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得本姑娘手中之剑,便算你有点见识。”那女子斗笠下柳叶长眉一挑,手腕轻振,那口长剑便发出一声轻吟,她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在此做这行刺暗算的勾当?”脚下微微一踏力从地起,一股疾风自她足下呼啸盘旋卷出,将地上火焰尽数扫灭。
那灰脸汉子冷冷一笑却不搭话,两人冷眼对峙间,外面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便有十几骑快马急驰奔涌而来,顷刻已至茶棚外。官道上围观众人一看,只见那十几匹快马上全是清一色身着府衙差服腰挂腰刀铁尺锁链的捕快,其中为首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勒马沉声高喝道:“我乃常州府衙捕头程肃,何人在此私斗闹事?”声如洪钟颇有气势,两只铜铃大眼咕噜一转看向那茶棚内,见茶棚内一片狼藉烟熏火燎,地上还有浑身是血痛苦挣扎的伤者,顿时脸色一变,目光如刀般射向那女子和灰脸汉子,厉声喝问道:“尔等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械斗伤人?当真好大的胆子!”
灰脸汉子眼见外面突然来了这么多捕快官差,顿时脸色一沉。
女子却对那捕头的喝问充耳不闻,只是冷冷审视着灰脸汉子,沉声道:“本姑娘行走江湖,向来只与通缉重犯打交道,你几人虽武功不俗,但在此暗算行刺,也不过江湖宵小之流,不管你们与石庚丑有何恩怨,但既然连本姑娘都一起算上了,那我今日便不能善罢甘休。”
她冷冷一笑,手中青萍长剑倏然指向那汉子,道:“你以为方才能够挡住本姑娘那一剑当真是你的本事么?哼哼哼,若非本姑娘对你们的来历颇有兴趣特意留手,否则现在你还岂能站着?最后警告你,立刻束手就擒,不然就休怪本姑娘辣手无情了!”
女子仗剑而立斗篷飘荡,清冷话语中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她虽是女子,此刻神态却桀骜逼人,浑身都透发着凌厉杀气。
灰脸汉子只是连连冷笑一言不发,神色阴沉目光游移,脚下却在微微挪动。茶棚外那魁梧捕头见两人对他视而不见顿时大怒,挥手沉声喝道:“好狂徒,给我围起来!”十几名年轻体壮的捕快齐齐吆喝一声同时翻身下马,纷纷拔出腰刀手持锁链将茶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灰脸汉子目光一闪,身形微动。他旁边那个斗笠汉子急声叫道:“救……”他话音刚一出口,倏见那灰脸汉子突地向他掠身而至,手中断剑随势掠出,那斗笠汉子只见眼前剑光扑面一闪,他的头颅瞬间离体抛飞,断口平整的脖腔里鲜血怒涌而出。
那女子未曾料到那人竟会突然对那斗笠汉子痛下杀手,不由一时愕然。
不止是那女子惊愕,十几名捕快也一时未能有所反应,全都呆在了当场。
灰脸人一剑削断了斗笠汉子的脑袋后,身形如同一只振翅苍鹰般凌空飞起转瞬之间已越过一众捕快头顶,断剑迸发出一抹寒星,惊电般刺向那马背上的魁梧捕头。
那魁梧捕头见茶棚内那瘦削汉子竟会当着官差捕快的面当众杀人,顿时又惊又怒,正欲出声喝骂,却陡见那人越众飞出竟向他一剑刺来,剑势又疾又猛,捕头虽也是练家子,但仓促间猝不及防,竟是惊得僵在了马背上。
眼见那捕头危在旦夕,灰脸汉子忽然凌空撤剑反手朝身后一挥,只闻叮叮两声金铁声响,断剑磕飞两枚袭向他背心的金钱镖,却是那女子所发暗器。
那魁梧捕头得此喘息之机,惊怒间正欲策马顿避,岂料眼前人影一闪,竟是那灰脸人飞身扑至,凌空一腿朝他当胸踢来。
那捕头大吃一惊,仓惶翻身滚落马下,他也是练过武的练家子身法还算敏捷,落地之后一个翻腾跃出踉跄站稳,唰一声拔出腰间配刀,脸皮一阵青白,显然受惊不小。
但那灰脸汉子却并未追击,一腿逼落捕头后落身马背之上,断剑一拍马股,那马儿吃痛之下惊嘶一声,拔腿就向官道上冲了出去。
官道上围观人群见此唯恐伤及自身,纷纷闪开一条道,任凭那快马飞奔出去。
黑云般的身影一晃,那女子正也越众而出落在茶棚外,但已晚了一步,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间,那一人一马早已去得远了。
“可恶!”
