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曦到达福利院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除去旧伤带来的多种不适,此时他还感到头晕脑胀,浑身发冷。他知道,他又发烧了。
但他一点儿都不在意,仿佛在拼命消耗自己的身体和生命。
反正这次去刺杀扎坤是有去无回,这一点他心里门儿清,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要去!
扎坤必须得死!他要亲手了结了他!让他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得拉上他陪葬!
简宁的决绝和不信任给了崔云曦致命地打击。
简宁是他的光,是他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根支柱倒了,他的精神也跟着垮了。
再加上身体遭受重创,大不如前,这些日子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现下头又疼得像要爆炸一样,简直生无可恋!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二十多年来积压的郁结和压抑顷刻间土崩瓦解。
人生最可悲的莫非生无可恋,万念俱灰。现下的崔云曦,正是处于这种精神状态。
当生无可恋,无可依;死又何妨,又何惧,正所谓“生无可恋,死亦何惧”。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是所有人的终点。而绝望则是一种生无可恋,死无可顾的落魄。
既然已绝望,便无畏死亡;既然死亡已成注定的结局,那就死得有意义些吧。不成功便成仁!
崔云曦见到可可的时侯,几乎瞬间泪目了。她的情况比以前更加糟糕!
可可四肢的协调性和平衡性比从前更差了,动作缓慢且笨拙。她无法像同龄儿童那样自如地行走、跑步,甚至是抓握物品,所以,她坐在一张轮椅上面。
她的反应速度也比正常儿童缓慢,对外界的刺激或指令,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做出反应。她见到来看望她的崔云曦,只会用空洞呆滞的眼神直愣愣地盯住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语言功能也开始出现障碍,说话口齿不清,语言表达困难,有时候还会出现口吃的现象,这些都是她以前没有的病症。
眼前的可可就像一具没有灵魂,只有躯体的空壳,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只剩下残喘的气息。
据一旁的工作人员介绍,可可的症状除了表面可见的这些,她还伴有间歇性癫痫,严重时甚至引起呼吸循环衰竭。
崔云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也跟着紧紧揪起。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一出生就伴随着各种不幸,如今听这工作人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的生命怕是长久不了了!
崔云曦用手背抹了抹模糊的双眼,走到可可跟前蹲下身来,凑近她耳边柔声细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轻言软语地叫着她爸爸和奶奶的名字,反反复复地跟她说着话。他想用她最亲近的人唤起她的记忆。
大概平日里很少有人关注她,也很少有人亲近她,更别提这样温柔地跟她讲话,此时此刻,小女孩儿那颗孤寂的心,似是受到了触动,她看着崔云曦的眼神竟多了几分柔和,再接着,她的眼角流下了几滴泪水。
崔云曦的心被震撼到!他一把将可可揽进怀里,呼吸都跟着紧促起来!
他对可可不仅仅是因乌及屋,也不仅仅是恻隐之心,而是对她充满了同理心和共情力。
他感觉可可跟自己是同病相怜,他们有着同样的遭遇与不幸!
同样的出生即被亲生父母抛弃;同样的无父无母无人疼无人爱;同样的孤寂落寞渴望爱与温情……
他将可可揽得很紧,仿佛在揽着另一个自己!
缺失爱的孩子,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害怕孤独,多么的渴望被爱!可是,他们没有,永远都不会拥有!
泪水划过眼角,他努力地控制着不大力喘息。他不能让孩子感受到他的悲伤,否则悲伤会传染给她,令她本已破碎不堪的心再度雪上加霜。
尽管她可能感受不到,或者不能理解,但他相信,她的潜意识里是有感知的,从她流下的那几滴泪就能看得出来。
“可可!”崔云曦轻唤着她的名字,这个比自己更加可悲的孩子!
至少与她相比,自己生来拥有健康的体魄,和健全的思想。
而她,上天连这些都吝啬赋予她,甚至是生命,都已所剩不多。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生命所剩无几?他们两个真真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聚便有散,他终归是要走的,终归不能把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带在身边,哪怕让她汲取一丝的温暖。
想到日后再不能相见,可可的生命亦不知会在何时停止,崔云曦心如刀绞!
