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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白夜

程珩一睡了大概两个小时, 睡到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

怀里的枕头柔软温暖,散发出暖阳的味道,令他舍不得醒来。

岑眠百无聊赖, 又睡不着, 转着眼珠子发呆了两个小时。

她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咕叫。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珩一皱皱眉,缓缓醒来, 闷哼出声。

岑眠感受到锢着她的两条手臂有些松了, 她动了动,小声问他:“你醒了?”

听见她的声音,程珩一微愣, 薄薄的眼皮掀起来, 才发现怀里抱着的不是枕头。

岑眠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澈干净。

程珩一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轻轻蹭了一下。

“嗯。”

男人的碎发扫过, 蹭得她痒痒麻麻, 岑眠觉得浑身发烫, 像是也发烧了。

肚子不识时务地又叫一声。

“饿了?”程珩一起身,“我去做饭。”

他的动作迟缓,手拢起, 靠近唇边,发出压抑的咳嗽。

岑眠拉住他, “你休息吧,我去做。”

程珩一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不信任。

岑眠被他的眼神冒犯到, 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 “你以为我不会?”

毕竟她在国外生活了好几年, 自理能力还没有到那么废的程度,不是不会, 只是平时懒得做而已。

程珩轻笑,赶紧哄她,“那我今天要饱口福了。”

他们从卧房出去,程珩一为了表示信任,甚至没往厨房走,坐在沙发里。

岑眠双手抱臂,站在厨房里,思索片刻,打算先给程珩一做个甜牛奶鸡蛋小汤圆,省得叫他小看。

她刚把装了牛奶的小锅放到灶台上,打起火,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一边踮脚,在橱柜上找汤匙,一边接起电话。

“喂。”

“你现在在哪?”沈镌白直接问。

“家里呢。”

“回来一趟吧。”他说。

岑眠找到汤匙,从橱柜里拿出来,问:“怎么了?”突然要她回去。

沈镌白沉默半晌,道:“刻刻快不行了。”

“……”岑眠愣了愣,一个失神,手里的汤匙松了,落了下来,打在了奶锅上。

奶锅倾倒,牛奶浇熄了灶火,发出一声悠长的扑哧声。

“回来了我叫司机去接你,先挂了。”沈镌白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因为岑虞在另一边叫他,嗓音里含了湿气。

岑眠张了张口,忽然发不出声,半晌,应了一句:“好。”

厨房里发出的碰撞声传到客厅,已经很微弱。

程珩一听见,目光移动,望向厨房微阖得门,提高声音问她:“需要帮忙吗?”

厨房里许久没有回应,也再没有其他动静。

程珩一皱眉,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到厨房。

他推开厨房的门,看见岑眠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灶台上是打翻的锅,牛奶沿着灶台流了下来,一片狼藉。

程珩一的眸色倏紧,忙走过去:“烫着了?”

岑眠把脸埋在双臂里,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稍稍回过神,摇了摇头。

她侧过脸,在胳膊上蹭了蹭,就着衣服,蹭掉了眼眶里的眼泪,缓缓站起来。

程珩一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确认没有沾到牛奶的痕迹和烫伤,才放心下来。

他抬起眸子,在岑眠的脸上停留,注意到她微微湿润的眼睫,泛红的鼻尖。

刚才在客厅里,他隐约听见岑眠在和谁讲电话。

“出什么事了?”

岑眠吸了吸鼻子,她望着程珩一,难过的情绪重新被勾起来,低低地说:“刻刻要走了。”

刻刻是在岑眠小时候来的他们家。

后来等刻刻再大一点,沈镌白把他送去了德国的导盲犬学校。

岑虞失明以后,刻刻作为一只非常忠诚的导盲犬,成了家里很重要的帮手。

刻刻到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对于狗的生命周期来说,已经很老很老,最近一年更是三天两头要去宠物医院接受治疗。

因为是自然的老去,岑眠也早有心理准备,没有那种很悲恸的情感。

但是一想到曾经陪了他们一家人十几年的家庭成员要离开,还是难免伤心难过。

程珩一望着她,展开双臂,把她拢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抵在她的后背轻拍。

从北京到南临,高铁需要两个半小时。

程珩一让岑眠去收拾要带回家的东西,自己把厨房里的狼藉打扫干净,两个人直接出门,打车去高铁站。

岑眠的心绪不宁,冒冒失失,为了赶上最后一班高铁,下出租车时,连后备箱的行李都忘记了拿。

所幸程珩一跟在她身边,不需要她考虑其他。

在高铁即将发车前,他们及时赶上了车。

高铁发车,缓缓驶离车站。

岑眠的情绪逐渐平静,她凝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觉得太过清凉,转过脸,头轻轻靠在程珩一的肩膀上。

程珩一由她靠着,另一边的胳膊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无声安慰。

感伤的情绪被压下,岑眠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上次回南临是什么时候?”她问。

“……”程珩一沉默,似在想,“很久了。”

“多久?”

“上大学以后就没回去过。”

闻言,岑眠一愣:“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回去过?”

程珩一淡淡道:“没有回去的理由。”

岑眠不甚解,却难得敏感,知道可能不该再问,转移了话题。

“那你也很久没见过刻刻了吧,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你。”

以前她带刻刻出门放风,刻刻看见程珩一,每次都兴奋地乱叫,往他身上扑,要他陪着玩。

“他应该还记得你。”想到这里,岑眠垂下眸,语气含着酸涩地说,“你回来送他,他肯定很高兴。”

他们快到南临的时候,家里的司机发来消息,说已经到高铁站的地下停车场了。

岑眠抿了抿唇,让司机先走,她自己打车回家。

自从去过白溪塘以后,她多少有些理解程珩一的顾虑,所以尽量避免在他面前表现出她的家庭所带来的优越。

高铁逐渐靠近城市的边缘,景象越来越熟悉,灯火辉煌。

岑眠抬起头,想叫程珩一看,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

他的感冒还没好,一直戴着口罩,应该是身体仍旧不舒服,阖着目,眉心微微拱起。

光是露出一双眉眼,仰靠在座椅里,就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为了让程珩一多睡会儿,高铁驶进车站时,岑眠才轻轻推他,把他喊醒。

程珩一睁开惺忪的眸子,“到了?”

岑眠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温度比早上要低一些,她点点头,“嗯,走吧。”

晚间,出租车等候区排队的人少,很快他们就坐上了车。

“到哪儿?”司机师傅在前排问。

岑眠答:“御华公馆。”

闻言,司机从前排回过头,看一眼她,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发动车子离开。

南临人都知道,御华公馆是南临市最顶级的豪宅群,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御华公馆位于南临最市中心的地方,外围有完备的警戒防卫设施,从公馆正门进到别墅区,还有一段很长的路。周围种满了植被,仿佛被包围在了森林之中,隔绝了市中心的喧嚷,闹中取静。

除了业主登记的车辆,出租车是不能够开进公馆的。

公馆门前有一处岗亭,保安老刘看见有人走来,从窗户口探出头。

老刘在御华公馆工作了快二十年,算是看着岑眠长大,客客气气地笑道:“回来了啊。”

岑眠也朝他笑了笑:“刘叔,今天值班呢。”

“是啊。”

老刘从椅子里站起来,才看见岑眠后面跟了一个眼生的男人,他拿出登记簿,态度和善地说:“来登记一下,写下姓名和手机号。”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或探究或好奇的表情,要想在这种地方工作长久,就是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不该关心的事情不要关心。

程珩一登记完,保安老刘拿起登记簿,扫一眼他的名字,又抬起头看他,像是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消失。

程珩一以前家就住离御华公馆不远的另一处高档小区,上下学和岑眠都是一起走,每天早上七点半,他准时到公馆门口等。

岑眠背着书包,一蹦一跳,踩上他自行车后轮的脚撑,嘴里还咬着没吃完的面包片,腮帮子鼓得像是小仓鼠。

她双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明明是自己磨蹭迟到,反而要催程珩一骑车慢。

老刘的回忆停留在他们初中的时候,等上了高中没多久,就再没见程珩一来了。

从门口往公馆里走,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

岑眠家是一栋独栋的别墅,位置是别墅区里的最高地。

复古的双开铁门,足足有两米高,管家知道岑眠要回来,早早就在门口等了,殷勤给她开门。

程珩一送岑眠到家门口,他站在铁门的外面,定住脚步,同她说再见。

岑眠回头望他,隔着一道铁门,不愿意承认,却觉得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变得远了。

岑眠进了家门,客厅里的灯光调到了最暗,沈镌白和岑虞坐在沙发里,听见开门声,朝门口看来。

“回来了。”岑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谁。

岑眠也下意识压低声音问:“嗯,刻刻呢?”

“刚睡下,傍晚听见你爸跟你打电话,知道你要回来,一直不肯睡觉,非要等你,后来实在撑不住,才去睡的。”

岑眠换上拖鞋,轻手轻脚走到阳台。

阳台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金毛犬,蜷缩着身体,毛发的颜色已经暗淡,像是呼吸非常困难,发出沉重的沙沙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岑眠蹲在刻刻身边,抚摸它的毛发。

好像是感觉到了小主人的气息,刻刻缓缓睁开眼皮,露出湿润漆黑的眼睛,眼睛里满是疲态,仿佛睁开眼,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挪动了一下头,蹭了蹭岑眠的手,然后又沉沉睡去。

等完岑眠回家,沈镌白扶着岑虞,回了一楼主卧休息,出来后,走到阳台。

“今天去了医院,医生说刻刻就是这两天了。”

“我和你妈陪了它一天,明天你陪陪他吧,带他出去玩玩。”

岑眠抚摸刻刻的手顿了顿,哑声说:“好。”

“嗯。”交代完,沈镌白转身离开。

岑眠陪在刻刻身边,静静坐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夜色催更,凉意从地板浸透到她的膝盖。

她站起来,抹一把脸,才发现脸上都是眼泪。

岑眠看向阳台外,偌大的院子里,在夜色沉沉的铁门后,拉出了一个模糊修长的影子,单薄而寂寥。

寂静中,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岑眠拿出手机,看见两条消息,是程珩一发来的——

“别哭了。”

“晚安。”

明明他看不见阳台里的情景,就知道她在哭了。

第52章 白夜

第二天, 岑眠醒来时,看见刻刻已经趴在她的床上,像是一张沉沉的毛毯。

他安安静静, 不发出一点声音, 听见岑眠起床的动静,才抬起脑袋看她。

岑眠趴在床上,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像是预料到她起床的时间点, 她刚打开微信,就看见程珩一发来的消息。

程珩一:【醒了吗?】

岑眠:【嗯。】

程珩一:【刻刻怎么样?】

岑眠扭头,盯着刻刻圆溜溜的眼珠子, 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

她回复道:【挺好的。】

岑眠凑近刻刻, 指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今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刻刻听得懂人话,汪了一声,跳下了床, 爪子抓住地板, 来回转, 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等一下啊。”

岑眠笑着安抚他,捧着手机继续发消息。

岑眠:【一会儿我要去家旁边的宠物公园,你来吗?】

程珩一:【几点?】

岑眠:【十点, 公园门口见?】

程珩一:【好。】

岑眠盯着这一段话,突然觉得无比熟悉, 好像进行过很多次。

以前每到周末,岑眠就会约程珩一, 带着刻刻, 去到那个公园里玩。

岑眠牵着刻刻还没走到公园门口, 刻刻突然变得格外兴奋,拽着她往前走, 朝某个方向叫唤。

岑眠顺着他叫唤的方向望去,才看见程珩一已经在公园门口等着了。

与此同时,程珩一抬起眼,和她的目光对上。

他在岑眠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而后才缓缓下移,看向刻刻。

刻刻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跑到了程珩一跟前,才晓得犹豫,怯怯地不敢上前。

直到程珩一蹲下来,唤他:“刻刻。”

听见熟悉的声音,刻刻嗷呜一声,扑到他的身上。

岑眠静静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忽然不明缘由的,鼻子有些发酸。

宠物公园里,有一大片绿色草地,可以让狗狗们自由玩耍。

岑眠出门时,带了刻刻喜欢玩的玩具。

程珩一拿了其中一个青绿色的网球,在空中抛了一下。

“刻刻。”他唤。

刻刻转头,看见他手里的球时,绕着他的脚边打了两个圈,汪汪两声,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同他玩扔球的游戏。

程珩一的手臂一挥,把球朝前面的草坡扔去。

刻刻撒腿跑了出去。

虽然奔跑的速度比起年轻的时候,慢了很多很多,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却依然有十足的信念感,朝着程珩一丢出的球跑去。

岑眠看得出来,刻刻今天很高兴,从他逐渐衰老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积极地去追过球了。大多时候是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倒是难得和程珩一玩得那么起劲。

刻刻消失在草坡上,远离了岑眠的视线。

岑眠等了十几秒,也不见刻刻回来,往前走了几步,踮脚探头去看,内心升起一丝不安。

她回头在程珩一的胳膊上轻拍一下,埋怨道:“你丢太远了。”

岑眠抬腿往草坡上走。

程珩一跟在她后面。

走到坡上时,岑眠看见了坡下的刻刻。

刻刻才跑到球边,刚叼起来,突然,他放下嘴里的球,又往前跑,咬住一个老人的手杖,将他的手杖往回拉。

老人的脸上戴着黑色的墨镜,眼睛失明,手里是他的盲杖,许是对公园很熟悉,没有拿盲杖探路,往前走时,察觉不到公园草地上挖出的一个大土坑。

要不是刻刻及时拉住,带老人往边上走,他就要摔进那个坑里去。

老人的儿子紧随在后,因为刻刻的举动,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危险,赶来扶住老人。