那女子追之不及恨声跺脚,大有不甘之意。
一众捕快这才恍然回神,急忙蜂涌而出重新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官道上不远处的马车中,公子羽暗自长舒一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神色却颇显凝重。
那女子身陷围堵,神态却淡然自若,她随手掀开斗篷一角,缓缓将手中长剑插入腰后剑鞘,清冷目光却越过一众捕快落在那魁梧捕头身上。
那捕头见灰脸汉子夺马而逃,心中虽是惊怒,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有武功在身,已知方才正是那名女子发出金钱镖救了自己一命,此刻见那女子目光瞧来,当即调了调呼吸,将手中佩刀反手隐于肘后,神色凝重的大步走到包围圈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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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目光却又转入茶棚,看到那一条臂膀几乎被切断的石庚丑早已因失血疼痛而昏厥在地,顿时微微皱了皱眉。
那魁梧捕头一面凝神戒备,一面仔细打量那斗篷女子,见她气度非凡,又出手救了自己,当下咳嗽一声,语气颇为客气的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与人打斗?”他目光落在茶棚内,顿时脸色一沉,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如此伤亡之事,还请姑娘务必说个清楚明白。”
一众捕快表情凝重戒备,只待那捕头一声令下,便要出手将那女子捉拿。
那女子收回目光看向捕头,淡然问道:“你便是常州府衙的捕头?”
魁梧捕头见女子气度不凡,心中不敢大意,点头道:“我名程肃,正是常州府衙捕头,不知姑娘是何人?”
那女子微微颔首,随手撩开裹身斗篷露出纤细腰肢,随即忽然从束腰腰带上摘下一口两尺短连鞘短刀。
众人见她忽然亮出兵刃,顿时如临大敌后退一步,那魁梧捕头也不由神色一变。
却见那女子忽然淡然说道:“本姑娘姓谢名安宁,乃刑部缉刀令,今捉拿通缉重犯石庚丑送往常州府衙归案,还望程捕头予以配合。”言罢随手一挥,将手中那口带鞘短刀扔向了魁梧捕头程肃。
程肃闻言暗吃一惊,急忙伸手将短刀接住凝目细看,只见那短刀做工精细通体暗金制式修长,刀鞘之上刻印着一个烫金篆字——缉。
程肃一见此刀,神色便微微一变。他久居公门,又是负责一方刑捕之事的捕头,自然听说过“缉刀令”之来历,当即又不由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语气颇为疑惑的问道:“姑娘真是缉刀人?”
那女子没有表情的又从怀中取出一物举在手中,却是一方同样色泽暗金的小巧的令牌,上面刻印着一个朱红篆字——刑。
程肃看到那面令牌,神色又是一变,诧异道:“这是刑部所发拘令,确是缉刀人之凭证……”
那女子翻转手中令牌,另一面同样镌刻着一个朱红之字“捕”,她淡淡道:“程捕头若还有疑惑,本姑娘身上的告身文书也可一并让你查验。”
“姑娘言重,不必,不必。”程肃连忙摇头,将自己的佩刀还刀入鞘,同时上前几步,颇为恭谨的将那口短刀递还给女子,十分客气地说道:“这拘令刑刀错不了也做不得假,的确是出自刑部的缉刀令。方才得蒙姑娘出手相救,程某感激不尽。”言罢抱拳施礼。
一众捕快面面相觑,俱都现出疑惑之色。程肃忙摆手道:“把家伙都收起来,这位姑娘乃是大名鼎鼎的缉刀人,不得无礼。”又对那女子含笑抱拳道:“适才是程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见谅则个。”
女子淡然收起短刀令牌,道:“无妨,程捕头秉公职守乃职责所在,在下岂有怪罪之理?”