“可可,叔叔要走了,以后有机会……”他本想骗骗她,可他哽咽住了,欺骗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将揽在怀里的可可推起来,捧着她的小脸对她说:“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爱你的爸爸和奶奶!”
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在可可心中,那是最灿烂的光芒!
可可的眼睛里,也多了一种特别的光芒,那是一种带点温暖又带点羞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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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不够灵动,却透出一种力量,仿佛在告诉崔云曦,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活下去,努力去感知这个多彩的世界。
同时,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划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纯真和善良,能瞬间融化人心。
尽管她的笑容不是那么的明显,甚至带着一丝努力,但那份温暖和美好,深深感染着崔云曦。
世人千千万,无论是温室里的花朵,还是风雨中的野草,都有其生命的价值。
哪怕活得命如蝼蚁,人如草芥,也要努力笑着迎接明天的太阳!
回想起人生路上遇到过的人,虽因当初识人不善终毁一生,所幸也遇到些至真至善之人。
像那时的书店老板夫妇、后来陆续遇到的罗璟仁医生、马老师、吴大哥……当然,还有外公和简宁。
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值得铭记的人,是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善意的人。
有的人,却是他一生不愿再多见一次的,像郑泽中和明昊!
还有的人,亦正亦邪,迷途知返……比如:团团的前主人——白泽。
好久没见过白泽了,自从他母亲宫雪花在养老院去世,他帮忙处理完她的身后事,去了监狱探望白泽,向他交待他母亲后事的办理情况。
那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那天的白泽很伤心很伤心,一直低着头默默垂泪,坐在他对面的崔云曦一直看着他低伏着的后背一颤一颤的。
他不知道当时的白泽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是懊悔自己当初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是愧对母亲不能守在她身边尽孝?还是憎恨明昊让他做了替罪羊?反正那天的他非常的沮丧颓废!
去见见白泽吧,这将是我们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面!
眼前的可可,依然努力地展露出笑容,却让崔云曦第一次感觉到:看着一个人微笑比看着他哭泣还要令人难受。
他感觉快要窒息,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从而导致严重缺氧,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再一次抱了抱可可,摸一摸她凌乱的头发,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祈求她的生命能够长长久久!
有些人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不敢再有多余的奢望。
从福利院出来,他直接去了监狱,去见一面白泽,最后一面。
当白泽被通知有人来探望他,茫然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
自进到这里,只有开始的时候崔云曦来看过他两次,再没人来过。
也不可能再有人来!母亲已离世,没有别的亲戚朋友,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将他淡忘。
那么,今日来人会是谁呢?
当白泽见到崔云曦,茫然的眼神迸发出激动的光泽。
两人面对面坐着,连寒暄的话都没有,就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陷入一片漠然。
他俩似有满腹话语,又似无话可说。
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似乎连思绪都被寂静所吞噬,仿佛一切的声音都消失在了厚重的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回荡。
两人都沉默着,也都在彼此身上看到了沧桑与颓废。
白泽自不必说,在这高墙之内、铁窗之后,失去自由,日子过得压抑又无生气。时间久了,人也会变得死气沉沉,失去生机。
但他眼瞧着,崔云曦似乎比他还不如:他眼中无光,面上无彩。看样子,他日子过得也不咋地,只怕是应了自己当初的忧虑:是他的纯良拖累了他。
明昊此人阴险卑鄙,又心狠手辣,他将崔云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即便崔云曦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因为妒忌已令明昊面目全非!
但以崔云曦的聪明才智和胸襟气度,也不至于真被明昊伤到本根,看来真正伤到他的另有其人,这才是导致他状态如此之差的根源。
他受伤的原因无外乎情伤,抑或受亲情所伤。
崔云曦没有亲人,宋子强是他唯一、也是过命的兄弟。宋子强与崔云曦肝胆相照,他俩决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崔云曦所受的必是情伤!
想不到高冷酷帅的崔云曦,也会吃到爱情的苦果!
瞧他这灰心丧气的模样,白泽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在这抬头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得久了,隔离了外界的辛苦拼劳与尔虞我诈,白泽经常瞪着空洞的双眼,大脑得到放空,不知不觉懂得了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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