刻刻见看护的人来了,松开咬住的盲杖,扭头回去继续捡他的球。

他叼着小球,朝岑眠和程珩一跑去,像是一个战胜归来的小战士,得意洋洋。

程珩一蹲下,拿过球,在刻刻的脑袋上揉了揉,温声细语地夸赞。

刻刻听了夸奖,连续地叫唤,像是没玩够,想要再来一次。

程珩一如他所愿,将球扔走。

刻刻反应极快,朝球的方向奔去。

那边老人的儿子走过来,跟岑眠他们道谢。

“你们家狗真聪明啊,要不是它,我们家老人可得摔了,多谢啊。”

岑眠笑笑:“没事。”

刻刻作为导盲犬,工作了十多年,即使到现在,依然保有他的职业素养。

岑眠望着刻刻在草地上奔跑的身影,简简单单地追逐那一颗球。

导盲犬的工作,让他的性格稳重温和,极少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肆意。

来回扔了两次球,刻刻已经跑得很累很累,仿佛消耗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舌头吐出,不断地喘气。

他走到岑眠的身边,躺下,蜷缩成一团。

岑眠坐在草地里,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地晃荡,自己则侧身靠在程珩一身上。

刻刻发出微弱的呜咽,漆黑圆溜溜的眼睛里,湿润莹亮,透着一股不舍。

岑眠清楚地感知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加紧紧地抱住他,却阻止不了他的灵魂离开□□。

阳光温暖,轻轻拢在刻刻的身上,令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始终留有最后一丝暖意。

“刻刻睡了?”程珩一低声问。

岑眠轻轻“嗯”了一声,携着淡淡的哭腔。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轻轻抚摸刻刻的毛发,鼻子忍不住酸起来。

程珩一伸出胳膊,将她搂进怀里。

他们坐在青绿色的草地里,坐了很久很久。

远处的夕阳渐沉,将天空染成氤氲的玫瑰色。

导盲犬刻刻,在此时,终于可以休息了。

风渐渐温柔,云层疏散,欢迎它的灵魂回归自然。

刻刻被埋葬在墓园里。

沈镌白怕岑虞又哭,对眼睛不好,在家陪她,没让她来。

岑眠叫了程珩一来,觉得有他在的话,刻刻也会更高兴。

墓园里的坟墓一排排。

岑眠往上走时,打扫的大爷从上面走下来,嘴里小声嘟囔:“真是人不如畜生,猫狗也要住墓地。”

岑眠听见了,脚步微顿,当没听见。

程珩一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到了刻刻的墓碑前,岑眠放上买来的花,摆上了刻刻爱吃的各种零食。

程珩一静静地看她忙活,知道这些事情她想要自己完成,只在岑眠需要的时候搭把手。

之后,岑眠席地坐在墓前,像抚摸刻刻那般,抚摸着墓碑,跟他说话。

让他在那边好好的。

叫他记得去看看思思怎么样了。

听见岑眠提到思思,程珩一抿了抿唇。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墓碑上,那一块墓碑,正是思思的。

岑眠没忘记给她也带一盒猫罐头,摆在墓碑前。

墓碑上,思思的生年是他和岑眠捡到她的日子,卒年和生年的日期相隔,只有短短半年。

程珩一想起之前岑眠哭着跟他说,思思死了。

她害死的。

这件事情,他始终不知道原因。

离开墓园时,程珩一还是决定问她。

“思思她,到底怎么了?”

岑眠的脚步顿了顿,抬起头。

程珩一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神认真地凝望她。

岑眠回忆起了那段令她非常痛苦的高中生活。

藏了很久的怨恨情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一瞬间被勾了起来。

岑眠觉得,既然程珩一在那时候选择了离开,现在也没有立场再问她,在他缺席的时间里,她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

“程珩一。”岑眠连名带姓的叫他,仿佛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墙,“不关你事。”

程珩一怔了怔,感受到了她突然的防御,鸦羽似的眼睫轻颤。

因她突如其来的抵触,显得那么无辜。

岑眠对上他无辜的眸子,抿着唇,轻声控诉:“是你先走的。”

就算她理解,谁都要以自己的前程为先。

跑得慢的,就要毫无怨言的被丢下,但这个小疙瘩,始终存在。

换作是其他人,岑眠可以做到一点不在意。

但谁叫走的人是程珩一。

这个仇,她忘不掉。

第53章 白夜

“……”

不用再多说, 程珩一明白了她防御的原因。

他们一路沉默。

岑眠自己打车回了家,把程珩一丢在墓园,没管他。

她坐在车里, 透过后车窗, 望向墓园的方向。

司机车开得很快,短短几分钟, 就已经把墓园甩远, 超出视野范围。

岑眠抿了抿唇,不再往后看。

程珩一站在墓园门口,凝着逐渐远离的出租车, 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垂眸, 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另一辆出租车停下,问他搭不搭车。

程珩一拉开车门上去。

“去哪?”司机问。

程珩一顿住,不知道他还能够去哪, 半晌, 才道:“南临中学。”

南临中学在这十年里, 校内的面积扩大了一倍,修建了新的教学楼。

正门两头石狮子,气派十足。

周末学校里没人, 守门的老大爷听说程珩一是原来的学生,来看看母校, 又见他长相正派,不像是坏人, 做了登记, 便放行了。

南临中学的广场边有一块触控的电子操作台, 能够看到每一届的毕业生名单,名单按照高考排名的成绩依次排序。

程珩一选到了某一级毕业生。

他虽然高考是高一的时候考, 但学年还是算在了两年后毕业的那一届。

在毕业生的名单里,程珩一的名字,赫然在第一的位置。

程珩一直接略过了前排的名单,点了翻页,往后扫,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没在上面看见岑眠的名字。

他皱皱眉,打算重新再找一遍。

“程珩一?”

后面有一道不太确定的女声响起。

程珩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他对面。

他想起来对方是谁,斯文礼貌地称呼女人:“王老师。”

王柳笑起来:“真是你啊,毕业那么多年,难得见你回学校看看,上我办公室去坐坐?”

她对程珩一的态度格外热情,虽然只带了他高一上学期,但程珩一到底算是她手里头的学生,也是她带出过最争气的学生。

程珩一继续翻着毕业生名单,婉拒道:“不麻烦王老师了。”

他从后往前,又翻一遍名单,还是没有。

程珩一抬起头:“王老师,这里面为什么没有看到岑眠的名字?”

他确认道:“岑眠您还记得吗,也是我们这一届,您的学生。”

闻言,王柳用力叹一口气,手指在额角揉了揉,像是头疼得不行。

“哎,我当然记得,成天胡作非为,糟糕得不行。”

岑眠在她口中,像是个问题学生。

听到王老师这样评价岑眠,程珩一皱眉,抿唇问:“她做什么了?”

他这一问,王柳来劲了,同他大倒苦水。

“她在学校阁楼偷偷养了一只猫,叫林瑜给她看猫,林瑜你还记得吧?跟你一届的,后面可出息了,也考到了京北大学。”

“林瑜看小猫可爱,喂了一颗巧克力。”

“那林瑜哪知道小猫吃了巧克力会死啊,她非得说林瑜是故意的,对人又是踢又是骂。”

“我把她叫办公室,叫她跟林瑜道歉,死活不肯,甩手就走了。”

王柳全程不提岑眠的名字,就用一个“她”代指。

“就这件事情以后,彻底乱套了,叫她学习也不学,上课就知道玩手机打游戏,到了我的课就翘。”

“幸好后来转学走了,不然真是影响其他同学。一颗老鼠屎,带坏一锅粥。”

王柳跟她最喜欢的学生,大倒苦水:“你说哪有这样的学生,我教了二十年书,也没见过那么嚣张的,仗着家里有点破钱,就不要好,一点不懂得尊师重道。”

王柳自诩清高,看不上岑眠的肆无忌惮,但碍于沈镌白在南临的势力,又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在人后尽情贬低。

程珩一想起岑眠在提起思思的死亡时,哭得那样伤心,那样自责,当时的她,得有多委屈。

而在她最委屈最难过的时候,他却没有陪着她。

以至于岑眠用了她自己的方式,去无声的抗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程珩一的眉心皱得更深,脸色沉沉。

“王老师。”他出声打断,“您相信林瑜,为什么不肯相信岑眠?”

王柳愣住,讷讷道:“林瑜是老实的孩子,不会说谎。”

“岑眠更不会说谎。”程珩一说得笃定。

“您教了二十年书,难道不知道,要学生尊重您的前提是,您也要尊重她。”

王柳对上她这个学生的目光,一时失语。

岑眠回到家,就一直闷闷不乐,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饭就要放下筷子,去看手机。

上午不欢而散以后,程珩一就真到现在也没来找她。

哄也不知道哄,岑眠撇撇嘴。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她知道自己朝程珩一发脾气是一种迁怒。

也许是因为刻刻的离开,让她的情绪本身就很低落,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就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同程珩一计较。

吃完饭,岑眠走到客厅的阳台里,刻刻的小窝还在,岑虞不让管家清走,好像这个家里,会永远等他回来。

她盘坐在刻刻的小窝前,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站起来,趴在栏杆前,看向外头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的光线昏暗,铁门外有一道长长的影子透进来。

岑眠愣了愣,转身走回客厅,在玄关换鞋。

“我出去一下。”

岑虞坐在沙发里,随口问她:“上哪去?”

岑眠含含糊糊说:“跟朋友出去玩。”

沈镌白陪岑虞坐在客厅看电视,手里削着苹果,然后切成一块一块,喂到岑虞嘴边。

电视里,电视剧开始播了。

岑虞咬一口苹果,不再管岑眠,注意力全然放在电视上。

“那你早点回来。”她漫不经心地嘱咐。

岑眠穿好鞋,脚尖轻轻叩了叩地板,“嗯”了一声,小跑出门。

她走到铁门外时,看见在弯腰在修剪蔷薇灌木的管家时,愣了愣。

管家听见动静,停止了手里的活,影子也从铁门边收了回来。

他笑笑:“眠眠,要出门了?”

沈家别墅里的管家阿姨,基本都是看着岑眠长大的,喊她时,仍然亲昵温柔地像是喊小孩。

岑眠藏住眼神里的失望,点点头。

她耷拉着脑袋,晃荡出了公馆,不知不觉,走到了程珩一家的小区。

岑眠抿了抿唇,走了进去,她拿出手机,主动给他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缓:“眠眠。”温声细语地唤她,好像在试探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岑眠有点拉不下脸,轻咳一声:“你出来。”

程珩一愣了愣。

岑眠:“我在你家楼下了。”

“……”

程珩一反应过来,沉默半晌,道:“我不住在原来的地方。”

岑眠疑惑:“那你现在在哪?”

“酒店。”

“……”

不用程珩一再多说,岑眠瞬间神经敏感起来,她抬起头,望向身旁那栋居民楼。

居民楼六楼最靠边的窗户,透出光亮,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里面。

岑眠不敢再问,她垂下眼,亦不再看那栋居民楼,她问:“你住哪个酒店,我去找你吧。”

“不用,我来找你。”

岑眠听见对面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程珩一已经出门。

随后的信号有些嘈杂,似乎是进了电梯,自动断掉。

岑眠站在原地,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等待。

刚才的电话,谁也没有再去提及白天的不欢而散,仿佛心照不宣的,把这件事一笔带过。

在旁边路灯的照射下,岑眠看见自己脚踩的这块灰色水泥地板,上面渗透着红色的痕迹,像是谁把油漆不小心泼到过这里。

对面路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瞧见岑眠站在那许久不走,佝偻着背,远远地叫她。

“哎呦,小姑娘,别站在那里。”老太太挥挥手,示意岑眠往她的方向来。

岑眠歪着脑袋,一时不解,却也乖乖地听她话,走了过去。

老太太拍了拍岑眠的胳膊,嘴里嘟囔:“去去去。”像是在驱赶什么不存在的脏东西。

岑眠迷茫地由她动作,问道:“奶奶,怎么了呀?”

老太太拍完她身上的脏东西,把她拉得离刚才的位置更远。

她手指了指岑眠站过的地方,讳莫如深道:“以前那里死过人,不干净。”

老太太的手指扬起,指向了居民楼楼上:“哝,就是六楼那户。”

“夫妻俩吵架,男的把女的从窗台上推下去了,当场就死了。”

“女人的儿子还在现场,亲眼看他妈摔死的,可怜哦。”

岑眠怔了怔,盯着老太太手指的那个窗台,脑子里嗡了一下。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了许多话,岑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老太太见她一点反应也无,觉得没意思,颤颤巍巍地走了。

岑眠凝着那个窗台,许久,缓缓收回目光,落向那块有斑驳红色的水泥地,红色的痕迹其实已经很淡,上面盖了一层的灰。

若无人提起,谁也不知道那是油漆还是别的。

她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程珩一给她打来电话。

岑眠接起,张了张嘴:“喂。”

程珩一的声音平静淡淡:“我在小区门口。”

他只在小区外面等,没有进来。

岑眠抬腿,大步往外走,彷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吃人妖怪。

“我出来了。”

到最后,岑眠干脆跑了起来,比她跑五十米还要卖力。

小区里的居民侧头,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掀起一阵风,又跑走。

岑眠跑到门口,一眼在来往的人群里,看见了程珩一。

他背对着小区,安静地站着,背影显得那么隐忍,那么孤独。

有些不受控制的,岑眠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红起来。

她没有放缓速度,就那么朝他奔过去,从后面扑到他身上,两条细细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腰。

程珩一被她猝不及防地撞上,差点没有站稳,往前踉跄一步。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在感受到女孩柔软的身体,和那抹熟悉的淡香时,错愕随即散去。

岑眠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胸口上下起伏。

程珩一笑她:“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等你。”

岑眠把脸埋进他的后背,一滴眼泪落进他的衬衫里,成了一个深色的点。

她小声问:“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回北京啊?”

