁的那个神情镇定的雄虫,心道,若是雄虫在门口做的陷阱与掩护真的有效,那他还能带着学生离开。
可是如果没有效果,这个狭窄的山洞简直是方便敌虫围捕的最佳场所。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尤其是声音停滞后。
莱登纵使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说到底也没有在危急关头、最不利的条件下带过一群拖油瓶。
他大意了。
可笑的是,他在这一系列的安排下觉得可行,现在却对雄虫的应对措施产生了动摇。
因为敌虫比他想象地更快、更迅速、更谨慎。
呼吸被无限地放慢,莱登撑着地面的膝盖发力,隐隐要起来的架势。
他准备先发制敌。
可呼吸加快的一瞬间,一只手却攥住了他的袖子。
他扭头看去,见路卿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用口型说:等。
莱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雄虫,他看起来并不慌乱,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刚上学的学生,能有多少的经验。
洞穴的想法就体现出他的不足之处,光用一些简单的药粉,能挡住那么多高级雌虫的侵袭吗?
质疑再多,莱登却还是无声地放下了小腿,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节奏。
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暂时相信一下路卿吧。
巧的是,正在他收起威势后的那几分钟,倏地传来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暴鸣声。
这刺耳的暴鸣声很熟悉,是莱登和做过培训的虫都知道的,呼叫器的警报按键。
洞外的动静不再是静悄悄的,而是如疾风刮过般迅猛的剧烈声响。
莱登顿时明白外面的虫种——是飞虫。
带翅膀的才会发出这种呱噪又厌烦的刺啦声响。
躲在角落的学生自然听到了这震耳的刺啦声,畏缩的身体更是一阵剧烈地震颤。
傻子都能听出,这不是帝国军队的声音。
声音彻底消失后,莱登在仔细观察确保没有其他虫在的情况下推开了石头。
他刚一眼掠过,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如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生的一片区域,树木摧折,丛草皆断,只要再靠近山体一点,或许能连着岩石也倒下。
“快出来,没有虫了,我把你们带到其他地方。”莱登掩盖住自己心底的一丝混乱,低声说,“这里不安全。”
学生连滚带爬地迅速出洞,因长时间折在一个封闭的地方,或多或少有些酸痛无力的感觉,浑身上下灰沉沉的,狼狈不堪。
莱登看着周边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草树,心中真的开始猜测,这极具破坏力的虫种大概是蝗虫。
他们生命力强悍,破坏力巨大,是丑陋又恐怖的虫种,出生无论等级,都是格外强大的存在。
这横冲直撞,如刀刃割开的场景,确实是蝗虫会有的表现。
可是若真是如此,这些蝗虫的攻击力未免也太过惊虫。
据他所知,法兰忒中将身为S级的雌虫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就这些而已。
莱登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齐齐整整的刺啦声,不可能就一只蝗虫。
如果有那么多强大的虫在,那这很可能是影响星际稳定的一场巨大的灾难。
莱登带着学生向声音的反向跑去。
好在学生平时上的体能课起了效果,速度都能跟上。
莱登在欣慰的同时,心里开始后悔起提议让艾勒特去找救援的决定,但凡留下来的是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毕竟,肉食性的蜘蛛克各种虫类。
其中包括了蝗虫。
路卿摁掉了呼叫器的按钮,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
幸好他在昨夜做的那些全作障眼法的警报器起了效果。
扩大呼叫器的呼叫范围对他来说不难,趁今天出去,埋在离他们山洞较远的地方,还能吸引其他队伍的注意,好让他们来得及利用其他队找声音的空档时间带材料转移。
没想到警报器却用在了吸引这群敌虫注意身上。
书书凝息那么长时间,害怕得书页都在颤。
它又惊又惧:“兰迪刚刚是想叫吧?他和那群虫有关系!”
路卿紧跟在兰迪的身侧,与其平速地跑:“是。”
“他不止一次接到来自另一边的通讯消息,第一次是昨天晚上,我看见艾勒特亲自去听的,应该是真的。”
路卿平静地说:“第二次是今天,他一下子就拨通了呼叫器,与对面取得联络。”
“看见我让其他同学呼叫时,他明显紧张,眼珠不正常地开始乱动。”
“后来,最后一个同学拨通了,他松了口气。”
书书气极了:“我都盯着他了,他怎么还有那么多小动作!”
“应该是事先商量好的,你还记得那位中毒的同学第一天说的话吗?他联系不到主办方。”
路卿拧了拧眉,呼出一口郁气:“我也没联系到,但他联系到了,这说明什么?”
书书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们的通讯被切断了,而他没有。”
路卿的步伐不断放缓,再放缓,直到停下脚步,鼻尖微微动了一下。
书书也闻到了这种味道,潮湿的,带着海腥的铁锈气味,连忙飞去兰迪的身旁,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他,他身上是有这个味道,但很淡很淡。”书书握了握爪子,豆大的眼睛凝视着兰迪身后的另一个方向。
“味道,是从,那边……传来的。”
书书睁大了眼睛,爪子指向背后的方向,却止不住地发起抖。
路卿暗骂一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加快脚步,冲出前列。
而与此同时,莱登因大叫而变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快跑!!!”
“蝗虫——”
他咬牙:“要追过来了!!!”
第82章
只要种过田都知道一件事:蝗虫过境, 寸草不生。
看过万虫飞过的景象,看过遮天蔽日的暗色虫群,便明白其迅猛的速度足以吊打所有的一般的飞虫。
路卿曾在雌父的母星见过这样的场景。
铺天盖地的虫扫过种满米粮的田地, 转瞬间将那片绿油油的蔬叶啃食得一干二净,就算是雌父所在的军队都无法将它彻底地清理干净。
到了来年, 这群蝗虫还会席卷而来,带着更多的子孙后代,侵袭农田。
当微弱的震鸣声随微弱的光芒闪烁不定,黑压压的一点逐渐汇聚,唯一的可能浮现在他脑海。
蝗虫来了!
“教官!往这边跑!”
路卿有一定的体能基础,多亏祖父从小的锻炼,短期的跑程速度能与教官现下的速度平齐。
莱登顺着路卿视线的方向转到前方右侧的那条深林小道, 在还算宽敞的树丛间隙之中, 这条路相对狭窄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树相互挤压,高树的间距也是极小的。
莱登二话不说地改变方向, 脚下丝毫没有犹豫:“跟我走!”
学生们跑得腿软, 见教官提升了跑速, 咬咬牙也强跟上去。
他们好像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恐怖声音。
兰迪犹犹豫豫地吊在最后, 目光飘忽不定, 似乎想停下来转头过去做什么,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跟上了前面最后一位的同学。
路真的很小,只能堪堪容纳一个多一点的宽度。
而杂草和树枝胡乱生长,已经到了妨碍行动的地步。
路卿坠在教官身后, 看莱登的前肢半虫化,尽可能地替学生处理前方的障碍物。
小道被硬生生清理出一条清晰的路线, 而道的旁侧正好有路卿想看到的那个标志物,他快速说:“前面有个洞穴,是我们之前采矿石的地方,从那个小洞进去有好几条道路,我们可以选一条,混淆后面的视听。”
洞穴,那蝗虫就飞不起来了,速度也会大打折扣。莱登听着眼睛一亮,又是喊了一声,简要数清学生数量,带着他们一路跑进矿洞。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明显是距离被无限逼近。
但从他们进入这个洞之后,这种奇怪的声音就慢慢变小了。
莱登和几个学生拿着手电筒照着前面跑,等见到那个路卿前所说的几个口,便把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左边数起第三个洞。”
路卿的话音落下,学生们鱼贯而入,连思考都没有,显得兰迪慢半拍的动作格外突兀。
等兰迪反应过来时,他离队伍早已有了小段距离。
路卿这次没有走在前列,而是跑在后排,看见呆愣愣的兰迪,友好地询问他:“同学,你不走吗?”
兰迪吸了口气:“……走。”他现在看见路卿的脸就生理性反感。
·
眼看洞的环境愈发复杂,一条接一条地变换走道,n选一的选择不止刚开始的那一个,偷偷留下暗号的兰迪开始急了。
他和同伴们采矿的时候可没觉得这里这么复杂过,毕竟有路卿带着,如果迷路了他还能埋怨路卿这个领队没做好,借此败坏他的名声。
可是他做得太好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他们出洞的路线,一口一个指令干脆利落,全然不见迟疑,他只能期盼着路卿能记错出口,进了个死穴,好让后面的追兵赶到。
然而,后面的路却愈发明亮,没听见追兵声音的兰迪心里不祥的预感渐深。
他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想法,于是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虫。
兰迪的心脏狂跳,不会吧这小子……
“嗯?兰迪同学是在等我吗。”恰好声音传来,绿色的身影扶着墙,似笑非笑地从穴口的右侧走来。
看到那靠在墙壁上的那只沾有蓝色粉末的手,兰迪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啊啊啊!这个废物虫!!明明只有F级的废物雄虫!!!
他怎么会看到他在阴影处撒下的暗号!!
兰迪无声尖叫,眼底的愤怒翻涌,甚至起了杀意。
任谁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暗号遭到破坏,都很难保持平静。
是,看到那和他暗号如出一辙的蓝粉,以及从隔壁走来的影子,他完全明白心里的那点不安是什么了。
这该死的废物虫在其他洞里也撒了一样的暗号!!
“没有,你想多了。”兰迪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脸上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扭曲。
路卿却像没事虫一样对他笑了一笑,随后从他的眼前走过:“是吗?那就好。”
路卿随意地拍了拍手,蓝色的粉末就像雪花一般洋洋洒洒地下落。
兰迪盯着蓝色的粉末,目眦欲裂,却还得压抑着怒气,攥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跟上部队。
见兰迪一直走在身后,书书飞到兰迪身边,担心地看向路卿:“我们就这样给他看到蓝粉真的好吗?还让他走在最后一个……”
书书犹疑片刻:“要不我还是跟着他好了。”
“不用。”
路卿淡淡道:“他现在知道前面的路已经被我破坏,我也盯上了他,他不会再做暗号了。”
他顿了顿:“做了也没用。”
现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其他队伍的情况。
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攻过来,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说不定像军校一样,也藏着一个内奸。
*
走出洞穴后,他们又走了一段不长的路,直到看见合适的地方休息。
莱登联系不上艾勒特,也联系不上外界,更不能撇开学生去寻求支援。
他靠着大树而立,看着学生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浓,灰蒙蒙的云雾悄悄抹去了月光的痕迹,近冬迁徙的寒鸦扇下黑羽,发出寂静深夜里唯一的嘶哑尖叫。
他们不想燃起火光引发外来者的注意,所以放的火堆很小,十几个虫绕着坐上一圈,仍有寒意。
所幸瑟瑟发抖了一个晚上,熬到了黎明的时候,追兵也没有赶来。
这多亏于森林确实范围大,洞大大小小分布广泛,晚上黑漆漆一片,在视觉上造成了影响。
莱登不再坐以待毙,停留在原地迟早被发现,不如找机会在信号不受干扰的地方将现在的情况传递出去。
实在不行,隔段时间换一个地方也能尽可能地掩盖行踪,拖到老大回来。
路卿对这个想法没有意见,包括其他学生。
他们已经见识到,提出反对意见的虫都是什么“下场”。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听到那些巨大的声响,再联想到那个明晃晃的宽敞山洞,想想就知道留下来的虫凶多吉少。
就这么躲躲藏藏混迹了一天,他们在一棵树边上发现了来自其他队伍的东西。
路卿就这么走到树前,靠着杆半蹲下来,捻起一张贴在树皮上的布料。
浓烈的虫素牢牢包裹住它的每一丝纤维,像是浸润在一滩虫素化的浓水里,光是凑近了都能沾染上久久难以驱散的甜味。
他斜眼看去,除了破碎的衣服布料,还有带有学校徽章的水壶、皮带。
味道也不光这一种,还有其他雄虫的、雌虫的气味。
其中最让路卿在意的,是他一直调查的一件事。
他抓着那一片布,四处查看了一下,果然从不远处发现另外一片碎布。
每一片碎布沾染的气味不同,但却统一留有一种固定的味道。
书书倒吸一口冷气:“又是那个海腥味……”
路卿抓着那片布神情凝重,刚一转身,看见教官抿着唇,紧紧攥着一根银灰色的皮带。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在周边看一下情况。”
莱登语气明显不平静,交代了这句,面色严肃地朝着那条气味渐浓方向走去。
路卿将布收进随身的物品袋中装好,随后也跟上了教官的脚步。
鞋底踩上泥地时黏着的声音莱登能清楚地听见。
但他没有管跟上他的雄虫,只是简单看了一下气味浓郁的地方都留有些什么,最后在离学生不远的地方回去。
路卿有意没有掩饰自己声音的意思,当他看到这条皮带,大致便锁定这皮带拥有者的身份是同行的教官了。
来自帝国的特殊徽章,还很可能是莱登认识的军雌。
可他还是一起过来了。
这种越是紧急越是一头雾水的情况,更要注意每一个可能是线索的点。
“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很危险。”莱登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教官,头一次面容如此严峻地同学生们说话。
之前,即便是前面的危机重重,他也尽可能保持镇定,可现在,路卿能听出莱登语速的细微差别。
较快。
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路卿深思,他一样看了那些留下气味的地方,一样的碎布,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难不成……路卿拿出袋中的碎布,他们军队中间有什么特殊的暗号吗?
第83章
路卿有直接问莱登的打算, 但教官多半会用其他话搪塞自己。
他试着回想一些细节以便找出蛛丝马迹,竟不知觉间想起艾勒特那张脸。
路卿愣住了,嘴边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或许网络上说的舔虫就是他?
