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明明如月(四)
“那个, 二位前辈先听我说!”趁着他们俩还没吵起来,余清欢赶紧一马当先挡在二人之间,试图以自己来隔绝开他们的视线,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凌奚他们,你们说对不对啊。”
二人周围的威压稍微轻了一点。
她拍拍心口,感觉自己稍微能呼吸了一些。余清欢左右看看, 见他们表情平和,除却冷漠以外并没有什么, 暗暗吐出一口气, 心说还好,这两位元婴大能还是能拎得清的。
不然要是他们俩一个想不开打起来, 她能被他们俩挤扁。
他们依旧走在她两边,距离皆是两尺左右的位置, 余清欢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还好大师姐秦如月还算善解人意,一路上都在不停和她说话, 和某个只会摆脸色的家伙一点也不一样!
怪不得他能和师兄玩到一起呢,这家伙能追到秦师姐的可能性不亚于凌奚下个月突然开窍。
三个人走走停停,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突然被一只巨大的九尾狐拦住去路。
它长得足有两个人那么高,皮毛油光水滑, 周身灵压逼人, 眼眸赤红, 见他们一行人走过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示威。
对哦, 南柯秘境是按照修为给他们“分配”妖物的,既然他俩都是元婴, 那面前这位最少也应当是元婴才对。
“那个,要不我们”余清欢刚想提议实在不行咱们就绕路吧的时候,就见身边两人已经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法器。
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再一眨眼,他们二人已经回到了自己面前。
几乎是他们从半空中落下的那一刹那,九尾狐在他们二人身后倒下,全程不过短短一瞬,方才威风凛凛的妖兽就变成了镜珠中的一串数字。
怀中镜珠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余清欢呆愣愣地将它关掉。
好强,这就是元婴级别的修士吗,和她这种金丹差别真不是一星半点的远。
秦如月的玉笛在掌心轻轻一转,音符瞬间可具象化,变成一条长长的绳索,将妖兽勒紧。杜榆也不甘示弱,分别从纳戒和乾坤袋中掏出数种法器,低声念咒。
他们齐刷刷停下,然后对视一眼,再同时往九尾狐身上冲。
余清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狐狸扒皮抽筋,她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狐狸的毛在以迅速减少。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这就是器修吗,真是随时随地都在寻找炼器的材料呢。
二人从骨架上跳下,对视一眼,又别开,然后一起看向余清欢。
“多少分?”
“啊?哦。”她赶紧掏出镜珠查看,就看到他们三人名字后方的数字急速飙升,最后停在一个极高的位置。
余清欢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元婴修士吗?也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拿第一都说不过去啊。
不过看着周围的闻风丧胆的妖兽们,余清欢莫名有些悲伤:“我很弱吗?师兄也是金丹啊,为什么就我和你们俩分到一组。”
哪怕其中一个元婴分过去也行啊,哪有这样的。
秦如月宽慰地拍拍她的肩:“不是这样的,清欢。我想,他们应当不止是单纯按照修为来匹配队友,很有可能是按照咱们的修行方向来分配的。
你和凌师弟都是强攻型,我们三人都是辅佐型,所以将你与我们分到一组,凌师弟和孟师弟分到一组,也挺合理的啊。”
说的有理有据,听得她一脸感动。
“等一下,你们其实也不需要我上场吧。”
“”秦如月心虚移开眼。
余清欢哇地一声崩溃了。
***
他们三人一路畅通无阻,秦如月负责吹笛子干扰,杜榆召唤法器攻击,余清欢就在后头随便放个火收个尾。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用不上她,他们两个元婴基本上一出手就秒了。
也不是没碰上过其他小组的修士,但对方见他们那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基本上都躲的远远的。
夜幕降临,天色又阴沉沉地有种将要下雨的意思。他们打消了原本想要就地驻扎的计划,开始寻找能落脚的山洞。
还好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洞口设了结界,他们进不去。
“奇怪。”余清欢在上面轻轻一敲,还未碰到呢便被灵气弹开,震得手腕发麻。
面前浮起一个金黄色的光圈,若隐若现的,想来便是这个阵法核心。
杜榆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思绪,若是机关还可以,但可惜他对阵术也是一窍不通。
“那让我来试试。”秦如月也不通阵法,只能期待着运气好能破开。不料她才刚晃到阵法面前它便自动解开了。山洞前的屏障消失不见,露出后方的庐山真面目。?这山洞还看脸的?
余清欢又小小地自卑一下。
进入东西后他们三人各司其职,布结界的布结界的,生火的生火,还有在洞边摆陷阱的。
待他们做好这一切后,天上的雨也随之落下。
还好洞穴干燥温暖又灵气充沛,坐在里面浑身上下每一根筋脉都像泡在温池中,舒服的不行。
杜榆和秦如月是元婴不需要进食,于是便一人一边靠在山洞壁上假寐,余清欢则拿了块狐狸肉架在火上烤,一边烤着一边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不和师兄分到一组。
家里的调料都带在他身上了,她这里什么都没有,秘境里又光秃秃,连根香菜都采不到。
说到香菜也不知道颜胥在牢狱里过的如何。
雨越下越大,洞里安静地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余清欢听得有些困,把烤糊的狐狸肉扔在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了枚辟谷丸。
然后腾出只手去摸镜珠。
南柯秘境隔绝了外面的灵气,她这里只能联系上和她一样在秘境中的其他修士。
童蕊不在,所以她的头像灰蒙蒙的一片,孟伦倒是能联系上,她一点开就看到他给自己连发了数十条消息。
先是慌里慌张地询问他们掉到哪里去了,又是问他们那边有什么之后去哪里汇合,要不要他们去帮忙云云。
中间空了一段,再出现时大概是在半个时辰前,那时候对方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我去这积分涨的也太猛了,余姐,这是你干的吗?]
[我和凌师兄说了他还不信呢,他说肯定不是你。]
[对了,他的厨艺真的很棒唉!我才知道原来蝎子还能烤得这么香。]
“咔。”
“怎么了清欢?”秦如月听到声音后看过来。
“没什么。”余清欢咬牙切齿地将嘴里干涩的辟谷丹咽下去,同时把捏碎的树枝往身后藏,“真没什么事,就随便和人聊聊,我睡了,轮到我守夜叫我!”
说罢,她将自己埋在被子,往里侧一滚。
明明知道秦师姐和杜榆两个人都不是八卦的人,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在紧张。
少女往被褥里又缩了缩,紧张兮兮地点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的对话框。
[人间至味:你今天怎么样啊,找到歇脚的地方了吗,说起来我都没碰到你呢。]
[一点通:找到了,在吃饭。]
很快,对方就传了两张画像过来,看着不清晰,想来是他的留影法器也有些陈旧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轮廓,远不及她那日看到的清楚。
但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她能看到他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拈着一小把胡椒,正在往碗里放。
[人间至味:你还会做饭么?]
看他的动作挺熟悉的,平日里应当是个常下厨的人。
想起在那场梦境中看到的,他背对着自己揉面的贤夫良父的模样,她便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呜呜好想尝尝啊,她真不想吃辟谷丹。不过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她纠结一番,决定先旁敲侧击。
[人间至味:是给自己做的吗?]
她咬咬唇,心想要怎么不失礼貌地让他给自己蹭饭比较好,内心想了许许多多的假设,却在面前浮现“不是”两个字时全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她赶忙把脑海中不好的想法驱逐出去,追问道:[那你平时都给谁做饭啊,你师弟吗?]
[一点通:不是,我平时只给的师妹做饭。]
哦,师妹啊,多暧昧的词啊,让人就忍不住想起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泛着多么酸的泡泡,咕嘟咕嘟的,都快要涌出来了。
她心里憋着一缸醋,说出来的话也冒着酸气:
[那你师妹漂亮吗?是什么类型的啊。]
这种送命题一般对男子而言,都要仔细琢磨思考一下,毕竟若是一个答不好,可能会引来不亚于九州原地爆炸的巨大矛盾,但对方却不假思索得就回答出来了。
[一点通:她很可爱哦。]
对方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
[就是饭量比较大。]
呵,多么亲近的话语,多么亲密的称谓。
余清欢的一颗心,刚刚被浆糊黏上,还没风干呢,又嘎巴一声裂开缝了。
她忍着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在镜珠上气愤地敲下一行字:
[你是不是对你师妹图谋不轨啊!是不是啊!]
他要是敢说喜欢师妹或是什么耍滑头的话,她余清欢就是掘地三尺都要把这个感情骗子撅出来,和创造宿缘丹的那个人一起扔铁锅里炖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的一点通回复得依旧毫不犹豫。
也很果断。
[一点通:我不是那种人!]
少女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了放。她勾勾嘴角,熄灭掌中镜珠。
[那我就勉强信你了。]
窗外雨声滴答,洞中篝火时不时发出噼啪声。
她将灵力断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剩下的话。
[一点通:你再等一等我,我就快想明白了。]
第042章 明明如月(五)
事实证明, 人总不会太过一帆风顺。
他们昨日一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两个元婴的强大几乎都让余清欢忘记了, 他们如今身处在仙盟大会之中。
既是竞赛,那么比他们强的对手自然也会存在。
大会并未有明文禁止选手之间不能相互攻击,也没有说攻击会扣分, 这暧昧不明的话术很快就给其他人钻到了漏洞。因此,他们刚走出山洞不远就被两个人团团包围。
“喂, 听说你们猎杀了那只九尾狐。”为首的男子皮肤黝黑, 说话痞里痞气,他身后还有个矮小的女子, 二人皆看不清修为,粗略估计是元婴上下。
他上下扫他们三人一眼, 冷哼:“我当是什么人呢,想不到是邰华宗和铸剑谷的啊。不过两个元婴和一个金丹而已, 也敢抢我们的猎物么?”
“道友这话属实不妥。”秦如月皱眉,“我们猎杀那只九尾狐的时候,你们二人并未在附近,且它身上也没有人为的伤痕,何来强抢一说?
再说, 道友您是元婴巅峰吧, 那么您碰上的妖兽也应当是元婴巅峰才对, 可那只九尾狐也不过元婴中期。”
秦如月说得振振有词,甚至还想给他们用留影法器给他们展示那日的镜像,却被那高大男子一掌挥开。
他鼻腔中喘着粗气, 不屑之意快要溢出:“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说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是吗?”
秦如月素来待人有礼张弛有度,就算是当面冒犯也不生气, 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手已经按在腰间玉笛上,秀眉越发蹙紧。
“你是在蔑视仙盟大会的规则吗?”
余清欢紧张地看着他们。
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杜榆是指望不上了,那些人冒犯他们到现在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蹲在地上研究秘境里的石头,头都没抬一下。
难道要靠她来?
眼前的男子越发激动,周围灵力搅动得越发明显。
“规什么则!老子就是规则!三师妹,掩护我!我们上!”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话音才落,那男子的拳头就已经招呼上来,二话不说就往秦如月脸上招呼过去,他身后的矮小女子不停吟唱着,灵气渐浓,他拳头上的寒气也在一点点加重,竟浮现出了白霜。
这速度对元婴修士来说算不上什么,秦如月并不放在眼里,可当染着冰霜的拳头从她脸上划过时,她才猛然意识到——
“清欢小心!他们是朝着你去的!”
