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菜谱
两人的步伐不算快, 但是出发的时间算早。
到达公厨时，里面正好是开始排队，两人顺势汇合到队伍当中, 等待开饭。
此时后厨内，众人都沉浸在蒸屉里不断往外弥漫的香味，刺激又令人沉醉, 不舍离开。
随着蒸汽逐渐蔓延至整个后厨, 郑琬根据鱼头的大小和火候，估算了一下时间，此时正是出锅的好时候, 立即喊道：
“好了, 现在可以把蒸屉里的鱼头取出来了。大家记得今日的鱼头数量有限, 一人半边鱼头。”
“喏。”
闻言, 众人立即将蒸屉的盖子掀开, 围堵在蒸屉中的蒸汽瞬间跑开, 携带者满满的热气和剁椒的香辣, 以及鱼肉的鲜美，往周围人的嗅觉冲去。
郑琬则是站在一旁，等人取出剁椒鱼头。
“噗！”
取来一盘，她就往盘中撒下葱花，再往上面泼上一勺热油，热油与葱花、剁椒碰撞发出声响，同时也激发出葱花和剁椒的香气，为这道剁椒鱼头增添了一抹更浓郁的香味。
其他人立即接过泼过热油的剁椒鱼头，连带着中午准备的其他菜肴一起端到前面。
郑琬泼了十几盘之后, 将这个工作交给其他人，自己则是趁着马上就要供应午膳, 去前面打菜。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待崔知韫造访公厨，发现对方的踪迹，好感谢对方之前对自己的帮助。
可是自从那日从郑府回来一别之后，别说她了，都水监的人就没有一个遇见过崔知韫的。
通过最近火遍全洛阳的大新闻，她也知道崔知韫近来都在忙私盐大案。
这桩案子弄得整个洛阳人心惶惶，就连她手里的面包买卖都停售了。
但是想到之前在郑府发生的一切，她觉得自己还是十分有必要一直蹲守，而且她也早已经准备好谢礼，现在就等关键人物出场。
想到这，郑琬跨出后厨门槛，出现在前面柜台。
打菜的一看就知道郑琬也要参与其中，立即给郑琬移开一个位置，正好与赵青悠站在一起。
赵青悠看到一直出现的郑琬也是无奈地笑笑，实在是郑琬身为主厨，完全没必要出来做这些活计。
她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对面的郑琬率先开口。
“阿姊，时辰差不多，可以开始供应午膳了。”
闻言，赵青悠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长长的队伍上，将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咽回去，熟练地拿起自己的勺子，取出餐盘。
“大家小心排队，不要推搡。王鱼师，今日的特殊菜肴是剁椒鱼头，你要来一份吗？”
闻言，王鱼师瞬间将视线移向赵青悠勺子所指的地方。
立即被那块大鱼头所吓到，实在是因为涂抹、蒸和泼热油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赵青悠指着的那盘鱼头，鱼眼睛的部分正好露出来，加上蒸过，甚至看起来是凸出来的，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诡异的光芒。
王鱼师纵使对郑琬所做的菜肴抱有极大的信心，可是突然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难免有些犹豫。
有些忐忑地看了旁边的郑琬一眼，猛地闭眼，咬咬牙道：
“劳烦娘子来上一份。”
“喏。”
赵青悠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王鱼师的内心经过怎样的挣扎，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她非常快速地就将自己这边的菜肴打好，接着把餐盘转移到郑琬的位置。
之后，她再次向站到自己面前的人介绍今日的菜肴。
大部分人都因为对郑琬的信任，选择了今日的新式菜品——剁椒鱼头。
可是也还有那些本来就对鱼不大信任，以及对鱼头部分的固有印象，选择多打其他菜肴而放弃了鲜香浓郁的剁椒鱼头。
不一会儿，出现在赵青悠面前的就是崔知韫。
她一抬眼看向来人，有些惊讶地喊出声：“崔监丞……”
还不等她仔细介绍，对面的崔知韫就直接开口道：“全都要。”
“喏。”
熟悉的声音让郑琬迅速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崔知韫的那一刻，眼神中亳不克制地释放出满满的笑意。
崔知韫意外窥视到这一幕，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一刹那的停顿，然后不断加速。
两人明明感觉没对视多长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就响起赵青悠的声音：
