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1980年,正月。
浦江城的人民群众,天天忙活着大街小巷放鞭炮、见面说声新年好!
江海同志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几位业界专家站在一幅古迹前聊画。
更没想到的是,他不但聊了,还聊得有模有样。
依照“话多必有失”的古训,江海决定见好就收。
巧的是,他这边刚起意,那边章局长已经付诸行动了。
在博物馆门口双双惜别后,章局与江海顺着台阶一路向下。
相比来时,章局长这会的步调要轻快了许多。
“江海你可以啊,”
直到这会,章局依然意犹未尽“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我们的队伍中还有你这样知识全面的领导干部。”
江海笑了,他自己都没想到“不瞒您说,我也是受家庭的影响。”
“原来如此,”章局明白了“我早就说过,耳濡目染是最好的教育。”
隔阂比想象中解除的还要顺利,章局笑着拍了拍江海
“可口可乐打广告那事,你不用犯愁,到事我帮你顶着。说起来,作外商的生意,也是引进外资的一种嘛。”
“感谢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江海和章局肩并肩走着
“不过为了不让您为难,我已经找江山谈过话了,他会和公司商量一下,把可口可乐的广告牌数量往下降降。”
“哦?”章局深知其中的不易“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样一来,小江不会挨批吧?”
“江山说了,为了不让您难做,他受点委屈就受点。”
江海在心中暗惊,怎么如今的瞎话是越说越顺了?
看来自我批评的工作,还是要继续开展。
“小江同志有心了,”章局忽然念起了往日的点点滴滴“你替我带话给他,局里没有忘了他。”
江山的“春风度”广告公司,打开业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即便在报社的办公室联合办公都无人能顶。
究其原因,一是能创收,二是顶不动。
试问这种既能替领导解忧,又不招惹是非的公司,哪个上级会不待见?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如果不是上峰有人替谢稚柳问话,章局是绝不会亲自走此一招的。
江海明白对方的意思“您放心,江山也念着您的好呢!”
走下台阶的最后一级,章局与江海笑着道别后,双双朝两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章局又想起了刚刚在博物馆的那幕。
别说,江海同志还真是给宣传部长脸了。
想到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没曾想,这一眼竟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一前一后停着两辆小汽车。
当江海走过去的时候,其中一扇车门被推开了。
“哥,”江山的大长腿一迈,走下了车“怎么样?”
“还用问嘛,”江海一根报喜烟已经燃了起来“就凭你哥这好记性,几句话还是忘不了的。”
远处,一脸姨母笑的章局瞧着这对兄弟。
刚准备转身,却又惊得立在了原地“嘶……不会吧?难道是我眼花了?”
就在江山下车后不久,一前一后的两辆小汽车也跟着落下了车窗。
接着,李谷壹和朱逢博扒在车窗笑道
“问题解决了吧,江总编。”
“你瞧江海笑得那样,肯定是解决了。”
……
谢客打烊后的浦江博物馆,馆长谢稚柳立于门口、久久不动。
江海与章局的身影,虽然早已消失在视线中,但谢馆长的思绪却依然停留在之前的展厅里。
“老谢,想什么呢?”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准备撤吧。”
两位老下属的话,丝毫没影响谢馆长。
【当真是一点款识也没留下啊,
如果您也能在这幅画上发现点什么……
对岸的博物馆能一藏三幅,
我们这要是也能出一幅奇迹……】
此时此刻,江海的话一刻不停的在谢稚柳耳边回响。
嗒、嗒、嗒……
嗒、嗒、嗒的叩击声一刻没消停过。
忽然,谢馆长的双脚动了。
“你们都跟我过来!”
谢老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二位专家只觉得一个身影从眼前快步走过。
“老谢,怎么了这是?”
“咱们不下班了。”
他俩转身一看,老谢已经冲着字画展厅径直走去。
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直到……《雪竹图》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老李,”谢馆长平视前方“开锁,取画!”
“什么?”
“开锁,取画。”
“怎么,伱又想看它了?”
“今天太晚了,要不我们明天再……”
“现在就看,”
目光坚定的谢馆长,语气不容置疑“赶紧准备吧!”
不多会,灯光雪亮的办公室里,一方硕大的画案立于中央。
其上,平铺着一幅纵为一米五,宽约一米的古画。
依照惯例,三位老专家洗净双手、戴上手套。
对着古画俯下身体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捂住了口鼻。
三只放大镜,同时在《雪竹图》上一点一点推进。
竹、叶、石、深灰、淡墨……
和多年前一样,昏黄的绢本、熟悉的纹理……一切依然如同往昔。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稚柳最后一個扶着腰直起了身。
“唉!”
轻轻一声叹息后,露出了满眼的失望“看来,是我想多了。”
和他站在一块的两位专家,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这幅画咱们都瞧了多久了,要真有什么的话,早发现了。”
听了共事老友的话,谢稚柳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我早该死心了。”
含着苦笑再次低头的时候,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小块画面上。
“嘶,”
谢稚柳眉头一拧,抬手捂起了嘴“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儿很奇怪啊?”
一位专家遮掩口鼻“哪啊?”
另一位也是一样“哪里瞧着奇怪了?”
谢稚柳一句话也没回,贴着画看了一会后,猛的起身快步走向桌子的另一边。
二位专家一见这动静,赶紧也跟了过去。
换边后,三位老先生整齐划一的弯下了腰。
生平第一次,他们倒着看起了这幅《雪竹图》。
不同的是,相比另二位漫无目的的四处撒网,
谢稚柳手里的放大镜,却始终停留在画面右侧的一根竹节之上。
嗒、嗒、嗒……
当这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时……
谢稚柳忽然双瞳一颤,眼前嘭、嘭、嘭的绽开了朵朵礼花。
“呜呜呜,”
按在嘴上的手虽已颤抖,但老先生依然没撒开。
身旁二位见他如此激动,赶紧捂着嘴问道
“嗯?”