“现在才反应过来!晚了!”
眼见余清欢将要被打到,她的一颗心也快要提到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余清欢突然抱头蹲下。
拳头堪堪从她发顶擦过,硬生生打在她身后的石头上。
那块如小山一般高的时候发出咔咔两声巨响,被打中的地方很快就结了冰。
男人猛地抽回手,丝毫不停歇地抬起拳头拳头往余清欢身上招呼。
余清欢狼狈躲闪,突然察觉到身后的那座石山颤抖了一下。
她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们这方圆几里都是灌木树林,这块石头哪来的。
她记得很清楚,这块石头昨天还没有。
大地开始猛烈震动,男人被迫停手退回去。余清欢还没松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了石头碰撞的咔咔声。
一个巨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清欢小心!”
她赶紧往左侧一滚,原先她所在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石头所替代,她心中大骇,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
狼狈地在地上滚动躲避从石山上滚下的落石。
可那“石山”还在不断变化。
余清欢脸上身上全是土,尘土飞扬。遮住了所有人的实现。
纵是秦如月他们想救也无从下手,只要靠近一步,就必定会被石头砸至重伤。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远处为她加持防御法术,希望她能找到空隙逃出。
“不就一个石头妖,还大宗门呢,弄的这么狼狈。”一旁的男子高高挥舞着拳头,突然对同伴大喝一声,“我们继续!”
吟唱继续,男人拳头上再次凝冰,这一次他的拳法更快更准,一拳又一拳重重打在石山上,石块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被石山镇在下方的余清欢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躲避碎石。
他找准机会攀爬至石山顶上,对着从始至终就一副傲睨万物模样的杜榆一昂下巴:“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下面的两个人是谁,若是他搞定了名声赫赫的两大门派首席弟子都搞不定的妖兽,他会不会在一夜之间名动九州呢?想想就爽!
“白痴。”可白发青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嘲弄道,“蠢的要命。”
“你说什么!”
男子被彻底激怒,将自身灵力和同伴的灵力全部调转到拳头上,随后用力向石山最顶端锤下——
石山轰隆一声瞬间化为粉碎,然而还未等到他来得及高兴,下一刻,方才已经碎掉的石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般朝他砸去,男子一命呜呼,直接化为肉泥一滩。
“石,石头在变幻”
目睹了同伴死亡的女子也傻眼了,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哪知还没走出几步,又有一块石头飞过来,直接将她砸扁。
血花溅在杜榆脸上,他面不改色地将它擦去。
“都是白痴。”
因为石头位置的变幻,他们已经无法捕捉到余清欢的气息。
捕捉不到便无法继续辅以防御之术,秦如月心急如焚,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仔细思考。
几息之内,石头重新排列组合,最后硬生生长出了“手脚”,咔咔两声“站”了起来。
而随着它的移动,它身下的东西也暴露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小截碎布,是余清欢的。
没有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如月目眦欲裂,刚想冲上去便被杜榆拦住。
青年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往上方看。
石山幻化而成的巨人头顶的冰雪正在一点点消融,冰雪后方,毫发无损的余清欢正站在巨人掌心上,一边替它解冻一边对秦如月他们挥手。
“那是山神。”秦如月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石山巨人,喃喃自语道,“这里莫非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么?”
山神是秘境中一种最为特别的存在。
它们并不属于妖兽或者秘宝,它们天生属于这里,是秘境的一部分,负责守护着整个秘境更深层的秘密。
据说在上古时期,它们是神殿的看守者,所以才有了“山神”的尊称。
那两个弟子之所以会被它抹杀,想来是因为方才的那一番袭击被它误认为是入侵者,秦如月他们并未攻击所以逃过一劫,但余清欢却被它毕恭毕敬地捧在掌心
“你说,它会不会把清欢认定为了客人?”
杜榆摇摇头,表示自己对“山神”也一无所知:“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似乎并不想攻击我们。”
日头渐渐升高,将石掌上的少女照得格外亮。
“快跟上来啊!它让我们和它走。”余清欢用力对他们挥手,催促道,“放心,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说不定这秘境里真有个城镇,里头准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它带咱们过去呢。”
***
一刻钟后,他们被石巨人提进了一座监牢里。
“好酒好菜?”杜榆看着面前硬邦邦可以用来炼器的石头,对着秦如月轻嗤,“你这师妹真有意思。”
“对对对,是比你有意思。”
余清欢默默捂住耳朵,不想听他们吵架。
她完全估算错了,之前被石头巨人毕恭毕敬捧在手里的时候,她还小小地骄傲了一把,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秘境中是有城池不假,但他们压根就不是贵客!
余清欢第不知道多少次试图唤出火苗,又第不知道多少次看着火苗在掌心熄灭。
可恶啊,这牢狱里居然还用了限制灵力的阵法。
“别白费功夫了。”
地牢上方缓缓走下来一行人,他们皆穿着一模一样的盔甲,其中为首的那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余清欢:“你们这些闯入者,明日就会成为神使大人的祭品。”
“神使大人?”
余清欢顺着影子向上看去,就见其中一人不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他们有所不同,一声的黑袍,脸上戴着厉鬼面具,乍一看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她从他耳垂上的红玉耳环挪开视线,拼命压抑自己直抽搐的嘴角:“这就是你们的神使?”
怎么有点想笑呢?
她眼珠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放肆!竟敢对烛龙使者不敬,你也不怕神明怪罪!”为首那人见状声音突然拔高,“还不快跪下!”
“跪下!跪下!”
周围其他卫兵用长枪敲击地面,地牢发出隆隆的响声。
数双眼睛都盯着她看,她又开始打退堂鼓。
不行,千万不能退缩,虽然很丢脸,但也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来吧!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她猛地睁开眼,朝着远处甩出一团火,厉声斥道:“凭你们也敢让我跪下?!”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就连你们的神使也要听命与我!”
几个卫兵听到这话也不坚定了,声音也小了不少,余清欢见此赶紧趁热打铁:
她上前两步,将所有能调动的灵力都汇聚至掌心,随后用力向上一抬手——只听扑通一声,方才还高高在上的黑袍面具人竟匍匐在了她脚边。
她趾高气扬的一只脚踩在黑袍人肩上,无比嚣张地指着叫得最欢的那个人:
“我可是你们的神明烛龙!谁敢不从?”
第043章 明明如月(六)
余清欢刚说完, 就迫不及待地去看脚下那人的反应。
还好还好,呼吸平稳,周围灵气也稳定, 计划应该没有出错。
之后出去再和他解释解释道歉吧,虽然是逢场作戏,她自觉也没有踩得太用力, 但不管怎么说,踩着别人还是不太好。
她做足心里建设之后, 待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嚣张模样:“怎样, 你们服不服气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直直将手指向其中一人鼻尖,继续嚣张嘲讽:“我还可以让他学狗叫哦!”
此言一出, 全场皆倒吸口凉气。
“狗叫?!”
不止是那几个卫兵,就连杜榆他们也呆住。秦如月呆呆地看着被余清欢踩在脚底的传闻中的烛龙使者, 磕磕巴巴道:“清欢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让那名黑袍人俯首称臣的, 但是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人家好歹还是神明使者,神明不会怪罪吗?
不过刚刚清欢还冒充神明了,这个罪名应该比较大吧。
“坐下看戏就好了。”相比之下杜榆则无所谓许多,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反正他们师兄妹两个做出事什么都不奇怪。”
这俩人什么时候做出正常的事情, 才比较奇怪。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余清欢身上。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说完这话的时候就很害怕脚下的人会出现什么变故。
倒也不是怕他会突然站起来攻击她, 她主要是怕这人真的开始学狗叫。
主要是这家伙真的做得出来……
“哼。”卫兵头领明显不信,叉着腰上前哼哼两声,“既然你说的这么有把握, 那你就证明给我们看啊。”
来了!来了!开始质疑了。
余清欢紧张地将目光移至对方脸上,果不其然, 下一瞬就见到他将面具掀起移脚,张口便是——
“汪”
“听到了吧!所以我真的是你们的神明!”她眼疾手快地捂住对方的嘴,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同时在他耳边低语,“差不多就好,他们应该相信了。”
对方点点头,然后蹭蹭她的手掌,小小声地叫了声“汪”。
余清欢猛地甩开手,回头猛瞪他。
还来!还学上瘾了是吧!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俩的这一番行动,也让卫兵们不得不重新斟酌一番对他们的态度。
等待片刻后片刻后,一个被称为李将军的男人站出来,对余清欢拱一拱手:“既然如此,那就请几位随我来。”
地牢的门被重新打开,铁锈味散去,当他们终于踏上坚硬青石砖地时,甚至闻到了独属于秋日的桂花香。
仰头是红墙黑瓦,时不时有几个穿戴精致的侍女从他们身边走过,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只匆匆瞥一眼便迅速走掉。
余清欢左右看看,猜测他们如今应当在某处宫殿的地牢中,不过这里的路并不宽,也不知道山神那么大的个子,是怎么将他们带来的。反正她只记得白光一闪,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地牢里了。
有几个年长些的侍女来给杜榆他们领路到偏殿去,余清欢也想跟着过去,还没走两步就被李将军拦下。
“烛龙重现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能和他们过去。”男人冷硬的声音自盔甲后传来,“因为城主夫人要见你。”
“城主夫人?”
李将军微微颔首,随后领着她来到一处用绿松石建成的繁华宫殿前。
才一推开门,一群侍女便蜂拥而至,齐齐整整地给她行礼。
他们手里拿什么的都有,衣服,熏香,以及余清欢从来没见过的金银首饰。一个两个看上去都价值不菲,也不知道戴上去会是什么样。
她捏紧袖口,向身后投去疑惑的目光。
“在面见之前还请您先准备一番。城主夫人金枝玉叶,不可被怠慢。”他稍稍一顿,语气若有所指,“就算是神明也一样。”
好气哦!感觉被鄙视了!
“总而言之,请务必好好准备,我会在殿外等你。”男人招招手,刚要领着手下离去,就余清欢叫住。
她从侍女堆中挤出来,对着黑袍人肩上的脚印遥遥一指。
“那个家伙,给我留下。”少女昂然自若地看着他们,“你既然说我是神明,那我把神明使者留下来问问话总没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男人咬牙切齿,“没有任何问题。”
***
厚重的宫殿门再次被合上,侍女们将余清欢团团包围在其中簇拥着她往温泉池中去,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将人留下了,她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幺蛾子。
毕竟机会难得,该享受还是得享受。
于是欢欢喜喜地任由她们替自己宽衣解带,在温泉里撒上花瓣,最后再扶着她走进池水里。
“这座城叫什么啊。”余清欢任由热水将自己淹没,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你们的衣服我好像在外面都没见过呢。”
“外面?”几个侍女左右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侍女凑过来给她解答,“尊上说笑了,咱们云中城就是这沧澜国最繁华的城市了,哪有什么外面啊。”
少女歪一歪头,拨开掉在脸上的花瓣,看向她们:“你们刚刚说什么?”