程珩一眉心微蹙,不明白她突然怎么要回去,问道:“你不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吗?”

岑眠摇摇头:“不想待了。”

她一下就懂了,为什么程珩一念大学以后,就再也不回南临。

他的家已经血肉模糊,不再是家了。

程珩一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垂眸,在岑眠的脸上停留,像是要看明白她变化的原因。

岑眠不想被他看出来,把脸别开,躲避他审视的视线。

许久。

程珩一牵起她的手。

“走吧。”

第54章 白夜

回北京之前, 岑眠回了一趟家,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来南临匆忙, 什么也没带来。

只不过岑虞听说她没待两天又要走, 念叨了两句,又叫沈镌白做了几道岑眠爱吃的菜, 打包好, 叫她带走,放冰箱里冻上,怕她在北京吃得不好。

岑虞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她, 临走时, 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北京有什么好的,非要在那待着?”

岑眠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在那待着了。

她含含糊糊, 也答不出个所以, “哎呀, 反正我在北京有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岑虞的目光落在岑眠脸上,半晌,似随意玩笑地说, “你谈恋爱了?”

“……”

岑眠脸色一滞,“哎呀, 没有,我最近真的有事情, 等做成了, 就告诉你们。”

想起程珩一还在外面等, 岑眠拖上行李箱,着急忙慌地换鞋出门。

岑虞走到阳台喊她:“跑那么快干嘛, 叫司机送你去高铁站。”

岑眠回头,跟她挥挥手,“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岑虞望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皱皱眉,明明家里有车,打什么车。

因为他们是临时决定回北京,时间来不及,没有赶上最后一班高铁,只能买普铁回去。

普铁的速度比高铁慢,全程要四个小时。

坐普铁回北京的路上,岑眠恹恹的,没有精神,望着窗外漆黑夜色不时发呆。

程珩一以为她还在因为白天的事情不高兴,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下午去了一趟学校。”

岑眠回过神,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思思的事情,我知道了。”

岑眠抬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碰到了王老师。”

“……”

岑眠撇撇嘴,似不愿意多说,知道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没有生你气了。”

关于这一点,她额外表明出来。

自从晚上她在程珩一家里知道他母亲的死因后,就再也不能去怨他了。

怨他早早地考上大学,离开南临,丢下她一个人。

程珩一静静看她,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负气话,还是真话。

岑眠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重复道:“真的。”

“……”

即使她这样说,程珩一依然觉得愧疚,不相信她真的不计较了,只是埋在心里不愿提罢了。

他轻声道:“对不起。”

岑眠摇摇头,靠在他肩膀上。

“林瑜那边,需要我帮忙吗?”程珩一了解岑眠的性格,其实小心眼得很,谁要是真得罪了她,一件事要记好久,非得报复回去不可。

岑眠现在不想去管林瑜,她一点也不想关心林瑜了,“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你是不是感冒药还没吃?”岑眠伸手,摸上程珩一的额头,觉得还是发烫。

这两天程珩一陪着她北京和南临来回跑,肯定生病一直没好。

岑眠从包里翻出水杯,装了热水,看着程珩一把感冒药吃了。

程珩一吃了药,犯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岑眠悄悄看他一眼,见他睡得沉,拿出手机,上网查询当年的新闻。

她输入了程珩一家小区的名字,再加上跳楼的关键词,很快,就有相关的新闻被检索了出来。

新闻里的内容,与她在小区里遇到的那位老婆婆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更加冰冷,不带感情。

岑眠读完文字,往下滑时,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几乎一半被打了码,猩红色的马赛克,少年的孤独背影,站在那猩红色前。

岑眠的食指颤了一下,认出了那颀长背影。

她睁着眼睛,不敢呼吸,心脏跟着疼了起来。

程珩一睡着的时候,耳边听见微弱的啜泣声,极为轻微,却让他睡得不再安稳。

他睁开眼,看向身侧。

岑眠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默默地掉眼泪,晶莹泪水像是珍珠般落了下去,一颗接一颗。

程珩一的眸色沉了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怎么哭了。”他轻声问,“是想刻刻了吗?”

“……”

岑眠把脸埋进男人胸膛,温热踏实,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她哭得更伤心了,含着哭腔“嗯”了一声。

不是因为刻刻。

是因为心疼他。

程珩一的手掌抵在她的后背,一下下轻拍。

他们抵达北京,程珩一把岑眠送回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要走时,岑眠咬了咬嘴唇,出声留他:“太晚了,要不你就住我这里吧。”

程珩一抬眸,望着她,岑眠的脸上泪痕微消,眼睛红通通的,令人怜惜。

他没有推辞,跟着进了客厅。

程珩一在她家住下时,睡的沙发。

岑眠回房间睡觉时,没锁门,但他这人真是够正派,不知道进来。

第二天是礼拜一,岑眠醒来的时候,程珩一已经离开,他早上要出门诊,走得很早,总共没睡几个小时。

岑眠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男人的字迹端正漂亮,写道:早饭在厨房。

真是只要程珩一在,一日三餐就饿不着她。

岑眠从厨房端出早餐,坐在客厅地毯里,边看电视边吃。

手机震动了一下。

岑眠扫一眼屏幕,是柳芳芳发来的消息。

柳芳芳:【你之前发我的诗,有两首过稿了,会发在下期的月刊上。】

柳芳芳:【有一家出版社对你朋友的诗很感兴趣,想出成诗集,具体找时间我们面聊吧。】

岑眠惊讶,没想到张疯子的诗能得到那么好的反馈,她赶紧回复:【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

柳芳芳:【今天晚上?】

岑眠:【可以,找个离你家或者公司近的餐厅?我请你。】

柳芳芳:【那我可挑贵的了啊。】

岑眠:【随便挑!】

晚上,岑眠到了和柳芳芳约好的餐厅。

柳芳芳已经坐在餐厅里等着了,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西装套裙,戴着一副半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干练成熟里透着一丝丝古板。

柳芳芳看到岑眠第一眼,问:“长高了?”

岑眠好笑说:“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能长高呀。”

柳芳芳推一推眼镜,用那种长辈看小辈似的眼神打量,“我看着像是长高了。”

岑眠无奈,坐在了她对面。

她和柳芳芳的地位,就重来没有平等过,以前上学的时候被柳芳芳管,到现在了还时不时把她当小孩似的看。

等菜的功夫里,柳芳芳和岑眠聊起张疯子的诗。

“因为他还不是很有名气,如果现在就签出版的话,价钱肯定是按照新人的来算,会被压得很低。”

“我想的是可以先让你那个朋友,多试试投一些有名的文学杂志,把笔名养一养,等稍稍有些名气了,再说出版诗集的事情。”

“像一些文学性的评选和比赛,也可以多参与。他除了写诗,还能写其他的东西吗?散文小说之类的。”

岑眠摇摇头:“不太确定,我回头问问他。”

“嗯,可以多尝试不同的题材,以后路子会更宽一些,不过也不强求,要想在某一个题材方面做到专精,也是很难得的。”

岑眠像是上课似的认真听,把柳芳芳提的建议都记了下来。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觉得他的诗真的能行吗?”

柳芳芳直言:“能行的人太多了,现在的文学市场很复杂,运气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要看怎么营销。”

她抿一口红酒,笑道:“你朋友运气好,有你来搭桥牵线。”

岑眠听懂了她的意思,有柳芳芳帮忙,只要张疯子真有那个实力,运气和营销,对于柳芳芳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笑嘻嘻说:“那还不是我运气好,有个靠谱的朋友。你还要吃什么,再点点?”

柳芳芳摆手:“不用,这些就够了,我最近在减重。”

岑眠打量她:“你都那么瘦了,还减重啊?”

“下周要拍婚纱照,照片里显胖,瘦点好。”

闻言,岑眠惊讶:“和王睿?”

刚才说起公事还雷厉风行的柳芳芳,此时含笑,眼尾染上一丝羞涩。

“嗯。”

岑眠也很替他们感到高兴,揶揄道:“哎呀,你们这挺快的啊,就要结婚啦。”

她忍不住感慨:“真没想到你们俩能从校服走到婚纱。就王睿那欠儿样,我以为你跟他在一起,没半年就得把他踹了。”

王睿和她们是小学初中的同学,到了高中还是同校但不同班,他和柳芳芳当了九年的同桌。

岑眠一直觉得,柳芳芳跟王睿做同桌,真是倒了血霉。

王睿上学的时候,就没少让老师头疼,像是混不吝的小泼猴,跟岑眠半斤八两,偏偏他爸是校长,谁也不敢得罪他。

柳芳芳因为成绩好,乖巧懂事,甚至有些木木的,就被老师安排在泼猴身边,想叫小唐僧感化他。

但这结果,只可能是泼猴天天扯她头发,叽叽喳喳吵她。

不过柳芳芳也不是任他欺负的,被惹恼,直接告状告到校长那里去。

校长是王睿他爸,其他学生打不了,王睿可是被好一顿打,回来就给柳芳芳起了个告状精的外号。

岑眠最初听到柳芳芳和王睿在一起的消息,是她已经出国留学的时候,柳芳芳告诉她的。

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柳芳芳是想报以前被王睿欺负的仇,所以要好好折腾他。

柳芳芳笑:“你不是也快了,你和程珩一。”

岑眠趴到桌子上,嘟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绝交了好多年,最近才算和好呢。”

“你不跟他计较啦?”柳芳芳不嫌事大,玩笑似的拱着火,“他走的时候,你不是气的天天骂他吗。”

“……”

岑眠的眼前突然出现那张照片,猩红晕染开,少年的背影纤瘦孤独。

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计较了。”

心疼都来不及……

“王睿跟程珩一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你有从王睿那里听说过关于程珩一家里的事情吗……”岑眠试探性地问。

柳芳芳:“王睿哪有你跟他关系好,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了。”

岑眠:“好吧……”

柳芳芳疑惑:“他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岑眠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柳芳芳没在意,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和王睿的婚礼定在了十一,你有空来吗?”

“没空也得来!”她补道。

岑眠笑:“来,给你包个大红包。”

“可以,我听王睿说他早就叫了程珩一,还想请他当伴郎长脸面,不过程珩一没答应,说忙。”

“王睿因为这事儿,骂了他好久,说他没良心,好兄弟的婚礼都不来参加。”

柳芳芳看一眼岑眠,“要是程珩一知道你也来,下次王睿再问他,肯定就答应了。”

闻言,岑眠面露犹豫之色,“你们婚礼是回南临办吗?”

“是啊,亲戚朋友都在南临呢。”

“……”

岑眠抿抿唇。

她知道程珩一不愿意回南临,更不想他每次为了她回去,却让自己难受。

说话的功夫里,菜陆陆续续上来,她们一边聊,一天吃饭。

岑眠聊得高兴,喝酒喝得也没什么节制,半瓶红酒下肚,红酒后劲儿大,要散场时,整个人醉得晕晕乎乎,扒拉着柳芳芳,凑到她耳边,一个劲地嘟囔:“我告诉你哦——”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程珩一啊……”

岑眠喝醉了以后,半点矜持也没有了。

“……”柳芳芳无奈,把她扒拉开,“你就这点出息。”

见岑眠实在没法自己正常回去,她翻出手机,找王睿要了程珩一的电话,想叫他来把这个小疯子给带回去。

柳芳芳拨通电话,把手机塞给岑眠。

“电话通了,你自己跟他说。”

岑眠捧着手机,眨了眨醉得雾蒙蒙的眼睛,“说什么?”

“眠眠?”手机里传出一道低缓沉沉的声音。

岑眠认出了是程珩一,拿着手机覆到耳朵边。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软软糯糯地叫他:“程珩一……”

程珩一听出她的嗓音里多少有些不清醒,眉心微蹙,温声细语问:“你怎么了?”

岑眠捂住嘴:“我不告诉你了。”

“你不告诉我什么?”

“嗯……”

“嗯?”

“就是不告诉你!”

程珩一轻笑:“你现在在哪儿?”

“外面。”

“外面是哪里?”

岑眠抬起头,迷茫的四处看了看。

“在离你医院不远的地方。”

“你给我打电话的手机是谁的?”

“柳芳芳的,我们在一起吃饭。”

“吃完了?”

“没有,酒还没喝够……”岑眠又打一个酒嗝。

柳芳芳翻了一个白眼,“你都喝得脑子不清醒了,还喝!”

岑眠不服,仰着脖子:“谁说的!我清醒着呢!”

程珩一听见了岑眠和柳芳芳的对话,拧了拧眉。

“你叫柳芳芳接电话。”

跟岑眠这小醉鬼讲不清楚。

岑眠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叫柳芳芳接电话?你不该就想跟我讲话吗?”

“……”柳芳芳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接起电话,很快把餐厅的地址报给了程珩一。

程珩一接到人的时候,没有想到她喝的那么醉,他弯腰把岑眠从座椅里拉出来的时候,她像是烂泥一样往下赖,小脸泛起靡靡绯色,软得像是没骨头,挂在他身上。

岑眠觉得热,胳膊勾住程珩一的脖子,肌肤相触碰的地方,一阵清凉,她把脸也贴了上去,像是蛇般缠绕。

程珩一面色一滞。

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受不住她的热情,尤其伴随而来的还有周围人看热闹的好事表情。

他的手按在岑眠的脑后,把她的脸往他的胸口挡了挡,免得她酒醒了知道丢人。

走出餐厅,微凉的风一吹,岑眠眨眨眼,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她偏过头,看看牵着自己手的男人,才把他认出来。

“你怎么来啦?”岑眠站住,转身,发现刚才吃饭的餐厅已经看不见了,“柳芳芳呢?”