“下一位！”
闻声，崔知韫立即向着郑琬的方向移动，好奇地问：“郑娘子是什么事要说吗？”
对视过后，他就注意到郑琬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琬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立即补充道：
“不知道崔监丞待会儿午膳结束是否还在都水监？儿有点事想要与您细说。”
“近来都有时间，需要将都水监之前积攒的公务都处理干净。”
郑琬明白地点点头，其实她刚刚只是想问崔知韫待会儿在不在而已，没想到崔知韫居然把自己要做什么都说出来了。
知晓对方待会儿有空，她立即收敛脸上的疑问，给自己的恩人加上满满的菜，再打上一碗浓郁的奶白豆腐汤。
“这就是崔监丞今日的午膳，拿好。”
崔知韫接过餐盘，立即向着用餐区的空桌走去，与早就到达这里的杜明兆和王信同桌而食。
此时两人都沉浸在美食的享受当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注意来人是谁。
崔知韫看了一眼两人快速的动作，立即将目光投射到身前的剁椒鱼头上。
排队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道菜一直频频出现在赵青悠介绍的言语中，想来定是今日郑琬负责的主菜，闻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辛辣味，食欲渐增。
他用筷子轻轻拨开覆盖在表层的翠绿葱花和鲜红的番椒，选取掩藏在鱼鳃下方的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此时嫩白的鱼肉表层流淌着浮动的油花，以及小部分剁椒染红的汁水，看起来似乎还算是清淡的口味。
可是当鱼肉触碰到舌尖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自己对辣味的接受程度。
融化在汤汁中的辛辣滋味，瞬间顺着舌尖的每一个细胞，向大脑传导着自己遭受攻击的信号。
口腔立即分泌出大量的唾液来保护自己，减弱口中辛辣的刺激。
同时，裹挟在鱼肉之中的鲜味也顺着这个举动，不断地向身体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那种被辣味强势镇压，却还没有被削减的鲜甜，随着崔知韫轻轻用舌头压碎的动作，在口腔中蔓延。
二者看似无法共存的鲜甜与香辣，在这里却相得益彰，甚至在对比之中，更能够体会到二者的最佳滋味。
一口咽下去，他还能够感受到留在喉咙，不断往回散发的酸辣余味。
整个人的胃口瞬间被打开了，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挑起一块鱼肉吃下。
细细品味其中美味，属于剁椒鱼头的香辣、鲜美，还有那余味中的酸一起在口中蔓延。
吃着吃着，崔知韫察觉到自己对于辣味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忍不住朝着一旁铺在鱼头表层的剁椒出手。
当剁椒进入嘴巴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往嘴里吞入了一团火似的，瞬间将他整个人点燃。
脸色涨红，额头和鼻尖还有无数的细汗开始冒出来。
一向讲究规矩礼仪的崔监丞，这下子是什么都顾不了了，张开嘴，用呼吸来舒缓嘴里的火辣气息。
一旁的王信听到这个动静，忍不住从美食中抬头观察，看到如此具有趣味的场面，脸上是控制不住地笑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崔知韫露出这种模样，看起来比平日里鲜活多了，这样才像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笑过之后，他出声提醒道：
“崔监丞可以试试今天这道奶白豆腐汤，鲜甜醇厚，浓郁鲜香，正好可以解救你现在的情况。”
闻言，崔知韫立即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回道：“多谢王少监提点。”
而后，端着这碗看起来纯白的汤汁，第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发现不了躲藏其中的豆腐。
若不是王信提点，崔知韫也发现不了。
他舀起一勺温热的鱼汤，缓缓送入口中，属于鱼汤的鲜甜瞬间将嘴里刚刚被辣椒侵袭的残地覆盖，用自己的温和恢复刺痛感强烈的位置。
这种畅快的滋味令人情不自禁闭目享受，就像是满目疮痍的大地，忽然注入一股生机一般。
同时，在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刺激之下。