路卿还有心思对自己开玩笑, 可须臾之后又长叹一声,正视他脑海里浮现的那段回忆。
艾勒特刚入军队的时候很忙, 加上训练几乎没有时间来看他。
后来有时间了,谈的多是生活中的事。
偶尔会有零星半点提及军队的话,但更多是说怎么利用其规则来保护自己,很少有谈到自身。
路卿回忆一番,确定没有提到什么军队内部的暗号,脸色又复杂难言。
时间长了,这些东西竟仍存在他的记忆深处, 即使细节由笔蒙上一层铅色的画印, 想想时心口还是不自觉地被刺一下。
也说不得多么可惜和难舍,只是有些暗伤就像长在瓣膜上的肉刺,轻触一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 怎么也会难受一会儿。
将注意力转回当前的问题, 路卿的心态平和很多。
他摊开掌心, 看着四指上粗糙沾灰的碎布, 细细长长形状无规,不像是刻意做出的模样,于是暂且放下了布条。
他们原是朝着那条看似更宽敞干净的道路走,但那里虫素的气味太浓郁,再结合路口树下的那些物品, 反而不敢靠近。
教官不是万能的,如果等不到救援, 听声音也知道一只虫抵不住数十只强悍的雌虫,这些匆匆留下的和随意掉落的这些被撕裂的东西,太有可能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学生们胆战心惊地走着,他们多数是娇养的崽,即使有来自低等星球的虫,但在星球中心的繁华地带呆久了,陷入困境的危机意识便很少再出现了。
尼亚对虫素的气味很敏感,各种庞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光是类型他就能嗅出不下二十几道,很有可能其他的气味就包括了那些坏虫。
想到这尼亚浑身发颤,烧尽的柴火风干许久,可能是很早就熄灭了,却迟迟等不到虫来点。
现在的这条路是原先那条的另一个支路,朝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走,就是以防会撞上危险。
莱登加快步伐地走,那种混合物闷沉沉的气味令他不适。
正值烈日,学生们都走不动了,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们还尚有时间观念,但四天了,帝国怎么还没发现问题呢?
害怕的不是那些森林里的敌物,而是流逝缓慢的时间。
漫无目的地等待是最动摇内心的。
莱登深知这点,准备过会儿带同学们休息的同时讲一讲这件事,至少不要过于恐慌。
微风裹挟着树叶的摇晃掷于耳侧,轻盈柔软,不带丝毫临冬的尖锐。
然而莱登却眸色一动,目光警觉地望向攒动的草丛。
收住的脚步带动其他学生的注意,齐齐看向那头,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从那处悠悠地飘散过来,明晃晃地,招摇而慢傲,连忽视都难。
“沙沙沙。”
杂草颤动,一只腿也相应地伸出。
那腿的身影似乎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虫站在这里,怔然地看着这十多个虫几秒,眼眶发红地迅速走出:“你们……你们没事?”
路卿眉梢一挑,来的虫穿着医大的队服,停顿的几秒眼球上下移动,似是在观察。
他在观察什么?
路卿没有问,听那虫被簇拥后抽噎不止,被关心的话语询问了许久才有所反应。
“我叫彦,我是,我是医大的。”他抹了抹眼角湿润的地方,小声抽泣着说:“能见到你们很高兴,我已经一天没见到活虫了。”
“怎么就你一个在这里,你刚刚说的'你们没事'是什么意思?”有虫问。
“就是,字面意思。我是从我们休息的地方逃出来的,一个虫走了快一天。”
彦说完便激动起来,抓住第一个提问的同学说:
“你们是军大的是吗?”
“嗯,是的。”
“你们有联系到外界吗?是有什么保持神智的方法吗?”
“啊?”
被拉住的虫懵了,其他学生也感到奇怪,追着问他。
彦听着耳边你一嘴我一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他们虽然遇到了那些虫,却并没有正面对上,不由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办法对抗它们,没想到却只是侥幸躲过,什么也不知道……”
学生们面面相觑,彦抿着唇将事情娓娓道来:“你们只知道他们是蝗虫,却不知道他们有控制心神的能力吧?”
“?!”
彦似乎很满意他们的震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带恨意地说:“这个该死的蝗虫群你们是不是以为很高大很魁梧,是一群类似军雌的存在吧?”
“其实不是。”
“那群蝗虫论身体大小也不过一般军雌的半身大,硬要说起不过是一群上半正常下半虫身的奇怪幼虫,和正在读幼年班的虫崽没什么差别。”
“可是,就是这群虫,咬了我的同学以后,他们都发疯了,教官也没有例外。”
彦的声音微抖,嘴唇打颤:“我们教官可是S级雌虫,学校特地请来保护我们的,另外一个教官是A+级,可就算是他们,面对这群半身虫也没办法,被意外咬到以后就发疯了,变成半虫的状态四处抓雄虫。”
“雄虫也发了疯地凑上去,贴着那些蝗虫,在,在。”
彦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我说不出口。”
“虫神啊……”有虫发出恐惧的惊呼。
帝国对雄虫的保护力度非常大,可以说各种法律都是围绕着雄虫转,平权战争也只是做出了小小的让步。
本质上还是雄少雌多,一个雄虫何其珍贵,更何况是有能力的雄虫,十个雌虫都换不回来。
就是这样的存在,竟然不顾脸面地在外界就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没有比在场雄虫更加有代入感的了,他们脸色发白,手脚冰冷,不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被传出去有多么难受。
路卿敛着眸沉思,后问:“你看到那些虫是怎么咬的吗?”
“你是说咬的过程?”
“对。”
“就是冲上来,对着任意一块皮肤,张开口器,直接咬的。”
路卿又问:“那两位教官也是这样吗?”
彦声音有些重,肯定道:“对!被咬了一口,然后就发疯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虫,能力特别强!教官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在营地里没有遇到什么征兆吗?蝗虫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
“对!”
路卿温和地笑了笑:“谢谢同学,我了解了。”
莱登的目光下沉,乜斜了一眼彦身后的小道,说:“从现在起你跟着我们走,听从我的指挥,直到救援到了为止,可以吗?”
“当然可以!”
彦大声回应,飞快地窜到莱登的身旁,害怕地说:“请您保护我,我真的很怕。”
语毕,眨了眨眼睫,泪珠便从睫尾震颤滴落,可怜兮兮。
莱登没有回应,而是向前走。
到了夜晚,同学们依旧围靠着坐一起,互相依偎着睡,莱登也靠着树干闭目休息。
过去许久,呼声逐渐稳定,有一双眼睛睁开,眼底全无昏昏欲睡的氤氲泪意,直接起身朝树的背后走去。
他走得不远,就在树后,繁茂的树叶落下一片深黑的影子,把这道身影牢牢地笼在自己的枝干下。
他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垂着头作弄一会儿 ,突然被一双手抓住,硬是夺了过去。
身影:“!”
“你在做什么?”莱登难掩眼底的冷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小的雄虫,语气肃然。
雄虫抬起头,露出白日的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声音赢弱地说:“我在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外界。”
“你看!”彦伸长了手臂给莱登展示通讯器的界面,话中毫无心虚之意:“呼叫器还在显示呼叫中呢。”
莱登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语气却有些严肃:“晚上不要私自行动,很危险,尤其是阴暗的角落不要去,知道了吗?”
“快去睡觉吧,救援我会去联系的。”
彦点了点头,小跑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莱登从树后走出,却发现另一个地方,又有一个虫正神采奕奕地盯着他看。
莱登心里倒吸气,忍着怪异看回去,见他已经踱步走向自己。
教官,可以去那边说话吗?
路卿指了指树的另一侧,无声地吐字。
莱登点头,和路卿再次来到与彦站的地方。
“少将有联系吗?”路卿问。
莱登摇头:“没有。”
路卿换了个问题,单刀直入:“您是认识中午看见的那个徽章是吗。”
出乎意料的是,莱恩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对,那是我同期的一个兄弟。”
“您看到不远处的那些零碎东西时,好像很震惊,脸色变了变,是发生了什么……?”
莱恩低声道:“那些东西沾了不少我那个兄弟的虫素,应该是他的,我挺惊讶的,因为他是我们那期速度最快的虫,几乎没什么东西能近他的身,连蝗虫都一样。”
路卿打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窍,他有了一点点猜测,向莱恩道谢之后便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问:“我没想到您会直接告诉我,因为您看起来并没有想说的意思。”
“嗯……确实,但少将临走前告诉我。”
莱恩说:“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希望我尽可能地帮助您。”
第84章
夜晚悄然过去, 无波无澜地到了翌日。
因活泼开朗的性格,彦很快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愉悦地聊着天。
“就是那么大的虫咬了你的同学们吗?”队员c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得到彦肯定的答复后,摸摸自己胳膊肘上的鸡皮疙瘩, 后怕道:“我们差点和这怪物碰上了。”
“也不用担心,只要像你们之前那样,听到声音就躲起来,那样就没事啦。”
彦苦笑道:“我们都没听见声音,教官似乎是比我们早一点发现,却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谁想到有一只偷偷出现在他背后, 突然就……唉。”
“你们教官忘了自己的职责, 不配做老师!”有虫愤愤道。
彦摇摇头:“不完全是教官的问题,谁能想到这虫那么厉害呢?两个教官完全打不过他们。”
“……”
学生的讨论声很大,似乎是有意让莱登听见, 暗示他——
千万别学其他教官只顾着自己逞强, 忘记了他们的安危!
莱登摁了摁额角, 脸色并不好看, 他们讨论的教官其中一个是他那谨慎至极的兄弟, 蜻蜓的时速能达到48公里每小时,比蝗虫快了近一倍,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蝗虫会有机会咬伤他,更不能想象兄弟会不顾学生的安危去和蝗虫缠斗。
在进入医大之前,他在反应这一项的分数可是接近满分的。
莱登想起昨晚鬼鬼祟祟的彦, 他理直气壮地举起呼叫器,表面上看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以防万一他还在趁彦睡着的时候, 偷偷把呼叫器拿走扔掉了。
早上彦来找他,问过他呼叫器的事,莱登也大方承认,就是他扔掉的。
彦没有责怪和埋怨,只是说知道了,然后神色如常地和同学们讲话,聊天,继续哈哈哈笑着。
彦有问题,又似乎没有问题。
没有明确的证据前,莱登不能直接做出行动,以免学生恐慌。
莱登紧盯着彦,直到傍晚时分看见远处那群彦口中“疯了”的虫们。
“安静!”莱登压抑着叫声。
巨大的森林本就是官方特意挑选的,可以隐蔽、躲藏、战斗的地方。
当密集的树丛无序地挤挤挨挨,盘曲的老树虬枝遮天蔽日,再清晰的身形也会随透出的那抹滤影随意摇晃,辨不出真正的形状。
可莱登还是认出了,如面条般蛆动的是他曾经的同窗兼好友。
他张开着比从前更加巨大的翅身,透明的四片欣长锋锐像是打磨后的凶物刻刀,网状的脉络流动着金辉,彰显他强大的飞行能力。
但支撑这完美翅翼的却是软绵而扭曲的身体。
莱登短暂地忘却了呼吸。
看着好友歪歪扭扭地走来,四翼后坠着一串同样歪歪扭扭的身体,体形较小,挂着破布一般沾染沉灰的白衣,似乎是年纪不大的雄虫。
一只S级的蜻蜓雌虫,能力尚在的话,莱登比不过他,也逃不过他。
他陷入两难,心里一番挣扎,不知道是拼死一搏让学生们逃走,还是选择带着他们一起逃。
没有他的保护,这群没有常识的幼小虫崽很难活下去。
“逃,逃吧,教官,我们快快,快,快逃。”队员d慌乱地说。
藏在树后的复眼呈幽深的荧光绿,在渐入西山的余晖里宛如灯泡般明亮如昼,直直刺入他的眼里。
队员d感觉自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弱小虫子,恐惧感顺着神经不断攀岩直到顶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发麻的腿根,止不住地抖动着小腿。
莱登深吸一口气,他敢肯定好友发现了他们,绿色的眼睛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但迟迟不动,只能先发制虫赌一次好友的反应!
“朝这里跑!”
莱登大喊一声,见学生连滚带爬地转身冲出去,正准备故意放慢速度为学生垫后,
却看见除了他以外还有兰迪、路卿和彦慢悠悠地坠在后面,没有加快的意思。
莱登:“?”
莱登厉声道:“你们慢悠悠地在做什么?腿断了?”
彦哭丧着脸说:“我跑不动了,我腿软教官。”
兰迪脸色苍白地说:“我也有点乏力了,教官。”
路卿面带歉意地说:“和他们一样,教官。”
莱登:……别叫我教官了,烦得很。
“乏力了也要跑!彦你不是逃过前一次的追捕吗?怎么这次就乏力了?还有你们两个军校生,体能课上狗肚子里去了?!”
“对不起教官,我现在就快点跑。”彦一面流泪一面喘着气加快了速度。
兰迪也加快了步伐往前。
莱登看到依旧行速缓落在两虫最后的路卿,有些忍不住要上手,一阵强烈的飓风从他的耳侧刮过,浓稠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莱登猛然回首,看见远处的好友瞬间来到他的面前,长锯似的透明长翼飞快地冲他的头颈处刮去。
莱登暗叹糟糕,全身的肌肉用力,调动全身的神经偏转头与身体的方向,放下重心,低身去应对这一次猝不及防的攻击。
而就在这短暂交手的一刹那间,对面攻击的刀风堪堪擦过他的脸,另一种劲风擦过他的另一侧后颈。
劫后余生躲过攻击的莱登愣住了,感受到不对劲之处,站直身转头看向路卿的方向。
他的右后方是路卿,只有他才能打出另一道朝向他后颈的劲风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路卿为何打出这一击的原因。
面对教官严肃的目光,相比路卿泰然自若地回视,其他两个雄虫的态度却是大为不同。
兰迪愕然地看向路卿,而彦却是目眦欲裂,苍白无力的脸上爬满炽焰的血红,攥着拳头浑身震颤。
“教官,小心。”路卿说:“蜻蜓夜间视力会差一些,再加上他们的控制手段似乎并不是那么完善,您完全可以应对的。”
莱登心里仍对那一击疑惑不已,但出于对上司的信任,他听从了路卿的话,没有再问,转身陷入与蜻蜓的缠斗。
彦死死盯着路卿的手,见雄虫当着他们的面张开了手心,一只浑身被挤压成泥的黑虫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白生生的手掌处,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
“原来是这样。”雄虫将虫子的尸体丢进了他拿出的一个透明小袋子,似笑非笑得看向彦。
“这才是教官发疯的真正原因,对吧?”