“她等王睿来接她。”

“哦,那你呢,你今天晚上不是值班吗?”白天的时候她记得程珩一跟她提过。

“跟同事换班了。”

岑眠眨眨眼:“是因为我吗?”

“嗯。”

岑眠抿着嘴笑:“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把你带去卖了。”省得一天天就知道乱喝酒,不长记性。

岑眠一点不怕,反而兴致勃勃问:“卖去哪儿?卖给谁?”

“随便哪儿,随便谁。”

“不要。”

岑眠扯住程珩一,歪着脑袋认认真真说:“你要把我卖去白溪塘,给沈幺。”

“……”

程珩一垂眸,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路灯温柔地勾勒出她的轮廓,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如春水盈盈。

第55章 白夜

柳芳芳挑的餐厅离京北大学医院很近, 岑眠闹着不肯现在回家,还想在外面野。

程珩一牵着她,带她去了医院, 在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散步, 等她酒醒。

岑眠闹腾一阵以后,也累了, 安静下来, 恹恹地跟在他身边。

花园里草木丛生,光线昏暗,环境清幽, 此时已是深夜, 少有人迹。

“我们去那个亭子里坐一坐吧。”岑眠走累了,记起花园里有个亭子。

他们快走到亭子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个黑漆漆的人影, 紧紧挨着在接吻。

岑眠:“这里已经有人啦, 那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 但是在安静的花园里,则显得格外清脆。

亭子里的人影分开。

陈甫舟看见了程珩一,注意到他手里牵着个姑娘, 岑眠躲在程珩一身后,以陈甫舟的角度, 看不清脸。

他挑了挑眉,比起他的事被人撞见, 反而更好奇程珩一身后的姑娘。

“没事, 不影响, 亭子那么大,一起来啊。”陈甫舟玩笑说。

程珩一默默看他一眼, 不满他言语的不正经,而后目光移到了坐在亭子里的林瑜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眉心微蹙。

林瑜的头发凌乱,她慌乱地理了理,咬着嘴唇,站到陈甫舟身侧,那神情羞怯,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岑眠听见陈甫舟的声音,探出了脑袋,看清了亭子里的人是陈甫舟和林瑜。

她发出一声轻啧。

“程珩一,”岑眠拉了拉他的手,“走啦。”

碰见林瑜,真是太晦气了。

岑眠喝了酒,脑子转的慢,离开了花园,才回过味儿来。

“林瑜怎么和陈甫舟在一起了?”

“不知道啊。”程珩一漫不经心说,并不太在意,手指又蹭了蹭岑眠的掌心,觉得软软的,很好捏。

岑眠攥紧他的手,瞪他说:“痒!不给你牵了。”

程珩一觉得岑眠喝醉以后,幼稚得不行,他勾唇笑笑,忙哄道:“嗯,不蹭了。”依然牵着她的手不放。

岑眠聊回刚才的话题:“可是林瑜不是喜欢你吗?”

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程珩一淡淡说:“她只是在有限范围内,寻找合适的对象。”

岑眠皱皱眉,不解地看他,没听明白。

“什么意思?”

程珩一静静看她,半晌,道:“你不用懂。”

岑眠不满,以为是嫌她笨,踹他一脚。

第二天,岑眠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浑身酸痛。

昨晚的记忆席卷而来,她喝醉了,不肯回家,拉着程珩一,从京北大学医院,一路走回了家。

京北大学医院离她住的地方,有十公里……

走到一半,她走不动了,还不肯打车。

程珩一后来是把她背回去的。

“……”岑眠躺在床上,想起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脸颊滚烫,恨不得锤死昨晚酒后撒疯的自己。

她在床上像是蠕虫似的打滚,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去,发出一声响。

岑眠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程珩一出现在门口,错愕看她摔在地上。

“……”

岑眠愣了愣:“你没走啊。”

“嗯,今天周末。”

岑眠悻悻地趴回床上。

程珩一:“早饭我快做好了,收拾收拾起床吧。”

岑眠把脸埋进被子里,半天才“嗯”了一声。

岑眠磨磨蹭蹭,终于起床,决定把过去的抛之脑后,绝口不再提。

她走到客厅,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茶几上,看见了摆在上面的退烧药。

岑眠家里是没有退烧药的,只可能是程珩一后买的。

她想起昨天晚上程珩一陪她走了一路,她抿抿唇,走进厨房,问道:“你感冒好点了吗?”

程珩一打开冰箱门,回道:“已经好了。”

岑眠不信,凑到他旁边,踮起脚,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程珩一刚好伸出胳膊,往冰箱里面放东西,他另一只手搭着冰箱门,两条胳膊就那么把岑眠圈在了冰箱和他之间。

岑眠也愣了愣,手放在男人额头,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常,讪讪地放下手。

放下来时,碰到他的胳膊,岑眠缩了缩手,整个人就那么老老实实待在他怀里头。

后背传来冰箱里的冷气。

程珩一站在原地,也不动,目光灼灼凝着她。

岑眠眨了眨眼,不躲不闪,仰头望他,突然道:“很多人都问我们是不是谈恋爱了。”

徐路遥问过,她妈妈问过,昨天柳芳芳也问了。

好像他们顺理成章就该在一起似的。

程珩一垂眸看她。

岑眠继续问:“我们这样算是在恋爱吗?”

程珩一抿唇,似乎是在思索。、

见他不吭声,岑眠不高兴,皱着眉问他:“你到底追没追我。”

程珩一的语气略带疑惑:“我不是一直在追吗?”

岑眠歪着脑袋:“这样算追?”

程珩一反问:“这样不算?”

岑眠:“……”

程珩一坦诚道:“我以前没追过人,以为这样就是了,如果你觉得我哪里没做到位,可以告诉我。”

“……”

岑眠上学的时候,成天跟程珩一混在一起,就算有男生想来追她,也自觉撤退。

等她到了国外念书,也不乏有人跟她表白,但她通常在对方稍微表示出一点好感时,就能察觉出来,立刻拉远距离,理都不理人家,根本不给对方追的机会。

所以岑眠也不知道具体被人追应该是什么样的。

但要说程珩一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她也说不上来。

“你做挺好。”

岑眠红着脸,故作淡定地夸了他一下,从他怀里钻了出去,留下一句,“继续保持。”

程珩一转身,看她逃出厨房,轻笑追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转正?”

岑眠才不想让他那么顺利,她仰起下巴,像是骄傲的白天鹅,轻哼:“看我心情。”

转眼柳芳芳和王睿的婚礼日期将近。

岑眠收到了柳芳芳发来的电子请柬。

婚礼定在了十月一日那天。

程珩一要给王睿当伴郎,婚礼那天一大早要给王睿帮许多忙,放假前一天晚上他就回了南临,岑眠跟他一起。

高铁上,岑眠观察着程珩一,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的情绪,才放下心来。

程珩一把岑眠送回家,去住了酒店。

他没说,但岑眠想想也知道他是去住酒店,也不问。

婚礼是在中午进行,岑眠没给柳芳芳当伴娘,睡到了十点才起来。

柳芳芳的伴娘是她的表姐,早在半年前就定好了。

岑眠懒懒散散吃了早饭,家里没人,沈镌白带岑虞趁着放假,出国旅游去了。

吃完早饭,她简单化了淡妆,穿了一条适合参加婚礼的浅紫色长裙,等到十一点出门。

婚礼十二点开始,但是柳芳芳让他们早点到,提前把照片拍了,省得婚礼结束后,散场的时候乱七八糟找不到人。

岑眠到的时候,柳芳芳一身婚纱优雅高贵,看见她问:“你的高中校服呢?”

“……”

“哎呀,我忘了!”岑眠这才想起来,柳芳芳之前叫他们都穿上高中校服,来整个青春回忆。

“我打电话让司机送过来。”她拿出手机。

柳芳芳:“算啦,没事,你先去主厅,我在这里等王睿。”

岑眠去到主厅,看见里面已经站了五六个人,其中他们高中时的红白色校服醒目。

徐路遥余光瞥见她,朝她招了招手。

“岑眠——”

“这里!”

岑眠顺着声音望去,先是看见了穿着高中校服的徐路遥,而后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的林瑜。

徐路遥长长的胳膊搭在林瑜的肩膀上,将她衬托得娇小玲珑。

岑眠皱皱眉,心里泛起嘀咕。

林瑜不是之前还跟陈甫舟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又和徐路遥了?

她打量着林瑜,突然发现林瑜身上穿的那条裙子,跟她的撞了。

林瑜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们身上一样的裙子,脸上的表情却很是自若,仰着脖子,跟徐路遥一起走到她面前。

“你们俩这不愧是好朋友啊,裙子都穿成一样的。”徐路遥大剌剌地玩笑说。

岑眠面无表情,看向林瑜。

“用红包钱买的?”

林瑜的脸色有一瞬间大变,有很快恢复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是觉得我不配穿这条裙子吗?”

“我是没有像你那样好的家境,确实是不配穿那么贵的裙子……”

林瑜脸上又升起那种自卑而难过的表情了。

那种弱者的表情。

“……”

徐路遥看的心疼死了,“你自己挣钱自己花,不过买条裙子,岑眠肯定也不是那个意思。”

岑眠看到林瑜那张脸,快吐了,要不是因为今天是柳芳芳婚礼,她不想闹得不愉快,不然她可能真会忍不住甩林瑜一巴掌。

反正她就是那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见不得矫情人。

这时不远处一阵喧哗,新郎新娘来了。

王睿挽着柳芳芳走近。

程珩一走在最后,一身西服笔挺,浑身透着清冽干净的气质,比新郎看起来还要惹眼。

岑眠看见程珩一,懒得再搭理林瑜,转身朝他们走过去。

岑眠不高兴就上脸。

柳芳芳先注意到岑眠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然后看见了人群里另外一个穿了淡紫色长裙的林瑜。

她皱起眉,悄悄问王睿:“林瑜是你请的?”

岑眠和林瑜闹翻的事情,岑眠没跟她说过,但柳芳芳跟老师们的关系好,略有所闻。

即使老师都说是岑眠的问题,但柳芳芳还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后来对林瑜的印象越来越差。

不过自从岑眠高中转学以后,林瑜就成了他们那一年级的级花,不知道多风光。

王睿赶紧摇头:“我请她干嘛。”

“徐路遥带她来的,我也是刚知道。”

王睿虽然小学初中不着调,但中考不知道怎么了,祖坟烧高香,高中考到了理科零班,跟程珩一和徐路遥一个班。

王睿跟柳芳芳吐槽:“来就来嘛,偏偏不穿校服,烦死了。我想的那么好的回忆青春主题,结果照片里就她要不一样。”

柳芳芳瞪他一眼:“眠眠也忘穿了!”他这不是把她一起说进去了。

“……”

王睿挠挠头,笑着找补道:“哎那没事,咱们俩不是也没穿嘛。”

岑眠走到程珩一旁边站着,也不说话。

程珩一垂眸看她,大手抵上她薄薄瘦弱的背。

“怎么不高兴了?”

岑眠连说都不想说林瑜,她仰起头问:“你带校服了吗?”

“带了,等下就要去换了。”

“你别换了,给我穿吧。”

程珩一微愣,“你要穿?”

“嗯。”岑眠点点头,她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我这件衣服跟林瑜的撞了,不想跟她穿一样的拍照。”

程珩一往人群里看了看,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同学里,看见了林瑜。

林瑜抬起眼,和他对视上了,她轻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那抹笑意,似苦笑似无奈似幽怨。

“……”

程珩一收回目光,薄唇轻抿。

确实是有些烦了,总是惹得岑眠心情不好。

岑眠拿着程珩一的校服上衣去了卫生间,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在主席台上快站好了。

柳芳芳远远催她:“眠眠!快来!”

