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家入硝子把小朋友送到房间里之后, 就被直白的送客了。
五岁的小枫似乎根本不知道“社交礼仪”这种东西,他毫不委婉地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姐姐的同伴们还在门外等着你呢。”
于是原本还想着多停留一会儿好和小朋友聊聊天的家入硝子也只能出去, 把空间完全留给小朋友自己。
五条悟和夏油杰果然在走廊拐角处探头探脑, 看见家入硝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发出失望的嘘声。
家入硝子习以为常地一人给了他们一拳。
可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倒是也没嘘错, 五岁版本的五条枫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好惹,目前为止他唯一愿意态度平和的说两句话的只有家入硝子。所以女孩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去送五条枫回房间, 却依旧没有和小朋友交手上一个回合就被送走了。
向来淡定的少女也有些郁闷,她习惯性地想去摸烟, 但是想起来一墙之隔就有小孩子,最后还是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小枫这样不对劲。”她笃定道。“他和长大之后的样子差别太大了。”
过去的五条枫什么样, 家入硝子其实也没有亲眼见过, 只能从现有信息里推断:与她初识的十三岁五条枫是可爱贴心的小朋友, 长大一点的十五岁五条枫是可靠的小大人,即使五条枫自己也偶尔提起过童年,说自己一路走来变化很大,但是变化这么大……
夏油杰突然笑了一声。
在家入硝子见鬼一般的眼神中, 夏油杰整肃脸色, 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我想到了悟……上次悟给我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和现在的小枫真的有点像。”
“哈?”五条悟臭着脸拉长了声音。“老子哪里和这个小鬼像了?”
大家都是三年的同窗了,谁还不知道谁。五条悟这明显就是被说中了的反应立刻激起了家入硝子的兴趣:“什么照片, 什么照片?”
“就是这样的, 估计也只有五岁, 小小的……”夏油杰比比划划。
五条悟臭着张脸,站在旁边时不时试图矫正一下, 比如他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夸张的婴儿肥,个子也绝不可能只有那么点等等。
奇怪的新监护人们在门外做什么, 现在没有六眼的五条枫并不能“看见”,但是他多少也能猜到:左不过是想着要怎么和他沟通罢了。
他也不是对十年之后的自己不好奇,只是不愿意先通过他人的话语来了解,还是静止不动却能提供很多信息的死物更能令他安心。
送他过来的姐姐说他在这间宿舍里住了两年,一开始他还怀疑过是不是被骗了,但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各式信息逐渐被挖掘出来,他却不得不让自己相信——字迹相近,习惯相符,也找不到什么伪装的痕迹。
所以,十年后的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
小朋友一整天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饭都是送进去吃的。外面的大人们也把这个诡异的火箭筒研究了个底儿掉,实在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在意大利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之前,他们只能暂时选择相信五条悟最后看到的信息:这个神奇的交换三天之后就会失效,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第二天,五条枫一反常态的一早出了门,反倒把大人们吓了一跳。
因为五岁的五条枫没有丝毫自保能力,为了他的安全夜蛾正道只能要求他不能离开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视线。原本以为五岁的小孩子可能会因为不愿意而闹腾,没想到五条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真的乖乖当起了dk们的跟屁虫。
但是他的“乖”也仅限于此了,这个孩子似乎天生没有“害怕”这根筋一样:五条悟和夏油杰切磋,打得风云失色,他毫无反应;五条悟恶趣味上来试图吓唬他,他用平静的眼神鄙视;家入硝子使用各种冷冰冰的仪器给他检查身体,他也没有像普通小孩子那样哭闹。
反过来倒是大人们被他弄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五条悟和夏油杰打架,这孩子看着看着就说出一句:“这就是情侣之间的相处方式吗?”夏油杰当时就一个手抖犁了半片操场;五条悟抓了虫子试图吓唬他一下,他看看虫子又看看五条悟,犹豫半晌之后仿佛真心疑惑:“你为什么会认为这种东西可怕?是你曾经对它有什么阴影吗?”然后五条悟暴跳着澄清自己绝对没有害怕过虫子。家入硝子拿着各种卖相唬人的仪器扫来扫去,他问“是不是要解剖我了”,可是看他的神色,家入硝子怀疑哪怕真的解剖了,他大概连哭都不会哭一声。
直到太阳下了山,咒术高专万籁俱寂,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五条枫小朋友还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三个监护人你推我攘,为了选出一个人去和小朋友谈心差点打起来。最后五条悟单拳难敌四手,被一致推了出来。
他不服气地转过头,眉毛挑得高高的:“喂,我到底哪里看着像是个知心哥哥了?”
家入硝子做了个扭曲的表情,以示被“知心哥哥”这个词恶心到了:“真要说谈话技巧,你其实是最糟糕的那个……”
“但是小枫最在意的是你。”夏油杰接上她的未尽之言。
虽然这个“最在意”,导致五条悟被小朋友似有意似无意地搞得最狼狈,但是他对于五条悟的关注的确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
五条悟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虽然拉着张脸,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坐到小朋友身边。
小朋友没有看他,好像不在意谁坐在了他的身边似的。但是一大一小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星星之后,年仅五岁的小朋友突然说道:“看来我拥有了很好的未来呢。”
“啊,没错。”台阶的高度对于五条悟来说太矮了,他坐下的时候把长腿狂放不羁地伸展开,一个人就占了比小朋友宽三倍还多的空间。
虽然过来之前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但是现在的五条悟却神色平静,甚至感觉可以称得上一句“可靠的大人”了。
“总会遇到一些人,让你觉得世界还是蛮有趣的。”
第 42 章
在追兵的眼中乙骨忧太属于孩童的瘦小身影一瞬间被咒力缠绕, 惊人的纯粹的咒力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从小孩的身躯中散发出来,让他的每一步都有着近乎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蓝色的简易披风在他的肩膀上飞扬,现在没有人觉得它像是滑稽儿童剧里的产物了, 超凡的实力为它镀上了一层神话般的光彩。
即便是看不到咒力的普通人, 也能感觉到这片区域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爆发了, 潜在的求生意识催促着他们逃离,街道上很快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不仅普通人想逃, 其实总监部派来的追兵也想逃。可是他们完全被恐怖的压力锁定了,双腿像被钉在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
在他们近乎绝望的眼神中, 乙骨忧太向着他们伸出手,狂暴如龙卷风般的咒力与男孩愤怒的呼喊声同时抵达。
“把里香还给我!”
如果咒力能够被摄像头捕捉到的话, 那么此刻恐怕连天上的卫星都要见证这一奇景——淡紫色的光芒如同爆炸的超新星, 轰然席卷了整条街道。
两个孩子选择计程车而不是公共交通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这种逃亡方式确实效率更高, 他们被拦下来的时候其实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而京都是总监部的大本营没错,却也是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的。当总监部为了两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大张旗鼓,甚至出动警力来搜寻的时候,这件事就不可能再秘密进行了。
所以两个街区外的藤原樱迅速得到消息, 出发前往两个孩子被拦下的地方, 然后她就在半路目睹了这场咒力爆炸。
难以用语言形容那一时刻的感受。藤原樱其实已经是辅助监督里比较资深的那一批了, 见过各式各样的咒灵和咒术师们,可是即便是这样见多识广的她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奇景之下战栗。
这种从未见过的浩大声势, 难道是特级吗?那两个孩子里, 居然有一个是特级的咒术师?
尽管心里震惊无比, 但是藤原樱还是没有忘了正事的,她一拧油门, 摩托车以更快的速度冲向目的地。
那一条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人了,几个倒霉路人昏迷在地上, 藤原樱简单扫过一眼,确认了他们的胸口还在起伏之后就不再多管了,有的是人来接手后续的医疗问题,她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再走过一段距离,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的就是总监部派来的追兵们。他们直面攻击,就远没有路人那么好运了:爆发式的咒力让他们遍体鳞伤,两个咒术师还有意识,没有完全昏迷,但这种程度的清醒只能让他们发出无力的□□。
对于他们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那个名叫乙骨忧太的男孩可能在最后的爆发中还有一丝理智,没有让他们真的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重伤。
可是两个孩子依旧不在这里。
奇怪,这里应该就是孩子们的山穷水尽之处,他们在这里耗尽了所有的咒力,而这种情况对于成熟的咒术师来说或许还有得挣扎,但是初觉醒的小咒术师大概只有失去意识这一条路可走了。
藤原樱不死心地在附近搜寻,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地面上,某块受到冲击翘起来的地砖一角上,挂住了一块蓝色的碎布。
那些追兵们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没有谁的衣服是蓝色的,路人也早就逃离了这附近,所以这块布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藤原樱顺着这个方向走,终于在距离交战地点将近一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两个孩子。
因为咒力的冲击,街上的很多东西都偏移了原本的位置,这里就堆积着很多看不出原貌的杂物。这些东西被一个钉在地上的长椅拦截,长椅又摇摇欲坠地倒向后面的墙壁,中间形成的三角形空间就是仓促时刻能找到的最好的庇护所。
两个孩子就藏在这里。
乙骨忧太已经完全昏迷,反倒是曾经失去意识的祈本里香还清醒着。追根究底的话,里香当时的情况只是普通的咒力耗尽,所以短暂的失去了一会儿意识之后,还能挣扎着醒过来;而忧太可是把全部的咒力一股脑的炸了出去,没有不小心把自己也炸了都算他天赋异禀。
可是小小的虚弱的女孩根本没有力气再拖着同伴走远,她只能用最后的意志找到了这处庇护所。
藤原樱蹲下身子,果然看见了蓝色。
两个孩子现在都灰头土脸的了,之前还神话英雄般的披风现在仿佛是他们最后的盾牌,里香用它把自己和忧太都包裹起来,警惕地看着外面。
“别怕。”藤原樱伸出手。“枫少主派我来接你们了。”
初次觉醒,又耗尽咒力的小咒术师,理论上睡个一整天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祈本里香却用惊人的意志力撑住了。她守在乙骨忧太的身边,任藤原樱怎么劝说都不肯去休息。直到五条悟与夏油杰赶到京都,商量着要怎么打进总监部把五条枫救出来的时候,里香才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我能一起去救哥哥吗?”