不是被飞蝗的口器咬了一口,也不是教官刻意逞强与飞蝗缠斗导致的悲剧,而是背后作乱的学生,用这种比指甲尖还要幼小的虫子,对教官设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兰迪同学,我或许不会那么快想到有这种可能性。”
路卿放好了袋子,对兰迪微微笑了一下:“你们的技术是改进了,还是说感染雄虫和雌虫的虫子不一样?好像比上次军训你放出来的飞虫要小一圈,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很难看见。”
“你用虫子对付他了??”彦恶狠狠地瞪向兰迪:“既然你用了没成功,为什么不上报给阁下?”
兰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早就忘记军训时为了报复路卿把弟弟搞进监狱的仇而施下的报复,这么小的虫子,光抓住就很难,更何况把军训时的虫子和比赛时的虫子联想到一起。
“我……”
“无所谓,事后自己和阁下说明吧。”彦打断了兰迪的欲言又止。
他脸略微扭曲,视线回归路卿身上后,神情稍稍平缓了一些,平静地看向他。
“你不要以为我就这一只虫子,我还有很多很多足以让你和那个教官都发病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和引荐到那位阁下身边的机会,这在平时可是不可多得的。”
“嗯。”
“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卿的唇线舒展,面色柔和地摇摇头:“没什么想法。”
“……”
彦半眯起眼睛,路卿态度如常地对他微笑,真真是不怕他的表现。
他威胁道:“我不喜欢吃回头草,希望你不要后悔,到时候你求我我也不会再给你这次机会了。”
路卿:“好。”
“……”
彦感觉自己是在对棉花弹琴,说什么都是好和嗯,路卿是真不怕他还是假不怕他?
彦确实还留有两只存货,但都是用在关键时刻的,浪费在这里得不偿失。
彦想到兰迪,于是偏头盯向他的脸,却见他苍白无力没有任何底气,瞬间明白,一时气结到差点破口大骂。
这么多虫都没了??开什么玩笑??
面对彦的无声谩骂兰迪有苦难言,他的虫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早就自相残杀死掉了,哪有虫留下来呀。
如果他还留着虫,何苦被路卿死死压制着。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路卿好整以暇地询问,彦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掠而过的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他再放出一些虫?
彦磨着牙,有路卿盯着他,他放出那两只也于事无补,他可是亲眼看着路卿的那一道拳风将虫给震晕死过去的。
难不成,那雄虫看出了他没有几只虫子?
彦心下一横,干脆从衣服内衬抽出一把医用小刀,直直冲向路卿的腹部——
他的下盘低,俯冲的角度也刁钻,就算意识到他的行动也躲不过他声东击西放出来的虫……
彦瞪大了眼睛,
一缕银丝以难言的速度穿透雄虫耳垂下的碎发,直到擦过刀身,刺透他握着柄的虎口。
银丝纤细却坚韧,在月光下还反射出尖锐锋利的光泽。
他顺着那道锋锐的线低下头,看到被刺穿了的手掌,视觉上鲜血淋漓的冲击换回了他慢半拍的交感神经,一阵直冲脑门的剧痛从手心处传来。
彦脸色苍白如纸,手指颤动之间,再也握不住那把刀。
“哐当”,刀身沾着滴答滚落的鲜血,一齐掉落在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娇养的雄虫受不得这刺骨般震裂的疼痛,嘶叫着趴伏在地面,握着那只被银丝穿过的血淋淋手掌,哀嚎声此起彼伏。
血渗入泥土,流到雄虫的腿前,再也不动了。
整个以路卿为圆圈的四周,像是被摁下了时间倒退的按钮,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腥气,就这样被一卷裹挟着青草的干净气息从中间一层一层地抹开。
“簌簌——”
涟漪叠叠的叶片摇动着温柔着陆的晚风,伴唱着低吟着,像是一场来自童话里的梦,呼呼唤着,为王子披上一件干净无浊的外衣。
一双黑色的长靴稳稳踩下湿黏的泥土,迎面对上王子的目光,
如这风一般,不留任何线索地从天而降,挡住了污浊血腥的气息后,
虔诚地、专注地,凝视着他敬重的王子,弯下几度不曾曲折的僵硬脊背,致以最热烈的俯首。
“阁下。”
艾勒特温柔说着,仰视的目光炙热滚烫:“抱歉,让您久等了。”
第85章
深处的嘶鸣由悠远而曲折的长路攀沿而上, 顺着晚风,回旋于浓密的枝叶。
远在天边的寒鸦,像是在为这场华丽的转场感到欢欣, 拖着嘶哑的嗓子发出嘎嘎的高声伴奏。
当一声破风的利刃落下时,莱登的目光已然不受控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他视线所及的近处至远方, 都是歪歪扭扭的白茧。
纤细的银网缠绕住每一个进发的半虫者,以倒吊的形式黏拙于高树的粗枝杆,翻滚几圈形成难以下落的死结。
漫天蛛网黏着数不清的长团,延绵至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是一场供蜘蛛饱食的盛大晚宴,挣揣着各色鲜活的食物。
而那些声音正是来自那悬挂在一棵棵树上的椭圆白团,疯狂扭动着浮于空气中的头颅, 咧开嘴发出哀声惨叫, 悠悠怨怨,长鳴不止。
似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莱登的喉咙滚动,竟从这些铺天盖地的蜘蛛网中感受到了些许震颤和恐惧。
来自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 他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地体会到, 即便他并不算蜘蛛食谱中的一部分。
莱登深深吸了一口气, 抚摸胸口, 缓和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脏, 当确定目前看到的范围内没有危险的生物后,他即刻回头高声大喊:“回来!没有危险了!! ”
多年来的狮子吼不是白来的,急于逃命的同学听到声音皆停下了脚步,正要回头看去,先入眼的竟是数不清的蛛网, 吓得立刻瘫软在地上。
莱登见同学们后退几步后,接连坐倒在地, 心中猜到他们是看到了蜘蛛网上的景象感到害怕了,于是高声解释:“不是敌虫!!是来帮我们的艾勒特教官!!”
“教官回来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等回过神定睛一看:
那只最大雌虫被几根蜘蛛丝穿透了肩胛骨,硬是钉在树主干的上方、两对翅膀被缠绵的丝线粘黏,就连他身后的那一长串虫族都被凌乱纷杂的线条勾上了树干。
他们惊讶地瞪大双眼,看到艾勒特的侧脸时,有知情的虫大呼:“艾勒特少将的原型是蜘蛛!”
“是他来救我们了吗?”
“是他,莱登教官说是他,而且那张脸很熟悉。”
“是挨骂熟悉还是罚跑熟悉哈哈哈哈。”
几句玩笑话舒缓了学生紧绷的心,他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正要走过去,可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却定格了。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历来冷酷无情的教官将雄虫的脸轻轻捧起,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过一厘米,再贴近一点就能亲上。
酒红色的眼眸盛着一碗再认真不过的专注,一面盯着路卿的眼睛,一面用贴着雄虫眼角的拇指轻轻拂去遮眼的碎发。
别说学生震惊,就连路卿也感到几分怔然。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唇间,近到相触的眼睫微微一动就能感受到皮肤上那一点点痒意。
雌虫似乎对这种举动习以为常,摩挲着路卿的耳根后方,语调是显而易见的心疼:“眼角受伤了。”
路卿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点刺痛,但可以忍受。
应该是路上被飞来叶片刮到的。
艾勒特的态度大变让路卿感到有几分捉摸不定,有意为之,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略一思量,不管如何先将距离过近的雌虫推开。
路卿用的力气并不大,推开雌虫时他身体晃动的幅度却不小。
看艾勒特略微无措的眼神,似乎是并未设防,浓情蜜意时突然被推开的小狗,可怜兮兮。
但他并没有埋怨,而是从呆楞的莱登那里要来了伤药,递给路卿。
路卿手没动,过了几秒还是接过了这个伤药:“谢谢。”
看完全场的学生只想说,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莱登反应最快,立刻将学生们叫来,让他们把丢下去的那些重物再收回去,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同学们虽好奇,但还是磨磨蹭蹭地收起了东西。
尼亚却一动不动地看着路卿和艾勒特的方向,紧抿着嘴唇。
有了艾勒特的帮助,两个雄虫被蛛丝牢牢捆绑起来。
兰迪算是比较无辜的,正因为他一事无成,莱登直到这次事件发生以前,都不知道兰迪是所谓的卧底,被彦一语点出。
而彦是明目张胆的可疑,他知道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以前,莱登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所以伪装得很敷衍。
两个雄虫没动什么脑子,帝国的法律偏向雄虫,尤其还是贵族雄虫,他们不怕教官的责难,却没想到控制的飞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事情暂且结束后,被捆绑起来的彦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症状,我记得你明明被……”
彦戛然而止,话语未尽,但他的视线赫然是看向艾勒特的。
艾勒特只是冷淡地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彦磨了磨牙,不再吭声。
深夜,了解了情况的莱登简单整理了一下信息,从艾勒特口中得知了南面的飞蝗都被他的蛛丝捆绑起来,倒挂在树干上。
至于靠近比赛休息地的北面,他没去过,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记得您离开的时候是准备朝北面走的。”莱登疑惑道。
艾勒特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有朝北面走。”
莱登:“奇怪……”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莱登没有多问。
有了艾勒特在,至少他能稍微放心点,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
入夜了,学生们对傍晚的那一幕都很好奇,但碍于教官在,不敢问路卿,再加上过于疲惫,于是憋着一肚子疑问睡了。
路卿背靠一棵树,合着眼养神,有些许阴影落在他的头顶,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路卿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理所当然坐在他身旁的雌虫。雌虫非但没有注意到视线中的不耐,还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轻轻盖在路卿身上,说:“阁下,夜里凉。”
路卿:“……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艾勒特微愣:“什么?”
路卿见雌虫眼神似是真不解,一点模糊的猜测隐隐划过脑海,他认真地看向雌虫,一字一顿道:“你忘了吗?我说过,希望你不要离我太近。”
“不要离您太近……是我的靠近影响到您了吗?”
耳边传来雌虫的低语,带着些许茫然。
他实在不明白,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原本对他温柔的雄虫为何态度那么生冷,一字一句像是要和他撇清关系,让他感到惶恐。
一成不变的红眸起了波澜,明显变化的情绪不像是多年后喜怒不动于色的艾勒特,更像是年轻一点,藏不住情绪的他。
路卿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盯着雌虫的脸许久,长叹一声问:“艾勒特,你记得你已经和我的兄长订婚的事实吗?”
艾勒特正为前一脚的消息慌乱,下一秒另一条消息如骤然炸下来的炮弹,在他的耳旁轰出巨响,轰隆隆地发出嘈杂的忙音,似乎什么声音都消失在耳侧,听不真切了。
他捻紧了食指,用力到发白,片刻后才真正消化了这个消息,瞳孔微缩:“我和那位阁下……订婚?可是结婚不是只有相爱的……”
艾勒特低声呢喃着,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路卿却笑了笑:“原来知道结婚的意义。既然如此,那你还来纠缠我做什么呢?”
“少将知道婚后最好不要和别的异性纠缠这件事吗?”
“我……”艾勒特张了张口,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雄虫打断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
路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雌虫,眼底流淌着几分冷意:“既然选择那条路,就请您不要来纠缠我,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突然来的敬语让雌虫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眼看雄虫要走,若真让他就此离开,他预感,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修复这段关系。
“路卿——”艾勒特连忙站起来,抓住了眼前的那只手,见路卿回首时冰冷到毫无情绪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下,呼吸也在一刹那跟着断裂。
他不知道自己和卢卡西有过订婚,但路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有,而且深深地伤害到了他,这一点就让他的呼吸跟着心脏一起忍不住地发痛:“我先前不清楚这件事,待我回去就和卢卡西阁下解除婚约,请您。”
路卿听到名字那一瞬意外地回视过去,
见一向最守规矩的雌虫抓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用尽了力气想抓住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却是轻柔的,几乎没有力度,只有湿热的汗液。
“请您别走,好吗?”
雌虫声音沙哑地乞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突然翻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仿佛曾经经历过一样的事情,雄虫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要从他的眼底走出。
这一秒,他的心里被浓浓的恐慌与不安浸满,还有一丝扭曲到极致的苦痛揪着他的皮肉撕扯,但被他极力地掩藏,尽可能用不会令雄虫厌恶的语气说话:“我会立刻解除婚约,和外面说清楚,我……”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印象,结婚的含义就是与其相守一生,虫蛋不是所谓的多接触就能有,而是肌肤相亲,负距离的碰触。
他确定除了路卿以外,他不会想和任何虫做这件事,也知道如果自己和别的虫订婚了还想和路卿像以前一样是多么作呕的事。
他不想被路卿厌恶恶心,光是回想刚刚那道冰冷的眼神,他就像被钉子刺入胸口,一点点地挖去血肉那般痛苦。
路卿定定地看向艾勒特:“我可以信你吗?”
你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失忆?
路卿突然想起自己偶然间在军部知道的一件事。
那时军部联系他再做最后一次的搜证,在确定路卿真的不知道其他信息以后,伊萨克斯同意他的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伊萨克斯和他简单的闲聊了一会儿。
“艾勒特少将现在怎么样,那次自爆没有留下后遗症吧?”