“伍呜晤?”
谢稚柳“嗯嗯,”
一见他拼命点头、双眼放光,
悬在古画上方的两只放大镜,迅速向右侧的一根竹节靠拢。
一再聚焦后,画中竹节上的纹路,竟在放大镜的加持下产生了物理反应。
渐渐地,原本状似纹路的画面,开始重新组合排列。
六目睽睽之下,灰黄色的竹节上,隐约显出了八个深藏千年的黑墨篆书。
嗒嗒嗒……
三只放大镜,碰在一块颤抖了起来。
接着,实在抑制不住的三位老先生同时直起了腰杆。
谢稚柳颤着声“都瞧见了?”
一位专家不比他平静多少“此竹价重……”
另一位激动的朗诵了起来“黄……金……百……两!”
此时,已经老泪纵横的谢稚柳,仰天发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位转身掩面“不是!”
另一位重重点头“向zx保证,我们都不是在做梦。”
片刻后,当三位老先生,再次确认过画面后,纷纷感慨的摇了摇头。
“真是活得越久怪事越多,之前咱们看了那么久,怎么就没发现呢?”
“这还不明白,咱们没倒着瞧啊。”
“也是,”一位老先生就奇怪了“老谢啊,今天你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想到变个方向看了?”
“呵呵,”
谢稚柳自己还奇怪呢“还不是因为不死心嘛,再听刚刚那位年轻人一说,便更不甘心了。”
也不知怎的?
那位报社总编不经意点过的地方,他是越瞧越觉得别扭。
总觉得那一段竹节的深浅,比其它地方看着要复杂。
像谢稚柳这级别的眼力,天生就自带网格。
之前没重点关注还好,一旦被划入重点。
画面自然就进入了格式化。
“这么说的话,咱们还真要感谢《东方都市报》的总编了。”
“可不是嘛,”另一位越想越觉得应该“他不但帮咱们馆提高了参观人数,还鼓励我们重新瞧画?”
“确实是应该好好谢谢他,”谢稚柳好久没笑得如此惬意了,但很快“此竹价重百两黄金?你们说,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呀,如果这画确实是徐熙所作,那他费尽心机写这几个字的意义又是何为?”
“此竹价重百两黄金,”谢稚柳慢慢踱着脚步“难道……这竹子里藏了百两黄金?”
“藏宝图?”
一位专家惊了“很有可能呀,在那样兵荒马乱的世道,要想藏点黄金真一点都不奇怪。”
“哎呀,这就不是你我能想通的事了,”
另一位老先生看着谢稚柳笑道“老谢啊,今日你这个发现,明日定是要轰动整个画坛了。”
“绝对的,不仅如此,我们浦江博物馆终于也有一件可以媲美对岸的古画了。”
“此话不假,恭喜了老谢。”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双手背后的谢稚柳,饱含笑意的看着《雪竹图》“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对我说话了!”
下一秒,春风得意的谢馆长,左叉腰右拨号“对了,你俩谁知道东方都市报的电话?”
……
东方都市报的江总编,一路在和车上的幕后推手聊着天。
“老三,改天你真该去好好瞧瞧,”江海依然难忘那道古韵“真是半个字也没留啊,也不知这画家图什么?”
“古人的生活比较单调,”江山一向善解人意“我估摸着吧,还是闲的太无聊了,他就不想顺顺当当的告诉你他是谁。”
江海“也是,毕竟连个电都没通。”
“其实这也不是坏事,”江山道“他要不整点行业漏洞,怎么能显出后世专家的水平呢?”
“那你觉得,”江海早就想问了“《雪竹图》究竟是谁画得?”
“我上哪知道去,”江山枕着胳膊靠在座椅上“年代都没搞清的事,就更别提作者了。”
别说作者,连是否双绢相拼都众说纷纭的画,注定是个永远的谜!
“就像我之前说得那样,”江山道“历史这门课永远没有尽头,说不准哪天几锹土一挖,又掘出个改变历史的文物来了。”
胡啸点点头“江山这话说的在理,除了史册、出土文物也是一种很好的参考。”
“这么说,”同车的王洁实问道“鉴画大师还必须要学好历史了。”
“精通历史不仅能帮自己鉴画,还能从古画中受益,”坐在前排的江山,回头说道
“二百多年前,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画家高凤翰出城去郊游。
途中见一老农手里的罐子造型奇怪,便好奇的凑了过去。
高凤翰越看越喜欢,就掏钱把罐子买了回去。
也许是太喜欢的缘故,回去后的高凤翰便将这只造型奇特的罐子给画了下来。
就这样,一幅款识齐全的博古图诞生了。
时间来到了1960年,山东大学历史系的一位教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这幅博古图。
不过只是偶尔的一眼,画中那只造型奇特的罐子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经教授仔细辨认,他断定画中的罐子不简单。
之后经他建议,有关部门依据画中落款里提到的‘介子城边老瓦窑,田夫掘出说前朝。’
开挖出了一片新时器时代的遗址,它就是位于胶州的三里河遗址。
特别有意思的是,山大的这位教授也在发掘过程中,挖出了一只与画中一模一样的罐子。”
“这什么新石器时代?”王洁实一点概念也没有“很早吗?”
江山点头“它属于史前文明,距今有4300多年之久。”
胡啸“史前文明,那的确是不新了。”
江海“4000多年过来都没碎?这罐子还真是结实!”
夜幕下,两辆小汽车在浦江城一路走着。
等车上的客人陆续下车后,东方都市报的大门也近在咫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