程珩一的校服宽大,岑眠扯了扯衣摆,小跑过去。

岑眠走来时,所有的人目光都忍不住落到她的身上。

她的裙子穿在里面,上身套着一件短袖校服,红白相间的校服,长到过了臀,衬得她肤子雪白,纤细瘦削,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件男款的校服。

那会是谁的校服,人们不禁遐想。

岑眠下意识要往柳芳芳身边站。

“岑眠。”程珩一叫住她。

“过来站我旁边。”

第56章 白夜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他, 还有他身上没有换下的西装革履。

是了。

也就只有程珩一了。

岑眠轻轻咳嗽了一下,顶着其他人的目光,背着手挪到他身边。

林瑜盯着岑眠, 那身校服醒目, 暗自咬了咬牙。

今天来参加柳芳芳的婚礼,她不是忘了穿校服, 而是故意不穿。

她不想回到高中, 不想看到那个贫困局促的自己。

但如果是那件校服……

她将拳头攥紧。

拍完照片,马上就要到婚礼开始的时间了,柳芳芳和王睿很快离开去准备。

程珩一作为伴郎也跟着离开, 走之前不忘叮嘱岑眠, “别喝酒。”

岑眠乖巧点头:“知道啦。”

柳芳芳和王睿请高中的同学比较多,凑起来有一桌。

岑眠坐下,又用包给程珩一占了个位置。

徐路遥没什么眼力见, 不知道自己已经招嫌了坐到了岑眠旁边, 林瑜紧挨着他坐下。

岑眠靠在椅子里, 自顾自玩手机,头也不抬。

徐路遥跟她搭腔,也不理。

徐路遥还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触到大小姐的霉头了, 耸耸肩,转头跟林瑜说话了。

中途, 徐路遥被老同学叫走,聊一些私事。

岑眠和林瑜中间空了出来。

短暂的僵持后, 岑眠看向林瑜, 开口道:“人不能什么都要。”

她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林瑜不要一边跟陈甫舟, 一边又跟徐路遥。

虽然她今天看徐路遥不爽,但好歹是那么多年的朋友, 不想让他被骗。

林瑜却以为是岑眠看出了她心底对那一件校服的羡慕。

“凭什么不能。”

“你不是就什么都有吗?你有什么资格站着说话不腰疼。”

“……”

岑眠想了想,她确实什么都有了。

半晌。

她回了一句:“你说的对。”

林瑜:“……”

婚礼大堂的灯倏地暗下来。

追光打在了柳芳芳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

岑眠的目光跟着她。

柳芳芳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过花路,然后由父亲把手交给了王睿。

柳芳芳哭了。

王睿咧嘴笑了起来。

岑眠在下面看着,眼眶也湿了,心中许多感慨。

年少时的画面一一闪过。

如今他们已经长大成人。

婚礼仪式结束,酒席开始。

柳芳芳换上了敬酒服,一桌桌敬酒。

程珩一还没有回来,他作为伴郎,要帮王睿挡酒。

岑眠早饭吃的晚,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动筷,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橙汁。

旁边空着的位置忽然坐下人,把她放在座位上的包挂在椅背上。

岑眠扭头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岑眠,你不记得我了?”说话的男人也穿着红白校服,但长相偏成熟,他的眉眼狭长,下巴很尖,透出一股精明相。

岑眠微微蹙眉,不作声。

“我是章严啊,以前高中跟你一个班的。”

“不记得了。”岑眠回应的冷淡。

章严笑了笑,很知道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你高二就转学走了,不记得也正常,以后老同学之间常联系也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

敬酒敬到了邻桌,王睿在跟朋友大侃特侃的时候,程珩一站在一旁,看向坐在位子里的岑眠。

岑眠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

程珩一眉头拧了拧。

章严扫了码,笑道:“加你了。”

岑眠轻轻唔了一声。

章严还是不走,“你看一下,点个通过。”非要亲眼看到加上了好友才行。

岑眠没办法,点到联系人里,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见加上好友,章严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看手机。

王睿和柳芳芳敬到他们这里,因为是最后一桌,又是多年老同学,王睿前面都是收着,到了他们这里,也不叫程珩一替他挡酒了,跟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柳芳芳在旁边悄悄跟他翻白眼也管不住了。

王睿一个个敬酒敬过去,最后敬的是岑眠。

“咱们俩这交情,不得喝个三杯!”

岑眠和王睿的交情,全是在学校里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坏事建立起来的,共谋坏事的交情,自然要比其他同学亲厚许多。

岑眠也不推辞,拿起酒杯,喝掉了里面的橙汁。

喝橙汁的时候还不忘余光看向程珩一,笑得眼睛弯弯,好像在让他看,她之前很老实可没喝酒,这一杯你别管我啦。

程珩一见她嘴唇上还沾着橙汁里的细碎果肉,无奈轻笑。

柳芳芳见王睿已经喝上头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哎呀,你喝那么多干嘛。”

王睿嘿嘿道:“高兴嘛。”

这时,程珩一倾身,拿走了王睿手里的杯子,这会儿知道出来挡酒了。

“没事,我替他喝。”

岑眠不嫌事儿大,撺掇道:“谁要你替他喝,王睿你自己来跟我喝。”

柳芳芳连她也白了一眼,自己老公只有自己心疼,她把程珩一推出去。

“你们俩喝。”

徐路遥看热闹看得起劲,看看岑眠,又看看程珩一,“也可以,这也算是交杯酒了,交杯酒、交杯酒——”

桌上的其他人被徐路遥带起了节奏,边拍桌子边跟着一起喊:“交杯酒、交杯酒——”闹出好大的动静。

“……”

神他妈的交杯酒。

这帮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上学时候一样爱起哄。

岑眠的脸颊红了起来,手里的酒忽然喝不下去了。

程珩一笑着看她,把酒杯伸了过来,泰然自若的样子。

碍于这帮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岑眠想让他们赶紧消停,跟程珩一碰了杯。

玻璃相撞,发出微弱的清脆声响,震动的频率沿着手指,一路荡到了内里。

终于敬酒结束,王睿和柳芳芳跟父母亲戚坐一桌,程珩一在岑眠身边坐下。

他刚帮王睿挡酒,也喝了不少酒,此时微微有些上脸,白皙肌肤泛起淡淡红色,身上酒气明显。

岑眠帮他倒了一杯水。

现在已经是酒席尾声,吃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吃的菜了。

岑眠凑到他耳边问:“要不等结束了,出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吃的?”

程珩一阖目,拧了拧眉心,轻轻“嗯”了一声。

陆陆续续其他桌有人离席,散场。

他们这一桌因为聚在一起太不容易,一直没散,都坐着聊天。

聊着聊着,从另一桌走来一位穿着精致礼裙的女人,是婚礼上的伴娘,柳芳芳的表姐。

她径直走到了程珩一身边,红着脸,找他要微信。

桌上聊天的人声音停了,目光看向这边,谁都知道程珩一对女生的态度向来疏离,保有距离。上学的时候,除了岑眠,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亲近,大家都想看他要怎么拒绝。

程珩一听见耳畔有陌生女声,缓缓睁眼,看见了那个伴娘。

“伴郎,可以加个微信吗?”伴娘的笑容甜美,落落大方,重复道。

伴郎伴娘的身份和称呼放在一起,显得暧昧,引人遐思。

岑眠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等着程珩一的反应,而是埋头继续吃她的菜。

不用她担心,她知道程珩一肯定会拒绝。

“可以。”程珩一的声音清冽干净,拿出了手机。

岑眠:“……”

所有人亦惊讶挑眉。

“我扫你吧。”他继续说,被动变主动。

岑眠气死了。

她扔下筷子,按住了程珩一的手,凶巴巴瞪他:“你敢!”

“不准加其他女生的微信!”

岑眠像是个护食的小狼崽,只不过不是对着来抢食物的敌人横,而是对着那一块肉发脾气。

你这块肉,要那么香做什么?

看热闹的人们抿着唇憋笑。

连林瑜也笑了,一笑岑眠当着人面这样直接,实在难看,上不了台面,二笑原来程珩一也不是堵密不透风的墙。

程珩一侧眸看她,岑眠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睁着,自以为凶狠,其实圆溜溜的眼睛,瞪起人来,可爱更多。

他轻轻勾起唇角,锁上了手机屏幕,轻飘飘说:“好,不加了。”

随后他继续道:“那你也一样,把刚才加的人删了。”

“……”

岑眠无语,她加人微信的时候,程珩一都不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无语的不止岑眠一个。

章严想说,他还坐在桌上,要删不能等回去再删?

第57章 白夜

婚礼结束以后, 王睿和柳芳芳还有许多事情要忙,顾不到他们这帮同学了。

老同学难得一聚,吃完饭, 准备下午继续, 徐路遥积极组织,找了一家附近的KTV。

岑眠和高中的大部分同学并不算熟识, 而且婚礼上的同学大多都跟她不是一个班的, 加上她并不待见林瑜,自然不会去徐路遥组的局。

她拒绝了徐路遥的邀请。

程珩一虽然跟这里大多数人是一个班,但他在零班总共就没有待多久就考上大学走了, 对这些人的印象也不深, 没什么旧可叙。

见岑眠对聚会没什么兴趣,便也推辞了。

倒是这帮人听说他们要走,觉得可惜, 程珩一在上学的时候, 即使从来不显山露水, 但也不缺众人瞩目,谁都想多多了解了解,当年那么风云的人物, 现在的发展怎么样了。

而岑眠更不用说了,南临城首富的女儿, 虽然她一直很少会去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世,大多时候更是避而不谈。但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大家心里都清楚她是什么家底儿, 谁不想趁机跟她搞好关系, 求些照拂。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挽留。

岑眠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家里长辈或者沈镌白带出去应酬。

凭借沈家的势力, 无论什么样的应酬,都端坐主位。岑眠比坐在主位上的那位还要牛逼,要是她想,她能坐到沈镌白的头上撒野。

她坐在云端,晃着腿玩儿的时候,就看懂了什么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岑眠见过极尽巴结的嘴脸,见过为了投资主动跪下的男人,甚至跪的不是沈镌白,而是跪的她,一个七八岁不懂事儿的小女孩。

她也知道在关上门后,这些人眼睛里升起的嫉恨。

长大以后,岑眠学会了装糊涂,就算那些人眼睛里的欲望和图谋,她看得一清二楚,也当做不知道。

她眼睛一闭,耳朵一关,只过自己的,不管其他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评价她什么。

无功而返的人多了,也就没人把她的身份当回事了,她自己也不当回事。

岑眠看得出来,这场婚礼上,这些所谓老同学的眼睛里,含了什么情绪,光怪陆离,没什么意思。

她躲到程珩一身后,手推推他,叫他去应付。

岑眠这个小动作做的,令人哭笑不得,加上她身上套的那一件校服,更显的幼稚了,真像是个内向自闭的高中生,躲在成熟大人的后头。

程珩一在医院里婉拒那些热情的患者家属的送礼习惯了,推辞起来游刃有余,客气得体,很快带着岑眠离开。

走到外面,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岑眠挽住程珩一的胳膊,又恢复成活泼话多的样子。

“你想吃什么?我刚搜到这附近有一家馄饨店,网上评价说还不错。”

“那去吧。”

出了酒店,沿着林荫道一直往前走,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就是馄饨店了。

馄饨店的面积很小,招牌就是一张薄薄的木板,写了“馄饨”两个字,门口只了一口银色的铝制大锅,里面煮着沸水,略显浑浊,还有一张发霉了的木质方桌。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馄饨店里没有客人。木桌上坐着一个围着蓝色围裙的中年女人,拿着手机正在刷短视频。

“老板娘,还有馄饨吗?”岑眠出声问。

女人放下手机,“有的,要大碗小碗?”

“你要大碗还是小碗?”岑眠问程珩一。

程珩一的目光落在馄饨店老板娘身上,忽然沉默不语。

老板娘回过头,扫一眼来吃饭的客人,视线在程珩一身上停住。

她放下手里挑到一半的馄饨。

“馄饨不卖了。”

岑眠一愣,不解问:“不是还有吗,怎么不卖了?”

刘莉看向岑眠。

岑眠的长相漂亮,皮肤雪白,看起来显小,穿着那身红白校服,透着一股天真懵懂。

她挽着程珩一,娇小可人。

刘莉扯了扯嘴角,看向一身西装笔挺的程珩一。

“你可真是沈琴生出的儿子,身上流着脏血坏血,做不出人该干的事。”

“……”程珩一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不想再多余解释。

刘莉望着眼前沉默的青年,俊朗清雅,眉眼里有几分沈琴的影子。

沈琴就是用她那张漂亮无害的脸,那年轻的身体,那一颗狐狸精的心,插足了她和程明正的婚姻,害她从此一生凄惨飘零。

小巷里的沉默蔓延。

岑眠当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陌生老板娘的恶意和攻击性,她皱皱眉。

程珩一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换一个地方吃。”

岑眠疑惑抬起头,小巷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刘莉的怨恨持续了二十多年,即使沈琴死了,也难消解。

她追着要给沈琴的儿子不痛快。

“程明正是不是要出来了?怎么才判了那么几年?”

刘莉笑起来,笑声尖锐:“听说你妈摔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哈哈哈,一起死了,真是活该啊。”

这就是沈琴当小三的报应,是给她的孩子偿的命。

沈琴闹着程明正跟她离婚的时候,天天往家里打电话,没日没夜的骚扰,言语嚣张。

刘莉那时还怀着孕,她气急攻心,流了产。

自她流产,程明正越发没有顾忌,和沈琴在外面有了家,再也没回来。

“……”岑眠的手被程珩一牵着,感受到他的手温度冰凉,她用力攥紧了他的手。

“你这人,馄饨不卖就不卖,嘀嘀咕咕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再说我投诉你!”岑眠气呼呼地呛道。

刘莉看着她挡在程珩一身前,小狼崽似的护着。

“你倒是心疼他。他心疼你吗?你才多大啊,就跟他谈恋爱,他不是害你吗?”