路卿慢条斯理地说:“您知道的,少将痊愈后已经出院了,至于其他消息,抱歉,我了解的并不多。”
“呵呵,看艾勒特少将对阁下那么在乎的样子,我以为你们关系很深。”伊萨克斯意味深长地说。
路卿笑了笑:“您误会了。”
伊萨克斯耸了耸肩:“好吧,那请阁下帮我向少将转告一声,能量护罩申请了就要用,不用被毁不仅会造成军部资源上的浪费,还会造成医疗器械上的浪费,请他注意一下,下次别再弄坏军部下发的东西了。”
“好的,有机会的话。”
离开军部后,路卿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自曝的蝴蝶雌虫。
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也来不及细想,满眼被鲜红色的血以及冰冷无力的雌虫“尸体”所占据,连呼吸都难以控制。
那一刻他的恐惧和害怕是真实的,浑身上下的颤栗与冷汗也是真实的。
但能量护罩……
路卿眼底的暖色渐渐被黑沉磨去,他不是傻子,只言片语就能从这件事里还原出一个大概的真相。
原来雌虫是故意不开护罩,以身抵挡爆炸。
原来他的真实,在雌虫眼里不过是一个换取他同情心的道具。
路卿很多都可以原谅,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但雌虫的利用和欺骗令他心寒。
他确实怀念,喜欢曾经年少一些的雌虫,承载了一些温柔的,美好的东西。
即便偶尔的笨拙呆板,在他眼里也是触动心底的喜欢。
所以,
路卿掀开眼皮,第一次打量这个所谓失忆的雌虫,说不清眸里蕴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我可以信你吗?
第86章
“可以。”
漆黑的深夜, 不知道是谁呼呼作响,如刀下坠似得割着皮肤,引来阵阵刺痛。
路卿捉住了趁乱作怪的叶片, 在肩头沾上之前,捏住枯黄粗糙而脆弱的叶根, 轻轻地置于掌心。
临近寒冬的叶片,似乎都是这样枯到承不住岁月的颜色,一碾就碎。
路卿把玩着手里的叶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答案,不过几秒收紧了五指,将叶片紧紧握在手心。
细微的脆响,等再张开叶片已成碎末, 手掌倾侧, 碎末就随空气纷纷扬扬地落下。
艾勒特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瞅着雄虫,见这一幕,忍不住揣测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不合适的地方, 所以才会得到无声的沉默。
直直地望过去好像不合适, 但以往的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界线, 自然而然地就看了, 对视了, 甚至能看到路卿眼底盛着的温柔笑意。
艾勒特抿紧唇,越想胸口处的疼痛感就越清晰透彻,曾经的自己是何其幸运,才能用数年来被丢弃在垃圾场苟活的苦难换来这无数次的温柔以待……
闭了闭眼,再次睁后他神情不变, 长睫垂落交织出阴影更显眸光锋锐,如打磨后的寒刀, 可仔细一看,颤动的眉梢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路卿抬起眼,看气势低沉冷然的雌虫,略一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毕竟在年龄尚小的时候,发现他情绪低落的雌虫也是这副表情。
那时他还是8岁,当他拿着好不容易背完的书,高兴跑来找父亲,正好撞见艾勒特站在父亲身边,而对面是两位陌生的客虫。
“雄父……我……”
路卿没有看清父亲使的眼色,小手紧紧环着书,紧张地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前面的陌生虫。
一切都那么凑巧,对面的客虫一贯喜欢小虫崽,看路卿又软又白,临走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微笑着问他:“小雄子找雄父来做什么呢?”
“我来……我来找雄父,背书。”
“背书?”
陌生虫几步走近,眯着眼睛俯下身看向路卿手上的书,当看到封面上的那一排字后,惊讶地说:“这本可是高级课程才有的内容,你都记下来了?”
“嗯。”路卿怯生生地瞅他,那是一个长有胡渣的中年雄虫,看起来眉毛粗长,肚子圆滚,脸凶巴巴的,戴着眼镜,语气却很和善。
陌生虫笑着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顺便问了问题:“第一次平权行动是谁发起的,崽崽知道吗?”
“是……艾森罗少将。”路卿小声地说:“因为不满帝国的……强制分配制度,所以引起了第一次平权。”
陌生虫又问:“那崽崽知道,贝坦耳湖事件发生的时间,以及全帝国第二次制度改革是在什么时候吗?”
“是3369纪元,和3424纪元。”
陌生虫多问了几个,眼神逐渐发生改变,直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路卿只是把书抱得更紧了一些,咬着唇没有说话。
陌生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崽崽说的已经很好了,能把这么多历史记下来,还有自己的看法,很不容易。”
他站起身,看向脸色不好的老洛克,笑眯眯道:“小雄子很聪明,正好我这有个帝国大学的推优生名额,如果阁下愿意的话,十八岁可以送小雄子过来上课,我们政院还是很需要这样的虫崽的。”
老洛克对此并不感到高兴,但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喜悦地说:“那就谢谢李院长了。”
两位雄虫一走,老洛克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他皱着眉,转身盯着小雄虫的蓬松的发顶,声音又粗又急:“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路卿盯着自己的鞋尖,后面的问题都是对于一些历史政变的思考,这对他来说有点困难,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去理解分析,更何况最后一个问题……涉及到了雌父提到过的恩师,他做不到去评价指点这样的一个军雌。
老洛克本就一肚子火,看路卿这幅垂着头不看虫也不说话的窝囊样子还来气,指着小雄虫的头顶训斥:“不说话做什么,哑巴了?”
“你雌父就生了你这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出来?”
路卿想起雌父温和的脸就难过,握着书沿的小手微微颤抖,老洛克得不到回应却变本加厉地怒斥:“说话也是个结巴的,我给你的演讲书你没看?你是一点都没有把里面的东西学进去啊,平时就知道堆那些垃圾一样的破铜烂铁,话也不说,该有的礼仪也没做好,看见我给你使眼色也不知道离开,赖在那里想表现自己吗?那你好歹表现得出彩一点啊,不说话做什么,你不知道李院长问你,你却光扒着书不说的时候,我有多尴尬!这是什么样的一个雄虫?哪家雄子是你这样的?”
“你看,李院长说十八岁送你来上课,这和其他虫不是没两样吗?都是顾及我颜面的托词。”
老洛克年轻时就是个漂亮花瓶,完全不及路迎从垃圾星爬上军校顶端后的能力,虽然是贵族,也只是小贵族,读了一个用钱可以买进去的野鸡大学,吃喝玩乐四年遇到了路迎,靠花言巧语骗取他的喜欢,成功上位。
他根本就不懂帝大的含金量,也不知道帝大的基本要求是:必须满十八周岁才能读,以为李院长是顾及他的面子给了小雄虫一个入学的名额。
大雄子不就是免推进帝大的吗?
老洛克为卢卡西骄傲,但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有权利,哪个学校都能随便进去。
如果他年轻的时候能拥有这样的身世背景,帝大的大门随时都能为他打开。
所以他很愤怒,认为路卿回答的那些问题是必要的,应该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随便丢给小雄虫的书是拿错了的。
没有回答出所有的问题,就说明路卿有问题。
老洛克不想再看那军雌的种一眼,移开眼冷声道:“回房间,把这本书再背几遍,等老师来了抽查!”
“真是丢我的脸……”
老洛克不满的声音消逝在走道的尽头,路卿看着雄父头也不回的背影,又垂下头盯着书的上沿。
水雾模糊了视线,在眼眶中打转,他不愿抬起头去看默默走到他身边的艾勒特,雄父说的丢脸就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抬起头不是更加丢脸吗?
会不会对上雌虫尴尬的目光?
路卿眨了眨眼皮,坠下一滴水珠,低头和艾勒特说了一声后,匆匆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就这样闷头看了父亲留下的书两遍,小雄虫期间一直没有说话,连饭也没有食欲,扒拉几口就吃不下了。
仆虫除了送饭的雄虫管家,没有任何虫,他们也不会去管一个家主不喜欢的小雄子死活,饭送过了,汇报了,就收走了。
艾勒特是唯一一个呆在他身边最久的虫。
看着自己没有食欲只知道看书,他想雌虫应该是无措的,围着他沉默半晌,又拿来了甜品给他吃,可得到的都是勉强的几口,这才低声问他:“是身体不舒服吗?”
路卿拿着书的手一顿,摇了摇头:“不是。”
“那您是……心情不好吗?”
声音落下的那一刹,路卿真的有倾吐的欲望。
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很惹虫烦,所以每次得来的都是无视和讨厌,但又生怕艾勒特为难,放下手中的书,捏着手指慢吞吞地说:“没有呀。”
“挺开心的!”
艾勒特亲眼看着自己被父亲训责,心里应该是知道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但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可以蒙混过去,还扬起脸对着雌虫笑,完全并不知道葡萄似的黑眼珠涨了一汪湿润的水,眼眶红红的,像是极力将泪憋回去的痕迹。
艾勒特端着那副又冷又严肃的表情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哒哒哒地跑出去。
路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快要掉出来的泪意,重新扶起了那本书,一厢情愿地转移自己那飘飞的注意力。
不到半个小时,艾勒特又哒哒哒地回来。
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浑身上下皆是烟熏的味道,齐整的发丝变得凌乱湿软。
路卿转过头去看他,雌虫的身上汗津津的,鼻尖上还有一点被抹开的灰色,眼角也粘了灰,一个灰霉土脸送给他也不为过。
他正走过来,脚下突然一顿,往后退了两步站稳。
路卿歪着头,好奇地问:“艾勒特,你去哪里了?”
艾勒特神情不变:“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
路卿又看回了书,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样子:“哦……”
书上的字入不了大脑,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底掠过,路卿用指甲摆弄书页的一角,心思怎么也放不上这些历史事件。
艾勒特说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是什么东西呢?搞得身上都是灰诶。
路卿托着下巴,许久才翻到下一页。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狠狠推开。
“嘭!”
路卿手一抖,吓了一跳,转过头惊恐地看着雄父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小雄虫以为雄父是来找他的,手上的书都来不及好好放就从松开的指间倏地倒下,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哆嗦着苍白的唇,不敢看生气的老洛克。
那一刻路卿想过很多可能会惹怒老洛克的事,比如剪纸花,比如用废材料做小玩具……然而老洛克的脚步在艾勒特的面前戛然而止,无法忽视的怒气喷出他的双眼:“烧书,你干的?”
艾勒特沉默地点头。
老洛克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举起手刚要下落,视线猝然飘向了颤抖不已的小雄虫,慢慢放下了手臂。
“惩戒室去。”老洛克目光阴沉沉地回落在艾勒特的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艾勒特没有走,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害怕的小雄虫,缓缓地说:“别伤心,以后不用读书了。”
听到这句话,路卿先是一愣,直到艾勒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雌虫的脑回路。
烧书=不用读书=不用背书=不会被骂=不会伤心。
小雄虫的唇角微动,突然有点想笑,怎么会有虫这么思考的呀?
可他一想到生气的雄父带着犯了错的雌虫离开时的表现,又笑不出来了,急忙跑出去找雄父求情。
有时候一些小小的记忆点,会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自然而然地被牵拉出来,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忽地搔动一下心弦。
想起这些往事,路卿心里的郁结好像消去了一些,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一直在想失忆和非失忆都是同一个身体同一个性格,他是否要把伤害了他的和没伤害他的分成两个个体,其中还有可能包含了雌虫的欺骗。
但他转念又想,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既然不讨厌这个失忆的雌虫,不如顺其本心。
骗了就骗了,不过是增加一个讨厌雌虫的理由。现在他是为了自己而活,当然听自己潜意识的想法,正常对待就好。
“好。”路卿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他靠着树,重新合上了双目。
艾勒特空落落的胸口重新有了心跳,他看了雄虫合目的脸许久,确定他真的不会再走,安下心来坐在树的旁边。
树叶依旧脆弱,在风的依托下温柔缓慢地旋转而下,轻轻地盖在前一片叶子的叶面上,安然地进入沉睡。
艾勒特感受这久违的温度,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87章
尼亚偷偷睁开一条缝隙, 只能看到两条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在争执。
当其中一道迎面向他走来,亚雌飞快地闭上了眼,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天早上。
清晨,鸟雀在清脆地鸣叫, 唤醒了尼亚的意识。
他睁开眼,立刻看向昨天看见影子的方向,树下已经空了。
有部分同学醒来,嘻嘻哈哈地讨论昨天的一幕。
尼亚揉了揉眼睛,问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萨萨,你有看见路卿去哪了吗?”
“那个学弟吗?”
萨萨指向左侧的树林:“他好像和其他两位同学去找吃的了。”
“谢谢你。”尼亚忙起身朝那个方向走。
兰迪被蛛丝捆绑着,见尼亚从他身边走过, 不死心地叫着:“尼亚学长!”
尼亚回头, 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兰迪:“你去找那个废物虫是不是?我都听见了。”
尼亚闻言敛起眉,不高兴地道:“路卿阁下不是废物虫,请您放尊重点好吗?”
“他精神力F!不是废物是什么?”
兰迪不满地说:“你都不知道, 他以前就是个小结巴, 说话都不利索, 他的雄父都不喜欢他, 把他当透明, 基础教育都没上过,还不知道是怎么进军校的呢!”
即便父亲多次提起不要和外虫提及路卿的身世,但兰迪还是忍不住叫嚷出声,他的弟弟因为路卿进了监狱,自己几次三番被雄虫戏耍, 现在还被绑起来呆了一个晚上,心里的火气怎么也憋不住。
说话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停下说话声, 好奇地看向兰迪的方向。
声音虽然听不真切,但他们听到了路卿的名字,大概是在说他了。
“我听见了精神力F?有这么低的雄虫吗?”有虫一脸懵逼地问道。
有个同学犹豫着说:“我倒是听说过E的,一般熬不过幼年期就精神力枯竭死掉了,根本活不到成年……”
“你的意思是那学弟会死啊??”
那同学连忙解释:“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要死早就死了好不好。”
“喂。”队员C凑过脸来,神神秘秘地说:“内普说这学弟以前是个小结巴,你们看得出来吗?”
队员A摆手:“看不出啊,谁看得出啊?”