时间回到现在。
里香在见到五条枫的时候,一直忍耐的眼泪才终于决堤。她哭得声嘶力竭,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的委屈和恐惧。
五条枫哪见过这个,偌大一个总监部在他眼前被掀飞都无动于衷的少年现在手忙脚乱,抱着女孩像抱着一颗定时炸弹。
“是我……是我不好。”五条枫的推理能力此刻已经乱作一团。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计划失误了?虽然相信里香绝对能逃得出来,但是这种事先不打招呼的情况,可能确实是个很大的挑战……
女孩在最初的嚎啕发泄过后,逐渐缓过来了气,能说得出话了。
她抽抽噎噎地爬起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自己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这才打着哭嗝道:“我还以为哥哥出事了……”
五条枫的眼睛睁大了一瞬:“担心我?”
在刚才那兵荒马乱的半分钟里,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女孩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在哭泣。
里香用红红的眼睛注视着他,认真地点头。
五条枫沉默了半晌,才郑重其事地对里香道:“别担心,我是很强的。”
他的视线向着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个不靠谱的监护人早就在女孩开始哭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了,现在都装作很忙的样子,生怕自己被抓过去哄孩子。
他微笑了一下。“虽然还不是最强,但是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随便出事。”
他牵起女孩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出总监部化作的废墟。
“看样子你经历了一场很厉害的冒险?都发生了什么,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一天后,东京咒术高专。
五条枫站在高专的门口,明明自己只是离开了三天,但是却恍然有种离开了三年的既视感。
他指指在高专门口迎接他们的双胞胎姐妹,又指指她们身后隐约露出来的大象滑梯,疑惑中带着一丝崩溃:“我才走了几天,高专怎么都变成游乐场了?”
夏油杰心虚地转移了视线,不去和五条枫对视。
五条悟则是抓住机会就告状:“还不是杰!说着要办小学,第二天就用咒灵把滑梯都搬上来了!要不是你被总监部抓了,现在整个高专说不准都遭了杰的毒手!”
五条枫何许人也,当即揭穿监护人的小九九:“和小朋友抢滑梯失败的人不要来告黑状。”
他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完美的假笑转头看夏油杰:“夏油前辈,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夏油杰心虚地转移视线不看五条枫,向来表现得稳重可靠的丸子头dk干咳了一声。
“进去说,小枫,咱们先进去再说……”
夏油杰率先进门,轻车熟路的走向两个欢呼雀跃着来迎接他的女孩,挨个摸了摸她们的头。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的身后两个六眼对视了一会儿,心照不宣地交换了某些信息。
要整理清楚最近都发生了什么,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几个人特地找了一间活动室,坐下来把事情都理清楚。
五条枫在听到夏油杰一时冲动,砍断了那个村长的手臂的时候,转头认真地凝视了夏油杰一会儿。
夏油杰被他看得不自在,勉强笑道:“怎么了,小枫担心我还在那种状态里没有恢复吗?安心吧……”
“那倒不是。”五条枫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有点惊讶,夏油前辈比我设想得克制多了。”
“我还以为,那种情况可能得出两条人命才能结束呢。”
夏油杰愣了一下,他似有所察,看看五条悟又看看五条枫,在两双蓝色的眼睛中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有些迟疑的问:“难道?”
他脑子一时有些混乱,看五条枫的样子,仿佛对那天的事早有预料,甚至五条悟都有些知情的样子。可是那天的任务明明是随机选定的,而且,他也信任同伴们不会对自己不利……
五条枫及时开口,打断了他的纠结:“夏油前辈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有人在谋算着你的事吗?”
“记得,但是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样的事就算那一天没有发生,一周后,一个月后,或者一年后,夏油前辈迟早要遇到的。”
“诅咒的世界就是这样,负能量累积得多了,总有一天会爆发。”
五条枫抬眼看着夏油杰,洞察人心的侦探难得有些沮丧。
“这就是那个人的高明之处,这是避无可避的阳谋。”
番外篇
“我原本以为, 我很有可能不会有十五岁的那一天了。说不准哪天彻底厌倦了,就会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明明是个才五岁的小朋友,同龄的孩子可能还在父母的怀中因为一块糖而哭闹, 可是他却平静地说起生死, 说着那些阅尽千帆的老人都不敢开口的话。
五条悟却并不怎么意外。
“小鬼, 你现在才多少岁,要说起未来还是太早了。”
他伸手对着夜空挥了挥, 豪情万丈。“前面等待着你的可是星辰大海!”
五条枫跟着也看了一会儿星空,然后冷不防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人, 是和你一起的那个黑头发吗?”
“呜哇,小枫, 好没礼貌!”五条悟夸张的惊叹道。“十年后的你可是老老实实地叫杰‘前辈’的!”
“不要回避问题。”
“真不可爱。”五条悟郁闷地咕哝了一声, 但还是爽快的承认了。“当然啦, 杰可是老子唯一的挚友!one and only!”
“遇到一个人就会对整个世界改观什么的,听起来像烂俗爱情故事。”还只有五岁的五条枫尚且不能理解这些。他人生的阅历虽然很短暂,却早就在无数次的受挫中学会了不要对身边的普通人怀抱太多希望。
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 这样的能力既是神明的祝福又是可怕的诅咒。在此之前, 小小的天才从未得到过他人真心的理解与认同, 他独自一人在迷茫之中成长,窥见了整个世界的秘密又与之对抗。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他说出的话会被当做童言无忌, 幼小的身体又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他只能看见一切, 却无能为力。
或许伪装一下就会好了,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 像普通人一样庸庸碌碌的,什么都不看, 什么都不想就好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永远会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被五条枫自己消灭。
如果这样做了,那他还不如直接结束这一切。
五条悟侧过头仔细看了看小朋友的神色,突然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把他抓过来一顿揉搓。小朋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揉得炸了毛,挣扎又挣不过这个巨力怪人,气得差点张嘴咬人。
五条悟卡在小朋友动用牙齿之前松了手:“原来杰没有说错,你还真的和老子有点像嘛!”
他得意洋洋地宣布,仿佛赢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五条枫气鼓鼓地从五条悟怀里爬出来,泄愤地在他昂贵的白衬衫上留下自己的鞋印。
他愤愤不平:“和你这种白痴像才是真正的灾难吧!世界都要没救了!”
“哈哈哈哈!”五条悟嚣张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到了第三天,无论五条枫本人还是旁观者都有了预感:就是在今天了。
五岁的小朋友身上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缥缈感,仿佛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在一点一点的变浅。
那个火箭筒虽然出现和消失都无比蹊跷,但是它在功效上确实没有骗人,三天就是童话故事里的魔法时间,时间到了,魔法就要失效了。
虽然五岁的五条枫的出现是一场意外,但是他现在要走了,所有人却都忍不住不舍起来。反倒是五条枫本人该吃吃该玩玩,成了全场最轻松的那个。
直到这一天过半,夏油杰终于憋不住过来问小朋友:“你就没有什么想再见见的人了吗?比如说……咳……”
孰料五条枫比大人坦荡多了:“比如奴良陆生?”
夏油杰还没怎么样,门外偷听的五条悟先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动。
虽然五条枫还是五岁的状态,但是此刻他和夏油杰还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夏油杰忍笑道:“对,你不想见见他吗?”
“对于未来的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人吧?”五条枫的表现却远比大人们更自然坦荡。小朋友虽然之前疑似天然黑的把大人们折腾得团团转,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体贴地提高了声音。
“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东西,所以现在我也想对命运和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寄托一次希望,六岁的时候会遇到什么,十三岁的时候会遇到什么……我想相信一次命运的安排。”
“毕竟,你们都会成为我的家人的,对吧?”
第 44 章
月上中天, 整个东京咒术高专都被如银的月光笼罩,只有五条枫的宿舍里还亮着一豆暖黄的灯光。这几天过得着实忙碌,现下大家都早早去睡觉了。五条枫却还坐在书桌前, 面前摆着一本书, 书页已经许久没有翻过了。
窗户没有关, 薄纱窗帘隐隐透过了夏夜的蝉鸣与微风。忽然一阵风起,薄纱飘飘荡荡了好一会儿才重归平静。五条枫看了看, 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当他关好窗户转过身的时候, 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奴良陆生显现出了妖怪的形态,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来得好晚。”
“没办法, 咒术高专外面的结界超级严密的样子, 我也是费了好多心思才成功潜入的呢。” 奴良陆生假意抱怨, 见五条枫坐在了床上,就把椅子挪过去挨着坐。
“倒是你,没事吧?我听说京都那些人趁我走了就把你抓起来了。”
“既然连这个都知道了,那应该也能知道之后总监部就被掀飞了嘛。”
五条枫答得轻松, 但是奴良陆生却明显并没有采信。他拉着五条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个遍, 确认他的确没有受伤才放开。
“你做这种不在意自己身体的事也不算第一次了……”他嘟嘟囔囔地抱怨。
还真不能怪奴良陆生反应过激, 现在的五条枫是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的模范好少年,是一堆疯子咒术师里难得的正常人, 但是只有一起长大的奴良陆生才知道曾经的五条枫是什么样的——
那可是说“问题儿童”都客气了的程度。
即便是现在, 虽然表面上看五条枫已经毫无端倪, 但是一个不小心,他还是会显露出那些曾经让陆生心惊胆战的特质来。
五条枫任他检查, 嘴上已经说起了正事。
“陆生,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土地神的事情吗?”