刘莉愤愤盯着程珩一,“上一辈不积德,到了你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别害了人小姑娘。”

“……”

程珩一的手更凉了,牵她的力度亦松了。

岑眠不肯他松,死死抓住他的手,瞪着刘莉,“你谁啊,轮不到你管。”

她扯了扯程珩一,“我们走。”

岑眠拉着程珩一,逃似的离开了巷子。

程珩一任由她牵着自己,目光凝着她那小小纤瘦的背影,护他的时候,挺得笔直。

小巷离他们越来越远,如深渊死寂。

阳光从林荫透下来,斑驳光影笼罩着他们

岑眠拉着程珩一,走在林荫道上,走了许久,走到她终于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温度重新恢复。

“眠眠……”程珩一轻轻开口,“刚才那个人……”

岑眠停住脚步,仰起头看他,“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程珩一:“……”

“我不用知道。”岑眠说。

如果那些事情,让他难堪,让他伤心,她不会去问,也不想他揭开自己的伤疤。

程珩一摇摇头:“我想跟你说。”

不是揭开他的伤疤,而是想要更赤露地靠近太阳,获得更多的热度。

“那我们去那边吧。”岑眠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木质长椅,“我走累啦。”

她的嗓音温温软软,撒着娇,淡化了其中的沉重意味。

木质长椅被太阳烤得温热。

岑眠坐进长椅里,脑袋靠在程珩一的肩膀上,蹭了蹭,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狼崽。

她静静地听程珩一说,从他的出生开始。

沈琴怀着他,快生时,把她肚子搞大的男人便跟其他女人跑了。

沈琴生下他,不想要,把他丢到了石桥底下,是沈平山把他捡了回去。

沈平山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爬了一只野猫,要是再晚些,野猫就要把他吃了。

程珩一跟着阿公,一直养到了六岁,没见过几次妈妈。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他才被接到了沈琴身边。

程珩一记得妈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笑着说:“妈妈终于能带你过上好日子了。”

程珩一不光过上了好日子,还有了一个爸爸。

他改了姓氏和名字,跟继父姓。

程明正对他不算差,翻着字典给他起了新名字,把他当作亲儿子,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琴是用了什么手段跟程明正好上的,程珩一不知不觉里就知道了。

刘莉甚至打电话告诉了沈平山,歇斯底里地将沈平山一顿痛骂,骂他养的贱女儿。

沈平山一生正直,女儿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便再也不认她了。

即使沈琴后来哄着程明正,给白溪塘修了路,给沈平山盖了新房。

沈平山没住进去,也不肯见她。

沈平山从小便教程珩一学孔孟之道,知礼义廉耻,他当然知道妈妈做的是不对的。

但他没有办法。

那是他妈妈。

不管她做了什么,就算她抛弃过他,就算她伤害了别人,那也是他妈妈。

大概像是刘莉说的那样,因为他身上流着脏血,败坏的血,所以可以对沈琴做的那些事情,熟视无睹。

岑眠听完,眼睛酸酸的,泛着红,忽然很想哭。

她往程珩一怀里靠得跟深。

程珩一回抱住她。

岑眠又觉得不够,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开心点,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下巴被她亲的那一下,软软绵绵。

程珩一把她紧紧抱住,闻着空气里的隐约淡香,轻轻“嗯”了一声,“我想回家了。”

岑眠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你闭上眼睛,就回去了,就回白溪塘了。”

程珩一听话地闭上眼睛,岑眠的手心里有薄薄的细汗,潮湿微热。

仿佛白溪塘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

阳光温暖和煦,淡粉色的荷花开满池,偌大的荷叶缀着清凉的露珠,一片生机勃勃。

第58章 白夜

参加完柳芳芳的婚礼, 岑眠和程珩一回了北京。

柳芳芳忙完婚礼终于闲下来,想约她出来聚会时,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南临了。

“好不容易回一趟南临, 怎么那么早就回去了。”

岑眠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北京这边有事。”

柳芳芳没再深究:“行吧, 那等我回北京再联系。”

“对了,你朋友的诗发表的样刊出来了, 回头我一起给你, 还有稿费。”

要不是柳芳芳提醒,岑眠都要忘了。

“好啊,你回来了跟我说。”

挂了电话, 岑眠打开微信, 立刻告诉了程珩一,让他记得联系张疯子,转告他这个好消息。

程珩一结束了上午的门诊, 终于腾出空来, 他往医院职工食堂走的路上, 拿出手机,看见岑眠发来的信息,笑了笑。

陈甫舟经过他, 余光一瞥,见他边走边看手机笑, 走过去肩膀碰他一下。

“跟岑眠聊天呢?”

程珩一锁上手机屏,“嗯”了一声。

陈甫舟轻啧:“一看就是。”

程珩一扫他眼, “怎么一个人吃饭了?”

陈甫舟耸耸肩。

他跟林瑜在一起的事, 没有对外公开, 中午一般都约着出去吃,不会来食堂。

程珩一问:“跟林瑜分手了?”

“嗯。”

“为什么?”

陈甫舟左右看看, 见周围没人,才说:“她以为我是陈院长的儿子,想叫我帮她摆平点事情。”

“你不是吗。”程珩一是知道他什么后台的。

“是。”陈甫舟笑笑,“但我跟她说我不是。”

爱情嘛,还是需要一些考验的,尤其他们这种家底儿的,不愿意对外透露太多,怕招来心术不正的人。

“然后她没过多久就把我甩了,听说是又找了个管行政的谁的亲戚。”陈甫舟轻嗤,“那顶什么用,摆不平她的事儿。”

程珩一的脚步顿了顿,“她要摆平什么事情?”

陈甫舟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言。

程珩一听完,眉心紧皱。

十一过完之后,程珩一的工作很忙,岑眠也知道他忙,工作日的时间里很少打扰他。

每天就连聊天也很少,幸好岑眠不是很黏人的性子,不然肯定会觉得程珩一冷落了她。

周五的时候,岑眠刚起床,正在吃早餐的时候,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伸手去拿,打开微信,看见吴轻发来一张图片。

岑眠愣了愣,点开图片,图片里是一张白纸黑字的通报,盖了京北大学医院的红章。

通报的大意是,经过医院调查,发现骨科住院医师林瑜私自收受患者红包,为患者提前安排手术。

林瑜在职期间,总共获取的受贿金额在五千元以上,情节严重,予以解聘并吊销医生执照的处分。

吴轻:【她真是活该!】

吴轻自从那次医疗队去白溪塘义诊,看出了岑眠跟林瑜不对付,她也不喜欢林瑜,每次在工作里受了什么林瑜的气,就要来跟岑眠吐槽一番。

岑眠通常情况下,都跟她一起骂。

当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的时候,友谊便空前亲密。

吴轻作为实习医生,刚来骨科的时候,林瑜看她是新来的,还是同一个学校的学妹,以为好拿捏,想拿她当枪使,叫她出面跟患者收钱。

吴轻的男朋友也是医疗体系里的,知道医院里根本没有这种加钱提前安排手术的规则,提醒了她,这事儿要是被举报,不是小事。

吴轻知道林瑜这是在害她,但她也不敢直接跟科室说,林瑜会做人,时不时拿点吃的喝的给同事,人缘很好。

她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就算说出来了,也没有证据,要是林瑜不承认,吴轻自己反而惹得一身腥。

所以看到林瑜做的事情被曝光,还受到了处分,吴轻觉得大快人心。

吴轻:【不知道是谁举报的,真是替天行道!】

岑眠抿抿唇,看着那张处分通知,没有吭声。

要不是吴轻给她发消息,她都不是太关注林瑜这件事情的结果,报复这种事情,就只有开始那一下是爽的。

岑眠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小人,但凡林瑜身上干净,她也抓不到她的错处。

收受患者红包这种缺德事,就是有钱人挤兑没钱人,没钱人则用血汗钱来换亲人一个优先手术的机会。

林瑜既然做得出来,也就配不上那身白衣了。

吴轻继续说:【听说不止一份举报呢,还有一份是医院内部的实名举报。】

岑眠一愣:【是谁啊?】

吴轻:【具体是谁医院没有公布,但医院领导非常重视,王主任都要气死了,觉得林瑜太给骨科丢人了。】

京北大学医院里的医生那么多,岑眠想不出会是谁跟她一样举报了林瑜。

她想不出,索性不想了,她微信联系了程珩一,好不容易到了周五,晚上他应该有空休息了吧。

岑眠:【你什么时候下班?】

程珩一回道:【五点半。】

岑眠想了想:【那我去找你吧,有一家日料想去吃。】

以前她一个人懒得去,现在有人陪她了,倒是可以去探探店。

程珩一:【好。】

四点半的时候,岑眠出发,不紧不慢地往医院去。

进了医院,等电梯的时候,她碰见了徐路遥。

岑眠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徐路遥见到她,忽然眼睛一亮,随后表情变得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开口道:“岑眠,你爸是不是跟京北大学医院的院长很熟啊,能不能让你爸帮忙,找一下院长,别开掉林瑜啊?”

徐路遥今天因为林瑜的事情,来医院找他姐姐,徐路遥的姐姐在医院做行政工作,想看看她能不能有办法帮帮忙。

只是事情比他想象得难处理,医院发了话,要从严处理,他姐姐也说不上话。

岑眠盯着徐路遥,眉心皱紧,问他:“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徐路遥轻叹一口气:“知道,她被人举报收受贿赂。”

他耸耸肩:“但是现在哪个医生不私下收红包,这多大点事啊,才五千块钱,只不过是林瑜运气不好,得罪了人,被举报了。”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徐路遥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来,她的声音冷淡下俩:“我帮不上忙。”

“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都是同学。”徐路遥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是吧,是不是还因为高中时候的事情,记恨林瑜啊?她都跟我说了,你们俩之间都是误会。”

岑眠不管林瑜是怎么跟徐路遥说的,但是徐路遥这个态度,明显是信林瑜不信她。

不过她并不在乎,依然不松口:“这是原则问题。”

另外岑眠现在忽然意识到,她跟徐路遥,大概真不是一路人。

“徐路遥,你爱怎么帮林瑜怎么帮,咱们俩朋友关系也就到这里结束吧。”

闻言,徐路遥骂了一句脏话:“草。”

他拉住岑眠的胳膊,“喂,不至于吧你。”

他们这都多少年交情了,怎么突然要跟他要绝交?

岑眠懒得再跟他说,甩开他手,电梯也不等了,从旁边的楼梯口进去,要上楼去找程珩一。

徐路遥不肯罢休,追着她说:“你就帮帮忙吧,林瑜要是这么被开除,以后职业生涯就毁了。她走到今天不容易,拿了助学金才读完的大学,你别就这么把人给毁了。”

岑眠觉得很好笑,凭什么做错事的人能被同情,她就得接受道德绑架。

“国家给她钱,让她念书,是让她去利用职务之便,违法乱纪的吗?你知道受贿金额超过五千以上,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吗?”

徐路遥说了半天,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恼火。

他呛道:“你别假了,要这事儿是程珩一做的,你会不帮?”

岑眠沉默不语。

许久。

她一字一顿道:“如果他做了,我一定会帮。”

“我就是对内对外不同原则,怎么了?”

“而且我相信程珩一,以他的为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

徐路遥没想到她那么直接地承认自己的偏袒,一时怔在那里。

“眠眠。”

空旷无人的楼梯间,男人低沉缓缓的声音响起。

岑眠微愣,瞬间听出了是谁,她抬起头,看见程珩一从楼上朝她走来。

她的耳根发烫起来,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岑眠轻咳两下,讷讷道:“你下班了?”

“还没有,急诊那边有个会诊,我要过去一下。”

程珩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她,“你去我办公室等。”

岑眠接过钥匙,乖乖“哦”了一声。

她看也不再看徐路遥,越过程珩一,跑上了楼。

徐路遥想跟上去。

程珩一挡在他面前。

徐路遥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漆黑幽沉。

程珩一淡淡道:“别来烦她。”

不轻不重的语气里,却携着一股逼人的威压。

徐路遥知道他肯定听见岑眠的话了。

他讥嘲:“你现在挺得意的吧?”

程珩一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身白衣衬托得他干净出尘。

他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嗯。”

第59章 白夜

岑眠走到程珩一办公室门口时, 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形很瘦,头发很长,胡子拉碴, 微微驼背, 穿一套深色衣服。

他站在门前,似乎踌躇是否要敲门。

岑眠走上前, 问他:“您有什么事吗?程医生现在不在。”

听见背后的声音, 男人颤抖一下,仿佛惊弓之鸟,摇摇头, 很快走到一边去。

岑眠疑惑地看着他离去, 没有在意,摸出钥匙开门。

男人没有走远,站在走廊最靠边的位置, 时不时抬头, 偷偷瞄岑眠。

在看清岑眠的长相时, 又在她脸上多多停留了许久。

这是岑眠第二次来程珩一的办公室,上次还是岑虞的眼睛动手术的时候。

办公室的陈设和印象里的一样,没怎么变。

门口值班表上依然挂着她送来的锦旗, 窗台上摆了一盆小多肉,被养得肥嘟嘟。

桌上的照片多了一张, 他们从白溪塘快要离开时,和阿公一起拍的合照。

沈平山坐在竹椅里, 严肃着一张脸, 程珩一和岑眠站在他的身后左右。

照片是余姐带了一个喜欢摄影的志愿者来拍的, 说是要记录医疗队和当地居民日常的生活。

照片拍完了,岑眠还没看过, 她拿起那张照片,又多看了几眼。

“那个……”

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出声。

岑眠放下相框,扭头看向门口,发现出声的还是刚才的男人。

男人盯着岑眠,往里走了两步,他咧嘴笑了下,又似乎不习惯这笑,很快把笑意敛去。

“你是眠眠吧?”

岑眠一愣。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程珩一的爸爸啊。”

“……”

岑眠怔在那里,睁着眼睛,细细打量男人,终于在他瘦到凹陷的面孔里,看出了过去的影子。

“您是……程叔叔?”岑眠不确定地问。

程明正见她记得自己,点点头。

“是我。”

他的双手蹭了蹭单薄的裤子,略带自嘲道:“叔叔变化太大了,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岑眠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接话。

程明正的变化确实令她惊讶,过去的他,至少比现在要胖出一倍,整个人也是精气十足,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名牌腰带的logo一定要露出来,鳄鱼皮的皮包在腋下一夹,走哪儿都是张扬的模样。

她想起之前在南临时,小区里老太太说的话,对程明正心生戒备,向后退了一步。

程明正看出了她的戒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与她套近乎。

“你跟小时候差别不大啊,还是那么漂亮。”

岑眠没问过程珩一跟他爸爸的事情,不确定他们现在的关系如何。

她观察程珩一的态度,对程明正只字不提,应该是不想见到他的,说不定还要剑拔弩张。

岑眠不知道程明正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她试探问:“程叔叔,您找程珩一有什么事吗?”

程明正顿了顿,沉默许久。

“眠眠,叔叔想请你吃顿饭,好不好啊?”