队员D:“我倒是看那学弟挺会说话的。”
萨萨思索半晌,道:“挺温柔的雄虫,说话也不急不燥,看不出有语言障碍,更像是高精神力的。”
几个虫相视一眼,都觉得兰迪是为了在喜欢的虫面前表现,刻意诋毁路卿。
兰迪追尼亚,在高年级里都不算秘密,甚至天天在美食社门口围堵他。
吃过尼亚美食的同学都对这个烦虫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一向彬彬有礼的柏林更是拉下脸请他不要耽误美食社的运作。
“真的是……一个雄虫而已,至于说那么久吗?”
“没读过基础课就能考那么好,我倒是觉得路卿还蛮厉害的勒。”
“有点心服口服的感觉了。”
“确实。”
再次旁听吃瓜时,同学们对这个小学弟的感官有各方面的提升,但对兰迪的话都有些无语。
诋毁也要说得像样一点吧?这种不太真的就别拿出来糊弄虫了。
尼亚已然听不下去了,转身便走,对兰迪不甘心的叫声没有再理睬。
他看着泥土上的脚印跑得飞快,昨日的场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翻动。
教官和路卿认识的事已经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军雌看向路卿的表情不是一般教官看学生的表情。
他自然而然地摸上了路卿的眼角,动作熟稔像是认识了许久的亲昵,晚上抓着路卿的手,靠近的那些动作,还有听不见的争论声,都让尼亚有种如鲠在喉,慌张又难受的感觉。
路卿是怎么想的呢?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吗?
看起来不像,至少平日里路卿对艾勒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相反,艾勒特确实会去看路卿。
尼亚几次捉到艾勒特的视线都将它看作是对优等生的重视,毕竟在今天之前,他都想象不到艾勒特这样冷漠的军雌会喜欢路卿……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尼亚一直跑,直到看见高树之间露出的衣角,眼睛一亮,忙不停地跑去。
他正要叫路卿的名字,目光却瞥到那个站在一旁身姿笔挺的雌虫,话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怎么也说不出下一句。
艾勒特先一步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亚雌,但很奇怪的是,明明脸是陌生的,他却油然而生一种难受的情绪,喉咙下的气管发紧,胸口发涩,不想见到亚雌的脸,似乎看着他就不舒服。
艾勒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不好的感觉,只能压抑着心底的怪异,重新关注路卿的动向。
好在路卿挖出那几个伞状的植物前,亚雌都没有发声。
艾勒特看着路卿的情况,观察四周围的动态,还要分出精神去关注那令他不舒服的小亚雌。
当他一开口,艾勒特的心头一跳,后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
“路卿,这个就是你说的凝水菇吗?埋在土里只有一点点伞头,好可爱。”小亚雌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特有的软绵,是雄虫都会喜欢的那种漂亮又娇软的雌虫。
他小步来到路卿跟前,路卿恰好抱着那一簇小菌菇抬头,艾勒特眼睁睁地看着亚雌蹿过他的眼前,当即伸出的手臂顿在空气中,最后缓缓地放下,抿着唇焦虑又无力。
……他没有立场去阻止两个学生的接近。
“对。”路卿回复道。
艾勒特的红眸定定地看向两虫的脸不断凑近,心脏似蚂蚁在啃食,跳动得逐渐缓慢,恰好在一个拳头的位置时,路卿自然地退后,将凝水菇递给了身后的同学。
“麻烦放进那边的框子,谢谢。”
“好好。”
同学抱着那些菌菇,顶着两个雌虫的目光,宛若扛着两座巨山,颇有压力地放下食材又回来。
路卿却像感受不到这灼虫的视线,在树下忙来忙去,不是剥树皮凿树脂就是蹲下来挖小植物,和尼亚的对话一刻不停有问必答,但过了那条雌雄虫应有的界线,他撤离的速度让尼亚都反应不过来。
几次下来尼亚清楚地感受到路卿与他之间有边界,还是路卿画出的线条。
那艾勒特呢?
尼亚看向军雌的眼神撂上一抹深深的幽怨,教官直接上手摸路卿的脸都没被推开,甚至昨晚两虫拉拉扯扯许久,今天早上还能心平气和地呆在一起。
他原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却没想到机会只是留给特定的某些虫,不是他。
尼亚知道现在的他路卿只想保持正常朋友的关系,不会暧昧不会有任何旖旎的氛围,或许路卿就是喜欢高大健硕的那一款?
尼亚暗地里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艾勒特的身形,深蓝色的军装显得军雌修长而挺拔,黑色的皮带紧紧扣环住腰部,被包裹的小腿匀称修直……
尼亚这才发现,教官的腰肢真的很细,身材也很好。
亚雌长叹的一口气引来艾勒特飞快的一瞥,他摸不清雌虫叹气的原因,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从他有意贴近雄虫的动作就可以看出。
艾勒特摩挲着手指,捻着指腹的那一块肉来来回回,甚至掐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如今他心急如焚,却碍于规则和原则,依旧要保持着教官应有的态度。
艾勒特想着,好不容易确定了他对路卿的心意,倏地杀出来一个亚雌和记不得的婚约……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一无所知,所以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慌乱又害怕。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同学抱着菌菇看向他时,艾勒特蹙紧眉峰,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移视线。
教官的态度像是对他很不满,但同学咽了口唾沫,还是鼓起勇气一路跑到艾勒特面前,举着那框菌菇说:“路卿说,能不能麻烦教官把这框装满的菌菇串起来。”
接收到军雌投来的目光,同学似乎从中得到些许底气,稍稍正了正腰杆,解释道:“串菌菇的工具就是那根给你的粗绳,路卿说教官应该能串起来。”
“麻烦您了!”同学敬了一礼,忙不迭地跑回雄虫旁,心虚地拍着胸脯喘气。
要不是看昨天路卿和雌虫这“眉来眼去”疑似有奸情,他真的不敢对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下完这一大段指令。
应该……没事吧?同学偷偷瞄了一眼艾勒特面无表情抱着一箩筐菌菇的脸,下一秒心胆发颤地收回视线,觉得还是别多看比较好。
路卿摘了周围的菌菇,挑出能吃的部分给同学,等大部分的有用材料被取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眼看艾勒特那边的工作情况。
悬日当空,当雄虫的靴底踩上他的影子,艾勒特的唇线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正盯着手中的菌菇,表面认真严肃地作弄着菌菇的角度,实际手忙脚乱地控制使用能力的程度。
进入这座森林后,他的虫素持续上升,精神力也达到了比以往更高的效率使用。
但与此同时……他的控制精度、准度皆下降,稍不注意那一瞬的爆发力会把柔软的小菌菇炸个粉碎。
这么一筐小菌菇,多是多,面对十几个虫却是不够吃的,艾勒特不敢弄坏任意一个凝水菇,于是动作上就有些力不从心的凌乱。
路卿旁观不到一分钟,随手从筐里拿出一个菌菇,并掏出一块磨尖了的铁块,先在菌菇的伞上戳出一个小洞,然后再用绳子穿过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戳的过程中没有磕绊,直接钻出一个长条的小洞,继半个小时后,成为了一分钟内第六个被挂在绳子上的小菌菇。
艾勒特:“……”
第88章
艾勒特看着绳子上孤零零的六个小菌菇, 其中一枚还是路卿刚穿上的,脸浮上一层如烧似的红。
他竟然忘了可以不用能力……
艾勒特尽量调整呼吸,散去脸上的热意, 这一次他串得快了些。
当一筐被串好,路卿拿着其他学生的杰作来回收自己串好的菌菇, 他不经意瞥了那几十提,再看看自己串的几十提,对比下来还是他的多,心里竟有几分诡异的满足。
一声不吭地把菌菇递给雄虫,艾勒特的红眸微微发亮,扬起颈来像是等待夸赞的狗狗。
路卿接过菌菇的手一顿,故意略过了艾勒特的眼睛看向了别处:“辛苦了。”
艾勒特亮起的眼眸微微发暗, 三个简单的字眼不仅对他, 对其他虫也同样说过。
漫不经心地回到篝火处,雌虫靠在树旁回想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摆弄着从空中截来的叶片, 像昨晚路卿做的那样, 出神地捻着叶面, 直到那一双手提着一圈烤熟的菌菇来到他面前。
他怔然地抬起头, 看着这一动作, 倒是有什么模糊的印象一掠而过。
路卿伸了伸手,就这么直接地望着他。
艾勒特下一秒垂下眼,小心地从手里接过饱满的一串凝水菇。
菌盖上撒上了一层厚重而鲜红的调味粉,正“啪嗒啪嗒”得滴落着滚烫的汁水,散发出清淡而刺激性的气味。
“谢谢您。”艾勒特低声说。
雄虫略一点头:“如果需要, 可以再来找我。”
艾勒特托着从雄虫手中得来的圆盘,待雄虫转过身才垂下眼帘, 盯着那小串胖乎乎的东西,拿着木签戳起一个凝水菇的头,小口咬下了它的边沿。
咬下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微微发光,冲入鼻腔的辣味对他来说却是刚刚好的调味剂。
裹着鲜辣汁水的凝水菇带了点咸咸的滋味,艾勒特很喜欢这种味道,少量而快速地炫完了这一串菌菇,不动声色的舔了一下唇角,正抬步欲要朝篝火旁煮汤的雄虫身边去,眼神扫过莱登的仅剩的两个菌菇,微微发愣。
先前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莱登吃的凝水菇只撒了一点点提鲜的粉,与自己手中的量天差地别。
那他手中的那一串覆盖了厚厚一层鲜辣粉的,是路卿特意记下了他的口味撒下来的量吗?
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但艾勒特却忽觉心脏处流淌过一股湿湿软软的热意。
与外表不符,他偏爱口味重的东西,可能是源于他出生的星球骨子里就带着辣的基因。
这种凝水菇很火爆,再加上一碗疑似肉汤的汤头,几乎每个虫都要吃够两三份才能满足。
有教官在,有吃的在,甚至有同学骨头轻了和路卿凑近乎,忽悠他进美食社。
路卿来学校快一个学期了都没听说过这个美食社,同学却热衷于将他推送进去。
“尼亚是美食社社长。”同学说:“他做的饭可好吃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材料,特别有趣。”
路卿很快就想到曾拜托尼亚推广食谱的事,心中了然。
尼亚放轻脚步咬着下唇靠近,迎着同学和路卿的目光视线许久未言,同学还以为是尼亚在考虑要不要收路卿进社团,毕竟今年的入社名额已经满了,于是给了个台阶。
“可以下一年再招路卿进来嘛。”同学眼巴巴地说。
多一个美食专家,预示着多一份试吃的菜品,想想口水都要滴落下来。
尼亚为难的并不是这个。
为了完成恩虫留下的任务,他学习了好久的菜,通过试吃的方式招揽了一批想要自力更生做出美味的学生。
开创美食社以后,他肩负两方面的工作,柏林学长担任副社长一职,帮了他不少忙。
一直没告诉路卿的原因,一是先前不知道他的意愿,二是招揽路卿为成员令他过意不去,社长的位置还需要他把一些善后工作处理好才能让位。
尼亚忍着不说,准备下一年再告诉路卿这件事,还是早早被同学揭露出来。
路卿温声拒绝:“抱歉,近期没有这个打算。”他课余时间还要直播,况且他相信尼亚的水平,至少试吃的那几次味道都很好。
尼亚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松了口气说:“有想法就来,我可以给你留个位置。”
路卿点点头,同学却难掩失望,唉声叹气地道了一句“好吧”,没再提起这件事情。
艾勒特觉得自己是个做贼心虚的小偷,一面在意路卿与那亚雌的动向暗暗窥视,一面还要保持自己的姿态做好侦查的工作。
过去路卿与雌虫的对话屈指可数,现在自己不在身旁了,突然发现雄虫的身边围绕了不少虫。
除了被捆住的内谱与彦,还有几个在他的周边打转。
艾勒特的头又有些发胀的痛。
根据进度,再过半天就能走出森林。
眼看前路越发宽敞明亮,畅通无阻,他却还是什么也记不清楚,混沌得很。他真心希望这件事过去以后还能与路卿好好谈谈这件事,至少给他一个为失忆前的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
然而事与愿违,走出森林后见到的不是豁然开朗的空地和等待他们的工作者。
比赛中心的场地被捣弄成一塌糊涂的废墟,工作者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还有虫被撕裂的翅翼。
艾勒特和莱登快步上前,简要探查之后,发现地上的虫都没死,只是晕倒过去而已。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虫素的味道,可他们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学生们原以为来到这里就能结束这场噩梦般的比赛,直到他们看见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几个虫,身上的衣服赫然是帝国大学的校服与徽章。
难怪走了几天的路,除了医大的他们谁也没看见,敢情是早已出了森林等待救援。
带队的教官消失不见,各种虫倒是倒了一片。
学生战战兢兢地跨过横倒的身体,来到两位军雌的身边。
“帝国派来保护我们的军队呢?”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其他虫浑身一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恐惧慢慢爬上了他们的脸。
这些软趴趴的虫像是被抽干了血液,无力地趴伏或仰倒,脸如泡了水皱起的纸白得吓虫。
应该保护他们的帝国军队一个也没看见,只有残翅断翼,不知名的暗色黏浊渗入泥土,挥发出一种浑浊又恶心的咸腥气。
他们踩着这片土,抬起脚还能看见鞋底藕断丝连的血色粘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艾勒特抬起眼看向左面空旷的地面,虽遍布着碎石,但几乎没有虫瘫软的身体,凌乱无序的脚印一对覆着一对,还有长条的虫形软坑。
脚步乱却围聚在那一块区域,没有太多硝烟气味,像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歼灭,痕迹残留物少得可怜。
森林里与森林外完全不同,森林外的危险程度明显比森林内的高,因为森林能利用视觉上的效果进行躲藏,而外面却空荡荡的根本挡不住。
艾勒特踩着满地的泥泞与狼藉走去,斜乜一眼竟看到路卿也跟着走来。
路卿的眸光微微荡开,看不出聚焦的点在哪,又紧抿着下唇,像是强忍着什么苦痛,放松与紧绷的情绪在眼底变换。
艾勒特怔忪片刻,一把抓住雄虫的手腕,魔怔似的脚步才得以停下。
“路卿,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书书意识到不对劲,着急地乱喊,路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清晰冷静:“我在,别担心。”
书书绕着他飞了一圈,见雄虫的表情还是苍白无神的,奇怪嘟囔道:“路路子,你这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没事。”
路卿涣散的焦距回笼,定格在不远处如黑炭碎的几个黑点。
他动了动手腕,艾勒特自觉地放下手,知晓他应该是恢复了清醒,担忧而热切地看着,随时站在雄虫的身旁待命。
路卿就这样漫步到那几个小到几乎看不清的黑点面前,用手帕捂住口鼻半蹲下来看。
那毫不起眼的“小黑炭”,在近距离下更加清晰地展现出上面疑似长须一样的东西。
不仅如此,黑炭都呈圆形球状,无论是椭圆还是近圆体,上表面的弧线流畅清晰,并不是远处看到的那般不规律。
路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盒子,从盒子里抽出一把镊子,戳动“黑炭”的中心,几次戳动下,看似球状的东西微微舒展了开来,露出月牙形的腹部。
腹部一节一节地张开纤细如绒毛的小脚,左右动了两下,又悄无声息地蜷缩起来,团成小球。
黑炭动的一刹,黑炭的边侧如蝉翼般的深黑薄片才微微撑起一点形状,让路卿确定了小黑炭的身份,约估是某种类蝉的飞虫。
路卿掏出那个装有虫尸的透明袋子,与地上残存的小虫进行比对,形状相像、颜色也相近。
如果粗略地定下自己的想法,他或许会得出,这两只就是同类的结论。
路卿拿出另一只袋子,用镊子将地面上抖动的虫子夹进袋子。
地上的其他“黑炭”也是绝好的样本,被他弄进了其他的透明袋子中。
走在后面的同学就看着路卿掏出一个又一个小袋子,仿佛袋子无穷无尽,硬是装下了所有地面上的小飞虫,一时被一种荒诞可笑的感觉冲散了他们心中没有支援的恐惧与无助,睁大眼睛挤挤挨挨也凑上来看。
这些小东西的危险性还难说,莱登看见了这生死难知的东西突然在路卿戳的时候动了一下,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哪会让这群毫无戒备心的小虫崽过去,急忙怒斥道:“不许再过去了!还是说你们想和其他两位同学一样被捆起来才安分点?”