程肃审视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女子,笑道:“我等身在公门,早听说过缉刀令乃刑部为缉拿通缉重犯而设的特殊之职,对缉刀人之名如雷贯耳,只是从来无缘得见,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相遇,当乃一大幸事。”
女子见他如此客气,也只好拱手道:“程捕头客气了。”
十几名捕快见这女子真是江湖传闻中的缉刀人,一时都难免惊诧,纷纷收起兵刃向女子注目凝望,只因“缉刀令”这三个字无论是对逃亡的通缉要犯还是负责刑狱缉捕的公门中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的特殊存在。
诚如程肃所言,“缉刀令”乃当今朝廷为提高刑狱办案的效率而破例由刑部设立的一个特殊职位。十几年前,曾经身为刑部尚书的司空错成为大雍王朝新一任丞相,他上任之后曾推行过许多变革新政,其中就有关于刑狱的改革建议。因他曾是刑部尚书,深知在一些重大刑案缉捕方面的利弊缺漏,特别是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重犯,各地府衙压力极大。一些重大刑案已经被查明真相,但往往因凶犯武功高强而逍遥法外,其中并非各地官府缉拿不力,而是能力有限,寻常公门刑捕如何应付得了那些仗着武功高强而杀人放火的江湖凶徒?于是司空错陈秉利弊上书当今皇帝,拟定以刑部之名设立一个特殊机构,专门负责捉拿被重金悬赏的通缉重犯,以减轻天下各地府衙在刑捕方面的压力,由此“缉刀令”便因此而来。
“缉刀令”这个特殊机构被允许设立后,由刑部直接负责节制,挑选对朝廷效忠武功高强之人,经过严格训练合格后,配发有独特标志代表身份的拘令刑刀以及告身文书,并在刑部记名后成为“缉刀人”。
但与寻常公门刑捕不同的是,缉刀人不吃朝廷俸禄,但若有被重金悬赏的通缉要犯被缉刀人捉拿归案后,赏金由缉刀人独自所得。而且缉刀人是由刑部直接负责不受地方官府节制,在捉拿重犯时更有临时决断生死之特权。所以缉刀人在刑部虽无明确官职品秩,但权力却非同小可,所以缉刀令一经被允许推行后,各地府衙刑捕皆有耳闻,但缉刀人往往奔波于江湖以赏金为生,行踪不定,能真正见到缉刀人的官府中人并不多,于是缉刀人这个名字更多的是神秘,也是逃亡在江湖中那些通缉要犯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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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出自刑部并名动江湖的缉刀人共有六人,而这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这帮捕快一见眼前女子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缉刀人时,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个缉刀人居然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缉刀令自成立以来,曾抓捕过无数身犯重案的凶徒,真乃罪恶之克星,尤其是那六大缉刀人,更是名动江湖,令人敬佩。”程肃清了清嗓子,看着那女子说道:“程某更早已耳闻,近几年缉刀令中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缉刀人,她也是六大缉刀令之一,武功深不可测,被誉为是除刑部总捕头陈悲秋之外的第二高手,此人名唤谢安宁,正是一位年轻姑娘。”
那女子听到这,肤色略呈小麦色的俏脸上依旧未见波动,只是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程肃又笑道:“实不相瞒,程某起初听到此事时还不以为意,以为仅仅只是江湖传言而已,不料今日竟真能见到谢姑娘真容,真乃一大幸事了。”客套恭谨之意溢于言表。
谢安宁微微摆手,道:“程捕头过奖了,在下身为缉刀人,一来只缉捕通缉要犯,二来靠此赚些赏金,至于那些传言不过虚名,程捕头大可不必当真。”