几个小姑娘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儿,替她梳理头发的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咱们云中城可是”
“尊上说笑了”
“唉对对对!就是这个!”余清欢一拍大腿,往池子边上一靠,“舒服,再多叫两声!”
“尊上!”
“嗯嗯嗯,好好好。”她长长抒出一口气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些稍有点修为的大能不喜欢别人叫名字,非要叫某某尊者某某尊者的了。
名字是次要的,主要是听起来忒爽!
她将花瓣盖在脸上,又让侍女们叫了几声。
等叫得差不多了,她才睁开眼:“行了,差不多了,扶我起来吧,顺便和我说说城主夫人的事情。”
侍女们对视一眼,扶着她在池边坐好,开始给她穿衣服。
“城主夫人和城主非常恩爱,两人在百年前便已结为道侣,云中城也是由他们所建。只是不知为何,城主最近都不在城里,就连我们一年都见不到一面。”
“城主夫人名字里有个月字,这宫中上上下都称她一声月夫人。”
月夫人?余清欢摸摸下巴,心说自己最近是捅了月亮窝吗,怎么碰到什么都和月字有关。
她偏一偏头,方便身后的侍女给自己梳头发。
在几个人的努力下,她这一身繁复的衣服可算是穿上了,这层层叠叠的,平日里荆钗布裙的穿没什么感觉,如今稍微打扮一下,倒还真有些像模像样。
最后,再由侍女替她戴上头冠,于眉间点上朱砂痣,如此这般,才算是打扮完毕。
“尊上真好看。”侍女捂着心口感慨,真心实意地夸赞,“不愧是烛龙大人,也只有您才能穿出这样的感觉。”
“对啊,就连大祭司都穿不出来呢。”
“大祭司?她也穿过?”她正忙着举着铜镜东看西看,随口问道:“那你们的大祭司去哪里了?”
“回尊上,她被月夫人处死了。”
余清欢举着铜镜的手僵持在半空:“处,处死?”
这衣服怎么感觉怪不吉利的。
“是啊尊上,您要听听大祭司的故事么?”
“不不不!”真生怕侍女们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赶紧阻止,“不必了,你们先出去吧,替我把我师使者叫进来便好。”
侍女们恭恭敬敬退下,只是方才那个长满雀斑的侍女在临走前回过头又对她福了一福身,扬声道:
“尊上千万不要觉得是我们怠慢了您,其实这一身衣服本就是为您准备的,夫人一直放在祭祀神殿里。只是有一次守卫看守不严,竟被那个女人偷走了!正因如此,月夫人才处死了她。”
小侍女哼哼两声,又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余清欢:“还是尊上您穿的最好看。”
余清欢招架不住她们的甜言蜜语,赶紧将人都打发出去,待做完这些后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黑袍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知多久了。
“唉,师兄?”她提着裙摆走上前,刚想摘他的面具就被他握住手腕,她有些不高兴,秀眉蹙紧,“干嘛,还在生气呢,我也不是故意踩你的,咱们这不是逢场作戏么。”
“而且我也没有让你真的学狗叫啊,还不是你自己叫!你知不知道杜榆和秦师姐当时也在啊,唉,也不知道他们认出你没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一抬头,才发现对方并没有在听。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目光直白赤裸,不带任何掩饰,像是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那个,那个,”良久,她才听到面具底下传来对方迟疑的声音,“我可以抱抱你吗?”
迟疑,害怕,又偏偏藏着一些说不出的欣喜与期待。
余清欢下巴一抬:“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便被拥入一个带着青草味的怀抱中。少年的手臂收的很紧,不停在她颈窝处轻蹭,留下一行一串水痕。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没见到你了。”
余清欢有些愣。
不是因为头一次见到师兄哭,而是她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切地在这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家伙身上见到了其他,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比起与同伴汇合的兴奋,更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第044章 明明如月(七)
“差不多好了吧, 你放开我。”
余清欢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少年像只大狗一样湿漉漉的蹭着她不放,她想将人推开, 偏偏对方又缠得极紧,刚被推离一点又迅速挪过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那些侍女倒是一个比一个懂得看脸色, 一说出去就躲得远远的了,还非常贴心地替他们合上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里面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喂, 我说你。”余清欢按住他的脑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严厉一点, 试图打破这种诡异又暧昧的氛围,“突然之间怎么回事啊, 我们不是才一天没见面吗?”
话音才落,房间里的气氛就便肉眼可见地凝固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赶紧将人推开,又伸手去掀他的面具。
“等等。”
面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余清欢呆呆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下巴处新长的胡渣,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怎么回事, 怎么憔悴成这样?”
凌奚将脸别到一边, 想重新将面具戴起来, 不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却被余清欢抢先一步扔进了温泉池子里。
面具缓缓下沉,她用力按住凌奚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是遇到什么棘手的妖兽了吗?还是碰到什么禁制诅咒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加师兄的镜珠号, 于是匆忙改口,“怎么不让孟伦和我们联系啊。”
少女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师兄!你得告诉我啊!”
“因为不是一天。”凌奚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但是依旧不与她对视,声音嘶哑厉害。
“不是一天?但我们昨天不是才刚刚”余清欢还想追问,一见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就什么也问不出了,只好先闭嘴,“算了,你还是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吧。”
“我就在外面,等你出来以后再慢慢说。”
温泉池是活水,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整个浴池已经被侍女们打扫干净,散乱在上方的花瓣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池子边的石阶上还放着一朵玫瑰花。
余清欢看着屏风后面的影子,有些别扭,于是道:
“那你先洗着,我出去找点吃的。”
“等等!”凌奚原本一脚都已经踏进池水李了,听到这话赶紧跑出来阻止她,“你自己有没有带食材,什么都行,听我的,千万别吃他们给的食物。”
“嗯?我倒是还有一些九尾狐肉。是师姐他们昨天杀的。皮毛和骨头之类可以用来炼器的材料他们全拿走了。剩下的肉我昨天烤了一些,现在在乾坤袋里。”
想起狐狸肉那酸涩的味道和昨天那半生不熟的口感,余清欢吐吐舌头:“可是咱们现在又不是在云丹门,我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城主府里什么都有,不是我说,有必要这样虐待自己吗?”
路过的时候她都闻到味儿了,还想着待会儿见完月夫人之后大吃一顿呢,结果师兄却说不可以?
凌奚的态度非常坚定:“不行,绝对不可以碰他们给的食物。”
“为什么?”
她刚想继续追这是怎么回事,就见凌奚把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的面具又戴回在脸上了,这边刚戴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少女心领神会,把师兄往浴池里一推,随后又紧赶慢赶地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开门。
来者是方才替她沐浴那几个侍女的其中之一。
她端着一个果盘,盘子里装满了精致的糕点。在她身后还有个侍女,她盘子里端着的酒壶里散发着令人心醉的醇香气味,害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见过尊上。”侍女抬起头看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这是我们夫人亲自酿的果酒,还请尊上不要嫌弃。”
说罢就想往屋里进。
“不用了!不用了!”余清欢赶紧挡在门口不让她们进来,“我和使者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在的话,不太方便。”
“使者大人?”
好巧不巧,温泉池中传来出男人咳嗽的声音。虽隔着屏风看不清,但光是这凭着这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方才那一闪而过的修长影子,就已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侍女们的脸上皆出现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早听闻某些神殿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内地里却混乱不堪,原来都是真的啊。
听说还有些变态的神明会在自己的使者脸上留下烙印,怪不得神使大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余清欢被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还请尊上与使者大人慢慢享用,奴婢们先退下了。”
她疑惑地接过盘子,一回头,就看到收拾干净的凌奚站在屏风前。头发和胡渣都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散发着水汽,虽然脸色依然差得要命,但也已经比之前要精神不少。
“这不是干净多了嘛。”余清欢满意地扫他两眼,随手掏出一根系带扔给他,“喏,你先用这个凑合凑合。”
凌奚一动不动地盯着过她手中的发绳,没接,看上去依旧有些呆。
余清欢啧啧两声,干脆将他按倒在椅子上。
“我来,你也顺便说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捏着他的头发把玩,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发尾挠挠他发红的耳朵,“说起来我发现我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城主府里好像张灯结彩的唉,他们是在准备什么庆典吗?”
见凌奚还是不理会她,只是呆呆地盯着她看,她突然有些气恼:“喂,你怎么回事啊,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吗?”
他极慢极慢地眨眨眼,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盯得余清欢都想放狗链子把他吊起来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余清欢,你是活着的吗?”
这叫什么话。
少女白眼一翻,攥住他头发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对,我是鬼,现在鬼在扯你的头发!”
见她如此,凌奚却并不生气。
与之相反,他浑浊的眼睛终于开始焕发光彩,猛地站起来将她抱进怀里,甚至比方才还要用力,声音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太好了,我终于,我终于见到活着的余清欢了!”
什么死的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会儿,你先打住,先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奚松开她,示意她随自己来。
“你看到了么?”他将窗推开,对着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遥遥一指,“云中城和外面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突然顿住,“不对,为什么太阳从东边落下!”
凌奚半倚靠在窗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云中城的时间相当混乱。或许在你们看来我们只是消失了一晚上,但在我看来,我和孟伦可是真真切切地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
“三个月?!”余清欢大惊失色,但也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师兄见到自己的时候会说“好久不见”。
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穿上这身衣服以后想起了什么故人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又听到他说:“最糟糕的是,这三个月的每天都在重复同一天。”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垂眸看着城中的车水马龙,露出嘲弄地笑:“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每天过了午夜子时就会记忆全失,重复前一日做的事,无一例外。
而我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我的不同,只好戴上面具。”
余清欢震惊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现在你成了烛龙使者,孟伦呢?”
凌奚摇摇头,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看。
那是城主府的杂役房,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喝酒聊天,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
“那是孟伦?!他怎么会在那里。”
“他现在已经被云中城‘同化’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是邰华宗的弟子,还以为自己是城主府的侍卫。”他低头,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余清欢手里,“吃这里的食物,会加速同化。”
“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吗?”
余清欢刚问完就开始后悔。
也对,要是师兄有什么方法的话,还至于困在这里这么久吗。
大门再次被敲响,打破了房间中让人难以忍受的平静。
这次来的不是侍女,而是一个满脸严肃的女官,她身边还站着李将军。
“烛龙大人,月夫人有请。”
***
因为师兄方才的那一番话,这一路上,余清欢都比刚进来的时候要谨慎许多。
她这一路上左看右看,然后一头撞在李将军背上。
“怎么突然停下了?”
她从李将军身后探出头,只一眼就差点被吓得缩回去。
清冷俊逸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余清欢头上对她来说过于庞大的发冠。
“师,师”
少女战战兢兢地行礼,那一声师尊完全还没喊出口,就被一阵盔甲碰撞声打断。
男人单膝跪在萧淮面前,声如洪钟:
“末将李肃,拜见城主大人!”