他看向岑眠,眼神里竟然透着一股恳求。

“……”

岑眠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吃这一顿饭。

她跟程明正离开医院,走时,给程珩一发了信息,找了个借口不吃晚饭,但没有提程明正。

程珩一估计正在急诊忙,许久没有回她。

吃饭的地点是程明正选的,就在医院附近,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有一家炒菜的小饭馆。

小饭馆里的人很多,都是来打包带走的,多是住院的患者家属,这里的饭菜量大还便宜实惠,所以大家都来这里买。

要不是对医院很熟悉的,还真找不到这里。

老板在档口炒菜,看见程明正来,颇为熟稔地招呼道:“哟,来啦,老样子?”

程明正走到小店里唯一的方桌前,拉开里面的板凳,让岑眠坐。

他朝老板笑笑:“今天多炒两个菜。”

老板看到他后面跟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挑眉:“这是你闺女啊?”

程明正抬头,看贴在墙上用手写的简陋菜单,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没应声。

他回头对老板说:“来个尖椒肉丝,再炒个土豆丝,一碗疙瘩汤。”

岑眠头一次在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里吃饭,有些局促。

程明正抽了两张桌上的纸巾,帮她擦了擦面前桌上的油渍。

他知道岑眠的家境是什么情况,有些抱歉,解释道:“叔叔现在混得不行,请不起你上更好的店里吃了,你别看这里环境不好,味道还不错的。”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岑眠赶紧抽了两张纸,跟着一起擦桌子。

两个人就那么自顾自地擦桌子,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

小饭馆老板的炒菜速度很快,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来瓶酒不?”老板问程明正。

程明正摆手晃脑地拒绝:“不要不要。”

吃饭的时候,岑眠不知道说些什么,陷入了僵持。

程明正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你和珩一现在还有联系?”

问完他便反应过来,他这是多余问。

岑眠既然有程珩一办公室的钥匙,可见是关系不错。

“嗯。”岑眠挑了一根土豆丝,放在碗里。

“挺好啊,能从小玩到大。”

程明正没动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和塑料打火机,点了一只,猛吸一口。

“珩一应该跟你说了吧。”

“我跟他妈的事。”

“……”

岑眠抿唇,回道:“知道一些。”

程明正的烟放在嘴边,仿佛静止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他还怨我吗?”

“……”

岑眠摇摇头:“我不知道。”

程明正也清醒,他又吸一口烟,自嘲地说:“怨肯定是怨的,换了谁,都得怨。”

“不然这十多年,他也不会一次不来牢里看看我。”

“……”

岑眠抬起头,望向对面的男人,她犹豫地问:“程叔叔,你是因为阿姨的事情……”

程明正一口吸掉了全部的烟,抖掉烟灰:“不是,因为一些经济原因进去的。搞新闻的那帮人,昧良心,法院都判了不是我的过失,但还是写成那样了。”

烟雾缓缓吐出,将他的脸模糊。

“我做生意,亏了点钱,想把房子卖了往里填,你阿姨死活不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哎。”程明正叹气,“她这个人,脾气急得很,闹着要跳楼。”

“我没想推她,我是想把她往里拉的。”

“那天晚上我出去应酬,喝多了酒回来的,脑子不清醒,我也不知道,怎么下一秒她就掉下去了。”

“程珩一反应快,扑到窗台,抓了他妈一把,没抓住。”

“……”

岑眠听到这里,想象到了那个画面。

程珩一用尽全力,没有把他的妈妈救上来,却亲眼看着妈妈摔了下去……

那时候的他,该有多绝望。

程明正的胳膊撑在桌上,两只手挡住脸,“我不敢往下看,只听见声音,好大一声,比雷声还要响。”

“……”

岑眠静静地看他。

程明正悔恨:“这么多年,我在牢里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要是那天不跟沈琴吵架就好了。”

“我现在出来了,就想跟珩一,我们爷俩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他看向岑眠,终于道出目的,“眠眠,你跟他走得近,能不能帮我先试探试探,看看他愿不愿意见我一面。”

“……”

岑眠沉默不语。

程明正无奈:“本来我是不该通过你一个外人来找他的,但不知道珩一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是他妈带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他亲爹,他会不会也就原谅我了。”

“他不把我当亲爹,但我是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的,从小给他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程叔叔,您在想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岑眠出声打断他。

“程珩一现在都已经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了,您就别再把他扯两半了。”

程明正要程珩一感激他的养育之恩,继续认他作父亲,又要程珩一怎么去面对他的母亲。

岑眠站起来,俯视着男人。

虽然程明正算不上有罪,但也绝不无辜。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像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您要是真把他当儿子,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程明正讷讷地望着她,嘴巴嗫嚅两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垂下头,像是枯萎的稻草。

岑眠可怜他,但更心疼程珩一。

她从钱包里翻出一百元现金,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岑眠打开手机,发现程珩一还没回她消息。

她给他重新发了条消息,说还是在办公室里等他一起吃饭。

岑眠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漆黑,她打开灯,坐在双人会客沙发上等。

墙上的时钟哒哒哒地走,岑眠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情绪低落,在想事情,并未注意到游走的时间。

甚至也没有注意到程珩一回来。

程珩一下了手术,看见岑眠给他发的消息,立刻便往办公室赶。

急诊的病人伤情严重,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岑眠一声,就已经进了手术室,看到她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程珩一原本以为岑眠会等得没有耐心,干脆直接走了,却没想到她还等在办公室。

他走到岑眠身边。

感受到一道阴影罩了下来,眼前昏暗,岑眠才回过神,眨了眨眼,抬起头来。

程珩一垂眸看她,道歉说:“对不起,临时有手术耽误了。”

岑眠摇摇头。

“你吃过了吗”程珩一问。

“没有。”

岑眠刚才和程明正的那顿饭,几乎没怎么吃。

程珩一愧疚:“下次到那么晚,你就别等我了。”

“你常常都那么晚吗?”

“有时候。”程珩一换下身上的白大褂,“走吧,吃饭去,饿坏了吧。”

程珩一随口问她:“微信上你怎么一会儿说不吃,一会儿又说要吃?”

岑眠站在原地,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他。

“我今天遇到你爸爸了,跟他聊了一会。”

“……”程珩一挂衣服的动作顿住。

岑眠继续说:“他说想见你,但我叫他不要来打扰你。”

她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仰起头,心虚地看他,好像怕他误以为她跟程明正是一边。

她讷讷:“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对不对……”

程珩一垂眸,静静凝视她。

“你都知道了?”

岑眠眼睫颤了颤,点了点头。

她不敢去看程珩一的眼睛,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

程珩一浑身僵住,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弯腰,下巴抵住岑眠乌黑的发顶,空气里有隐约淡香。

“我没事。”声音低缓徐徐,云淡风轻。

岑眠抱他更紧,鼻子酸得不行。

“你骗人。”

程珩一望着对面的窗户,窗外是无垠的夜色,漆黑一片。

女孩柔软的身体贴了过来,像是温暖的小太阳,炙烤他一颗冰冷的心。

心脏重新跳动。

他轻轻笑了。

“真的。”

“程医生——”

办公室门口突然有护士来找程珩一,喊到一半,猛地收声,惊讶地瞪着里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岑眠的脸颊一霎那红了,推开程珩一,低着头,背过去,往办公室深处缩。

“……”程珩一的怀里空掉,虚抓一把空气,无奈地轻轻摇头。

他看向来找他的护士,走出办公室,把门虚掩上。

“什么事?”

护士的脸也红通通,像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她愣了两秒,才想起自己是来给程珩一看化验报告的。

她把一叠的报告单递过去。

“这是刚才手术病人最新的血检结果,周主任让我拿给你看看。”

程珩一拿过报告单,来回翻了两下:“挺好的,晚上不需要再加药了。”

护士点点头:“行。”

她拿回报告单,双手在衣服两边蹭了蹭,“那我不打扰你了。”说完,实相地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跑远。

已经打扰了。

程珩一抬手拧了拧眉,回了办公室。

岑眠羞愤地靠在沙发里,缩成一团,这下连耳根也是红的,似能滴血。

程珩一觉得好笑,走过去,揉了揉她乌黑发顶。

“好了,吃饭去。”

岑眠甩掉他的手,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临要锁门时,程珩一似想起什么,看了眼手表,又打开灯,拉开旁边的柜子。

岑眠看见柜子里放了一大袋的猫粮。

程珩一抓了两把猫粮,塞进了裤子口袋,他解释说:“一会出去的时候,我去喂一下医院里的流浪猫。”

闻言,岑眠觉得稀奇:“医院里还有流浪猫啊。”

程珩一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罐头,放到另一边口袋。

“哪里都有。”

流浪的动物和人。

从医院大楼下来,他们去了住院楼和宿舍楼中间的小花园。

程珩一熟门熟路,到了地方,在树影稀疏之间,果然有两只野猫在趴在灌木下。

一只橘猫和一只白猫。

橘猫胖乎乎的,一点不像在流浪中吃了苦的样子。

它听见有人的动静,立刻从花坛跳了下来,踏着猫步,踱到程珩一的脚边。

如此亲近他,可见平时程珩一没少来给它投食。

程珩一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猫粮,放在它面前。

橘猫立马埋头吃了起来。

而躲在灌木里的白猫则要警惕地多,它小声叫唤了一下。

直到程珩一走近,才试探地往前迈了两小步。

程珩一把猫粮也放到它面前,另外又开了一个罐头。

橘猫似乎闻到罐头的香味,立马不吃嘴边的猫粮了,跳过来,要跟白猫去抢。

程珩一用脚轻轻踢了踢它,把它赶走。

“别跟你媳妇儿抢吃的。”

岑眠站在一边,怕吓到两只猫,只静静地看,这时才小声问:“它怀孕了?”

“嗯。”程珩一把罐头往白猫面前移了移。

白猫依然警惕,不动猫粮,也不动罐头。

程珩一站起来,“走吧,我们在这里,它不会吃的。”

岑眠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快走到看不见白猫的地方时,她隐约看见,白猫凑到了罐头边,一点一点地舔罐头。

喂完猫,他们便直接去吃饭了。

岑眠挑的日料店,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商业街里。

只接受预约制,至少提前一周才能预约到,岑眠因为想吃,找了家里的生活助理,请他帮忙想办法,临时约到了位置。

随着沈镌白的公司越做越大,身边跟着的助理团队也在扩大,生活助理是专门处理老板家里事情的。

基本上岑眠遇到什么大大小小的问题,找生活助理,就没有他动用手头资源之后,解决不了的。

日料店的门口装修清雅,有绿竹青苔,石缸里养了两只胖嘟嘟的小金鱼。

岑眠推开店门,穿和服的女侍弯下腰,用很标准的日语说了一句:“欢迎光临。”语气温柔。

岑眠报了自己的姓名,女侍确认无误后,迈着小碎步,客客气气把他们领进了小包间。

小包间里的环境干净整洁,日式榻榻米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矮桌,摆着碳烤炉。

这一家日料店没有菜单,根据当天采购的新鲜食材,由主厨搭配。

岑眠和程珩一坐下后,很快前菜就上来,凉拌秋葵和胡麻豆腐。

日料主要吃的是食物的本味和鲜香,佐以简单的调料,味道清爽。

不过岑眠不喜欢秋葵粘粘乎乎的口感,吃了两口,就推给了程珩一。

前菜吃得差不多时,服务员上来了烧烤的食材。

店里的服务很好,烧烤不需要客人亲自动手。

穿着漂亮和服的女侍跪在桌前,面带微笑,帮忙烤肉,颇为赏心悦目。

岑眠悄悄打量程珩一,发现他专注于吃她不要的秋葵,目不斜视,完全不看旁边的女侍。

梅五花的油脂丰富,女侍烤肉时,肉铺得离岑眠太近,正好岑眠伸手向要去拿纸巾,经过烤炉上方时,油星子落在她的手上,烫了她一下。

岑眠发出很轻地一声“啊”,手向后瑟缩。

女侍发现,赶忙放下手里的烤肉夹,连声道歉。

岑眠蹭了蹭手背上的油点,摆手笑了笑说:“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

程珩一的眉心微拧,视线落在岑眠的手上,虎口的位置烫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泡。

他将桌上的冰水递过去,“敷一下。”

然后同女侍道:“我来吧。”

程珩一拿起烧烤夹,把还在烤的肉挪到离他近,但远离岑眠的地方。

女侍离开了包间,又回来,送了一小管烫伤膏,服务周到,再次道歉。

岑眠望着自己比芝麻还小的小水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程珩一烤肉时,动作利落,比刚才的女侍还要熟练,也比她还要赏心悦目。

他的眼眸低垂,盯着篦子上的肉,木炭发出明黄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五官,下颚线条明细深刻。

程珩一用烤肉夹在肉上按了两下,确认熟了,夹到岑眠盘子里。

给岑眠的都是他挑捡过,烤得干净,没有黑色焦边的肉,就算有,也是耐心把焦边给去了的,烤坏了的,才放到他自己的盘里。

岑眠夹了一块他烤的肉,火候刚好,软嫩多汁。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比她吃过很多人烤的肉都要好。

好像是觉得衬衫束缚了他的动作,程珩一解开了袖口的扣子,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肌肤冷白,肌肉线条匀称结实。

他端起下一盘肉开始烤,明明只是烤肉,他的举止投足,却做得如此清雅。

很快,又一盘肉就烤好了。

岑眠嘴就没停下来过,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夸他。

“你经常吃烤肉吗,怎么那么会烤。”

程珩一用专门剪肉的剪刀,把大块的肉剪成小片,又往她的盘子里添了肉。

“以前上大学,在烤肉店里打过工。”

“……”

岑眠夹肉的动作顿了顿。

“也是像这样的烤肉店吗?”

“差不多,一家韩式烤肉店。”

“也给别人烤?”