程肃却郑重拱手道:“方才若非谢姑娘身手了得出手相救,此刻程某只怕已吃了那凶徒的大亏,救命之恩,容当后报。”他见谢安宁目光已在茶棚内游移,顿时明白其意,立刻省下客套之语,沉声问道:“谢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安宁微微蹙眉,道:“程捕头,这里乃凶案现场,还请劳烦各位兄弟保护一下。”言罢已自转身迈入茶棚。
程肃连忙吩咐手下捕快,随即跟着也进了茶棚,但他一走进去,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灼之味,不由心头一动,转而看着满地皆有火焚迹象,顿时疑惑大起。
几名捕快大步奔出,对官道上围观人群大声喝道:“府衙办案,无关闲杂人等不可聚集,速速离去。”在捕快们的驱赶下,众人只得一边议论纷纷一边终于各自散去。
不远处的马上上,王马侧头低声说道:“公子,我们也走吧。”
公子羽却道:“不急,再看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茶棚内。
谢安宁快步来到茶棚内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石庚丑身前,蹲下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口鼻,见还有气息便神色略缓,随即出手如电连封石庚丑肩膀前胸数处大穴,止住了肩膀伤口的流血。同时开口道:“程捕头来得倒是及时。”
她身后的程肃忙道:“谢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时日城里不大太平,所以程某奉命在城外附近巡逻,恰巧有路人报称这里有人发生搏斗,所以才急忙赶来。”
原来近日常州因铁剑大侠李远松之死引来了不少江湖中人来此聚集,因而引发了不少械斗事端,其中还波及到了平民百姓。官府虽与江湖向来对立,但素来却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只要江湖中人不危害到朝廷和百姓,官府一向都对江湖中人睁只眼闭只眼。可李远松在常州乃是有名望的江湖大侠,他虽死得离奇蹊跷官府至今没有查到丝毫线索,可因他之死引来的那些江湖人私斗影响到了常州城内百姓的安危,常州府衙可就不能视而不见了,不论是装样子还是撑场面都得要有所举措,不能放任那些江湖人目无法纪引起混乱,所以这些天常州府衙在城内城外都派了很多捕快差役巡逻,确保一方太平。
谢安宁闻言也没有多问,她从斗篷内的腰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小瓶倒了两粒红色药丸,捏开石庚丑嘴巴倒了进去,再一拍他胸膛,昏厥中的石庚丑喉咙一动,药丸已进了腹中。
程肃仔细盯着石庚丑看了半晌,忽然惊道:“他当真是那铁臂神猿石庚丑!”当今朝廷各部下发的各种重要政令都是流通同步的,虽然颁布下发的时间因区域不同时间会有出入,但基本都能达到统一,特别是像石庚丑这种惊动刑部的重大案犯的通缉令更是会扩散至整个大雍王朝所属之地,各地州府郡县都会第一时间得知并倾力捉拿,而常州自然也不例外,至今城门口的官府告示栏中还贴着石庚丑的通缉令,所以身为负责常州刑案缉捕之职的程肃当然对这个人并不陌生。
谢安宁站起身,又取出一卷纸展开,上面绘着一人画像,旁边有字数行,盖着一方鲜红大印,正是出自刑部的通缉悬赏令,而那画像也正是石庚丑本人。
谢安宁将那悬赏令交到程肃手上,淡然道:“他还有一口气总算没死,否则在下就少了一万两银子了。”
程肃看着地上的石庚丑,忽然叹道:“此人穷凶极恶,刑部发的通缉令已有数年,却始终无人能将他捉拿,如今谢姑娘能将他擒住,不论是对官府还是百姓,都是除了一大祸害,此乃大功德一件哪。”
谢安宁面色如常,她转到另一边那两个斗笠汉子的尸首前,忽然皱起了眉头。
程肃不清楚方才激斗之事,见此不由皱眉问道:“这两人又是何人?为何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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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宁略微弓身仔细查看身中毒箭而亡的汉子,随口道:“这两人包括逃走的那个都是在此埋伏刺杀石庚丑的人,这人是中了自己的暗箭毒发身亡,另一个程捕头已亲眼目睹了。”
程肃转眼看向那具无头尸首,回想起方才那惊魂一幕,不由背脊一寒,皱眉问道:“石庚丑乃刑部通缉要犯,何人竟会刺杀于他?”