“土地神?你是说, 最近土地神的诞生越来越少的事?”
这也是奴良组一直在犯愁的问题。新生的神祇越来越少,同时因为人们逐渐不再信仰神明,原本的各方土地神们力量也在减弱,无力再庇护信徒。两方叠加起来,近几年恶妖伤人事件的数量逐年上升,在最近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
奴良组作为妖怪的领袖,同时也有维护治安的义务,所以这也算奴良组少主的分内之事。陆生之前那么急着赶回东京就是因为又出现了一起土地神消亡事件,他作为新掌权的少主不得不回去处理。
但是妖怪与咒术师的世界素来交集不多,若非大事极少联合。奴良陆生也不知道五条枫去了一趟总监部,怎么回来先提起了妖怪方面的事。
五条枫紧接着就给他解惑了。
“妖怪世界中,代表着‘畏’的土地神们逐渐失去了活力;而咒术世界中,代表着‘诅咒’的咒灵们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强。陆生,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关联吗?”
“……确实。”奴良陆生也端正了神色。他并不愚蠢,只比起五条枫那天生敏锐到近乎预言的直觉,他就显得没有那么突出而已。
现下五条枫把蛛丝马迹都摆在他的面前,他也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关联。
“你是说,‘畏’与‘诅咒’之间……”
“其实是一体的。”
五条枫接下了他的未尽之言。
两个小少年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是惊涛骇浪。
“如果说世界被分为表里两层,那么一半就是普通人生活的表世界,另一半是 ‘畏’和‘诅咒’形成的里世界。里世界由妖力和咒力两种力量支撑,它们原本是平衡的。”
五条枫从书桌上拿过一个水瓶,透过透明的瓶身可以看见里面还有半瓶水。他把瓶子平放在手心上,水面平稳地维持在中间。
“但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导致两方的力量开始失衡,就像这样。”
他倾斜掌心,水开始流向低的那一端。
“我猜,这一切始于千年之前的天元结界,力量的失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积少成多,其后果到了千年之后才逐渐显现。”
这委实是一个非常简单易懂的说明了,站在这里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能毫不费力的听懂。奴良陆生作为统御百鬼的奴良组少主,理应不缺乏相关的灵敏嗅觉,能想到这样的事实背后代表了什么,但是他最后问出口的却是——
“……这就是你宁愿自己被抓进总监部的地牢里,也要确认的东西?”
五条枫没想到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先关心正事!”
在这种严肃的时刻,难道不是应该关注更宏大的议题吗!比如人啊妖啊两族对立什么啊什么的,突然又把话题绕回到他的身上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坦白这件事,甚至尽可能地想好了如果陆生生气了要如何补救挽回,但是竹马这样的反应让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措又茫然。
奴良陆生却反而笑了。“因为我相信你啊。”
半妖的瞳色是血一般的红,五条枫曾经见过无数次这双眼睛锋锐无比,如同出鞘利刃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的一双眼睛也可以这么温柔,仿若一泓春水。
“因为人就是这种除了理性之外还会相信感性的生物,在我印象中的枫,就是那种无论面对多么困难的抉择,都能两全其美的人。”
“所以,我相信枫。”
五条枫一时哑然。
两个少年就这样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却涌动着某种暗流。
过了一会儿,五条枫突然别过头,不再看陆生的眼睛,不管不顾地一迭声说道:“可是这次我没有把握了,陆生。日本已经以这种模式运行了千年,可是我手里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和猜想,仅凭这些就要颠覆整个里世界的根基吗?万一我失败了呢?万一努力到最后还是……”
“别怕。”五条枫拒绝了对视,陆生却用手把他的脸捧回来,坚定又温柔地宽慰自己钻了牛角尖的竹马:“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
“而且这明明是千年前留下的烂摊子,能被你发现,还愿意去收拾就不错了!就算你一个人没能全部搞定,还有下一代、下一个千年,不要总是把所有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五条枫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似乎想勾出一个笑容,但是努力了半晌还是失败了。
他终于说出了最深的顾虑:“可是陆生,我不确定如果我修改了结界,最终的后果会如何……相信天元结界建立的时候,当时的初衷肯定也不是为了让咒灵越来越强,让咒术师沦落到如今的境地的,可是千年之后的最终结果就是如此。那么我现在做的,就一定能达到最初的目的吗?”
还有几句话,他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事到如今,无论是咒术师一方还是妖怪一方,他都建立起了深厚的羁绊。如果在这个“把水瓶扶正”的过程中任何一方出现了什么问题,他要如何取舍?做出取舍之后,他又要如何自处?
看见更多、知晓更多的天赋,注定伴随着阴魂不散的诅咒。
在刚刚发现结界的秘密的时候,得知真相的喜悦还能暂时冲淡隐藏其后的忧虑,但是在夜深人静的现在,一切光明背后的阴影就同时翻涌了上来。
“没关系。”奴良陆生只是坚定地回答道:“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和你一起。”
无论是幼时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还是现在关系到整个里世界的重要决断,他都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支持五条枫。
或许在初识的时候,五条枫还会疑惑为什么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优待;但是现在的他却已经心知肚明。
“陆生。”五条枫突然出声。他神色郑重,向着奴良陆生倾过身去。
“要接吻吗?”
奴良陆生万万没想到会突然被问这样的话,顿时热意犹如燎原之火,呼啦一下把他的脸颊烧了个透。他一时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失败了——五条枫倾身过来的时候,手撑在了他的膝盖上,其实没有用多少力道,却如同定身符一般把他定在了原地。
对面的少年还在持续拉近距离,可是那双眼睛却明澈得毫无杂质,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奴良陆生僵坐原地,天人交战了一番之后才艰难开口:“枫,你现在不冷静……这样就做出决定是不负责任的……”
五条枫歪了歪头,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他眨眼的时候仿佛睫毛都要扫到奴良陆生的脸上。
“为什么?”他问道:“难道我们现在不应该变成恋人吗?”
这样的问题一问出来,奴良陆生心里那残留了一点躁动也被泼了冷水——能问出这种问题,五条枫明显并不是真的因为爱恋而心动,只是通过一些神奇的逻辑推理,不知怎么得出了“现在应该谈恋爱”的结论。
“恋人不是‘应该’,而是……”
正当奴良陆生绞尽脑汁地想给毫无常识的五条枫科普一下什么才是开展恋爱关系的正确时机的时候,宿舍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个监护人笑笑闹闹地走进来,夏油杰手里端着一个餐盘,正在说着:“小枫,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快来试试悟亲自下厨做的……”
“哐当”一声,五条大少爷亲自下厨做的不辨原貌的黑暗料理掉在了地上,还滚了一圈。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它了。
两个可怜的、纯情的监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姿势暧昧,脸都快要贴到一起去了的小朋友们,陷入了世界观破碎的巨大震荡中。
良久,夏油杰才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小枫,你才几岁,不可以这么早谈恋爱!”
第 45 章
总而言之, 奴良陆生被崩溃的夏油杰用咒灵扔出了高专结界,对此五条枫提出严正抗议,然后被五条悟揪走谈话。
鉴于出了这种不得了的事情, 五条悟特意选择自己的寝室作为谈话地点, 以期增加一些严肃端正的氛围。向来没有什么正形的五条悟难得坐得端正, 皱着眉头一脸费解。
相比之下,此刻五条枫的态度堪称两级反转。
他端着手臂, 虽然听话坐下了,但是脸上几乎就在写着几个大字:“我又没做错什么”。理直气壮得很。
实在看不下去五条悟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之间反反复复的样子, 五条枫率先开口:“喂哥哥,你知不知道在爱情电影里干扰主角们谈恋爱的人都叫做‘反派’啊。”
“不是。”五条悟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和那个奴良陆生,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
“如果今天晚上你们没有闯进来的话, 大概就是在今天。”五条枫面无表情。
五条悟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就感觉自己现在的勉强维持的淡定摇摇欲坠, 但是两个人里面总要有一个人冷静一点,既然夏油杰实在接受不了发了大疯,那五条悟就要担当起“可靠的大家长”这种重任。他努力端正神情,试图拿出一点大家长的范儿来。
只是以五条枫如今的状态, 这个“大家长”毫无威慑力——
五条枫继续进攻:“哥哥为什么好意外的样子, 我还以为按照你和夏油前辈的关系, 哥哥应该更能体谅我们才是。”
“什么叫我和杰的关系!我和杰……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大家长”立刻破功,五条悟“噌”的一下跳起来, 誓要捍卫自己和挚友的清白!明明是不乖的小朋友偷偷搞早恋, 拉他们纯洁的挚友情下水做什么!
虽然心里这样笃定地告诉着自己, 但是迎着五条枫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五条悟就是莫名的有点气虚起来。
“你要不要回头看看那张床。”五条枫虽然语气还是很冷静,但是从他现在说出口的话来看, 其实现在发了大疯的远不止夏油杰一个人:“每天和夏油前辈同睡一张床的人其实没有资格来教育我吧。”
五条悟张了张嘴:“这只是……”
五条枫完全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继续输出:“同进同出还同睡一张床还只是挚友吗?你要不要问问七海前辈和灰原前辈作为挚友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就算你们的相处模式比较特殊, 难道你就没有特别关注夏油前辈的情绪,前辈一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第一时间发现,甚至比我还早吗?”