有学生不高兴地嘟囔道:“可是路卿过去了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你们能比吗?
莱登一时不知道该吐槽哪一点,路卿有上司盯着,那黏糊的视线从路卿走上前的那一刻算起就不曾再落下,能容纳雄虫任何作死的行为,你们上去哪来得及盯上一盯?
学生还想多说几句,撞上红眸雌虫的脸也噤了声。
雌虫一脸冷肃地站在雄虫的身后好似星际战场上凶煞怪物,眸里晕染的情绪浓稠得要化作实液,叫虫有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回想昨天的战绩,能凭一己之力将所有虫围困击垮的强大深入虫心,同学也不敢在艾勒特面前多加嘀咕了,生怕下场就和彦与兰迪一样。
不过,敏感的虫还是忍不住对路卿多加打量。
他们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场在路卿和艾勒特之间回旋。
实锤了吧?
寸步不离地跟着,家里养的小狗都没有这么能跟。
一个雌虫一个雄虫,那么黏糊,还能是什么关系?
自我脑补的同学为这个可能暗暗吃惊和兴奋,以为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 思想没有那么开阔的虫则是猜路卿的来头肯定不小,否则艾勒特不会对他如此尊敬。
曾经被兰迪告诫着远离路卿的几个虫面面相觑,他们曾以为雄虫无权无势,但现在……
路卿对后面那只亦步亦趋的雌虫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比起与兄长订婚后,说出绝情话还能理直气壮来到他面前问为什么要走的雌虫,这只至少不会让他感到难受。
书书对路卿当时不正常的状态一直心有余悸,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卿想了想:“就是一种,大脑很清醒,但手脚不协调的感觉。”
书书惊道:“那不是很危险吗喂!”
“还好。”
见书书除了震惊没有其他表现,路卿也不说这次他又闻到了那股气味。
令他明显意外的是,他对气味的敏感度上升了,甚至超过了书书的程度,以至于他受到的影响也上升了,虽然不多。
路卿神经未曾放松过,所以状态一直是清醒的,还能分析当前状况。
袋子里的小飞虫能通过散发这种气味/咬一口影响虫的神智,这是毋庸置疑的。
直至今早,被蛛丝捆绑起来的虫都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
路卿想找出虫的共性,以及放出虫的幕后虫是谁,地上躺的这些就是为数不多的线索。
莱登看得胆战心惊,看多了雄虫摸索与挑虫的专业动作,他甚至有种搜查科亲自搜证的错觉。
等雄虫脱下似医用的白手套,抬步朝着森林走,预感到雄虫要做什么的军雌拦住了他。
“阁下,接下来可以交给军方处理,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好吗?”
艾勒特的语调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异常温柔,就像他只是在征询雄虫的同意,而不是提出要求。
路卿却有几分犹豫,他在泥土上发现了一条由“黑炭”划下的路线,他相信艾勒特不会看不见。
只是……继续深入下去,确实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说不定是一个陷阱。
但机会只有一次,下一次就很难说了。
路卿抓住了艾勒特的袖子,轻声道:“教官,您能帮帮我吗?”
一语既出,两虫的神情都有几分恍惚。
幼年的雄虫黏虫且爱撒娇,说话自带尾勾,和这句充满依赖和亲昵的话没什么差别。
但他不是那只需要依赖别虫的小崽子了,拖着尾音说叠词,成年以来一次都没有过。
路卿立刻收回手,摁了摁额角,觉得自己脑子抽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只军雌撒娇。
或许是那味道的效应还没有完全消散,把心智冲回了小时候没有基本观念的时间。
艾勒特大脑乱哄哄的,被“帮帮”和“吗”砸得心脏一片柔软。
好像从十五六岁,路卿就不太愿意说这种可爱到心颤的话,总是带着点少年的矜持。
艾勒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别扭又尴尬的雄虫怎么也舍不得拒绝。
“莱登教官,剩下的同学拜托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艾勒特面不改色地说:“我和路卿去一下另半边森林,会在夜晚前尽快回来。”
难得路卿想要找他帮忙,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他会保护他的,不是吗?
路卿话说出口已经后悔了,但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承情也不是坏事,没有出声反驳。
这样调查成功的几率高一些,危险系数也下降了。
“是。”莱登长叹一声,接下了命令,带着回头暗暗窥视的学生离开。
掩埋黑炭的路线断断续续,好在方向清晰。
匆忙的脚印掩藏在树叶下面,沿着黑炭,很容易就能辨识出。
根据脚印的深浅程度,时间应该没有过去太久,顶多一天。
他们现在去的是森林的北面,从未踏足过的另一半森林——中心场地的对面。
主办方占据的是森林中的空地,森林的南面是大面积绿植覆盖的比赛场地,绕山而行;而北面的森林很小,走走停停,一天到两天就能出去。
按照这些脚印的朝向,路卿估摸是想出森林的队伍,因为他还闻到了一丝与海腥味不一样的血腥气,可能是受了伤的虫。
他们的脚程都很快,一个多小时后,黑碳的痕迹若隐若现,几乎看不见了,但脚印却越发清晰。
“阁下,有生物在前方一千米处。”艾勒特神情警觉,声音低沉地告诫着雄虫前面的危险。
路卿心里有底。
当他们提高警惕走过去时,眼前的一幕让两虫稍稍定了心。
零星的十几个虫,用同样警惕的目光看向他们。
他们身着脏乱的军装,浑身上下除了暗色的血痕就是渗了暗色黑斑的绷带,残兵而已——
如果忽视他们在一瞬间举起的黑枪的话。
路卿举起双手表示并无恶意,艾勒特将雄虫拢在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
艾勒特的长相不可谓不眼熟,军雌举着枪定睛瞧了半晌,看出了艾勒特的身份,冷哼一声:“赫赫,这不是艾勒特中将吗?”
军雌阴阳怪气道:“哦,我忘记了,您的晋升资格被取消了,现在还是少将来着。”
“慕少将,既然您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放下手中的枪。”艾勒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眼神却格外冰冷地盯着那位腹部绑着绷带的军雌:“您要知道,目前您用枪指的是一位还未毕业的雄虫阁下。”
军雌又是冷笑一声,但还是缓缓地放下枪:“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飞虫控制的高级傀儡呢?”
路卿默默打量在场的其他虫,有穿农大校服的,也有穿帝大校服的学生,除此之外就是五个外表凶悍的军雌。
在场的虫无一例外受了大小不一的伤,有的哆嗦地蜷成一团,用害怕的目光看向他们。
有的则靠着树,疑似昏迷。
慕少将对艾勒特的态度是外露的厌恶,但对路卿还算友好,板着的脸放松下来,善意地笑了笑:“阁下,可以请您脱下外套给我们看看脖子么,我们简单地检查一下是否有红肿的痕迹。”
“您千万别误会,因为我们发现被咬的虫脖子后面都会肿起一个硬硬的红块,如果您被咬了,我们也能尽快采取措施,不让您受伤。”
路卿自然地脱下外套,背过身,扯了扯衬衫领子,露出延入脊背的后颈。
很白的后颈,慕少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视线下一秒被一件深色的外套阻隔。
慕少将看着艾勒特手盖在雄虫颈后愈发冷沉的眼眸,“啧”了一声,这眼神就像他们这群军雌在侵·犯这位雄虫阁下似的,真让他不喜欢。
果然空降来的野生雌虫就是很讨厌。
慕少将不客气道:“少将,你的后颈呢?”
艾勒特很快脱下衣服。
“好吧,你们都没被咬。”慕少将说了那么多话也无力发难了,伤口覆在小腹上,光是起伏一下都痛。
旁边伤势较轻的军雌说:“两位先过来吧。”
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路卿听了几位教官的概述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
原来,医大和帝大的两支队伍昨天中午就到了中央区。
那时候还没有像他们今天看到的那般混乱,有外部虫偷袭是事实,但很快就被北森林的后援部队反击成功,还用陷阱抓了不少半是幼崽半是成虫的奇怪飞蝗进地下室。
本来他们准备抓着这些敌虫出去,上报给虫王,弄了些充饥的东西补充体力就走,可谁想到的是,就在快启程的时候,有几个军雌疯了。
紧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像是什么传染病,很快传播到每个虫身上。
慕少将扯开领口给两位外来者看,只见褐色的皮肤上也什么都没有:“但很幸运,我发现了是一种黑色的小虫子惹得鬼,所以在它咬上之前弄死了它,还告知了其他虫。”
“只是太迟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十几个逃进森林养伤。”
路卿道:“我们没看见那些发疯的后援部队。”
慕少将拿出一罐黄色的药剂:“我用了这个,把其他发了疯的虫短暂变回幼虫形态,然后搬进了地下室。”
“挺少的,但出乎意料的有效,就连S级的雌虫都退化成幼虫形态,昏迷过去。”
“我们不能让他们出来作乱,关进地下室是最好的选择。”
路卿看向闭着眼的几只虫:“很严重的伤吗?”
慕少将无奈道:“失血昏过去了,好在没有伤及生命,我们在找急救的东西。”
路卿思忖说:“可以吃加快造血的药剂。”
慕少将落下一口气:“但……药剂有吗?比赛可是不允许带药剂的。”
他们急救的东西是一点也没找到,补给包也被怪虫破坏了,说来说去,这种虫工制造的比赛场地很难说会有能制造药剂的稀缺材料,有也是用效很低。
“有,我做了一些备用。”
慕少将:“???”
艾勒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雄虫总是考虑得很周全,特意做了一些药剂也不稀奇。
慕少将惊奇地看着路卿从外套的内衬掏出一个极小的瓶子,里面盛着黄糊糊的水:“这个真的有用吗?”
“有点用。”路卿没有把话说死。
慕少将盯着这瓶浑浊深暗的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黑暗料理,又像是医院正儿八经开出来的难喝药水。
“可以试试,没什么副作用的。”
慕少将思来想去,短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能再挑三拣四。
“好吧。”
但他不放心道:“就喂一点点试试效果。”
慕少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同僚,军雌很快就迎上来,欲要接下这个盛着怪水的小瓶子。
路卿却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雌虫的举动:“不用,我亲自喂就好。”
雌虫大概还想多劝劝,让一个雄虫给其他浑身脏血的虫一口一口喂药剂,是个有良知的雌虫都做不到。
还有……他们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了这两个外虫,毕竟路卿所说的同学与老师都没有跟来,是否真的存在?