谢安宁已起身走到那颗断头前,闻言道:“他在江湖上恶名昭着,想杀他的人很多,但这三人明显并非寻仇报复而来,因为他已落入我的手中,只要一进官府大牢迟早都是死路一条,可他们为了杀他不惜连我也一起暗算,手段毒辣阴狠,好像不将他杀死在此誓不罢休,所以这很不合理。”
她一边盯着那颗双目暴突死不幂目的脑袋,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不过在下只负责抓捕,对查案之事并无兴趣,如果程捕头有心查明其中真相,就只能劳烦你自己了。”
程肃一时满腹疑惑茫然,他思索片刻无果,只得转头对手下喝道:“别都一个个干杵着,还不赶紧过来做事?”
其余捕快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做,于是几名捕快立刻进入茶棚,从随身口袋中取出笔墨纸砚,将案发地点死亡人数还有死者特征死因一一绘图记录在案,另有人找到了被吓得半死的茶棚老头询问所见过程,其中重点记录有一嫌犯杀死同伙后夺马在逃。
而谢安宁却一直在端详着那颗断首,她忽然目光一闪似有发现,忙蹲下伸手摸向那人头的下颚,在她不断仔细摸索之后,忽然就从那人脸上揭开了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另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只是那惨白的脸上依旧面带惊恐双眼暴突,似是到死也不相信他竟然会死在同伴的剑下。
“果然如此。”
谢安宁冷哼一声缓缓站起,从斗篷里又摸出一份纸卷展开,依旧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画像之人正是地上那颗人头。
程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虽听说过江湖上有人以人皮面具作伪装之用,但却从未亲眼见过,此刻一见谢安宁手中那张面具薄如蝉翼栩栩如生与真人面孔无异,也不知是否真是以人皮制成,不由得既感惊奇又是诧异。
却见谢安宁盯着地上那颗人头,缓缓说道:“此人名叫刁兆兴,青州玉昭县人氏,曾是荆州长河帮帮主司马长河门下弟子,但数年前曾与他人勾结利用长江码头走私红货而触犯帮规被逐出长河帮。而后他浪迹江湖便结识有命案在身逃亡江湖的石庚丑,他两人乃青州同乡一拍即合,不久后便先后在蜀湘等地联手再次犯下数桩命案,手段凶残乃是穷凶极恶之徒,但这人武功挺高,官府追杀捉拿无果,刑部才悬赏八千两银子通缉。”
程肃听着谢安宁说完,又看了看那张通缉令,上面所述内容与后者所说基本无二。但程肃却皱起眉头,他虽清楚石庚丑的通缉令,但这刁兆兴的通缉令却并未下发至常州,因而他才略有疑惑。但他马上就想到,这刁兆兴虽也是通缉犯,但所犯之案与石庚丑身上的命案相比实在轻了太多,毕竟那铁臂神猿可是能排进刑部十大通缉重犯之一的大恶人。或许就是因为刁兆兴的案子还达不到举国通缉的严重程度,所以刑部才没有那么重视,因此许多州府并没有接到此人的悬赏通缉令。
在刑部悬赏通缉令上,石庚丑的赏金是三万两银子,而这刁兆兴却只有八千两,仅凭这种简单对比,就能区分两人的罪恶程度。
程肃想到此处,疑惑便消了大半,同时不由对谢安宁暗自赞许,由衷说道:“谢姑娘能对凶徒的情况了若指掌,的确不愧是缉刀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更乃女中豪杰也!”