“真正的挚友也不会才分开了半天时间都不到,就想念对方想念到要用瞬移赶路吧?”
“你对着夏油前辈,难道没有过心跳得很快的时候,脸不受控制发红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过吗?”
五条悟彻底哑口无言。——不,不如说是五条枫一口气抛出了太多的信息量,终于把他的CPU烧了。向来嚣张跋扈的神子张口结舌地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世界观崩塌又艰难重组。
灵魂连击把五条悟顺利KO,而夏油前辈还在山下发疯,现在两个人都没空来搭理自己了,五条枫于是施施然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除了窗户在夏油杰试图用咒灵把奴良陆生扔出去的时候破了,宿舍里一切都还基本保持着原样。不过现在是在夏天,开一晚上的窗也不会怎样,五条枫也就干脆不管窗户了,直接把自己摔进床里。
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之后,五条枫突然伸手按住心脏的地方。
“亲密、思念,我明明都有了,为什么还是要说不应该成为恋人?”他喃喃低语着问自己,也像是在隔空问奴良陆生。
“只是缺了心跳而已,心跳就这么重要吗?”
在今晚之前,五条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提出的要成为恋人的请求会被拒绝。
毕竟他和奴良陆生一直都是最亲密的,从“最亲密的朋友”进化到“最亲密的恋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无论是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还是他观察他人所得到的经验都在这样告诉着他。
可是这样一个理应没有争议的定理却先后在哥哥们和自己的身上失效了。
哥哥们都是笨蛋,他们的情况没什么好参考的。但是奴良陆生认真地拒绝却实在让五条枫费解。
向来洞察人心,无往不利的天才,却在自己的“心”上栽了个大跟头。
不得不说这可能也是一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第二天,高专的大家就发现,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五条悟、夏油杰和五条枫三个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无比奇怪。
他们三个居然互相绕着走了!
可是昨天晚上明明大家都睡得好好的,又没有半夜爆发什么世界大战或者海啸地震,唯一可能算是奇怪的地方就是五条枫的宿舍窗户破了——难不成还能是昨天他们三个突然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了?
最先得到解惑的是家入硝子。
当夏油杰皱着眉头在她身边坐下,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的时候,家入硝子就知道无论她是否愿意,这个“心理医生”她今天是当定了。
少女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熟练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夏油杰先做贼似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了蓝眼睛的挚友不在附近之后,才艰难组织起了语言:“硝子,你觉得……我和悟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居然是这个问题,家入硝子意外又诡异得松了一口气,类似于高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踏实感。不过与笨蛋同期们丰富的相处经验让她没有立刻掉以轻心,而是先谨慎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么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夏油杰惆怅地长叹一声。
“我现在才发现,我和悟……好像一直是在以情侣的方式在相处。”夏油杰纠结又迷茫,连黑眼圈都出来了,足以见得昨天晚上过得有多么煎熬。
夏油杰并不缺乏常识,和从小被当成神子敬奉的挚友不同,他在普通人的社会中成长,是智商和情商双重意义上的“好学生”,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意识到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但是谁知道呢——在引导悟这个“神子”走下神坛的时候,可能他自己也反过来被影响了吧,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有哪里不对劲!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之前在京都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隐隐约约发现了不对劲,但是每次都被五条悟成功拐带进了沟里!直到昨天晚上,小朋友们用最直白的视觉冲击一举击垮了他的三观。
这也是为什么在当时,五条悟尚且没有怎么样,夏油杰却实实在在的大惊失色——不仅是因为小朋友们夜半私会,也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双重叠加的震撼让他直接san值清零。
家入硝子欣慰地长出一口气:“恭喜,终于反应过来了。”
果然,身边的所有人大概都发现了,只有他自己和悟还每天傻乎乎的!夏油杰捂住脸,一时不知道该羞愧还是该继续迷茫。
“所以,你现在还想问什么?”
“不,没有什么了……只是让我缓一缓……”
但是夏油杰既然都坐在这里了,家入硝子也不能轻易放过了这个机会,她问道:“你和五条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了,把小枫惹成这样?”
是的,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信誉已经完全破产了,家入硝子坚定的认为小枫这么可靠的孩子都不理他们两个了,肯定是因为两个不靠谱的监护人做了什么。
唯独这次,她冤枉了两个可怜的同期们。
当夏油杰戴着痛苦面具把那个混乱的晚上向她和盘托出之后,家入硝子的烟无声地掉了,少女以一种不该属于治疗师的敏捷跳起来。
“小枫和陆生要谈恋爱了?小枫才几岁?!”
京都,隶属于加茂家族的一处私宅中。
加茂凉介跪伏着,把头压得低低的,即便是曾经坐在上首的那人已经走了也没有抬起来。
他的心里有恐惧,也有即将改变命运的热切。作为御三家之一加茂家族的咒术师,他算是幸运的,生来就拥有咒力,能够在极端重视咒术的加茂家族中被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而不是出生就作为“废物”被放弃;但是他也是不幸的,因为见过高处的风景,所以滋生了巨大的野心,可是他的实力又不足以让他成为家族中最顶层的那一批咒术师。
而现在不同了,他终于有了爬上去的机会!这位大人居然找上了他,那可是地位与他近乎有着天壤之别的大人物!
在战栗着的狂喜中,他攥紧拳头,重复着那位大人交代给他的任务——
那幅画,那副封印着咒物的画,他一定要拿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出了宅院,他的侍从立刻迎上前去,撑开伞试图为他挡住炽烈的阳光。老人却挥了挥手示意侍从退下,他扶拄着拐杖,昏黄浑浊的眼睛望着夏日澄澈碧蓝的天空,似乎借由这特殊的颜色想起了特殊的人——
“六眼……”老人沉吟着。
“终究是个变数。”
他低下头坐进车里,额头上缝合线一般的伤痕一闪而过。
第 46 章
“就是这幅画?”毛利小五郎围着玻璃展柜转了一圈, 试图开动他不知道多少年前上过的艺术鉴赏课的记忆,看出这幅画到底有什么不同凡俗之处。
但是他失败了,横看竖看这也只是一副有点年代的画而已, 既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技法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他的雇主小早川纪香掩唇轻笑道:“确实不算什么很名贵的画, 家父当初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挖掘名声不显的作品,才买入了这副画。卖画的也不是职业经理人, 我一度以为家父是被骗了呢。”
“嗯……”在雇主面前,毛利小五郎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没用。画作本身没找到什么问题, 他就转而挖掘起了画的来路:“那么小早川小姐,那个卖画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小早川纪香努力回想了一下, 最终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父亲又在那个时期接触到了很多这样的人……”
说着,她微微蹙起眉头,好像在因为不能提供帮助而感到难过。她本来就是个纤细柔弱的美人, 这样显得她愈发楚楚动人。
“啊啊, 没有关系, 寻找真相本来就是侦探的职责所在……”毛利小五郎立刻哈哈笑着打圆场。
这是一次雇主对侦探的工作委托,同时也算是朋友间的一次聚会——这位小早川纪香小姐并不是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新客户, 早在几个月前她就曾经来到这里下过委托:当时她的父亲, 著名收藏家小早川健太郎因为心脏疾病突然去世, 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拿出遗嘱宣称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财产。
这位兄长早在五年前就和父亲大吵一架,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家。这些年来都是小早川纪香跟在父亲身边打理家业, 父亲也说过继承人非她莫属。结果父亲急病去世,兄长却突然冒出来宣称要继承家业, 任谁都能察觉到这里恐怕是有猫腻。
于是她登门拜访了最近声名鹊起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委托他查清此事。后来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是她的这位兄长染上了赌瘾,找父亲索要赌资未果之后索性暗害了他。
原本事件到了这里,算是有了一个完满的大结局了,暗害父亲的兄长失去继承权锒铛入狱,小早川小姐成功继承了遗产,还和负责此事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成为了朋友。但是谁知道最近又横生波折,突然来了好几波人,明察暗访地打探父亲的遗产。小早川小姐和他们周旋良久,才发现这些不同立场的人居然都是冲着一幅画来的。为了弄清楚这幅画有什么特殊之处,才有了今日的会面。
两个大人都对这副画的底细没有头绪,但是同行的江户川柯南却对此已经有了猜想:一进门,他就发现这副画上缭绕着如雾一般的黑色,而其他人却面色如常,看来能看到这副异象的只有自己一个。
而柯南之所以豁出去脸皮撒娇耍赖也要跟着毛利小五郎来到小早川小姐家做客,正是因为他最近追查到的信息——来威胁小早川小姐要她交出古画的几方人马中,有一方和黑衣组织有些关联。而结合他之前和五条枫交流的信息来看,黑衣组织的高层和咒术界又有着脱不开的联系,这次二者同时出现,恐怕是被他发现了一条大鱼。
这样想着,江户川柯南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五条枫发过去,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
五条枫的回信来得很快:“摄像头无法拍摄到咒力,我会过来亲自确认。”
“啊呀,小朋友也对这副画感兴趣吗?”身边传来了轻柔的女音,小早川纪香蹲下身来,笑眯眯地和柯南搭话。
柯南迅速进入角色:“是的呀,感觉这副画怪怪的呢。”他拿捏着嗓音,把小孩子那种天真无邪的状态演了个十足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柯南原本是为了解释自己的反常行径而随口一说,但是小早川纪香却因此陷入了沉思。
“我其实也隐约觉得这副画有种让人不想靠近的感觉,现在柯南君也这么说……听说年纪小的小孩子在这方面向来都是更加敏感的……”作为收藏家的女儿,她是听着各种奇珍异宝的传说故事长大的,因此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接受度很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处理这幅画了……”
柯南心头一紧,装作无意好奇道:“姐姐不想再留着这幅画了吗?”