这场劫难到底是谁引起的,他们也不知道。
然而,面对雌虫的劝说,雄虫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你们担心我做什么坏事,可以一直盯着我。”路卿笑了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慕少将拧眉思索一下,想着一个雄虫五个雌虫盯着,料也不会掀起很大的火花,加个艾勒特也一样,于是咬牙答应了:“行!如果出问题,阁下别怪我将您束缚起来。”
第89章
“在此之前, 请允许我们检查一下。”
慕希没有忘记外来之物的危险性,在得到雄虫的首肯后,慎之又慎地用简易检测仪检测了一遍液体, 得到的结果均是正常。
他们没有理由再阻止雄虫的靠近,目光却依旧如芒在背, 高大的身躯围绕着雄虫笼下压迫十足的黑影,乍一看像是巨大的囚笼。
路卿面不改色地套上手套和口罩,在左手第一个学生面前单膝下腰,托着学生的手臂,从袖管里抓出一只不断颤栗的手掌。
掌心泛着不正常的苍白,潮湿而冰冷。
路卿放下手,又叫着张开嘴, 简单看了一下学生的口腔, 露出的舌苔似涂了一层灰青的颜色,嘴唇也白得没有血色,不完全是失血过多导致的症状。
路卿沉吟片刻, 将视线投放在受了伤的大腿, 俯身解开了渗血的布料。
“阁下——”一个军雌差点上前阻止, 被艾勒特拦下。
对着雌虫冷漠的红眸, 军雌下意识地犯怵, 心里又不服气,神色不耐地正要开口,被慕希一句话截止:“让他看一下吧。”
那些血腥的经历在学生的心底留下不小的阴影,可即便是害怕得直打哆嗦,对上雄虫那一双唯一露出的温润黑眸, 学生还是不由地被蛊惑,温顺地配合着动作, 要张嘴就张嘴,要抬手就抬手。
艾勒特的视线紧随着雄虫,时刻绷着脑中的那一根弦,肩胛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地收缩,暗暗发力,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准备。
那么多虫,难保不会有危险。
那些军雌们警惕着身为外来者的他们,与此同时,艾勒特也从未放下过对这些虫的戒心。
他定然不会让任何虫伤到路卿一下。
雄虫还在按部就班地检查学生的身体状况。
他的动作很轻柔,久而久之学生也停止了颤栗,好奇又不好意思地抬头偷瞟。
“张嘴。”
明明声音不是贴着耳朵说的,学生却觉得自己的耳廓有些发痒。
他闭上眼睛听话地张开嘴,感受到冰凉的甜液滑入喉咙后才睁开双目,这时雄虫已经检查结束,朝下一个学生走去。
几乎每一个虫接受治疗后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或许是药起了效果,让他们冰冷的身体稍稍回暖一些,所以格外贪恋额外的温度。
艾勒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很难评判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躁和暴虐欲是什么,明明一派平和的心跳声突然开始加快。
雌虫捏紧拳心,他怎么了?怎么心胸狭隘到连那些关注雄虫的视线都无法接受。
这是以前都没发生过的事。
*
路卿的检查在一个接一个地进行。
他看过了每个学生的伤口,都见到了同一个东西——虫卵。
很小很小的虫卵,如果不是刻意在伤口处寻找,很难注意这颗粒状的透明物质,甚至书书都差点忽略了这东西的存在。
“我只能闻到非常轻微的味道,呃啊,特别特别特别轻微!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伤口的血腥味……”书书抱着脑袋痛苦道。
路卿猜有虫,但没猜到是卵,这点令他感到新奇。
强烈的求知让他有种探求的欲望,可他知道在军雌的眼皮子底下妄动容易导致误会,一不小心可能还会戳破虫卵,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他暂且放下了带走虫卵做研究的想法,在适当的距离观察着虫卵。
既然留下了它们,一定有所目的。
引蛇出洞么……
路卿眯起眼,可以一试。
“路路子快看。”
书书指着下一个伤患惊道:“不是虫卵了,是黑色的小虫。”
路卿抬起学生受伤的手臂,果然伤口处发现了黑色的小点。
“还有下一个,下下个也是!”
被血染红的豆子般大小的虫子,静悄悄地缩在伤的裂口边沿,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可怕的是,小点的分布零散且隐蔽,看起来能轻易钻入血肉里消失不见。
路卿拧起眉心,猜测这些黑色的虫子应该是近期孵化的,于是放下了学生受伤的手臂问:“书书,药膳的食谱里有驱虫的类型吗?”
书书挠了挠头:“应该是有的,但你们虫族的虫子和正常的不一样,食谱的等级需求会很高。”
“预计还要多少次能解锁?”
“两次就能解锁三阶食谱了。”
书书掰了掰手指:“解锁以后选择倾向性,可以优先安排你倾向的那个类型……诶,我到时候帮你找找,走个小后门还是办得到的。”
“谢谢书书。”
路卿回归本职,没有再动学生的伤,只是给他喂了药。
众虫就看着雄虫像模像样地检查过学生的身体后,按部就班地换绷带,喂药,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至于黑色的小虫和透明的卵,站在一边的军雌没有任何发觉,甚至还被雄虫看似严肃的表情给逗笑了。
“这位阁下……有点迷虫。”
“不像是什么坏虫哈哈。”
“小心点,别真被一只雄虫搞垮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迷虫是真的,有点想成为那几个晕倒的学生,被治疗。”
“老实说我也想……”
军雌们的低声戏言被艾勒特尽收耳中,他抿紧了唇,说不上愤怒,只是有些焦虑地用靴底磨了磨地面上的枯叶。
就像是自己所珍视的宝贝,被所有虫发现了,平白无故多出许多窥视的眼睛似得烦虫。
可他不该这样的,艾勒特心烦意乱地想。
主虫家的雄子轮不到他指手画脚,别虫的视线也由不得他管,他只需要听从路卿的命令,洛克家族的命令,成为他的盾牌,一辈子守护就好。
艾勒特默默开解着自己,一面却与雄虫靠得更近。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下意识遮挡的动作是多么熟练,自动地将雄虫的后背牢牢地笼入自己的领域范围中,无意之间宣示主权。
很快到了倒数第三个同学面前。
路卿脚下一顿,盯着学生的视线里饱含着探究。
这位同学和其他学生没什么不同,一样是瑟瑟发抖地环着腿,露出的小半张脸惨白难掩秀气,颤颤巍巍地泄出似有若无的虫素。
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路卿对学生一直抱有警惕,留意着雌虫的表现,但学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神态动作,气若游丝地靠在树旁,仿佛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他唯一的表情,大概只有仰起头时,对路卿有气无力的那一笑了。
伤口是真的,对于同样体弱的亚雌,他的心率跳得混乱而缓慢,确实有撅过去的风险。
“这个同学他被飞蝗咬了一口……受的伤最重,直到刚刚才醒来。”有一个教官见路卿站了许久,猜想着雄虫是不是被雌虫腹部那红血渗透的地方吓住了,解释了一遍伤口的由来。
路卿点头,再看亚雌一眼,熟悉和怪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他把问题暂时归结于是自己神经过于紧张,导致的疑神疑鬼,于是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文章。
慕希见学生的脸色真有一定的好转,也是松了一口气。
监测仪不是百分百的精确,他做出这些抉择也是做过一定的心理斗争。
慕希面带追忆之色地盯着雄虫的脸。
许久之后低叹一声,正要撤回视线时,眼睛意外地和雄虫身边毒蜘蛛的视线交错。
毒蜘蛛的眼神一贯的冷漠,虽移开了视线,唇线却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惹他不虞。
慕希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神金……
紧张成那样,以为谁都见雄虫走不动道吗?
*
和教官们说明有虫在等的缘由,路卿和艾勒特又回到中心场地,随后找到了莱登和其他学生。
夜晚赶路麻烦,但说不上危险,真正有危险的全被雌虫用蛛丝捆住了。
学生苦叫连连,但介于虫多力量大,他们还是前往路卿所说的地方。
没受过伤,也没遇到过真正的苦痛,学生们的心情都不错。
他们嘻嘻哈哈,幻想着马上就能和部队离开,泡在浴缸里香香地洗一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
看见了希望,还是很大的希望,经历过的苦痛也就不复存在了。
本来是这样的。
直到他们停下脚步,看见了猩红一片,脓血洒满了密林中的树叶,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是谁的血从上空滴落下来,恰好掉在了一个雄虫的脸上。
雄虫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摸上脸,触及到滑腻的流体时,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意识到什么,机械式地抬起头。
果然,目光所及之处,一道身影被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微微晃荡。
雄虫失声了。
其余的学生也被吓到失语。
天色太暗,歪倒在树旁的轮廓,如一根根软烂无形的面条。
嗅觉被放大,听觉被放大,众虫被迫汲入浓烈的腥气,听着耳旁乌鸦震颤翅膀盘旋而飞的声音,心底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虫子孵化了?
众虫茫然恐慌的时候,路卿第一反应是伤口里的虫卵,立刻冲上前去,扶起面前的一具瘫软无神的身体。
光线似有若无地投射在那具身体的伤口处,几乎看不见,但在书书的辅助下,路卿还是发现伤口里的虫没有了。
他转移了注意的目标,很快知道了这些虫子的去处。
密密麻麻的小黑虫以伤者的身体为中心躺倒了一地,灰黑翅膀张开着,趴伏在沾了血的粘土上,四处乱爬。
它们漫无目的,却如此令虫恶心,充满恶意地瞪着凸起的球状眼珠,寻找不知道哪个目标。
路卿避开了爬过来的小虫,转头将喂予学生的黄液倒在了虫身上,窜动的虫顷刻间失去了活力。
路卿挑起眉稍:有用。
那么倒下的学生和军雌是怎么回事?临走前他可是在教官的身上撒了几滴黄液。
还是说,效力不够?
路卿想到了那个奇怪的亚雌。
他的目光在昏倒的虫中来回游走,从一棵树下捕捉到了亚雌发青的那张脸。
几步上前,路卿看清了亚雌身旁异常奇异的虫子。
若说其他虫边上的是还未长全的小飞虫,那么亚雌身下的就是长着巨型翅膀的完成体。
比幼小的身体远超几倍的巨大黑翅,长着远比虫身更加狰狞的花纹。
可明明是全新的虫型,却一动不动地躺在亚雌身旁,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路卿疑惑地蹲下身,屏住呼吸,盯着那未曾见过的奇怪虫子,隔着手套将虫抓了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未等路卿转过头看向声源处,三只黑色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亚雌的衣领里窜出,猛地攻向他的方向——
艾勒特脸色一变,当意识到时,身体已经自动地挡在路卿的面前,蛛丝从指缝里飞出,一下子贯穿了三只虫子的外壳。
路卿迅速抽出小刀,他不怕这三只虫子的偷袭,这种速度他还是应付得来的。
但艾勒特的举动更让他感到惊讶,自己差点没追住雌虫的动作,可见速度是真的很快了。
“谢谢。”路卿收回了小刀。
艾勒特连杀了几只飞来的虫子,眼底的暴戾之色愈渐愈深,等全部杀完的时候,眼睛被血色染红。
可转眼间还是被一句轻飘飘的话给熄了火,连忙看向路卿,紧张之色快要溢出眼眶。
“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
艾勒特上下打量着雄虫的身体,确定看不到伤口,松了口气,一向淡漠的唇角缓缓勾出如释重负的弧度。
路卿只是一眼,莫名心中一动,想伸手摸摸雌虫的脸,但理智回笼,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他正想要用什么来一笔带过这不正常的举措,雌虫的呼吸却骤然急促了起来,粗重地喘息着。
路卿微微一顿,拧着眉问:“少将,您身体不舒服吗?”
雌虫应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路卿的脸,眼底的红色又一次被勾了出来,黏腻又贪婪地看着。
路卿感觉到不对劲,这幅模样的雌虫他只在与阿拉奇交接玉佩的时候遇到过。
“艾勒特。”路卿唤着雌虫的名字,神情愈发沉稳,雌虫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路卿后退一步,看向身后。
莱登已然自顾不暇,被几个神情不对劲的学生团团围住,只能采取打晕后捆起来的方针。
但奇怪的是,刚被击中后颈的虫又会站起来,用呆滞的眼神望回他们,晃晃悠悠地上前。
剩下的学生瑟瑟发抖,战斗力基本为0。
一切都太过奇怪。
路卿却神情一变,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掠过雌虫直冲他身后的方向。
而艾勒特的背后——
脸色青白的亚雌靠在树旁,手指上停着一只白到透明的虫子,眯着眼睛,对着雄虫悠然自得地露出笑容。
第90章
疯子。
路卿低声暗骂了一句, 身体的伤做不得假,亚雌是故意把自己伤成走不动路的样子。
一场戏做得逼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反而引君入瓮。
亚雌的目标……不是他,是艾勒特?!
被蛛丝捆绑起来的那一秒, 路卿看到艾勒特后颈冒出的那一点虫头的白色触角,彻底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
可太迟了。
他的眼里不再是亚雌那张充满讽刺的笑脸,而是艾勒特歪过头,直逼他眼底深处时,猩红又垂.涎的视线。
路卿咬牙,猛地推开雌虫,裹着纷乱的蛛丝旋即就跑。
一批纤细的蛛丝迅速追上攀上他的肩膀, 像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牢牢拽住, 勾住四肢、脖颈,粘连着雌虫的十指,一点点地将他拖向自己的方向。
路卿握着刀, 一次又一次地将追上来的蛛丝割开, 可无论割了多少的银丝, 都会有源源不断的丝线紧接着上来, 似乎没有竭尽。
蛛丝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尖锐, 最后终于切不断,彻底拴住了雄虫的身体,将他拽回了雌虫身边。
路卿裹着一层绵.软却柔韧的丝,偏偏挣脱不得,被环进怀中。
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 如雷贯耳的心跳声隔着一层厚实的皮肉,震动了他的心跳。
艾勒特紧紧揽着他的腰, 头搁置在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如丝如缕地倾吐在他的颈侧,略硬的头发似绒毛一般蹭着脸颊,溢出浓烈的硝烟味。
路卿的皮肤常年低温,雌虫的皮肤却如火炉似的,每一处贴合的地方都像是被蒸烤着,空气都变得黏.腻而潮.湿。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喘着气,嘴唇浮在路卿耳垂下方那一小处,一下一下地磨着。
路卿感觉到耳侧湿湿的扫痒感,弥漫进喘息中的虫素浓度似乎愈发地高起来,高到他喘不上气的程度。
“艾勒特。”不知为何,路卿的心跳也开始加快,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雌虫充耳不闻,只是贪婪地磨着耳垂,用舌尖轻轻的忝。
路卿拧着眉,拔高了音量:“艾勒特!”
雌虫一怔,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雄虫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地叫。
“赫赫。”
一声轻笑,亚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随意,气若游丝地道:“满意这份礼物么?阁下。”
听到声音,即便有些失真,路卿还是瞬间联想到了某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亚雌,回忆起那异常熟悉却陌生的脸,敛眉问:
“你是,三食堂的大厨?”