谢安宁却对如此赞许之言毫不在意,她看着手中的面具,皱眉道:“方才我曾与此人交手,他的刀法颇有火候,可奇怪的是他会的刀法并非只有一种,而是集武林中数家刀法于一炉,却又杂而不精,我便因此生疑有意试探,后来他果然竟又使出了荆州沧浪刀的招式,沧浪刀法正是荆州长河帮主司马长河的成名武功,我便怀疑他就是刻意易容伪装了相貌的刁兆兴,但我不解的是,出身长河帮的刁兆兴又为何会数种路数截然不同的刀法。”
她话音稍顿,随即接着说道:“我知道石庚丑尚有同党没有落网,其中之一就有那刁兆兴,于是便刻意在此逗留,料想必定会有人前来救他。可没想到人是等着了,但却是来杀他的,而且杀他的人还是曾与他一同犯案的同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难怪石庚丑见到这两人后忽然神情大变更口出奇怪之语,只怕当时他就已经猜到刺杀之人定有他的熟人。”
程肃沉吟道:“被自己同党刺杀本已奇怪,但这刺杀者却又以假面目前来截杀就更是怪上加怪了,而且最后那名凶徒竟然会将自己同党一并杀死,只怕是不想让他的同伙被人抓住逼问来历,故而痛下杀手灭口,所以这中间定然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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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宁瞧了他一眼,这才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便将这里的情形与程捕头说了,至于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真相,那就要靠你们府衙去查了。”
程肃神色有些僵硬的笑了笑,他虽也办过不少案子,但像今日这种没头没脑的凶杀案却是头一次遇到,一时真有些焦头烂额,只觉十分棘手。但他心头却忽然暗自思忖:“这石庚丑本就是通缉要犯,如今落入官府之手迟早都是要被杀头处死,如今被同伙刺杀虽是怪异,但只怕极有可能是个人私仇被人报复,最后就算查不明白,只要石庚丑一死,也大可以江湖仇杀为由结案。再说像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本就死有余辜,也用不着耗费精力去为他讨个什么公道真相。”他暗忖至此,原本焦虑之情便消散了大半。
程肃神色稍有缓和,忽然又闻到了那种刺鼻气味,顿时皱眉问道:“谢姑娘,方才这里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程某闻着像是有硫磺硝石的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安宁淡然道:“程捕头可曾听说过震天雷?”
“震天雷?”程肃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程某不曾听过,那是何物?”
谢安宁并未觉得意外,她耐着性子解释道:“震天雷乃是江湖上的一种火器,也是一种暗器,是由江南霹雳堂所制,此物内藏火药机关,外裹铁皮,一经发出触之即炸,小小一枚震天雷威力可达三丈方圆,被炸者就算身穿铠甲甚至有护体罡气也难以抵挡,乃如今江湖上威力奇大的暗器。”
程肃恍然道:“震天雷程某虽未曾听说,但江南霹雳堂却是早有所闻,据江湖上传言,江南霹雳堂是制作暗器的江湖世家,尤其擅长制作火器,也是唯一一个向官府备案的的江湖世家。据说江南霹雳堂还曾有人被朝廷工部选中参加攻城火炮的研制,用以边关防备。”
谢安宁淡然道:“没想到程捕头身在公门,对江湖上的事也颇为熟悉。”
程肃笑道:“程某身在公门,少不得要与江湖上的人打交道,这些事也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他话头一转,忽然神色一变,皱眉问道:“莫非方才有人在这里发出了震天雷?”
谢安宁点头道:“不错,正是那逃走的凶徒向我扔了一枚震天雷,所幸没有伤及无辜。”她说得云淡风轻,但程肃却大感诧异,他早已观察过茶棚内的情形,不但现在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火药气味,地面更是被烈火焚烧得满目疮痍,他虽没有亲眼目睹,却也能猜到那震天雷的可怕威力。但真正让程肃诧异的是,谢安宁竟能在震天雷巨大的爆炸下毫发无伤,这等本事当真匪夷所思,不得不让人心头惊异,同时在心头暗道:“此女虽年纪轻轻,却能成为缉刀令行走江湖四处缉拿凶犯,更被称为刑部第二高手,看来的确不是等闲之辈,难怪就连火器也无法伤她了。”
程肃便不由得对谢安宁更高看了几分,当下叹道:“那凶徒既然用如此可怕的暗器都无法伤到谢姑娘分毫,足见江湖上对姑娘的传言不虚。只是不知谢姑娘可曾看出那凶徒的来历?”