小早川纪香冲他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对面是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而随便敷衍:“现在我的处境可是麻烦得很呢,刚刚接手父亲的遗产,又被这种不好惹的势力纠缠,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是不要留着它比较安全。”
“可是很多人都想要这副画的话,姐姐准备把它交给谁呢?”
“嗯……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小早川纪香沉吟半晌,随后一合掌,灵光一现:“可以把这幅画送去拍卖!到时候谁想要就去竞价就好了!”
“小朋友,谢谢你给我启发啦!”她笑着拥抱了柯南一下,急匆匆跑出去了。
江户川柯南愣在原地,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他原本是想说服小早川小姐同意咒术师介入的。根据五条枫的说法,他现在所在的咒术高专在装神弄鬼说服普通人方面相当有一手……结果还没聊几句,事态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要把画作送去拍卖?
好消息是,现在五条枫想要见到这副画的难度下降了;坏消息就也在于此,拍卖会人多眼杂,而黑衣组织向来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角色,这其中的变数之多可想而知。
“不,这样反而对我们更有利。”五条枫的声音透过话筒的传导有些许失真,但是其中的笃定却不容忽视。“小早川小姐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对她下手有千百种方法,总会有钻到空子的时候。但是现在这副画被送到拍卖会,想要得到它的人就也只能在拍卖会上下功夫。为了咬到悬在水面上空的饵,鱼儿就只能跃出水面。”
与此同时,画作即将被送去拍卖的消息也在小早川纪香的有意散播之下,进入了各方势力的耳朵。
原本就浑浊的水被搅得更加暗流涌动。
加茂家,加茂凉介恭敬地跪伏在地,将事件的进展一一道出。
“……那个女人找私家侦探调查完之后,就决定要把这幅画送去地下拍卖会拍卖。”
“她发现这幅画和咒术的关联了吗?”
“绝对没有!”加茂凉介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调查过她来往的那些人的底细,都是和咒术界毫无交集的普通人,不会有人能发现这副画的奥秘的!”
“很好。”额头上带着缝合线伤疤的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拇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拐杖。“没有马上拿到这副画,你已经犯了一次错误,接下来的拍卖会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遵命!”加茂凉介立刻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加茂凉介走后,老人转而面向旁边的屏风,说道:“手下不成器,让你见笑了。”
一双苍白的手把屏风移开,露出端坐其后的咒术师。他长着一张不辨男女的精致的脸,神色淡淡:“反正也只是被抛出来吸引视线的烟雾弹而已。”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老人,视线锐利无比:“为什么你最近突然变得这么小心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的态度堪称冒犯,但是老人却不以为意。毕竟这一位可是和刚才的加茂凉介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加茂凉介只是他随手找出来迷惑视线的牺牲品的话,这位却是和他关系密切的合作者。因为利益的纠缠而走到一起的关系,总是比单纯的上下位要牢固也包容得多的。
“要说的话,确实最近有一个麻烦人物。你也听说过的,五条家新找回来的少主,五条枫。”
“他?碍事的话需要我去杀掉吗?”
“不,目前还不要轻举妄动。”老人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就是普通家庭里最慈爱和蔼的长辈,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与表象截然不同的狠辣:“虽然他本人的实力远没有他的哥哥那么棘手……但是身份特殊,他现在受到的关注太多,贸然对他下手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目前来看,他还没有太大的威胁。”
那人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要不顾一切为对方排忧解难的意思,闻言也只是确认道:“其他的都无所谓,我只要他不会阻碍到宿傩大人的复活就好。”
“目前来看是没有的。”老人意味深长地回答。接下来他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了正事。
“加茂凉介足够愚蠢,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个足够隐蔽的幕后者,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要轻易出手。”他语调慢悠悠地,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将是最后的保障,无论在拍卖会上那幅画落入了谁的手中,最后都由你来将它送到我的面前。”
“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里梅。”
第 47 章
五条家位于京都的老宅, 今天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两位客人。
不……说是客人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其中之一正是他们的少主,五条家千年一遇的神子五条悟。但是鉴于这位神子自从青春期到来之后就和家里不对付, 入学高专之后更是连家都不怎么回了, 所以看到他居然在高专假期以外的时间点“和平”的回来, 的确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另一位就更是引起守门人的PTSD了——这不就是夏油杰吗?五条家的长老们一提起这位咒灵操使就咬牙切齿,怒骂就是这个平民咒术师带坏了他们的神子。上次他们两个一起回来还是一年前, 他们给五条枫出气,一起冲进来把大长老暴打了一顿。
现在他们两个又一起回来了, 是大长老又要被打了吗?可是最近大长老已经不太管事了……
但是这次回来居然意外的和平,神子大人虽然还是垮着脸不太爽的样子, 但是居然没有抬手就轰了大门;而夏油杰——夏油杰居然还礼貌地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
不过守门人的震惊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夏油杰就被五条悟拉进了门。
神子回来的消息, 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五条家。得益于五条枫的努力,最近五条家的掌权派已经大洗牌了——老朽的烂橘子们纷纷下台,愿意和平交出手中权利的就去安心养老,不愿意的也会“被愿意”。五条家的现任家主虽然还没有退位, 但是已经识趣地不再对重要决策多做置喙, 而是和五条健太一起当起了两位年轻少主的代言人。
五条家的家风因此上下一新。宅院虽然依然老旧, 角落里却也可以看见一些新时代科技产物的影子,行走其中的族人们还穿着旧式的和服, 行着古老的礼仪, 但是精气神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对于这些变化夏油杰可谓体会深刻。当初他第一次被五条悟邀请去家里做客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被惊吓过的——待了整整一天居然都没见过一张别人的正脸!五条悟走到哪里, 哪里就要乌压压地跪下一大片,行额头都要贴在地面上的那种大礼。哪怕是服侍“神子”起居的时候, 那些族人们也低着头,不敢和神子对视。
现代社会还能见到如此封建的场景, 夏油杰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人。
现在大多数族人在见到五条悟的时候只是鞠躬行礼,虽然态度还是恭谨得过分,但是对于见识过更夸张的场景的夏油杰来说,已经相对好接受多了。
他还听到了角落里有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兴奋又紧张地偷偷来围观“传说中特别厉害的神子哥哥”。整座宅院就像这些逐渐活泼起来的小孩子一样,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
手上传过来的力道让他回过了神,五条悟正看着他,脸上带着那种可爱的得意:“怎么了,杰被老子家的变化惊呆了?”
转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神也很可爱……
“啪”的一声,夏油杰捂住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思维转回到正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开窍来得太迟所以激发了什么反作用,当意识到自己对于挚友的感情是喜欢之后,夏油杰的思维简直不可救药地滑向了另一个深渊,从干什么都心无杂念到看什么都能想歪不过一念之间……
偏偏五条悟还是那副完全没开窍的样子,似乎那天撞见的场景对他来说丝毫没有让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上。这几天无论是十指交扣地牵手还是同一张床上睡觉都一切照旧,夏油杰几次想提醒“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是都在挚友理直气壮又纯洁无辜的眼神中默默哑火。
五条悟则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挚友在纠结什么,照旧搭着夏油杰的肩膀把他往里面带:“快走,赶紧弄完了说不准还来得及回去。”
他们这次过来当然不是五条悟突然想家了,而是有正事的。
千年之前天元大人设立结界的时候,为了保证结界能有效覆盖到日本全境,除了天元大人自己以身入局,成为结界的核心之外,还在全国各地设立了大大小小的基点作为支撑结界的支柱。
基点支撑起结界的存在与运行,虽然不会像天元大人本身那样直接关系到结界存亡,但也相当重要。而作为维持咒术界安稳这种等级的密辛,基点的存在也只在咒术界的权力顶层流传。
是以御三家作为当时咒术界的中流砥柱,天元各自在他们的祖宅中设置了一个重要基点。咒术总监部在选址与建立的时候,也以基点作为根据。其余散落日本各地的基点要么在人迹罕至之处,要么也有咒术师家族世代守护。
而今天,他们来到五条家的目标就是位于五条家的结界基点。
五条悟熟门熟路地带着夏油杰在迷宫般的庭院楼阁间绕来绕去,很快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处古老森严的神社。神社里原本还有巫女在忙碌,看见五条悟来了,纷纷对着他行礼。
因为“神子”的特殊地位,五条家唯有神社里还保存着对神子要行大礼的规定,也算是老家伙们留存的最后的一点执念。要说放在以前可能五条悟还要闹腾一下,但是现在却是正好,他拉着夏油杰停也不停地越过巫女们,只留下一句:“你们都出去。”
巫女们没有任何质疑,都无声的退下了。五条悟这才转过头,炫耀似的说道:“这里就是天元结界当初设下的时候,留在五条家的基点了。可以说是咒术界最隐秘的地方之一哦!”
不知怎的,夏油杰又幻视出了一只雪白长毛的猫咪从外面叼回来了猎物放在自己眼前,趾高气昂地咪咪叫。
夏油杰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无声咆哮。
不可以!快住脑啊夏油杰!你怎么可以对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挚友有这种邪念!