第045章 明明如月(八)
余清欢见此, 也赶紧慌里慌张地跟着行礼。
膝盖刚弯她就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现在不是神明烛龙吗,又不是萧淮的徒弟, 怎么还搞得那么窝窝囊囊的,真给神丢脸。
于是她又迅速站直。
李肃夹在他们中间擦擦汗,替余清欢介绍道:“城主大人, 这位是神明烛龙,属下现在正打算带她去见月夫人。”
从见面开始, 萧淮那张冰块脸上就没有一丝表情, 直至方才李肃说道有待考证的时候,他的脸上才多了一丝疑惑。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独属于大能修士的威压降下来,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李肃颤抖得厉害, 但还是磕巴地说完了前因后果。
萧淮的表情始终如一,就这般淡淡地看着余清欢, 良久后才挤出两个字:
“是么?”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他看她的表情和那天在秦如月房间里的一样,眉间眼里只有满满的嫌弃与厌恶。
余清欢在心里犯嘀咕,心说自己好像也没惹到他吧。
就在她担心萧淮会不会当众点破她伪装神明的身份的时候, 男人却带着大队人马突然离去。
只是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那, 他侧目看她一眼,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道:“在这里见到本座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本座会让整个云丹门好看。”
余清欢一惊, 猛地抬起头,就见萧淮已经走远了。
“大人?我们该走了。”
“好。”余清欢跟上李肃的脚步, 同时暗暗捏紧拳头。
她本来还以为这个萧淮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自曝身份,也好,倒也省去她查探的麻烦了。既然他敢威胁她,那她就敢让知道就算是小宗门也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
余清欢低下头看看自己袖口上繁复的花纹,勾勾嘴角。
她现在可是“神明烛龙”,不是么?
****
“大人请在这里稍后,”
余清欢以为自己一进到后院就能马上遇见月夫人,但是并没有,这院子太大了,也不知道几进几出,进了这个院门又有一个月门,过了这个月门前面还有一个花园,把她都绕糊涂了,才有两个侍女姗姗来迟:
“大人,这里有一些粗茶,招待不周,还请慢用。”
说茶点简陋自是谦虚,这城主府里大的都快赶上长安城的皇帝老儿了,拿来的点心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精致,余清欢口水直咽,但想起师兄的叮嘱,她还是坚定地将其放在了一边。
房间里放了个会客的屏风,上方画着极为精致的工笔水墨画,就是左侧题字有些古老,与她平日里用的有些不同。
她正想着,屏风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是烛龙大人么?”
声音的主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虽隔着屏风看不清脸,但是光凭借这隐约可见的轮廓就能看出,屏风后的这位月夫人,也是个性子温婉的窈窕美人。
美中不足的就是女子听起来非常孱弱,就说两三句话的功夫,已经咳嗽了近五次。
“让大人见笑了。”月夫人温温柔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得余清欢骨头一酥,“只是在这之前,奴家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大人。”
“什,什么?”
余清欢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两个侍卫端着一块玉石走了进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块玉石并不纯粹,碧绿之中还混杂着一丝红色,进城以来,余清欢身上的灵力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少得可怜,整个人也蔫蔫的使不上劲。
可现在仅仅只是在石头旁边小坐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力量一下子恢复了三成有余。
“还请大人将手放上去感应烛龙之力。”李肃挥挥手让侍卫离去,“大人请见谅,我等也是担心会有人假借烛龙之名生事。”
意思就是怀疑她是假冒的呗。
余清欢盯着玉石中轻轻跳动的火苗,拼命思考要怎么才能混过去。
这会儿距离子时还有一段。
她就算是想卡着云中城过了子时就会重置这一规则蒙混过关,也卡不上。
“还请大人快一些。”李肃皱眉催促,周围几个侍卫也不动声色地包围过来,右手皆扣在配剑上,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会马上将她拿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硬着头皮,将手抬起,猛地按在玉石之上——
“夫人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嗡的一声巨响,玉石瞬间裂开,炽热的火光席卷了房间里所有能够被吞噬的一切,月夫人大惊失色,李肃迅速撑起结界将她挡在身后。
他们紧张地注视着火焰的最中心,少女手捧玉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火苗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在其中,他们只能看到她漆黑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
这场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所有人都吓傻了,直至半刻钟后肆虐的烈火褪去,渐渐收拢在其中一人身上时,他们才缓过劲来。
房间里的一切再次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不过只是大梦一场。
“怎么了?”余清欢刚把躁动的火苗安抚好,一抬头就见到所有人都在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心虚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
****
夜凉如水,云中城中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歇息,唯有城主府中仍旧灯火通明。
余清欢欢天喜地地推开门,一进屋就直往内室奔:“师兄,我回来了,你绝对猜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在她强烈的要求下,“烛龙使者”和她搬到了一起。她本来还想把秦如月和杜榆也一起叫过来的,但是被李肃无情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神明与其使者住在一块无可厚非。至于剩下的“闲杂人等”,为了烛龙大人的安全,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没办法,她只好先勉强应下,以后再想办法让大师姐他们一起住过来。
“师兄?”
她在屋子里左右晃了一圈,才发现人并不在。
屋外负责看守的侍卫见状对她解释道:“回烛龙大人的话,使者他说屋子里闷,所以出去遛弯了。”
听到这话,余清欢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遛弯?他在云中城待三个月还没待腻,还有闲心出去遛弯?
也就是这些被困在时间轮回里一觉醒来记忆就会清空的家伙会相信。
余清欢摆摆手让他们退下,随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城主府的侍女们明显误会了她和凌奚的关系,替他们准备的新房间不仅宽敞明亮,重点是还特别的大,她毫不意外地想,就算是他俩同时在床上滚两圈也不会掉下去。
“果然还是没法用。”镜珠依旧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余清欢有些烦闷,于是又盘腿坐在床上捏盘子玩。
经过傍晚那件事以后,她能明确感受到自身体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之前的她虽空有金丹修为,但丹田亏空的厉害,存不住灵力,随便施展两个法术便开始饥饿。不仅如此,她的体质也差得离谱,甚至比许多凡人还要不如。
但现在不一样了。
盘子被她单手将它捏成一个球,她玩了一会儿又揉吧揉吧展开,放回去。
末了,她盯着自己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余清欢现在……强的可怕!
“但是我为什么会吸收到烛龙火呢?难道我真是什么神?不可能吧。”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于是她继续在床上打滚。
滚到床边,她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少女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将自己今日的发现告诉凌奚,就在他身上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身上这是什么!”她蹭蹭蹭地几下跑到他跟前,按住他的肩膀前后摇晃,其愤怒程度不亚于在师兄床底下发现其他女生的情书,“你偷偷吃独食不给我!”
“别晃别晃!我去给你处理九尾狐肉了!”
凌奚赶紧求饶,随后从乾坤袋里将烤好的肉串拿出来。
闻起来很香也很新鲜,还是温的,师兄身上又没有什么保鲜法器,这么说,那就是他的刚烤好就带过来的了?
余清欢接过肉串,大口啃几下,饱腹的感觉让她心情大好,就连方才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歪头:“哦对了,我今天见到师尊了。”
“师尊?”凌奚一怔,“你在哪见到的,他不是去游历了么?”
余清欢摇摇头:“不是我们自己的师尊了,是我们新认的那个便宜师尊萧淮。我今天才发现他是云中城的城主呢,而且和我们一样都是从外边来的,你之前见到他没有?
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我呸!死老登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等等。”凌奚伸出手打断她,“不是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吗?那我呢?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他以为余清欢会说什么类似于你又不是人啦之类的话,可她却只是舔舔下唇,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我们做什么不都是一起的吗?”
于余清欢看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来她又不怵萧淮,二来师兄和自己都是云丹门的一分子,威胁他们谁不一样。
可在他看来却不是这样。
少女下唇红润饱满,因为方才吃肉串的缘故沾了些许油光,在烛火的照耀下,让他忍不住想起北鹤峰的红李子。
酸甜可口,咬下去都是汁水。
他有些烦躁,赶忙脸别过去,猜想自己大概是在云中城中被困久了困出毛病来了,明天让孟伦帮自己看看才行。
“对了对了,师兄,我给你看这个。”余清欢不知他心中弯弯绕绕,一心想给他看自己的新变化,二话不说就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前引,“你看!”
她认认真真地在他手心勾画几下,再轻声念动几句口诀,他的手掌心便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绿色火苗。
“怎么样!我今天把云中城封印的三昧真火吸收了!”她洋洋得意地抬起头看他,“是绿色的火哦,可惜你当时不在,不然真该给你看看月夫人他们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眼前幻视出了另一幅画面。
苍凉而孤独的烛龙神殿中,年幼的余清欢坐在神像上,将碧绿色的火焰扔得到处都是,一边扔还要笑嘻嘻地往他怀里扑。
“唉!本尊厉不厉害!”
“师兄,我厉不厉害?”
幻觉与现实重合,他措不及防地和她对上视线。
少女睫毛长而翘,一双眼眸水汪汪地像明镜一样将他倒映在其中,她的目光是如此专注,仿佛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
他莫名其妙地心口一窒。
第046章 明明如月(九)
“我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余清欢对他的这副回答很不满意,撇撇嘴,“脸一下红一下白的, 是什么秘境后遗症吗?”
“不……我……”凌奚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挪远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口处的疼涩, “可能是被虫子咬了。”
“虫子?”
余清欢捏着手中的三昧真火还想再多说两句,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赶紧看向坐在对面和所谓“虫子”抗争的凌奚, 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开门。
“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 天不都黑了么?”
“就是因为这个点才要找你。”因为方才这一打岔,凌奚身上的疼痛感也缓解不少, 他稍微平静下来后看向余清欢,“因为祭典快要开始了。”
“祭典?”
她恍然大悟, 突然想起来今天在城中看到的,在城中的墙上挂上颜色鲜艳的红色丝带与布条, 路人一个两个脸上都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她虽没走上街,但光是看城中的繁华布置就能猜到,今夜恐有大事发生,
“这个祭典是关于什么啊。”
“祭祀烛龙。”
余清欢一怔, 指指自己:“烛龙?那不就是我?我就在这里, 为什么要祭祀我。”
凌奚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在之前的几十次循环里, 都是以祭祀失败告终,主要是因为没有烛龙在,现在你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应当是方才那个侍女又回来了。
她抿抿唇,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推开门。
大抵是因为月夫人和萧淮确定了她“烛龙”的身份,这一次来侍女,远比上次更多,而且看上去品阶更高,有两个她认识,正是在月夫人身边伺候的。
“见过烛龙大人。”侍女屈膝行李,双手奉上精致华丽的衣服,“还请奴婢们为您梳妆打扮,咱们好去参加庆典。”
说罢,又看向凌奚:“劳烦使者大人随奴婢来。”
这是要将他们分开吗?余清欢有些焦急地看向凌奚,后者对她十分肯定地点一点头,用他们俩之间特有的暗号告诉她:静观其变,一切小心。
余清欢捏紧拳头,和侍女们走进了屋子。
大抵是因为这次的祭典非常重要,这次她们为她准备的衣服更加华丽,金银首饰像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添,还有个侍女不停地在她脸上抹胭脂。
她们不停地换,又不停地摇头、
余清欢站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变来变去的发型,忍不住道。
“那个,至于这样吗?”