谢安宁微微摇头:“此人虽然是用剑,可他的剑法全是置人于死地的狠辣杀招,我一时未能看出他的剑法路数。”
程肃沉吟道:“谢姑娘江湖经验丰富都未能看出那人来历,看来此案绝非短时间内可以了结,为今之计,只有先将这两具尸首带回府衙再行查探了。”
他忽又看向那具浑身泛着青黑之色的尸首,皱眉道:“这个人是否也是石庚丑的同伙之一?”
谢安宁也看着那具尸首,摇头道:“此人不在刑部的通缉令上,他也没有易容,因为他是中毒身亡,如果易了容脸色不会和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颜色相同,但此人武功不俗,应该是另有来历之人。”
程肃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皱着眉头道:“既是如此,便先返回府衙再说罢。”
此刻一众捕快也已对现场勘察记录完毕,程肃便吩咐手下就近从那些小贩处找来两辆板车,将昏迷不醒的石庚丑和两具尸首小心安置后,又让人顺便将那茶棚老头一并带上,准备返回常州城府衙一起作询问事宜。
谢安宁见这程肃虽相貌粗犷,但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流程分明,显然对办案颇有经验。
官道那边,公子羽见茶棚内已准备离开,便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声对王马道:“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走吧。”
王马早走离开之意,便轻轻一抖缰绳,赶着马车缓缓前行。
程肃正指挥着手下捕快将板车固定准备上马离开,谢安宁却忽然开口道:“且慢。”说罢快步走出茶棚来到板车前。
程肃问道:“谢姑娘可有什么发现吗?”
谢安宁微微摇头,却对推车的捕快说道:“烦请兄弟把他们的衣服拉开看看。”程肃心头不解,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反对。
那捕快虽同样不解,但他们这帮捕快见这年轻女子乃名动江湖的刑部缉刀人,对谢安宁极为仰慕钦佩,当即就准备伸手去解开两具尸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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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宁忙制止道:“尸首有毒,不可用手。”那捕快脸色一变,忙道:“多谢姑娘提醒。”随即拔出佩刀,以刀尖割开尸首胸前衣襟,露出胸膛皮肉。
谢安宁凝目细看,见两具尸首胸膛之上并无异样,随即便道:“没事了。”
那捕快正要收刀,谢安宁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断头的刁兆兴左手手腕,顿时神色微变,便对那捕快道:“借刀一用。”
捕快将刀递了过来,谢安宁持刀翻开刁兆兴手腕,只见那手腕内侧靠近小臂处竟有一块犹如被烫烙的暗红疤痕。
程肃见状也靠了过来,他看了许久,忽然皱眉道:“这疤痕的形状怎的好生怪异,好像是火焰的模样。”
谢安宁凝目不语,随即又用刀尖翻开那中毒身亡之人的左手手腕,顿时柳眉一皱。
这人的手腕之上,同样烙印着相同的疤痕,颜色暗红,形状如同烈烈燃烧的火焰。
谢安宁沉吟片刻,忽似想起了什么,立刻快步走到另一辆板车前,伸手翻开石庚丑的左手,顿时目光一闪,神色已经微微沉了几分。
因为石庚丑的手腕上,也同样有着相同的印记。
跟过来的程肃见此,也不由面现疑惑。
谢安宁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程捕头可看出什么了吗?”