五条悟莫名其妙地把夏油杰捂脸的手扒拉下来:“杰,你怎么了?怎么一路都不看老子。”
“不,没什么。”夏油杰强颜欢笑,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快进去吧,小枫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和总监部把基点埋进地下,与关押犯人的囚室相融合不同,五条家在基点上建立起了家族神社,只有家族的核心成员和世代供奉的巫女们可以进入,因此在千年时间里一直平安无事。
奈何这一代的五条家出了两位“家贼”,五条悟和五条枫两个目前在五条家地位最高的少年人,一个胆大包天做出了改动基点的计划,一个立刻乐呵呵地执行,准备和挚友一起来掀翻这传承了千年的古老传统。
五条悟狐疑地看了看夏油杰,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笔帐准备之后一起算。
两人一起走进了神社,目标明确地直奔神社最里间的小屋——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就是支撑起咒术界的根基,天元结界的所在。因为五条悟的身份,他们顺畅无阻地进入了房间,开始着手修改符文。
放在过去,正式对结界基点做出修改是要走很长很繁琐的流程的,从这个想法被提出,再到开无数次会议确定细节,再到正式动手,前前后后消耗上几年时间都不过分。但是两人直接跳过了扯皮的步骤,又都是咒术师中的天才,修改结界这种对于普通咒术师来说高难度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手到擒来,游刃有余。
毕竟是笼罩日本全境的天元结界,他们要修改的又是关系到结界根基的设定,工作量不可谓不大。饶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一起动手,也从天亮忙碌到了天黑
太阳一点一点西斜,夏油杰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想找个能照明的东西。可是这间神社实在古旧,屋子里连个电灯都没有,他找了一圈也只找到几根蜡烛,只好都点上了放在五条悟身边。
五条悟手上不停,说道:“杰拿去自己用啦,老子看得见。”
“六眼也不是这个用法吧。”夏油杰没有再动蜡烛,而是把符纸拉过来坐到五条悟身边接着画。
可能是因为快要忙完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放松许多。
夏油杰觉得现在正是一个好时机,既不会显得过分刻意,同时悟也不会把接下来的话当做玩笑:“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五条悟还在低头狂写,试图在今天把全部符文都赶工完毕。
“就是……”夏油杰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才是硬仗。“……有的时候,稍微有点过分亲密了吧。哪怕是挚友,也要适当地有一点距离感……”
五条悟听明白了,五条悟震惊了,五条悟手里的笔掉了。
“为什么要有距离感?杰难道突然变心了吗?”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比他更懵逼。“什么叫变心?……不对,悟,挚友之间不能用这个词吧。”
“哈?那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夏油杰绞尽脑汁,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缺乏常识的挚友解释清楚。“这样是不对的,挚友之间也不能……”
五条悟感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以杰在纠结‘挚友’这个词?”
夏油杰隐约预感五条悟要搞个大的,他试探着回答:“也算?”
“可是我们不是恋人吗?”
第 48 章
夏油杰一个后仰, 差点以为自己中了什么咒灵的幻术。
他又混乱又不敢置信,想反驳又觉得以自己的情况实在没什么立场,可是不反驳又实在不知道事态到底在什么时候居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最后只能干巴巴的挤出一个字:“啊?”
五条悟看他这个和自己当初如出一辙的世界观被刷新的表情, 顿时得意起来:“杰真笨,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恋人才能做的事吗?”
夏油杰恍恍惚惚地捂住额头,不知道是他们两个的关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被五条悟直接定义成了恋人更令人震惊, 还是自己居然被五条悟这个毫无常识的家伙给说教了更令人震惊。
五条悟还凑过来不依不饶地追着问:“难道杰不是这样想的吗?我看你明明也乐在其中嘛。”
夏油杰觉得自己无法反驳,他默默地拿起笔, 嘴里梦游似的念叨着:“先让我冷静一会儿……”然后埋头苦干,恨不得用柔软的毛笔把符纸摩擦出火星子。
接下来夏油杰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异空间里, 任凭五条悟怎么试图骚扰都不为所动。五条悟像猫一样伸爪子撩拨了几下, 见他实在是油盐不进, 只好没趣地停下了。
在这种沉默且奋发的氛围中,工作效率想不高都不行,两人很快画完了最后一笔。关联到整个日本的天元结界,却在被改动的时候并没有焕发出什么浩大的声势, 它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一如过去的千年一样。
在此之前从没有咒术师试图这样否定过天元结界的底层设定, 千年来天元结界一直都原有的基础上添砖加瓦,好进一步巩固现状。而现在他们选择了与咒术界千年以来的传统逆向而行, 这一刻就相当于吹响了向着守旧派宣战的第一声号角。
只是作为吹响号角的人, 五条悟和夏油杰在这一刻都各有各的烦恼, 就是没有一个在想“正事”。
只有远在北海道的五条枫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京都的方向。
他一动, 旁边的工藤新一立刻紧张起来:“是有人来了吗?”
“这个倒不是,是哥哥那边……估计京都那边已经完成了吧。”
“你的眼睛已经进化到京都都看得见了?”工藤新一大惊失色。
五条枫解释道。“因为结界是一体的, 所以那边变动了这边也能看得到征兆。”
“结界又是什么?”工藤新一继续追问道。他们现在在这里闲着也没有什么事,索性多聊聊天,交流一下情报——
顺带一提,他们现在就在拍卖会上。五条枫通过五条家的关系为他们都争取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让他们得以在现场观察情况。
这场拍卖会级别相当高,安保工作做得十分严格,据说经手过的珍贵物品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甚至小早川小姐手里这副名声不显的画原本都够不上拍卖会的水准,还是她走了一些特殊关系才把它塞进来的。
目前向小早川小姐表现出对这副画的意向的势力有很多,但是最麻烦的只有两个:一个身份不明,是通过当地的□□头目向小早川小姐传话的,疑似在黑/道中很有影响力;还有一个是个名为黑泽刚田的政客,他在政府中担任要职,算得上是颇位高权重。
目前拍卖会的进行还算一帆风顺,没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五条枫就顺带给好友科普了一下咒术界常识:“是笼罩整个日本,保护普通人的一个结界,叫天元结界。”
“意思是没有它咒灵袭击事件还会更多?”
要说得知了“新世界”之后,工藤新一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可能就是很多曾经的悬案现在终于解开揭开了谜底——基本都是咒灵做的。原本他看着这么高的非自然案件发生率已经够震惊的了,没想到这还是在有传说中的“结界”保护的前提下。
可是他原本单纯的反问却得到了朋友意味不明的沉默。
工藤新一开始逐渐觉得事情不对了。
“开玩笑的吧?这个结界真的有问题?全日本国民就生活在这种类型的保护下吗?这是什么少年漫的发展吧?”
“唯独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五条枫面无表情的吐槽。“你自己的经历已经够传奇的了。”
身体变小*被人追杀*名侦探和突然觉醒*正在改革*咒术师对视一眼,又同时心有戚戚焉地扭过头去,谁也不嘲笑谁了。
过了一阵儿,工藤新一提起了一个新的话题:“话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和奴良陆生形影不离的吗?为什么这次不见他过来。”
“哦,我们吵架了。”五条枫平平板板地说。
刚喝到嘴的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工藤新一对天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便提了两个问题,谁知道怎么就点这么背,个个都凑巧在雷点上。
还想再说点什么,五条枫已经把脸转向了场内:“开始了。”
那副《百目鬼之死》正在被推上拍卖台。工藤新一连忙收回心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但是五条枫却无法专注了。他控制不住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
上面赫然躺着一条来自奴良陆生的短信:“枫,你现在在哪里?”
在上面还有很多条,都是奴良陆生单方面发送的,看得出来这两天他很着急。
但是五条枫却一直没有回复。
五条枫和奴良陆生做了快十年竹马,小摩擦或许有,但是认真的吵架生气基本是一次也没有的。可是唯独这次,五条枫就是莫名的生气。
当他做出“判断”,认为两人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居然被奴良陆生否决了!
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可是一直拒绝和奴良陆生交流,好像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五条枫盯着手机,陷入了艰难的沉思。
工藤新一在旁边小声地说:“喂,那个人好像有点可疑啊!”
“嗯,确实,是那个政客派来的吧。”
五条枫斟酌着,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回信:“恋人不是‘应该’,那是什么?”
对面没有料到过来几天之后得到的第一句回复居然是这个,过了一会儿才发回来一条:“我觉得我们还是见面谈谈。”
五条枫断然拒绝:“不,现在不想见你。”
主持人的小锤敲了三下,画作成交了。拍下画作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正是他们之前说有点可疑的那个人。他拍下了画之后就起身离席,工藤新一条件反射地也想起来跟上,被五条枫拉住。
“立刻跟上去会引起怀疑的。”他眼睛还在看着手机的屏幕,那上面还没有回信。
“等到《百目鬼之死》开始转移的时候,我们再追上去不迟。放心,我的眼睛在这种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过了好一阵儿,奴良陆生才组织好语言,回复道:“恋爱并不是那么理智的东西,不应该完全只用逻辑来衡量的。”
五条枫的脸鼓了起来,立刻噼里啪啦的打字:“但是当时陆生明明很想。”
另一边,奴良陆生“噌”的一下跳起来,面红耳赤地把手机屏幕遮住。可是晚了,旁边的鸩已经看见了几个字。
“你……”鸩顿时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奴良陆生,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弟弟。“你和小枫干什么了?我先声明啊,小枫是人类,可都还没成年呢……”
“啊啊啊你想到哪儿去了!”奴良陆生简直后悔死了自己试图找人“参谋”的行为。谁知道鸩这个家伙平时看着挺靠谱,遇到这种事一点用都没有,还只会起反效果!