“那是当然!”侍女统领的女官用力点头,“您可是咱们云中城最重要的角色,咱们自然不可怠慢。这也是城主的吩咐。”
说着说着她也皱起眉头:“衣服是确定了的,这是神殿流传下来的圣物。可妆容咱们却不能确定,毕竟我们也没有见过烛龙大人。”
余清欢刚想说其实也不用那么较真了她也不一定就是真烛龙,搞不好只是碰巧不小心弄到了三昧真火而已呢,但是女官却很执拗,甚至要求手下去查阅古籍,看看烛龙大人平时到底是怎么打扮的。
“要不我来?”
“神使大人?”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一手持长杖的黑袍男子从隔壁房间走出。
他依旧戴着纯黑色的面具,清冷而庄重,黑色袍子上纹着暗红色的花纹,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感觉。
见他过来,众侍女一齐退开,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道路。
“不就是梳头嘛,我当然知道怎么弄了。”凌奚非常自然地拈起一撮余清欢的头发,对站在一边发呆的侍女勾勾手指,“你,去厨房拿根火钳过来。”
“火,火钳?!”
侍女疑心自己听错,又反复向身边的同伴确认几遍,待确信使者就是向他们要火钳没错以后,才非常怀疑人生地往厨房走。
不一会儿,一根被烧得赤红的火钳递到了凌奚手上。
“喂!你想干什么1”
余清欢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家伙要干什么,不会是想拿火钳烫她吧!
“安心啦。”凌奚拍拍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回去,自信满满,“我保证把你弄得漂漂亮亮。”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算了!”她站起来想要逃跑,又再次被按下。
没办法,看在这家伙比她在云中城多待了三个月的缘故,她还是勉为其难地相信一下——
下一瞬,就见少年用火钳夹住了她的一撮秀发。
余清欢眼睛一下子瞪大。
他将一柳乌发全部卷在火钳上,然后勒紧。
“使者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女官想要上前阻止,又见余清欢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于是悬起的心又放下,只是依旧站在他们身边看着。
不过她也没想到,余清欢呆坐在那里其实是因为惊呆了。
“别急嘛,这不是很快就好了么。”凌奚娴熟地捞起一撮又一撮头发,期间嫌火钳不够热,还找余清欢借了几次火。
一刻钟后,她看着镜中一头卷发的自己陷入沉思。
“你确定。”余清欢几乎是用尽毕生修养才没有冲上去捏死某个乱来的家伙,“烛龙长这样!”
“当然不是。”
见他否认,她稍微松下一口气,不过下一瞬又听到他对女官说道:“把玲珑冠拿来。”
玲珑冠和她身上的这身玉华裳一样,据说都是百年前烛龙神殿流传下来的圣物,侍女们弄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都生怕弄掉了上方的珠宝,可到了凌奚手里就像个路边捡的小玩意一样,他拈起两撮卷发就往里头绕,三下五除二地就给余清欢戴上了发冠。
然后拍拍手,将铜镜递给余清欢。
“好啦。”
“好什么!你把我弄成什么样了!”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却在看到铜镜中自己的那一刻,愣在原地。
镜中的少女肤白貌美,身上端庄的玉华裳和玲珑冠将她打扮得恍若天神,可贴着两颊的两根头发又弯弯曲曲地垂下,又无端地给她添了几分俏皮感。
分开来看挺奇怪,但是凑在一起愣是意外的顺眼。
“喂。”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用胳膊肘捅捅凌奚,“你上哪想出的那么奇怪的发型,你该不会真给烛龙做过头发吧。”
“嗯?”凌奚将面具掀起一角,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嘴角微勾,“不是我弄的,是烛龙自己控制不好圣火,每次都会把头发烤卷。”
余清欢小小声地呸了一声,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
****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余清欢被众人簇拥着走到了祭坛上。
祭坛一共分为九层,每一层都有重兵把守,最上层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城主夫妇就坐在上方,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见他们过来,二人急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了一个礼。
不过准确来说只有月夫人在行礼,萧淮从始至终膝盖都没弯下去多少,目光依旧冷硬地打量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小清欢。”凌奚在她身边悄悄道,“你有没有发现他看我们的眼神好像在看两坨臭狗屎哦。”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了吧!
她没理他,转头去看月夫人。
美人今日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她头戴帷帽,长长的白纱遮住了她脖颈以上的面容,但不知为何,余清欢还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负责祭典的祭司缓缓走上台,示意属下将圣火点上。
趁着这个当口,余清欢往凌奚那里稍微靠靠:“师兄,之前的祭典师尊有来过吗?”
凌奚摇头否认:“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前几十次祭典因为没有烛龙的缘故,就是随便走个流程,祭司说几句,使者说几句祝佑来年风调雨顺的话就算完了,哦对了,因为怕我记不住,他们还给我塞了这个。”
余清欢看着他手里的小纸条,表情有些绷不住。
不是,这祭典那么随便的吗?
果然如凌奚所说,在祭司处理完那些琐碎的事之后,他转过来将一张小纸条和一块扩音石塞到了余清欢手里。
“您待会儿照着上面说就行。”祭祀笑着退下,给余清欢留出空间。
在月亮偏移到最高处时,台上的巨大铜钟被重重敲响,余清欢也在庄严的钟声下走到众人面前。
台下的民众瞬间沸腾。
他们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几个人激动兴奋地抱作一团,用力喊着“神明在上”之类的字眼。一声一声的,将余清欢喊得心虚不已。
她仿佛又回到了邰华宗的颁奖仪式,秦如月不由分说地将扩音石往她手里塞,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都在等她开口说话。
等等,秦如月?
她往台下扫一眼,好像真看到她往旁边那条小巷子里去了,走得很急,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烛龙大人,您可以开始了。”祭司在身后小声提示,“首先,您先用三昧真火点燃最上面的火把。”
余清欢立即回神,手捧一团碧绿色的火焰就往最高处的火把砸去。便是在火把点燃的一刹那,整个云中城的月亮完全显现出来,照得这座城恍若白日。
她清清嗓子,开始念纸条上的字:“天地垂鉴,佑我云中城风调雨顺,来年五谷丰登……”
前面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祭祀词,她没放在心上,直至看到最后一句话。
“佑我夫人明月,得烛龙庇佑,福泽绵长,永生不死。”
第047章 明明如月(十)
神明烛龙, 开眼为昼、闭眼为夜,乃是上古掌控时间之神。
天上烟火燃放,地上人声鼎沸, 祭典已经达到了最高峰,只等神明烛龙祈福完毕,他们就可以开始为来年的风调雨顺庆祝。
那一刻, 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在高塔上的少女身上。
余清欢却偏偏在这时候慢了下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 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不仅是词不对,更重要的是, 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就在她说出“明月”二字的时候,腹部往下的丹田之处,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流失。
“神明大人,怎么了, 快往下说啊。”站在一旁的祭司见她沉默,也急了,催促道,“您再不说,子时就快要过去了。”
她咬咬唇, 依旧没开口, 只是看向坐在一旁的萧淮。
城主与其夫人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 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那边,可余清欢却从萧淮攥紧的拳头看出,他现在非常焦急。
急什么?是因为她不接着往下念了么?
她清清嗓子, 正欲速战速决结束掉这场莫名其妙的祭典,就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祭坛上的爆炸卷起层层热浪, 强大的余波将她从高塔处震下,下一瞬,她便失去了意识。
“啊!”
余清欢猛地坐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用力捏捏自己的手脚。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她抬手挡住眼睛。
没有烧伤,甚至没有一点痕迹,她身上穿着的是舒服的中衣,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大床。
她赤着脚跳下床左右查看,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城主夫妇为她准备的客房中,梳妆台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她初来云中城时穿的青绿色襦裙,还有一套是昨日祭典中侍女们为她准备的礼服。
她还未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神明大人,您醒来了。”长着雀斑的小姑娘端着早膳走进来,“还请您在房间里好好歇息,为今夜的祭祀大典好好养精蓄锐。”
“祭典?”余清欢从恍恍惚惚中反应过来,“你是说,今晚才是祭典?”
“对啊。”侍女用力点头,“您忘记了,您不是今天早上才来的云中城么?”
她用力晃晃脑袋,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师兄说过的,云中城没有时间概念,所有人都在重复同一天——祭祀大典的这天。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当时还剩几句话没有念完,然后看了萧淮一眼,再然后祭坛就爆炸了。她从高塔上掉下去,好巧不巧地还是脸着地,恰好那时丑时的钟声响起
于是时间循环开启,一切又回到起点。
还好还好,他们的起点不是冰冷的牢狱,而是柔软舒适的床上,虽然也不知道这座城是怎么判定的,但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神明大人,您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头发?”
余清欢胡思乱想间,已经有数个侍女端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走进,恭恭敬敬地端到她面前任君挑选。
“无所谓了,你们随便弄弄就行。”她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随手拈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刚想往嘴里放又放下,看向周围人,“对了,我使者呢?”
一觉醒来就没看到凌奚了,她还想问问他对昨天的那场爆炸有什么头绪呢。
她本以为会收到类似于使者大人又出去溜达啦之类的回答,可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充满疑惑:“尊上,您是不是记错了。”
“您哪有使者啊。”
“怎么会没有!”余清欢一下子站直,在空中比比划划,“就那个啊,整天穿黑袍的,戴个黑色面具,个子大概比我高一个头还多的,你们有印象没有?”
几个侍女左右对视一眼,又嘀嘀咕咕地小声交流一番,最终还是摇头否认。
“没有,我们从未见过您所说的那名男子。”
“啧。”余清欢泄气坐下,“怎么回事呢?”这人又不是大冰块,还能原地蒸发不成?
有个侍女见状,大着胆子上前提建议:“大人,您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奴婢们可以尽力为您寻来。”
她们一个两个一脸情真意切,好像只要她一点头,他们就会连夜绑个人往她被窝里塞一样。
余清欢脸一红,忙用力挥手:“去去去!谁喜欢这种了!”
这么一挥手,她也看到了之前藏在袖子里的一张小字条,上方是凌奚的字迹。
大意就是让她别担心,他没事云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她按下心中的疑虑,决定还是先顺着侍女们来:“对了,你接着说,我待会儿还要去做什么来着?”
正在替她梳头的侍女动作一顿,认真道:“您待会儿还得去见月夫人。”
“月夫人是吧。”她摸摸下巴,心说还真是循环,这步骤和昨天一样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凌奚不见了。
梳妆完毕,因着余清欢并没有太多特殊要求,于是侍女们便为她梳了个云中城时下最流行的少女装扮,至于衣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们还是不情不愿地替她换上这身简单朴素的襦裙。
“穿这个好活动嘛。”她晃晃微酸的胳膊,装作好像是刚想起什么一般,‘随口’问道,“对了,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呢。”
凌奚不见了,总不能秦如月和杜榆也不见了吧。
但还好,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回尊上的话,杜公子一大清早便出去了,据说是要找什么机关什么的,奴婢们也听不懂。”她微微一顿,犹豫片刻后才道,“至于秦姑娘,奴婢看到她好像往城主夫人那里去了。”
“糟糕!”
余清欢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胡乱拢了一番头发便往外冲:“你们怎么不早说!”
虽然不知道大师姐去找月夫人想干什么,但自觉告诉她,她决不能放任大师姐和月夫人单独见面!