程肃思索道:“他们三人手上的疤痕绝非普通烫伤的伤痕,否则绝不可能都是相同的形状和同样的位置,以程某猜测,这或许就是他们作为同党的某种记号或者标志,又或者是某种象征。”
谢安宁轻轻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一辆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车窗内的人目光也恰巧正好落在石庚丑的那只手腕上。
谢安宁忽然像心有所感,不由侧头向外看去,目光刚好与马车内的那人目光相接。
车窗内,是一张清俊却略显苍白的陌生男子的脸。四目相接之下,不知怎的,谢安宁心头竟莫名一动,一时却又说不出是何感觉。
谢安宁正狐疑间,那辆马车已经走远了。
程肃并未察觉到身旁女子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了看石庚丑,说道:“谢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将人带回府衙为好。”
谢安宁回过神来,颔首道:“那就有劳程捕头带路了。”将刀还给那捕快后,她径自去牵回了那匹枣红马。
程肃便吩咐一众捕快收拾上路,他也骑上手下牵来的马,与谢安宁并驾齐驱而行。
谢安宁端坐马背,一手依旧握着那根绑住石庚丑双手的银索,两名捕快推着板车跟在后面,一行人径向常州城而去。
行进途中,谢安宁忽然对程肃道:“程埔头,在下到了府衙领了赏金就没我的事了,至于今日之事便只能靠程捕头费心了。但这次在下原本只抓了石庚丑一人,至于那刁兆兴实属意外,所以他的赏金我只要一半,剩下的到时候在下就送给程捕头好了。”
程肃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错愕道:“姑娘这是何意?”
谢安宁叹道:“在下行走江湖缉拿逃犯,也经常与各地府衙的差人捕快们打交道,深知他们的艰辛困难,有时候为了查案缉拿凶犯更是凶险万分,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危,所以刁兆兴那八千两赏金的一半,就权当是在下送给程捕头和你手下这般兄弟们的一点心意罢了。”
程肃闻言,一时惊喜交集,谢安宁的话正说中了他们这些身为府衙底层捕快的难处,更没料到谢安宁一介女流竟有如此性情,一时之间不由百感交集,对谢安宁更生出了知己之感。
程肃身为一州捕头,一年俸禄也不过区区三十两银子,至于他手下这些寻常捕快一年的俸禄还没他一半多,平日里无事尚可能勉强糊口,若一旦遇上急难之事或者为了公事受伤丧命,这些捕快和他们的家庭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所以四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巨款,十几人平分下来数目也颇为可观,至少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改善一下各自的生活。
程肃不由得有些呆滞的看着谢安宁,许久后才叹道:“谢姑娘虽为女子,不但本事非凡,更有如此胸怀,实乃性情中人,程某由衷敬佩。等到了府衙,若谢姑娘不嫌弃,程某想请姑娘吃一顿便饭,以谢方才救命之恩。”
谢安宁淡淡一笑,更显英气不凡,她笑道:“举手之劳,程捕头不必放在心上,在下行走江湖很多时候也要靠朋友,所以方才之事,还请程捕头不要推辞。”
程肃没想到这年轻女子不但是性情中人,更能明白何为人情世故,当即真对她刮目相看,随即便抱拳道:“既然谢姑娘有如此义气,那程某也不矫情,先在此替各位兄弟谢过姑娘了。今后若有需要程某帮忙的,力所能及之内,程某必义不容辞。”
谢安宁沉吟着,忽然微笑道:“程捕头既然如此说,也许很快在下就需要你的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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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临近常州城城门之时,公子羽忽然轻轻掀开窗帘,他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对赶车的王马说道:“王马,你觉不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和平时不一样?”
王马不知公子羽突然莫名其妙的问这话的意思,随口道:“都是太阳而已,也没什么不同嘛。”
公子羽却意味深长的喃喃道:“不一样,不一样。”他望着蓝天春阳,苍白的脸庞少见的浮现出几分温和。
王马一抖缰绳,马车已然驶入了城门。
公子羽已重新放下窗帘,他有些恍惚的坐着,神情极为复杂,却无人知晓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很久以后,他才突然幽幽独自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江湖,有时候还真是小啊。”
“安宁安宁,身在江湖,又何处可寻安宁呢?失去了方向的燕子,纵然海阔天高,何处又是归乡呢?”
随着低声轻喃的自语,马车已经驶入城内人流中消失不见。
可忽然间,原本蔚蓝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渐起,原来这万物苏醒的春好时节,也有这般善变的天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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