“嗯,不过不像这边,只服务一桌,忙起来的时候,要顾五六桌。”

程珩一说得轻描淡写。

岑眠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手背处有一块小小的烫伤伤疤,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她的脑子里想象出程珩一在饭店里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却觉得有些心酸,就连烤肉吃得也不香了。

一顿饭吃完,他们到柜台结账。

日料店经理双手将账单递来:“一共五千六。”

岑眠愣了愣,没想到朋友推荐的这一家店,价格那么贵。

虽然对她来说没什么,但是跟程珩一出来,她却变得小心翼翼。

岑眠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付钱。

程珩一已经拿出来信用卡,递给经理。

岑眠抿了抿唇,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离开店以后,她扯了扯程珩一的衣角。

“今天我吃的比较多,我请客你吧,钱我转给你。”

程珩一淡淡看她一眼。

“不要,我也吃了。”

岑眠知道他肯定不愿意,想了想:“那AA好了。”

程珩一依然拒绝:“不要。”

他牵上岑眠的手,折中说:“下次你再付。”

岑眠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十指错落扣在一起。

她才不信程珩一说的下次她付,下次肯定他又自己付了。

走到十字路口,他们在红绿灯前停下。

岑眠越想越愧疚,花了程珩一那么多钱,早知道今天不来吃日料了。

她小声嘟囔:“这一家店不好吃,以后不来了。”

程珩一牵住她的手紧了紧。

红灯转绿灯。

岑眠下意识往人行道走,然而程珩一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疑惑地抬头。

程珩一垂下眼,静静看她。

“你不用为了顾及我,而去改变你自己的生活习惯。”

“想吃什么就吃,想穿什么就穿,你花钱也好,我花钱也好,都可以。”

“但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我也没那么敏感脆弱,不需要你小心翼翼。”

可能他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有信心,能够把岑眠照顾好,他更不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就怯懦逃避。

在他决定要跟岑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似醴泉清凉,一字一字,润进岑眠的心里。

夏末的风温柔宜人,吹过她的耳畔。

她忘记了呼吸,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万千宇宙,将她攫了进去。

程珩一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听懂了没?”

岑眠点点头。

“懂了。”

第60章 白夜

随着教师资格证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 岑眠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每天就窝在家里埋头啃书。

说来也怪,以前上学的时候, 都没见她那么努力过。

程珩一在医院上班, 平时也很忙,晚上还有值班, 岑眠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不近, 但来回总归耽误时间,所以工作日里他们两人很少见面。

这周五的时候,程珩一照例打电话问岑眠, 要不要他周六过去, 给她做饭,收拾房间。

岑眠的生活习惯散漫,从小的生活环境里, 家务事从来不需要她来做。到了她一个人住的时候, 过得就邋里邋遢的, 懒到东西掉到地上,只有下次要用的时候,才会去捡。

程珩一知道她是什么习惯, 基本上定期要来给她打扫一次。

岑眠咬着笔杆,盯着自己铺满客厅的书本, 含含糊糊“嗯”了一声,道:“明天我有点事。”

程珩一关心问:“什么事?”

“……”

周六是教师资格证考试的日子。

岑眠不想告诉程珩一。

他自己从来都是好学生, 没有考试能难得倒他。

但是岑眠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她花了很长时间去准备, 更加不能接受失败,尤其是被程珩一知道的失败。虽然程珩一肯定不会嘲笑她, 但岑眠自己过不去。

她支支吾吾:“反正就是有事。”

程珩一的眉心微蹙,听出了她话里话外像是有什么事,想要瞒着他。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追问,给足她需要的空间。

“行,等你有空了再跟我说。”

“嗯。”

因为有事瞒着程珩一,岑眠心虚,打电话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短暂沉默。

程珩一开口:“那我继续忙去了。”

岑眠:“好。”

挂了电话,岑眠叹出一口气,抓了抓头发,继续埋头看书。

周六不用去岑眠那里,程珩一没事,给有家室的同事帮忙,换了个班,周五晚上在医院里值班。

医生值班比护士相对轻松,有需要他的时候,护士会来叫。

通常前半夜忙完,后半夜基本就安稳下来。

他回到办公室,没坐几分钟,手机振动声响起。

程珩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拧了拧眉,等了几秒,才接起来。

程老爷子上来便问:“你爸出狱了,你晓得不?”

他的语气不善,带了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现在知道了。”程珩一淡淡说。

程老爷子用力哼了一声,好像气极了。

“他刚出狱,就跑来把你二叔打了一顿,还把他赶出房子,说那房子就算不拿来还债,也是留给你的。”

“你说他像什么话,他自己欠了家里人钱,还有脸横起来了!”

“那么多年,也没见他尽孝,都是你二叔在我身边伺候,现在南临的那套房子,住都不让人住了。”

“……”

程老爷子一通抱怨,呼吸的气儿都不顺了。

程珩一连话都插不上。

突然,手机传来碎裂声,什么东西被人摔到了地上。

通话的声音渐远。

程珩一隐约听见了男人低沉恼怒的声音。

“你别去烦他,老子欠的钱老子自己还。”

“……”

程珩一挂了电话。

晚间的温度降低,夜凉如水。

他走到窗台边,月光清冷,映透进来,照在窗台那一小盆多肉上。

月白色的多肉,像一朵荷塘里纯洁的莲花。

他的食指轻轻碰触那一朵小小的多肉,触感柔软细腻。

小希望。

程珩一觉得岑眠很会起名字,一盆多肉的名字,都起得那么好。

他的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程珩一发现自己银行卡里多了五万块钱,汇款人是程明正。

汇款备注里,写了六个字:儿子生日快乐。

备注不点到明细里看,是看不到的,程明正虽然说不打扰,却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他的关心。

程珩一才想起今天是10月21日,是他生日。

高中以后,他就没过过生日,也不想过。

程珩一转手,把这笔钱,捐给了医院内部的慈善机构,用于免费的医疗救助。

他不该要程明正一分一毫。

下了晚班,程珩一回宿舍睡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看一眼枕边的手机。

没有消息。

岑眠说是有事,一天不知道联系他。

程珩一犹豫半晌,说是要给人空间,到底还是他先耐不住。

他给岑眠打了电话。

嘟声响了许久,也没人接。

程珩一的嘴唇抿成线,最后把手机丢到床边,脸埋进枕头里。

他的手长脚长,瘫在一米宽的宿舍单人床上,像是一只颓唐的狮子,就差不高兴地摇尾巴了。

岑眠考完试,从考场出来,已经是五点多了。

她拿出手机,看见程珩一给她打过电话,顺手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程珩一的声音闷闷。

岑眠愣了愣,问道:“你在睡觉?”

程珩一揉了揉眼睛,终于从床上坐起来。

“没有。”

岑眠考完以后,瞬间轻松,结果怎么样她也不想管了。

“你要来找我吗?”

“我能来吗?”

岑眠愣了愣,“为什么不能。”

“怕你有事,我去了影响你。”

岑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听出了他不咸不淡的语气里,暗藏了一丝丝的委屈,好像她冷落了他似的。

岑眠觉得好笑,“我没事了,你晚上来吧。”

“看电影好不好?”她哄道。

女孩温温柔柔的嗓音,从手机听筒传来,他萦绕心里一天的失落感,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散了。

“好。”

考试的地点离岑眠住的地方不远,她步行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奢侈品商场。

这段时间准备考试,她很久没有出来逛过,反正程珩一过来还要些时间,岑眠进了商场闲逛。

商场里安静宽敞,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每一家店之间都离得很远,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明明以前进了商场,岑眠买起东西来,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看到是心仪牌子的新品就会拿走。

但今天却是提不起劲,仿佛对物质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她不知不觉,逛到了男装区。

岑眠的脚步慢了下来,望着干净橱窗里展示的高定西装、手工制作的皮鞋和公文包,想了想,又摇摇头。

程珩一才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再往里走,岑眠看见了万宝龙的门店。

她思索两秒,走了进去。

上次她去医院时,注意到程珩一用的那一支钢笔,已经很旧了。

岑眠挑了一支黑色镀铂金的钢笔。

结账时,销售问她有没有会员,岑眠报了她的手机号。

销售输入到电脑里,看了眼信息,抬起头问:“今天是您生日吗?”

岑眠愣了愣:“不是啊。”

“是吗?那我看您会员信息里记录的生日是今天,最近我们有活动,生日当天消费的话,有一份小礼品赠送。”

岑眠从包里翻信用卡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什么。

她的会员,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给程珩一买生日礼物时开的。

用的生日日期,是他的生日。

最近忙考试,她竟然都忘了这一茬。

岑眠买了钢笔,转头就去了附近的蛋糕店。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蛋糕店里卖得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蛋糕,不好看,也不好吃。

岑眠觉得她忘记程珩一生日已经很敷衍了,不能连蛋糕也那么敷衍。

她在手机上搜索最近的蛋糕私房定制,很快找到一家。

因为是急单,岑眠给店主加了钱,请对方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来。

她钱给得大方,店主答应得爽快,说两个小时内送到。

沟通的过程里,程珩一给她发了消息,说是网购了一些菜,一会送到,让她收一下。

岑眠怕程珩一来了,蛋糕还没到,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让他过两个半小时再来。

程珩一这时候都已经走出了医院,他顿住脚步。

“好吧。”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来情绪。

“对不起啊。”岑眠跟他道歉。

“没事,你先忙吧,忙完我再过去。”

挂了电话,程珩一站在马路边,待了两分钟,轻轻叹息,转身回了医院。

经过住院楼,程珩一绕过小花园,想去看那两只流浪猫。

正好碰见了骨科的护士吴轻。

吴轻怀里抱了一个纸箱,纸箱里传来嘤嘤的微弱叫声。

她看见来人,赶紧叫道:“程医生!”

程珩一的视线落在纸箱里,看见了五团小小的奶猫。

“小白的宝宝?”

小白是花园里流浪的那只白猫,医院里的同事们都这么唤她,大家一起照顾和喂养。

前段时间,白猫生了五只小猫。

“嗯。”吴轻犯愁,“但是小白不见了,我守了几天也没见到它回来。”

“小猫太小了,这么养在医院里也不是办法,我打算看看医院里有没有同事想领养。”

“程医生,你要养一只吗?”

程珩一走近,手伸进纸箱里。

五团小小的奶猫头碰头,互相依偎着取暖。

突然,其中一只小白猫抬起了小小的脑袋,水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澄澈大海。

小白猫朝他龇了龇牙,颇有些小脾气。

程珩一不顾它的反抗,把小家伙捧在手掌里。

“就它吧。”

岑眠在家里手忙脚乱地收拾,做了饭,往冰箱里藏了蛋糕,正好两个半小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岑眠关上厨房的门,遮住了里面的一片狼藉。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她买来的万宝龙钢笔,她赶紧拎起礼物,放到了卧室里,才跑出去开门。

打开门时,印入眼帘的,是一只小奶猫,被禁锢在程珩一的胳膊里,蹬着两条小短腿,胡乱挣扎。

岑眠愣了愣,眼睛很快亮了起来。

“哎呀,哪来的小猫猫。”她的声音变得很软很软。

岑眠弯腰凑近小奶猫,指尖在它鼻尖蹭了蹭。

小奶猫被岑眠的手指一蹭,嘤了一下,瞬间就安分了不少。

岑眠笑起来,直接从程珩一的胳膊里,把小奶猫抱出来,抱进自己的怀里。

小奶猫更安分了,脑袋往她身上钻。

程珩一看她这样,知道自己把小猫带回来带对了。

他轻笑:“它喜欢你。”

岑眠轻轻晃着小猫,目光黏在它身上,偶尔抬眸,看向程珩一。

她也笑:“是吗。”

岑眠问:“怎么带了一只猫过来?”

程珩一解释小猫的来历,道:“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养。”

岑眠听说能养它,更高兴了,想也不想就答应:“养。”

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放我这养。”

程珩一没想到她那么喜欢,也挺高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岑眠扒拉着小猫,看了一会儿,在它的小肚子上轻轻挠了挠。

“你是小姑娘呀。”

“我们给你起个名字吧。”

岑眠盯着小奶猫,歪着脑袋,想不出来,她转头问程珩一。

“叫她什么好呢?”

程珩一垂眸,凝着小奶猫雪白的毛发,水蓝色的眼睛。

“叫思思吧。”

“……”

岑眠怔了怔。

半晌,她才恍然发觉,怀里这只小猫,真的跟思思很像。

她轻轻地说:“好。”

思思。

思思。

希望这一只思思,能够带着另一只思思,一起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小奶猫嘤嘤叫唤,好像听懂了她的新名字。

程珩一伸手,也想去摸她。

思思炸了毛,伸出爪子,抓伤他的手。

岑眠吓了一跳,赶紧把思思抱远,放到另一边,去看程珩一的手,“没被抓破皮吧?”

程珩一摇头。

岑眠好笑说:“她怎么不喜欢你。”碰都不让碰。

“嗯,可能是她知道我丢下过她。”他半是玩笑半是自嘲。

岑眠拿起他的手,仔细确认有没有破皮,不满地嘟囔说:“思思才不怪你呢。”

换做是她,在那种情况下,也会拼尽了全力逃离。

思思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做错了事,不太会走路,却还是跌跌撞撞地从沙发上爬过来,爬到了程珩一的腿上,蹭了又蹭,像是在愧疚。

不过等程珩一要去抱她时,小家伙又不肯了,爬回了岑眠怀里。

岑眠想起之前,思思这个名字就是程珩一起的。

那时候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他半天不肯说。

她随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起思思这个名字?”

程珩一盯着四仰八叉的小家伙,轻轻“嗯”了一声。

岑眠好奇:“为什么?”

程珩一抬起眸子,对上她的澄澈目光,一如既往,好像世间最清透的海,从来没有变过。

许久。

他缓缓开腔:“因为刻骨相思。”

终于——

将那时候的秘密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