余清欢几乎是一路狂奔。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三昧真火的缘故,她现在不仅力大无穷还体力奇好,侍女们都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她用尽全力向前冲,突然瞥见前方出现一道黑影,一时间刹不住,只听“咚”的一声,两个人摔在了一块。
“疼疼疼。”她揉着脑袋上的包坐起来,才发现被她撞翻在地的正是她要去找的秦如月。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里。”余清欢一脸歉意地将人扶起,才发现秦如月脸色并不算好看,忙问道,“大师姐,你怎么了?”
对方摇摇头,松开她的手。
“无妨。”
秦如月神色淡漠,余清欢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对了,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来见月夫人的么?”
“月夫人?”秦如月的脸上出现一刹那的茫然,“不是,我只是方才在阁楼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所以来看一看。”
准确来说是月夫人院子中的凉亭,以及凉亭中的扬琴与玉笛。简直同邰华宗望舒亭的摆设一般无二,再加上她昨日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师尊。如此种种,实在叫她没法多想。
可看到余清欢一脸单纯地望着自己,她最终还是将满心疑虑与担忧强行咽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无妨,大概是我多想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月夫人的院门便被李肃推开。
青年朝着余清欢屈膝行礼,抱拳道:“神明大人有请,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
拜访步骤,侍女们的悄悄话,以及天上飘飘忽忽的云朵都与昨天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不是她一个人来,身后还多了个秦如月。
他们对她的出现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没有仔细确认,不过从偷听到的话来看,他们大概是把秦如月当成了烛龙的随行侍女。
穿过重重月门,终于来到月夫人的房前。
“等等。”就在侍卫们端着玉石走进房间来时,余清欢及时阻止,同时单手掐诀召唤出一团三昧真火,“这种事就先不用了。”
三昧真火乃是火中至尊,此火一出房间内的所有凡火都被它所吸收,余清欢在暗下来的房间内站直身子:“我需要和月夫人单独谈谈。”
李肃嘴唇微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屏风后的女子轻轻扬手,饶是再不情不愿,他也只能暂时退出。
木门轻轻合上,余清欢一打响指,掌中灵火释放,房间内再次恢复明亮。
“明月见过神明大人与神使——啊!”
月夫人还未说完的话在眼前屏风被人扯下之时变为了一声惊呼,她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声音有些颤抖:“您,您这是作何?”
云中城的明月夫人,是个极美的女子,尽管她蒙着眼纱,却依旧不影响她的美貌。
余清欢一直好奇这位躲在屏风后的城主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可直至她亲眼见到她容貌之时,才明白过来,为何那日在祭典见到的时候她会有莫名的熟悉感。
她单手捏在屏风上,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大师姐!”
余清欢再顾不得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急忙往秦如月那处看去。
秦如月死死地盯着明月夫人的脸,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就连瓷杯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只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两步。
“原来是这样啊”
很小的时候,她就疑心为何师尊不许自己铸器,只许自己修音道。也不许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甚至不许她有脾气,必须无时无刻都保持温婉的模样。
她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望,明明五音不全也要拼命联系吹奏,一年四季都穿白衣,明明很喜欢炼器却从不敢在师尊面前展示,因为他见着了必定会生气。
师尊说他为她取名如月,是因为她被他捡到的那日天上的月亮特别圆。
秦如月嘴唇颤得厉害,想要说什么,可什么话也说不出,她张张口,只尝到了泪水的苦与涩。
如月如月,原来不是像天上的月亮。
像的是他心中的明月。
第048章 明明如月(十一)
“夫人!”
李肃听到门内动静, 正要闯进,就听到明月夫人轻咳一声,柔声道:“无妨, 只是方才不小心撞到了。”
“当真?”他不放心,仍旧站在门口,右手紧紧按在门板上, “夫人,要不属下还是进来看看吧。”
“真不用!”里面的人好像是呛到了, 声音有些急促, “咳咳咳,都说了不用了, 你先退开吧,我和神, 神明大人还有事情要谈。”
李肃犹豫几下,还想问, 但这房间里确确实实是夫人的声音没错,见状他也只好恭恭敬敬地说一声告退,带领侍卫们退下。
见门外的影子退开了,余清欢才将一直举着的法器放下来,拼命捏着嗓子咳嗽。
大师姐炼制的玩意好使是好使, 能随便把她的声音变成别人的, 缺点就是太耗嗓子了, 她才说了两句就咳嗽了三声。
“清欢,方才你的语气不太对。”秦如月接过法器,幽幽叹一声, “或许应该还是让我来比较好。”
“算了吧算了吧,你身上的灵力都亏空成什么样了, 还能操控变声法器么?”余清欢对着椅子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努努嘴,“哦对了,她打算怎么办。”
她们方才情急之下打昏了明月夫人,她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醒不过来。
而且看李肃的语气,他多半已经起疑心了,这一刻钟两刻钟的还能拖一拖,可要是她昏迷个两三个时辰的话……
余清欢焦虑地直咬指甲:“大师姐,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一直躲到子时吧,反正等那时候新的循环一开,这里就没人知道我们现在干的坏事了。”
“藏哪?”秦如月慢条斯理地抚过桌上的玉笛,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城主夫人那么大个人,还能把她塞进乾坤袋里不成?”
余清欢瞬间哑声。
就算房间外面没有人,院子外头也密密麻麻的都是侍卫,她刚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房顶上好像还蹲着两个暗卫。
她们就这样把人扛出去肯定不行,但一直缩在房间里更不行,迟早露馅。
她摸着下巴在屋里焦虑地来回踱步,思索间,突然瞥到坐在一旁的秦如月。
少女眼眸一亮:
“有办法了!”
***
一刻钟后,房间门推开,李肃急忙上前跪拜。
“见过月夫人,烛龙大人。”
“免礼平身。”余清欢摆摆手,不动声色地站在“明月夫人”前面,清清嗓子,“我和夫人需要再去一次祭坛,烦请李将军让路。”
“这……”青年将军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城主现在并不在府中,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有烛龙本尊在这里还不够?”
余清欢挑眉,同时暗暗放出一些威压,她头上依旧戴着那日参加祭典时的首饰,虽然面上素面朝天,身上也穿着最普通的裙子,但就是有种莫名地就让人感到害怕。
见他的头越垂越低,她赶紧乘胜追击:“还是说,你觉得所谓城主,在神明之上?”
李肃心中咯噔一跳,不敢再多说一句。
余清欢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她临走前带走了明月夫人房里所有的侍女,走出院子的时候还特意转过来看向李肃,下巴轻轻一扬:“喏,我为了照顾你们夫人,可是把所有人伺候的都带走了,你们可得好好守着夫人的院子,知道不知道。
房内万一弄丢了什么,你们担待得起吗?”
李肃满头是汗,又不敢真的顶撞她,只得连连点头称是,同时命令属下收好夫人的院子,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见状,她才满意点点头,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一路上还遇到不少侍卫丫鬟的,余清欢都用那套说辞糊弄过去了,不过大部分时候她甚至都不需要开口,他们一见着人,就会恭恭敬敬地跪下。
待走到祭坛下方,她大手一挥支走了所有的侍女,拉着“明月夫人”笑。
“大师姐,怎么样,我就说这招管用吧。”她捏着秦如月帷帽上垂下的纱,笑嘻嘻道,“你看这一路上都没人认出你,毕竟你和明月夫人长得真得很像。”
秦如月闷闷地别开眼,没有说话。
余清欢捂嘴“呀”一声,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大师姐被喜欢的人当了这么多年的替身,她现在不仅不安慰她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实在是过分了些。
她忙不迭地想要道歉,就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慌慌张张地回头,才发现来者是杜榆。
可余清欢心中的紧张情绪依旧没有得到缓解,她紧紧捏着帷帽上的白纱,要放不放的,纠结要不要告诉杜榆眼前的这位是假冒的城主夫人。
“那个,这位是……”
“我知道。”杜榆偏头躲开刺眼的阳光,斑驳的树影打在他随意束起白发上,他眼眸低垂,话语中充满漫不经心,“秦如月嘛。”
他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秦如月也正好掀开白纱。
她从方才开始就紧咬着的下唇,也在这一刹那松开。
****
凌奚睁开眼时看到的首先是一片长满青苔的山壁。
他揉着摔疼的后脑勺站起来,左右看看,才发现他如今正在一个山洞里面,周围两边用术法镶嵌着两盏小灯,灯罩里闪烁着些许荧光,勉强能让人看清前路。
“豁,这还挺大的。”
他拍拍袖子上的灰,确认自己身上的东西并未遗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山洞深处走。
越往里走,气温就越来越低。
凌奚像是没在意一般,一直闷头往前,直至被一扇青铜门拦住去路。他眨眨眼,抬手就要推——
“你想干什么?”
一道强烈的灵力打向他正欲往上摸的手,还好他收回得及时,灵力最终打在他的袖子上。被人偷袭也不生气,他笑嘻嘻地转过身,对身后的男子招手。
“哟,好久不见了,掌门师尊。”他神色自若地倚靠在青铜门上,和一脸紧张的萧淮形成鲜明对比,“我还以为你叫我过来,是想让我来做客呢,怎么,不让进啊。”
“做客?”男人冷哼一声,轻声念诀,突然朝他甩出一大团寒冰,“你去阴曹地府里做吧!”
“唉唉唉,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你特意把我从云中城里叫出来,不就是有事要对我说么?”
凌奚也不还手,动作灵活地躲避着,期间还一脸轻松地和他搭话。
大抵是发现了他非常顾忌青铜门,于是他干脆将自己贴在门上,大有同归于尽的趋势。
他想要冲上去,但又怕这个不走寻常路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举动,他只得耐着性子将灵力收起。
“本座本来没打算让你来。”他猛掐自己的眉心,“是你自己钻进来的。”
罢了罢了,到底徒弟一场,待会儿就想办法把他弄失忆然后再重新扔进云中城吧。
萧淮这么想着,刚要动手,就见对方蹲在地方正在用什么黑漆漆的东西鼓捣那扇门。
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等等!你要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凌奚已经将黑剑插进了门缝里,只听咔哒一声,厚重的青铜门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撬开。
“混账!给我住手!”
“急什么。”他随手抄起一块巨石挡住萧淮的攻击,另一只手依旧在继续撬门,头也不抬,“再等一会儿就撬开啦。”
他甚至还有闲心夸赞:“掌门,说起来大师姐的炼器手艺真不错唉,你看这剑我都这样撬了还不断。”
萧淮根本没功夫听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
堂堂化神尊者,竟被一个金丹后期的小弟子弄得如此狼狈,这简直就是荒谬!
男人咬紧牙关,以极快的手势掐诀,周围灵气在他四周疯狂搅动,整个山洞都变得扭曲起来,他一打响指,将数根巨大的冰凌向他那处刺去。
其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会受重伤,他并不认为凌奚能躲过。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杀死金丹修为的小弟子并不算什么光彩事,但谁让他试图惹他。
可任谁也没想到,竟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少年猛地将红玉耳环摘下朝着冰凌刺来的方向一扔,那耳环在触到冰凌的一刹那便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冰凌全部震飞,其中也包括正在施法的萧淮。
他不敢置信地跌坐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门不门的,当即又唤出一股寒气将他包围,试图以冰封住这讨人厌的小子。
可怪事再次发生。
凌奚轻轻松松地一只手攥着寒气,一打响指,周围的冰凌全部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右手向下一使劲,关得严严实实的青铜门露出一条缝,萧淮阻止不及,竟被他挤了进去。
“掌门,你这门可真厚呢。”他没理会气成河豚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到石洞最中央的冰棺前,在棺上轻轻一敲,“我还以为有什么秘宝在里头,原来就是个女人啊。”
萧淮目眦欲裂,又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给我离她远点!”