鸩还在恍然大悟:“我说你前两天半夜里失魂落魄地回来……”
奴良陆生恼羞成怒,把鸩推出房门。
这边五条枫迟迟等不到回信,《百目鬼之死》的位置又开始移动了,他只好先站起身往场外走去。外面早就有一辆车等着,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正是藤原樱。
见两个男孩过来,藤原樱熟练地启动车辆:“说吧,跟着谁?”
“那个。”五条枫给她指指前面的一辆黑车。
工藤新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你们吵得这么厉害呢?”
“嗯。”五条枫随口应答,眼睛还是不离手机屏幕。
跟踪到一个路口的时候,五条枫突然开口:“左拐。”
他们跟踪的车明明在几秒钟前右拐了,但是藤原樱没有多问,向左打过了方向盘。
等他们绕了一个圈回来的时候,路上果然已经一片狼藉。为了防止被发现,藤原樱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远远停下了车,五条枫和工藤新一则是借这道路两边树木的掩护悄悄靠近。
几辆车把那辆黑色的车硬生生逼停,车上的人都下来作战。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在偏僻的郊区,对方可能还动用了些手段,现在这段路上没有任何行人,也因此双方都肆无忌惮地使出了各种手段——
中年男子和他的同伙带了不少枪/支/弹/药,力图用火力压制敌人;而拦路的人则是咒术师居多,各种术式满天乱飞。工藤新一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真正在先现实中看到如此魔幻的场景。
当然,要说最魔幻的,还当数他回头的时候发现五条枫在这种时候还在低头看着手机。
“喂——”他连忙压低了声音。“这种时候你倒是先关注一下战场——!”
“没关系,都是杂鱼。”五条枫用咒术界的传奇“六眼”给出了准确判断。
手机上,奴良陆生刚刚发过来了最新的一条回复:“是的,我很喜欢枫。但是谈恋爱是双方的事,不是我单方面就可以的。当有一天枫也能体会到我的心情的时候,我们才算真正的开始恋爱了。”
五条枫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些什么,但是要仔细说,又说不出来。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身边,只有工藤新一,于是又嫌弃地低下头去。
莫名其妙被嫌弃了一下的工藤新一:?
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枪火连天,咒术师们确实不愧于五条枫“杂鱼”的评价,面对科技的力量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一败涂地。而街道另一边,接应中年男子的车也眼见着越来越近。
五条枫在手机上打下了他的回答:“好吧,可是我会学着试试看的,这样你会等很久哦。”
他把手机装进衣兜里,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了战场:“厉害的要登场了。”
第 49 章
战场上咒术师们狼狈撤退, 躲在后面的车里的加茂凉介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他毕竟只是临时被提拔起来的,手里的那点权势只是外人看着好看,实际都是花架子。既没有足够的钱能在拍卖会上直接拍下画作, 也没有实力够强的手下能一举得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曾经最看不起的普通人靠着武器把自己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正当他无能狂怒的时候, 突然一阵冰寒的风从后向前, 把他吹了个透心凉。再回神的时候,场上已经站了一个咒术师。
那人云淡风轻地一抬手, 对面的各种武器就都结了冰,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那些普通人刚才和加茂凉介派来的普通咒术师打得有来有回, 现在看到来了个更厉害的也没有怯场。热武器被冻结住了,他们就从各个地方掏出冷兵器近身搏斗。
但是来人显然和之前的乌合之众有着质的区别。
工藤新一看得连连咂舌:“哇, 五条, 这样的你也有胜算?”
五条枫点了点头:“没问题。”
身后的藤原樱递过来一个长条形状的包, 然后工藤新一就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枫反手从里面抽出一张弓来。他倒吸一口凉气,深刻感受到自己认识的那个“遵纪守法”,从不越红线的朋友在这段时间里变了多少。
在那个咒术师轻松打败拦路的人,手快要碰到装画的箱子的时候, 五条枫持箭瞄准, 松开了手。
里梅正要拿画, 突然眼皮一跳,极强的危机感令他果断放弃近在眼前的战利品, 立刻在身前筑起一道冰墙。
在冰墙成形的下一瞬, 一支箭矢风雷般袭来, 势如破竹地将冰墙击碎!
里梅额角沁出冷汗,他连忙往后急退, 一道道冰墙在他面前拔地而起,直到竖起第五面冰墙, 箭矢去势才堪堪停滞,卡住不动了。
在合作者给里梅的情报中,擅长使用弓箭,攻击力又如此超群的,只有一个——
五条枫!
像是应答他的话,箭矢射来的方向上,灌木丛的后面站起来一个少年人,晴空般的蓝瞳,雪白长发,桩桩件件都在说明着来者的身份。
漆黑的夜色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位咒术师的对视。半晌,里梅率先开口了:“没想到你居然连这里都能追查到,看来之前是小看你了。”
五条枫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夸耀的意思:“恰巧运气好。”
这倒也不算谎言,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了工藤新一,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意识到黑衣组织与咒术界的关联。咒术高层们普遍风气腐朽守旧,对普通人都怀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很少有人愿意用这种近乎平等的态度与普通人合作。五条枫之前被被这种风气误导了,没想到那个隐藏极深的幕后黑手居然是个不拘一格的,愿意抛下身为咒术师的高傲“屈尊俯就”普通人。
还是在与工藤新一交换了情报之后,他才发现咒术界的高层有人与黑衣组织达成了合作,黑衣组织负责帮助他收集流散在外的各种诅咒物品,而他则是用咒术界的知识作为报酬,帮助黑衣组织研究出了导致工藤新一变小的毒/药。而他顺势追查了一下,很快拔起萝卜带出泥,证明这个人和之前算计夏油杰的正是同一个。
而围绕着这副封印着咒物的画作,双方就是各怀鬼胎,互相抢夺。单看这次护送画作的普通人对付起咒术师来颇有经验的样子,就知道这种彼此互坑的事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毕竟双方都不是什么好鸟,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也塑料得很。
正是因为他们彼此内讧,双方都试图夺取画作,最终却反而互相牵制了,小早川小姐一个普通人才反而能从两大势力的夹缝中存活下来,还找到了毛利小五郎来查探原委,最终把这件事送到了五条枫眼前。
所以今天这种局面,运气、实力缺一不可。
“看来这副画很重要,他连你这种得力的手下也舍得派出来。”五条枫闲闲地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吸引里梅的视线远离了工藤新一和藤原樱的藏身地——他们两个一个是普通人,身体还缩小到了7岁的形态,另一个也只是辅助监督,五条枫不打算把他们卷入咒术师的战斗中去。
“介意跟我详细说说这是什么吗?”
对面的里梅冷笑了一声:“这种简陋的封印,想必瞒不过‘六眼’。”
“可是我才刚刚觉醒没有两年,常识缺乏得很呢。”五条枫好像真的要跟对面闲聊:“它叫什么?上面有这么多眼睛,难道也叫百目鬼……”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
里梅离得更近一点,抢占先机一把将箱子抢在手中,五条枫见迟了一步直接搭弓射箭。
为了拿到装着画作的箱子,里梅只是稍微侧身,用一边肩膀硬是接住了原本瞄准心脏的箭矢,同时他向着五条枫抬起一只手,释放冰凝咒法·霜凪,铺天盖地的冻气向着五条枫席卷而来。
弥散的寒气在五条枫的身前就如同直面烈阳,迅速消失了。
里梅意外的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其实这才是术式“无相之缚”在五条枫之前最常见的使用方法,拥有者发动术式封印敌人的咒力,从而化解攻击。只不过五条枫这个特殊的使用者一直以来对这个术式的应用都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了,所以原本的“常规”反而变成了意外。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里梅发楞的功夫,五条枫已经冲到了近前劈手欲夺。里梅连忙缩手,同时加大咒力的输出。这么近的距离,饶是五条枫发动着术式也封印不及,冰霜从右手指尖攀爬而上。
外人看来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但是两人已经交手数个回合。里梅虽然肩膀被洞穿,拿着箱子的手也被五条枫击中,剧烈的疼痛告诉他很有可能是骨裂了,但是他立刻用反转术式稳住伤情,箱子始终没有脱手。
反倒是五条枫的右手被寒冰封冻住了,短暂地失去了战斗力。里梅抓住时机,立刻远遁。
五条枫捂着右手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
此刻街道上兵荒马乱,刚才交战的双方自知没有实力介入这种级别的战斗,能站起来的不能站起来的都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逃命;在热武器交战的过程中很多车都被打坏了,根本不能再开;还有的一开始勉强发动起来了,但是行驶了没多远就彻底歇菜;于是脚步声,引擎声,叫骂声响作一片。里梅混在这样混乱的人群中如同水滴入海,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工藤新一连忙跑上去试图扶住五条枫,他急道:“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是把自己搞成这样……!”
此刻五条枫右手上的冰已经蔓延到了肩膀,看着极为骇人。藤原樱相对更冷静一点,走上来脱掉外套帮五条枫遮住手臂,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
走到其他人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的时候,五条枫才抬起手给他们展示:“没事的,我做好了防护。”
现在他的手臂果然没有刚才看着那么严重了,冰霜基本褪去了,只有指尖还残留了一小段。
但是藤原樱却并没有表现出放心的样子,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枫少主,你这样任凭未知术式伤害自己是很危险的。”
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五条枫明明看着是个乖乖牌,但是五条健太来跟她交接工作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憔悴了——这位只是没有把难搞放到明面上而已,论起令人操心的程度是一点也不少啊!