似乎对路卿的记忆感到意外,亚雌挑着眉,嬉笑着应和:“诶呀,难为您能记得我,明明乔装过了呢。”
“您的长相和声音很有特色,很难忘记。”路卿淡淡道。
亚雌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白色的飞虫尽数飞进他的衣领:“谢谢您的夸奖,可惜,没有奖励。”
路卿神色一凛,扭头越过雌虫的肩膀去看这些飞虫的走向。
雌虫却突然捧住他的脸摆正,圆形的瞳孔缓缓收缩成了竖型的针孔,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目,隐隐透露出不满。
“阁下还是别操心我了。”
亚雌理了理衣领,咳出一口血来,低笑着说:“3S级军雌的虫性被调动起来,可是很难平和下来的……”
“虫子是你放的?”
路卿话没说完,但聪明点的虫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指的是艾勒特脖子上趴伏的小虫。
“对,是我。”亚雌大大方方地承认。
“学校的杀虫案是你做的?”路卿问。
亚雌耸了耸肩:“无可奉告哦阁下。”
“无论是杀虫伤虫还是这次大赛闹出的动静,恐怕不是结束,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路卿却没理亚雌的话,眯着眼睛一字一顿:“你们想控制所有的虫为你们所用?”
“阁下,这不该是您一个雄虫关心的事。”亚雌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的血,动作优雅得像只猫:“我想,比起那些复杂的政事,您是不是先关注一下您身边的这位雌虫阁下比较好呢?”
“他似乎。”亚雌舔了舔嘴唇,眼底泛出幽暗不明的光:“已经等不及了……”
他的话音未尽,路卿便被一道有力的臂弯横抱起来。
雌虫面色冷硬地将不虞写在脸上,抱着被裹成茧的雄虫,不断放出蛛丝,将在场的除去亚雌以外的所有虫皆缠成巨茧。
路卿不知道亚雌是怎么保证艾勒特能依照他计划的行动,但不管如何,这个扎进艾勒特后颈的白色飞虫都尤为重要。
“艾勒特……清醒点。”路卿唤着雌虫的名,也不抱期望,如果有那么容易唤醒雌虫的意识,那群搞出这次动静的组织也别做了。
雌虫没有什么表情,却垂下头,安抚性地蹭了蹭路卿的侧脸,随后将他放在了树丛中相较平坦的地面,收回了多余的蛛丝。
与亚雌相聚一公里多的地方,路卿躺在杂草上,看着雌虫居高临下盯了他许久,而后缓缓俯身,夸座在他身上。
有力的双臂撑在路卿的头两侧,雌虫的眼睛似漩涡一般深沉,更甚先前的野性和暴.戾在眸里沉积,隐隐有些癫狂的架势。
战火的硝烟气肆意奔散,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路卿沉浸在满是死亡与灰飞的气息中,胸膛起伏不定,病态的白色被霸道至极的味道勾出一抹红晕。
虫素沸腾着,尖啸着,嘶吼着,滴入冰冷的汗液颗粒,迸溅出次激性的火花——
雌虫噙着浓重的情绪,垂下头,吻去雄虫脖颈下流去的冰冷汗珠,旋即露出牙齿,对着脖子上那颗痣咬下。
路卿被一瞬间的疼痛,激得伸手抓住雌虫的头发,五指深.进雌虫的发根,深深地抓着,连小腿都绷.起一座小桥。
雌虫没有继续咬下去,松开了口,对着出了血的脖颈,吐出鲜红的蛇尖,慢慢地忝舐。
艾勒特就像一只毫无章法的野兽,摄取着脖颈处的血,舔去上面的汗珠,急不可耐地在索取什么,又不知道索取什么,做着粗.俗的事,却发出一声声不得满足的叫唤。
书书心惊胆战地在雌虫头上绕圈:“路路子,他的虫素好像不正常,浓度严重超标——”
书书知道自己不该同情一个大坏虫,但好歹见他救了宿主几次,还是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地解释道:“按照我在你们虫族多年的研究来看,这么高的虫素是陷入了精神力暴乱期,而且是十分严重的暴乱期,如果没有什么能安抚他的话……逆变化导致的返祖还算轻的,严重点就是发疯然后精神力爆炸,直接死亡。”
“3S级的雌虫,没有仪器,我的效果甚微。”路卿闭了闭眼,其实艾勒特能和兄长在一起也不失一个好去处,F级对上3S级的雌虫,跨度8阶级,想要能正常安抚雌虫,必须长期去医院在特定的房间,在使用微小放大的仪器下,进行原始□□。
但即便如此,安抚后的雌虫还是会有残留的后遗症,久而久之,寿命大大缩短,突然精神力膨胀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离开,也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并没有责怪雌虫为了活命选择了兄长。
“路路子,那现在怎么办?”
书书着急得很,雌虫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啃来啃去,从脸啃到下复,毫无章法。
路卿的校服被不耐烦的暴躁雌虫撕开,另一件衣服也被扯松。
他弓起身子,趴伏在雄虫白皙的小复上,不断地啃。
尖锐的牙齿眼看就要啃到不该啃的地方,路卿异常冷静地抬起被捆绑着的双手,捏住雌虫的下巴,硬是抬起他的脸:“艾勒特,看着我。”
路卿的目光很冷,映射进焦躁妄动的雌虫眼里,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艾勒特依旧渴求着某样东西去缓解他的痛苦,挣扎、与想被虫素交權的扭曲欲望都写在他深邃的红色眸中,无法消解,无法排遣。
在他眼里,雄虫与他的对视就是引誘,于是情不自禁地凑近雄虫的脸。
路卿用了力,死死捏着雌虫的下巴,不让他近一步靠近,力道对艾勒特并不是不能挣脱,但他还是被指节摁压肉的感觉痛到了。
“看着我,没有让你乱动。”路卿声线干脆强.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艾勒特不高兴了,迎着雄虫视线的眼睛猩红一片,眼球浮现出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竖型的虫瞳显现出疯狂与暴动。
他张开嘴,露出尖牙,疯犬不想听主虫的命令,只想疯狂占据这只雄虫,在他身上涂满自己的虫素。
路卿抬起腿,直接怼着那一处虫素最浓郁的地方,眼神意味深长:“听话,给你想要的。”
雌虫瞬间安静了-
膝盖沾了水,路卿不用看也能想到,蓝色的军裤上肯定深了一片,也不恼,反正后面还能洗。
是你硬要和我纠.缠在一起,艾勒特。
路卿低语着,既然你一次两次三番四次来招惹我,后悔药也不复存在。
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摆脱我,精神海枯竭也不会让你走,就这么短暂地过完一生,死在后遗症下吧。
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虫。
路卿的双臂绕过雌虫的后颈,猛地一扣,雌虫向前一倾,深色的嘴唇贴上了他的鼻尖。
他微微抬起下巴,雌虫的嘴唇就沿着鼻尖顺势而下,正好贴上了他的唇。
路卿对亲吻的记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只能用臂弯勾着雌虫的脖子,摸索着挤开他的唇缝,蛇尖长区直入地在口腔中缴动。
雌虫无师自通地回应着,缠上雄虫的舌。
他的上半身和路卿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被怼上时,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自觉地向那拢起来的两个膝盖,学着路卿做过的,一下一下膜。
路卿咬着雌虫的口舌,有意没有管雌虫的动作,直到雌虫发出难以幻界的叫声,眼眶发红地对着路卿的嘴唇撕咬。
不用他教,艾勒特遵循着本能,慢慢也会摸到其中的关窍。
虫族汲取虫素,本来就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他就是让雌虫吃个教训,知道听他的话才能有甜头,免得失去理智下,做出太多不受控制的事。
路卿别开脸,低.喘出声:“拿下来。”
艾勒特没来得及反应,唇舌就撤离出来,仍由他张着嘴流出银丝,空荡荡地停留在空气里,对着光滑的侧脸干瞪着眼。
雌虫不高兴地追着路卿的唇咬去,却没想到被猎物先一步扬起头,迅速咬了他一口,咬出血味后,又迅速躺下,沉声道:“听话。”
雌虫愣了一愣,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咬破了的嘴唇,这一幅画面好像在哪里出现过……
他没有再想,恢复了点常识性的东西,明白那东西就是遮蔽物,又低下头,不耐烦地开始扯。
很快,他的瞳孔微缩,口水大量分泌,本能地匍.伏上身,亲吻着雄虫。
路卿被吻得闷哼一声,雌虫却愈加兴奋。
雄虫的体温很高,比他的皮肤温度还高。
雌虫咬着雄虫,咬得格外艰难。
当温度再次升高,他这才感到迷惑,印象里雄虫应该是一直很乖的才对,怎么会那么凶。
好像他曾经咬着的雄虫都乖乖的,没有什么反应。
路卿也很难受,相比之前雌虫强行咬着他生.理厌恶,这一次更遵循内心的想法。
他压抑着呼吸,想到雌虫身体里的虫素紊乱刻不容缓,于是定了下一步指令:“直接开始。”
雌虫正不得其解地咬着雄虫。
他从咬来咬去的游戏中的得了趣,雄虫身上溢出的浓郁虫素,让他吸收得异常满足。
但猎物有点烦虫,又说了些令他不理解的话,雌虫不咬了,抿着唇看他。
“难受么。”路卿神情不变地抬高膝盖,哑声询问着,脸上却浮出淡淡的红晕。
他也只是个没有经验的小雏鸡,又是引诱,又是下令,又是主动逗着雌虫去咬自己获取虫素的事,这些都超出了他设想的范围外。
艾勒特从口中溢出一句难耐的深吟,又是溢出一些硝烟味的虫素。
路卿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自己那所剩无几的面子:“你,直接,坐下来咬吧。”
雌虫理解得很快,马上换了个方式咬他。
大量的虫素蔓延开来,如透明的银丝延绵而下,粘着雄虫,藕断丝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卿,膝行到他的身上,两只手抵着他的前身,腰向前倾着,决定听雄虫说的,换个方式咬他。
路卿闭了闭眼,攥紧了下摆的衬衫,雌虫第一次咬,不是那么容易,虫素溢出得很艰难。
艾勒特紧蹙着眉心。
他渴望着被虫素填满,这是基因深处在叫嚣的东西,实在忍不住,干脆直接咬了下去。
“呜。”雌虫的叫.声带着勾子,沙哑中揉杂了一分甜.腻。
咬一口便是酸痛难忍,身体被吸收进来的虫素充得很满,稍微动动就是直达灵魂的颤栗。
他的指甲深陷泥土里,手臂不断地颤抖,汗液从耳侧缓缓滑下,流过饱满的前肌。
身体紧紧压在路卿的身上,觉得自己被挤压变了形状,劲瘦的腰肢紧绷着肌肉,又是一层薄薄的热汗。
雌虫呆滞地坐了一会儿,感受着自己的变形,学会了自己去获取虫素。
慢慢地,眼眶氤氲着不太明显的红尾,被咬出来的茶味虫素激出了眼泪。
一开始只是小幅度地获取,轻轻吸一口再退出。
久而久之,茶味的虫素自动散开吸入体内,撑得他满满当当。
艾勒特受不住,吸收的虫素渐渐多了起来,大开.大合地汲取。
虫素不再是轻描淡写地飘走,而是碾压着雌虫,大把浓郁的虫素进入体内,直达生殖腔。
“呜啊!”
雌虫咬着唇吞下未尽的声音,淡薄的红和略带冷漠的脸莫名糅合在一起,眼泪无声地流下,啪嗒一声滴落在路卿的复部上。
“好难受……虫素好烫啊……好热……”
“路卿……路卿……帮我……呜帮我……”
雌虫压抑着低泣声,手臂一软,前肌直接压上雄虫的胸膛。
他像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小兽,一边哭一边亲吻雄虫的下巴、脸和嘴唇,手揽着雄虫的半侧黑发,偏着头缠吻。
路卿没有再拒绝他的亲吻,还安抚性地用额头蹭了蹭雌虫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路卿咬了咬雌虫的下唇,黑眸温润似水,带着柔软的光,静静地回视着他。
艾勒特的眼里有几分迷茫,没有说话,只是依赖性地用嘴唇磨蹭路卿的唇,交换彼此的呼吸。
他的头隐隐作痛,只有亲亲才能好。
或许是认清自己的想法,路卿对雌虫空前绝后地纵容,随他亲随他抱,扭来.扭去也好。就是被雌虫的虫素挤挤挨挨地包裹着,忍不住拱起身,对着他深深咬了一口,回以虫素。
雌虫被浓郁近乎成实体的虫素一撞,发颤的小腿一弯,硬是咬得雄虫更深,强忍的呼吸再也盖不下去,发出一声唔噎。
与雄虫白净外表全然不符的茶味虫素,霸道地穿过虫族身体的组织内壁,直入生殖腔里,死死地钻进去,每一次汲取都会引来震颤。
路卿呼吸一滞,额角隐隐有青筋凸起,艾勒特咬得他锁不住,又放出了一些虫素。
“艾勒特,把蜘蛛丝解开。”火烧完了心口,熏哑了嗓子,路卿忍住往雌虫里權入虫素的冲动,声音磨砂似得下指。
艾勒特如烈火焚身,留存的潜意识警告他松开蛛丝就是放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猎物,但本能告诉他顺从会让他不再被紊乱所干扰……
蜘蛛没几秒就结束了犹豫,他太难受了,解开了蛛丝,下一秒被雄虫推倒在地。
雌虫愣愣地看着胆大包天的猎物。
猎物半眯着眼,清癯的两手抓住他,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咬了上来。
硝烟气味的虫素喷出更多,逐渐与茶味的虫素缠在一起。
艾勒特看着晃动的树影,光怪陆离的影子从他的眼前一掠而过,带着难言的酸涩。
他缓缓闭上眼睛,锁住的匣子不知不觉间被霸道的虫素冲开盖子,露出里面尘封多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