凌奚就像没听到一样,优哉游哉地指指点点:“仔细看看,她和大师姐简直一模一样,不对,应该是大师姐像他才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我就是想确认一件事。”少年敛起脸上的笑,缓缓走向他,“两百年前闯入烛龙神殿,灭门清风谷的那些人,其中就有你吧。”
他忽然捡起地上的黑剑向他袭去,萧淮措不及防被击得后退几步,转瞬之间形势再次发生变化,堂堂一派掌门竟被一个不入流的小弟子困在石洞与冰棺之间!
凌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剑距离他的喉咙不过半寸,少年眼眸微眯,一字一句道:
“又是盗取烛龙之力,又是修炼禁术,萧淮,你为了复活你妻子,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啊。”
第049章 明明如月(十二)
场面逐渐白热化。
现在, 凌奚只需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将萧淮的喉咙捅穿。他身上的灵力在方才的争斗中几乎耗尽,再加上还有“人质”在对方手上, 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必输的局。
可他偏偏在这时候笑了。
素来清冷淡漠的男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慢条斯理地按住黑剑上。
“本座承认, 你确实很强。”他不慌不忙地看向凌奚,明明身处劣势, 却比之前还要冷静, “蛰伏在云中城三个月,忍受九十多天如一日的循环, 在同伴被同化之后也能坚持本心,甚至还找到了秘境的漏洞。凌奚, 你真的很厉害。”
他眼中似有寒光闪过:“不,或许应该称呼你为, 烛龙大人。”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旧保持着将剑对准他喉咙的姿势:“哦?此话怎讲啊。烛龙不是我师妹吗?”
“本座早就该意识到的。”
剑气锋利,在他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线,萧淮像是没感受到一样, 继续道:“没有灵根却能拜入仙门, 没有灵力却能修至金丹, 不依靠任何法器就能将接近元婴的剑灵打败,凌奚,你身上不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
唯一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凌奚身上竟一丝烛龙的气息也没有, 甚至连火都还要找旁人借,若不是如此, 他也不至于将余清欢认错成神明烛龙。
更不会浪费那么多的功夫在试探余清欢身上,以至于错失了控制凌奚的最佳时间。
“不错嘛,很用心的推理。”凌奚点头表示肯定,突然抬起头冲他笑笑,“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我是不是烛龙都改变不了你马上就要被监天司抓走的命运啊。”
“不。”萧淮冷哼一声,随后从怀中掏出颗闪闪发光的珠子,示意凌奚往里看。
珠子看起来与普通镜珠一般无二,可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其中大有乾坤——这小小的珠子中竟藏着一座城池!
他在上方轻轻一点,画面中的城池也随之放大,最终定格在余清欢的侧脸上。
他没有错过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慢条斯理地将珠子上的画面抹去,抬眸看向凌奚:“有件事你得弄明白,他们现在正在幻境里,而本座是这个幻境的缔造者。
只要本座想,随时可以将他们抹杀掉。”
凌奚瞳孔微缩,险些拿不稳手中剑。
的确,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将象征幻境的镜珠封印,那余清欢他们可能真的要一辈子困在云中城里。
局面在一息之内再次发生逆转。
“烛龙之力,可使时间逆流,能将死人复生。”他将镜珠摊开放在掌心,与凌奚平视,“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想怎么样。”
萧淮推开一直挡在他面前的黑剑,侧目看向冰棺中的明月夫人,缓声道:“只要你能复活她,本座就放了余清欢他们。”
***
明明没有风,但余清欢就是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
见她狼狈地搓着鼻子,二人齐刷刷朝这里看过来。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坐下,“就是鼻子有些痒而已,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炸祭坛。”杜榆面不改色地吐出三个字,开始从乾坤袋里掏东西,“现在就炸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不不,不急,咱们还得等等。”余清欢赶紧阻止他,同时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给他们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慢了下来,抬头往高高的祭坛上看一眼,道:“我今天醒来之后问了很多人,他们都对师兄没有印象,所以我猜他可能是离开这个云中城了。”
至于凌奚是怎么逃出去的,她猜测应当是和昨天那场爆炸有关。
“所以我觉得,这个幻境的出口兴许就在祭坛之上。待会儿咱们就去上面布置炸弹,等到子时——”她兴奋地站起来,张开手臂,“砰!把幻境炸开,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至于为什么是子时?根据她上辈子的积累的一些经验,类似这种封闭的幻境,往往是午夜时间更替的时候最薄弱,凌奚昨天也证实了这点。
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她抬头看向过分刺眼的日光,抬头挡住眼睛,“嘶”一声。
秦如月这身装扮兴许能糊弄得了其他人,但是却没法躲过从小抚育她长大的萧淮的眼睛。他们若是想要在祭典上引爆炸弹,就势必会与萧淮对上,那样的话岂不是就……
正当余清欢头疼烦恼的时候,秦如月那边再次出现了变故。
“清欢,清欢。”秦如月急急地将余清欢叫过去,确信她已经将结界张开后,才把明月夫人从乾坤袋里倒出来。
女人双眸紧闭,脸颊白得要命,看上去情况并不妙。
余清欢心下一慌,忙去探她的鼻息,果不其然,不论是进的气还是出的气都少得可怜。
只有杜榆的关注点依旧不太对劲,他甚至看都没看明月夫人一眼,只盯着秦如月手里的乾坤袋。
“你居然能把活人装里面,怎么改造的?”
秦如月白他一眼,没搭理,只转身看向余清欢:“清欢,知道孟伦在哪里吗。”
哪怕是被同化,孟伦依旧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医修。
少女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结界。
秦如月嘱咐完她后又看向杜榆:“杜道友,你……”
白发青年依旧蹲在地上研究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零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她清清嗓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能不能和我一起为明月夫人护住心脉,我一个人灵力不够。”
怕他不答应,她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做的法器,递给杜榆:“你若是答应我,我就把从玉轮大师那里,淘,淘到的珍藏送给你。”
她的镜珠号就叫玉轮,平日里也不过是在元灵境论坛里接点杂活练练手,赚个零花罢了。若不是杜榆天天在她面前吹嘘,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称为“大师”。
“如何?”她没错过杜榆眼中完全掩饰不住的狂喜,继续自吹自擂,“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一份哦!”
果不其然,说完那句话之后杜榆便迅速坐到了明月夫人的左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秦如月偷偷在心里擦汗。
护住心脉的法器共有两个把手,需要两个人同时握住操控,其中左边一人需要付出的灵力远比右边那人多,秦如月体内灵力不足,本来是想和杜榆商量商量他能不能坐到右边去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主动地往左边坐。
她眨眨眼睛,也握住法器的右边,催动法器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竟就这样笑起来。
****
余清欢回来得很快。
秦如月本来还想着孟伦现在被同化了不愿意和他们来怎么办,后来发现是她多虑了,因为余清欢是直接把人扛回来的。
“过来,治她。”她按照孟伦的肩膀命令。
“城,城主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求助似的看向余清欢,“烛龙大人,这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治疗!”余清欢给了他后脑勺一掌。
饶是精神被云中城同化,以为自己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小厮,但身体本能还在,见余清欢这么一说,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连忙爬过去给她治疗。
有个医修助阵,又有两个元婴修为的前辈加持,明月夫人不到半刻钟便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便想叫,余清欢赶紧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别叫!不然弄死你!知道不知道!”
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还对明月夫人拼命龇牙。
后者点点头,打手势表示自己绝对会听话。
她这才满意松开手:“行了,我们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作为报酬,快告诉我们要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余清欢叉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一抬头才发现明月夫人根本没认真听,甚至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秦如月发呆,她非常不爽,于是撂挑子不干。
“啧,还是大师姐你来问。”
秦如月有些无奈地对这位任性的小师妹笑笑,随后在明月夫人对面坐下。
“你便是秦如月吧。”明月夫人放下眼纱,对她笑笑,“抱歉,我有眼疾,有些看不清。”
“你认识我?”
秦如月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第一次与她打照面,她怎会识得自己。更别说她还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自然识得,你是阿淮的弟子。”
明月夫人对她伸出手,她没有拒绝,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腕。
二人是如此的相似,不仅容貌相似,声音相似,就连喜欢的人都一模一样。
就连面对面的时候,都像是在照镜子。
秦如月一直以为,自己与这位“正牌夫人”对上的时候,是会很愤怒的。
可当她真的和明月夫人打照面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内心平静得就像一面湖,不仅没有一丝波澜,还放任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心口。
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忍不住打个寒颤。
“你们方才不是问我要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么?”病弱美人咳嗽几声,却依旧死死将秦如月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不放。
“我就是这里整个云中城的阵眼。我想,阿淮应当教过你要如何破阵吧。”
“动手吧,如月。”半晌,她抬起头,对着秦如月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我这抹残魂困在城中那么久,也厌倦了。”
第050章 明明如月(十三)
“我知道破阵的方法, 但”秦如月目露犹豫。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再次攥紧。
明月夫人的掌心凉得可怕,即便周围法器重重加持都没能令她回温。可她看向秦如月的眼神依旧温和,带着深深的期盼。
“如月, 就靠你了,只有你能做到,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云中城彻底消失。”她抬眸望向正蹲在街边买烟火的一对母子, 神色有些恍惚,“唯有如此, 才能让他们也离开这里。”
秦如月张想说什么, 却始终没能说出来,只是垂下眼眸, 也握紧了她的手。
“好,我答应你。”
杜榆轻啧一声别开眼, 孟伦赶紧续上灵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余清欢左看右看, 一会儿见到两个情敌惺惺相惜,一会儿见到杜榆满脸不屑地蹲在地上玩铜块,一会儿又见孟伦焦虑不安地看着明月夫人。
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她在原地发呆。
她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唉,你听懂了吗?”她凑过去蹲在孟伦和杜榆中间, “为什么必须让大师姐动手, 我来不行吗?”
她得到力量之后一直都没机会施展, 憋都憋死了,真恨不得现在就有两只妖兽冲出来让她打一打。
“不是那么简单的。”杜榆将手中的铜块一上一下地抛着玩,看都没看她一眼, “破阵的意思是,需得破坏整个阵眼。”
“我当然知道啊, 那让我来不就……”余清欢猛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噤声。
方才明月夫人说她就是阵眼,难不成他们想要离开这里还得先杀个人?
“简单的杀当然不行,因为萧淮给这个秘境下了禁制,只有她的本命法器才能伤到她自己,其他人根本动不了手。”
“所以只有大师姐才能做到,因为师尊把玉笛送给了她?”