叹了一口气,藤原樱掏出手机。刚才还满脸“我错了我下次还敢”的五条枫一下子变了颜色:“这个……倒也不用通知家长吧?”
藤原樱一边叹气一边继续:“起码要告诉家入小姐,让她给你治疗一下……”
她按按键的速度逐渐变慢,眼睛逐渐睁大。
“什么?悟少主又和长老们吵起来了?”
另一边,里梅满身狼狈地跌进和室里。
他手腕上的骨裂早就被反转术式治愈了,但是肩膀上的伤却重得多,现在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那支箭不仅造成了直接的穿刺伤害,箭头上还镌刻了特殊符文,结合五条枫的咒力造成了古怪的二次伤害。交战时里梅急着跑路,没有立刻把箭拔出来,等脱离了战场再想拔的时候,伤势已经变得相当严重。
他摸索着找到急救箱,先用绷带给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这个时候,和室的门一动,头上带有缝合线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先看到地上放着箱子,虽然表面有剐蹭,但还是大体完好的。紧接着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老者意外道:“什么人居然能让你伤成这样?”
里梅冷笑了一声:“你这边走漏了情报,五条枫亲自来拦我了。”
“五条枫?”老者表情一变,他一把丢下拐杖,以年轻人都不及的灵敏迅速扑向画箱。
“五条枫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走了?!他可是连空间都能封锁的!”
箱子被老者粗暴地一把拉开,里面赫然躺着那副《百目鬼之死》,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是老者心里的不安却越发浓重。他质问里梅:“你确定这副画还是原来那幅吗?”
里梅有点不能理解自己的合作者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但还是回答道:“我一直盯着的,不会有错。”
“没有替换?”老者稍微镇定了一点,他狐疑地凑近了试图仔细看。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听到了微弱但急促的:“滴滴——”
第 50 章
神社的庭院里, 气氛十分凝重。
作为“又一次和长老们吵起来”的罪魁祸首,五条悟要不是被夏油杰拦着,差点再次把五条家的宅院连同着碍眼的烂橘子们一起轰上天。
两人此刻的姿势十分扭曲, 五条悟想把夏油杰挡在身后, 仿佛生怕烂橘子们皱巴巴的手指会戳伤特级的咒灵操使一样;而夏油杰也极力用一只手拦住五条悟向前冲的去势——至于为什么是一只手?
因为另一只手正和五条悟十指交扣着纠缠在一起, 谁也没想着松开。
五条家的长老们站在靠近门的一边,大长老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这次可不是装模作样了, 是真的被气到全身发抖站都站不稳——其他老人们也各自捶胸顿足,摇手跺脚, 不一而足。
五条悟即使被夏油杰拦住了气势依旧非常嚣张,冲着对面大声宣告:“老子就是要和杰谈恋爱!你们管不了老子!”
夏油杰手一抖, 差点让五条悟冲过去, 他无比心累道:“悟, 你先给他们一点冷静的时间……”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为什么场面会演变成这样呢?
这就要把时针往回拨动一下了。
当五条悟说出“他们已经是恋人”这种话之后,夏油杰表面平静,其实已经默默开启了头脑风暴。
悟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相处得过于亲密了。
那么他们现在真的算是恋人吗?
从行为来看,显然是算的。
那么, 最后一个问题。
他喜欢悟吗?或者说, 他们互相喜欢吗?
悟从小被当做“神子”培养长大, 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的缺失的。而作为两个人当中更成熟、更有常识的自己,就更要对这种情况负起责任来。
过往的点点滴滴从眼前一一闪过, 夏油杰狠狠闭住眼睛, 长出了一口气。
是的, 他喜欢悟。
悟……大概也是喜欢他的。
那么这种情况就很好解决了。
夏油杰从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回过神来,发现符咒已经被画完了, 五条悟正拉着他往庭院里走。
“喂,杰, 你到底还要冷静多久啊,老子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正在碎碎念抱怨的五条悟突然感觉到夏油杰不走了,他回过头来,果然挚友已经从那种“无我”状态中脱离了,正站在原地深呼吸。
原地运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之后,夏油杰猛地一个箭步,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到五条悟面前,两个人的鼻子差点撞上。
“悟,我已经想好了!”
“嗯哼,杰终于准备好……”
“悟,曾经我没办法想象,将来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啊?”
“你也知道的吧,无法被人理解的话,就无法和他人真正交心。曾经我是不被理解的异类,每天都在忙于隐藏自己,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也是很正常的啊。”夏油杰直视着挚友的眼睛,神色逐渐温柔。
“可是奇怪的是,在进入高专之后,我不用再费心隐藏自己了,却也一直没有再想过这种事情。”
“现在想来,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不必再寻找了,那个人就在眼前。”
五条悟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也一点点的红起来。
“确实是在很久以前,我们就默认了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了呢。”
“既是唯一的挚友,也是唯一的恋人。”
夏油杰反过来握住五条悟的手,十根手指交握着扣住。他的脸也红得彻底,但比起看上去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的五条悟,他起码还是能顺畅地说出话来的。
“那么,悟,你愿意接受我的告白吗?”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
五条悟万万没有想到他得到的会是这样正式的告白,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很是有一段时间无法正常组织语言。
任性的神子随心所欲惯了,想要去上东京咒术高专就去,家里的老人们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无法阻止;和夏油杰交朋友的时候,也从没考虑过什么身份背景;被小枫彻底点醒自己对挚友不同寻常的情感,他也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身份定位的转化,完全没有夏油杰那种纠结的过程。
但是即便是这样恣意妄为的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原来也是会在意“形式”这种东西的。
原来被人非常认真非常正式地告白,是这种感觉。
……仿佛胸中有一万只蝴蝶同时起舞。
不,并不是他会在意“形式”,真正让他在意的只是夏油杰这个人而已。
因为是夏油杰在向他告白,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杰,好狡猾!”
混乱了半天,五条悟才最终说出这样的一句。
虽然杰向他认真的告白是很好啦……但是可恶,这样不就显得自己之前的随口一提非常非常的简陋了吗!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夏油杰却很好地接收到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笑了笑:“没有关系,悟的心意,我都已经好好地接收到了哦。”
他拉过五条悟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过了一会儿,它们的主人们才突然惊醒似的,又不约而同地同时移开了。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是空气中仿佛流淌着甜蜜又温暖的气息。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夏油杰被冲昏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一点,他催促道:“悟,你还没有回复我。”
真的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要求回应,五条悟就没法做到之前游刃有余的样子了,他有点结巴:“杰……杰明明说收到老子的心意了嘛!”
“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夏油杰坚持。
要接受自己与挚友在经过几年的相处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转变为了恋人关系,五条悟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但是现在被当面紧盯着,要求对告白做出回复,就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了。
五条悟心跳加速,血液上涌,明明简单的几个词,却像千斤重一样卡在喉咙里。
“老子……我……”
糟糕,心口的蝴蝶好像要飞出来了。
“我……我也喜欢你!”
两个人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气喘吁吁,却谁也没有松开交握的手,仿佛这才是他们唯一的支点。
夜晚的庭院万籁俱寂,世界仿佛都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不觉间,两张都红透了的脸颊越来越近。
“六眼”原本是能看破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但是五条悟却觉得,此刻他好像看见了蝴蝶。
是从他心口飞出去的蝴蝶吧?
因为心情太过激荡的关系,两个特级咒术师都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因此也就没有人发现,这个夜晚其实一点也不安静。
自从结界的修改落下最后一笔,五条家专门负责维护结界的巫女们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只是碍于五条悟的命令,她们不敢随便闯入神社,只好把这件事禀报给了五条家现在地位除了五条悟以外最高的人——长老们。
连半退隐的大长老都被惊了出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急切的交谈声正在向着这间小院落逼近。
“少主和那位一整天都待在神社里没有出去。”
“结界确实被更改了,影响正在辐射向日本全境!正在只是还不知道具体改动了哪里。”
这可是以御三家的体量也无法轻易压下去的大事,另外两家肯定很乐意用这个理由来打压五条家,甚至处理不好的话五条家自此从御三家中除名也不能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结界基点目前还只改动了这一处,除了镇守基点的五条家本身能察觉到之外,一时半会其他人还不能发现而已。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五条家两位年轻少主的所作所为已经明明白白地昭示了: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是绝对没有可能做到一半就收手的。
心中焦急,大长老根本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院门。
院子里,两个少年正拥抱着,仿佛要把对方吃掉一样的在……
大长老像被卡在脖子的鸭子一样“嘎”了一声,捂住心脏就倒下去。
于是就形成了如今的对峙局面。
五条家的老人们痛心疾首神子被外面的男人带坏了;神子本人谈恋爱被打扰不爽得想打人;夏油杰还算有一点冷静,赶紧拉着过分激动的五条悟,生怕他在气头上真的给老头子们打出个好歹。
毕竟……这件事上他们两个也是有一点理亏……
急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下去了,夏油杰这才感受到嘴唇有一点痛。
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又太激动了,磕碰一两下也是正常的……于是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五条悟的同一部位上,果然也破了。
五条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也注意到了夏油杰嘴上的伤。
好像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才真正意识到刚才他们都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顿时刚刚消退了热意的脸又不约而同地红了。
即便如此,他们两人的手还是牢牢地牵在一起。
未来的家主在和恋人眉来眼去,被晾在一边的一众老头子们又赶紧扶住最前面的大长老——
“速效救心丸!再给他吃两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