不仅要求妆容相似,动作和性格也照着对方来,萧淮自以为是地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明月夫人”,甚至为了缓解相思之苦,就连妻子的本命法器也不曾吝啬。
想起那日大师姐窝在师尊怀里撒娇的模样,余清欢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怪不得大师姐只有酒醉的时候才敢表露真心,兴许是她清醒的时候也能隐隐感受到,师尊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杜榆一扯嘴角,一脸不屑地哼哼唧唧:“萧淮那老东西也是活该,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余清欢没回话,只是远远地看着远方的街。
日暮夕沉,街道上灯一盏盏被点亮。
祭典将要开始。
百姓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到达祭坛下,小孩子缠着要爹抱,稍大一些便勾着娘的衣摆要糖吃。
结界外,余清欢正在发着呆。
她不禁在想,若是他们没有被困在云中城,是不是已经垂垂老矣,或是已经儿孙满堂,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村里颐养天年?
结界中,明月夫人怀念地抚摸着那把晶莹剔透的玉笛:“从前我还在人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吹笛子给阿淮听,他说我身体孱弱,修不了旁的法器,只能修修音道。
但其实啊,我连笛子都吹不好。每次一吹都会把他的节奏打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合奏成功过。”
秦如月敛下眉眼:“师尊倒是常常邀我合奏。”
“是嘛,所以它就交给你了,你比我更适合。”
玉笛再次回到手里,秦如月猛地抬起头:“夫人,您真的想好了!”
明月夫人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对余清欢伸出手。
“祭典快开始了,烛龙大人,请吧。”
****
华灯初上,云中城的百姓们再次来到了祭坛下。
他们兴奋地讨论着今晚的祭典,以及这位从天而降的神明烛龙。
“你们说烛龙是真神吗?”
“那还有假,听说她今天直接把全城的灯都灭了呢,可厉害了。”
“那我们到时候是不是要摸黑回家啊……”
余清欢从他们身边经过,心虚把头发塞进发冠里,扯扯自己皱皱巴巴的袖子。
事出匆忙,她根本没时间回城主府再像昨天那样从头到尾精心打扮,身上穿的还是她刚来云中城的那一身,衣襟洗得发白,袖子上还破个大洞,估计没有哪个神明在祭典的时候穿得比她还寒酸了。
妆容,首饰全都没有,也就那头卷卷的头发与昨天一样。
也就是这些人没记忆,不然他们估计会直接把她轰下台。
侍女们看着余清欢头上歪歪斜斜的发冠,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夫人都没说什么,只要不影响祭典进行就成。
亥时的钟声敲响,一簇烟花在空中绽放,祭典如期而至。
一切步骤都与昨天一模一样,只有城主的椅子空了,看着莫名地有些别扭。
她清清嗓子,开始念大祭司递给她的小纸条。
待她念到“明月”二字时,猛地一顿,随后以迅速朝空中甩出一团绿火,催动灵力,一口气把方圆十里的灯火全部夺走。
大祭司刚想开口稳定局面,没想到塔楼下就传来了几声爆炸声。
杜榆和孟伦互相配合点燃炸弹,周围的群众乱成一团,爆炸声与混乱的钟声融合在一起,饶是大祭司再有本事都没办法重新拿回局面主导权,只能无助地跌坐在原地。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半刻钟。
整个祭坛瞬间陷入黑暗,余清欢看向站在一旁的秦如月,示意她动手。
“明月夫人,得罪——”
可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出现,就在秦如月正准备吹奏玉笛时,他们脚下的地面瞬间消失,周围的一切也如碎片般迅速消散,失重感随之传来,余清欢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她也没有重新回到城主府中,而是在向周围胡乱摸索的时候碰到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啊啊啊!”
“小清欢!是我了!”
凌奚制住她胡乱摸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什么事以后才放下心来:“你从云中城里出来了。”
“出,出来了?”她慌里慌张地从凌奚身上爬起来,左右看看,才发现她现在正在一个山洞里。
洞内寒气逼人,洞中放着一个冰棺,萧淮就站在冰棺前,一错不错地盯着里面的人看。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她想上前询问一二又被凌奚拽回来,只能昂起头问他,“大师姐他们呢?他们怎么没有出来。”
凌奚没有回答。
少年的唇抿得很紧,他死死地捏着余清欢的肩膀不许她上前,咬牙切齿道:
“你说过的,只要复活明月夫人,就放过他们所有人!”
萧淮没有回答,他依旧抚摸着棺中美人的面容,目光缱绻而温柔。
半晌,他才勉为其难地施舍凌奚一个目光:“急什么,我不是将你那好师妹放出来了么?”
“萧淮!”
“而且本座还不能确定,你是否能够真的将她复活。”萧淮抚摸明月夫人脸颊的手一顿,“毕竟你现在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是吧。”
“若不然,你将你身上的所有禁制解开,让我看看你全盛状态的模样。”他抬起一双极为淡漠的眸子看向他们,“你不展示出你的诚意,本座怎么敢随意放人。”
“你想如何?”
男人直起身子,一步步向他靠近:“我也不要太多,我只需要要你三成神力,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想的很好。
神力并不是不可恢复,三成也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
用在明月夫人身上的神力越多,她复活后的状态就越好,搞不好还能改善她的杂灵根的体质。
凌奚眉心紧蹙,握紧掌心的红玉耳环:“萧淮,你以为禁制全面解开以后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与我有关系么?”他一步步逼近,周围的温度也随之降低,最终,他在距离他们仅有一步的距离站定,“我只需要复活我的夫人就足够了。”
“疯子。”少年低声叱骂。
“这也不怪你,毕竟你没有情丝,理解不了这样的感情。”他却并不生气,只淡淡地在余清欢身上扫一样,“就算解开禁制又如何,大不了像两百年前一样再封印一次便好了。”
他说的无比轻松,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余清欢愈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又不敢插嘴,只好盯着冰棺里的美人发呆。
原来这就是现实的明月夫人啊,真漂亮,看起来和幻境里的一样温柔,就算是她也会喜欢的吧。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上前一步,却再次被凌奚扯回来。
“小清欢,待会儿你自己躲好。”
少年恨恨地盯着前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怒容。
“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知道蔑视神殿的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
山洞中的灵力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温度如断崖般直线向下降低,他们所触碰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余清欢怕被误伤,连滚带爬地往冰棺后面躲,这不躲不要紧,她还没往下蹲呢,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眼睛一下子瞪大:“你活了?”
听闻此话,萧淮猛地收回招式,硬生生挨了凌奚一拳。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冰棺处跑,却在距离还有一步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撑在石阶上。
凌奚还想冲上去继续打,余清欢眼疾手快赶紧抱住他的胳膊。
“师兄,你等一下。”她对在冰棺前深情对望的两人努努嘴,同时拽着他往旁边扯,“好歹先让人把话说完嘛。”
山洞中的气温渐渐回升。
钟乳石上的冰化作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是在下雨。
素来不可一世的男人跪着走到冰棺面前,嘴唇颤抖着,喉结滚动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想去攀她的肩膀,可胳膊仿佛有千斤重,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她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明月夫人缓缓坐起,倏地向前一用力,将他用力抱紧。
“阿淮,停手吧。”
***
就连明月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在这城中住了多久。
一开始她和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单纯地在轮回里循环着,每天都在为祭典做准备。她有富丽堂皇的院子,有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
夫君虽然不常来,但是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离开云中城。
她一开始并不在意。
和萧淮不同,她不过初窥仙路罢了,修行了几十年也才引气入体,以后能不能长生还未可知,在她心里,自己与寿命短暂的凡人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她无法转生。
人生苦短,就这样一直在云中城里住着也没什么不好。
她身子不好,时长连城主府都不出,在自己的小阁楼里一待就是一天。
可直至某日,她听说城外的桃花开得特别好,突发奇想地打算出去看看。
她张罗侍女准备了马车与吃食,就连如何过夜都想好了,却在即将出城的时候被侍卫拦下。
“夫人,您不能出去的。”侍卫非常坚定地站在马车前不让他们进去,“这是城主的命令。”
若是在平日,温婉如明月夫人自然不会和侍卫计较,回去便回去了。可今日她不知为何就生出了反骨,偏要出去看看。
侍卫不相让,她也不退缩,于是双方产生了激烈的争执。没想到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马车突然失控。
当时车上没有车夫,只有她一个人。她根本镇不住这这只受惊的疯马,就这般看着它破开人群往城外奔去了。当时她心里又惊又喜,明明害怕得要命,心底却有一种隐秘的兴奋。
她拼命呼吸着城外清凉的风,可还没呼吸几口,身下再次传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生病。
她愣愣地看着窗外熟悉的城主府,呆在原地。
那一瞬间,一直乖乖守在城中的明月夫人后知后觉。
或许自己所在的云中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起,她格外在意身边人。
她发现身边的侍女好像并没有前一日的记忆,每过子时他们都会进入新的循环,对他们而言每天都是全新的一天。
每次她询问今天是几月初几,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明月夫人心知自己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其他改变,于是她做了个决定,打算和这城中唯一的大能,她的夫君萧淮摊牌,询问云中城的情况。
于是在某次夫君回来前她特意准备了好酒好菜,想着到时候旁敲侧击问一问。可等了整整一夜都未等到,祭典如期而至,侍女们簇拥着她登上祭坛,她身边却没有萧淮。
于是她把祭坛砸了。
本着反正过了子时大家都不会记得的想法,她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疯,对着祭坛上的东西摔摔打打,不知道砸到了什么,她竟然看到这祭坛背后的墙上裂开一道缝隙。
她透过缝隙朝外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夫君。
还有另一个女人。
她和自己长得真像,不仅容貌相似,性子也像,不过她的笛子吹得比自己好许多。可惜她并不喜欢笛子,她更喜欢躲起来偷偷摆弄自己的法器。
于是她在每日的轮回之余,还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墙角看看外面。
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变成独当一面的大师姐。看着她情窦初开,又看着她与自己的夫君耳鬓厮磨,在床褥上十指相扣。
明月夫人想,她其实应该感到愤怒的。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姑娘抢了她的夫君,而她只能困在城中看着他们并肩而立,她什么都做不来,因为她早就在百年前身死。
如今还苟延残喘的,不过一缕残魂而已。
夫君为她创造了云中城,将她的残魂封印在这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夺取烛龙之力将她复活。
他怕她察觉到自己曾经死过,于是将云中城的时间定格在她死去的前一天,还找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充作城中百姓,让她安安心心地当“城主夫人”。
明月夫人想,她其实并不很秦如月。
她只是觉得难过,为秦如月,为她自己,也为云中城的芸芸众生。
心口处的血迹一点点扩散,鲜艳而刺目的红在纯白的衣裳上绽成一朵血花,绚烂而耀眼。
“明月!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
见他要掏出镜珠,明月夫人虚弱地握住他的手,
“我见过如月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心口处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下来,男人目眦欲裂,拼了命给她输送灵力,却都无事于补。
用本命法器创造出的伤口,怎可能轻易治愈。
“我带你去找医修好不好!你放心,伤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
苍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珠上,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月夫人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替他擦去脸上的血。
“阿淮,足够了。”
她在这城中当了这么多年的阵眼,已经足够了。
这场从百年前就开始做的黄粱大梦,终有梦醒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