崔知韫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积攒的郁气，在一呼一吸之间轰然消散，此刻流淌在心间的只有鲜甜温和的鱼汤。
坐在左侧的杜明兆也注意到崔知韫的动静，想到自己刚刚无意间吃到的一块好肉，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积极地推荐道：
“王少监和崔监丞赶紧尝尝位于鱼眼和鱼鳃之间的那块肉，色白如雪，形似月牙，鲜嫩味香，乃不可错过之佳品。”
说完，他还露出遗憾的表情，有点不舍刚刚太着急，一口就将那块稀少的肉吃完了。
王信和崔知韫闻言，立即向着杜明兆所说的那块肉找寻。
轻轻一挑，一下子就从鱼眼后方的位置，掏出来一块形似月牙的鱼肉，筷子将其从盘中移动到嘴边的时候，还能看到其颤颤巍巍晃动的模样，甚至边缘还隐约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王信将这块稀少的月牙肉送进嘴里，还没开始咀嚼，就察觉这块肉刚触碰到舌尖的温度，立即在嘴里化开一般。
惊愕地往上颚一抵，软弹的触感还没完全感受，一块肉就这样在舌尖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口浓郁的鲜味在嘴里流淌。
如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王信惊喜地往杜明兆的方向看一眼，立即被杜明兆抓住。
杜明兆瞬间明白王少监肯定是体会到刚刚自己吃过的滋味，夸赞道：
“王少监感觉如何？此肉触感真的是天下少有。如若不是偶然发现，恐怕就要错过此等美味了。”
“是极是极。”
王信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可杜明兆这样都还没夸够，继续补充道：
“还有就是郑娘子真的太会挑选食材了！以往下官根本就没有想到，大家平日里看不上眼的鱼头中，居然还掩藏着此等美味。要不是今天吃到这道剁椒鱼头，估计余生都要错过这种难得的美味。”
“杜主簿言之有理，真是不知道郑娘子师从何人，居然能够做出这么多美味。自从本官每日来公厨用膳之后，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吃过多少种鱼肉的做法，郑娘子的厨艺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卑职深有同感。”
“哈哈哈哈！”
王信对于杜明兆这种跳脱的举动，也是满意的很。
而后视线情不自禁地转移到餐桌上另一个人身上，正好发现崔知韫那一抹停留在眼神中笑意。
顿时来了兴趣，打探道：“不知崔监丞觉得我们公厨的厨艺如何？”
“自然是上佳之品。”
“哈哈哈哈！可叹郑娘子没能听到这话。”
三个人就着这新奇的剁椒鱼头和奶白豆腐汤，吃了一个肚饱。
杜明兆离开时还依依不舍地提议郑琬往后可以多做些鱼头的美食，今日的剁椒鱼头可是给他开了眼界。
后厨中之前还对郑琬产生怀疑的人，也同他一样，纷纷拜服在剁椒鱼头的美味当中。
同时也在为自己之前的怀疑感觉到羞愧，怎么能够对郑琬的厨艺产生怀疑呢？经过郑琬手的吃食就没有一个不好吃的。
郑琬吃午膳的时候就注意到，不少人纷纷向她投来歉意的眼神。
想到之前做午膳时的场景，她立即明白是什么原因，不在意地笑笑，继续将午膳吃完。
之后，安排好晚膳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之后，她迅速告别众人，将自己准备好的谢礼拿出来，循着崔知韫办公的院落走去。
云五守候在院外，一眼就看到从远处走来的郑琬，立即小跑着告知崔知韫这个消息。
“郎君，奴看到郑娘子往这边走来了。”
“待会儿直接推门进来即可。”
屋内，崔知韫正在泡茶，听到云五的话时，手部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将属于郑琬的那杯茶倒好，站起身看向来人。
郑琬也注意到屋内的场景，立即明白崔知韫这是从公厨后来之后等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拜见崔监丞，劳烦您等候。”
“免礼，郑娘子有话直说便是，请坐。”
“多谢。”
郑琬落座之后，崔知韫将自己泡好的茶往郑琬的方向小心翼翼移动，嗓音温和地说：“请用。”
“多谢。”
郑琬今天来是有要事要说，因而没有动茶，反倒是将自己手里一本装订精美的书册递到崔知韫面前。
看到书的那一刻，崔知韫迅速抬眼看向郑琬，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缓缓将手接过手。
还不等他看里面是什么内容，对面的郑琬就开口了。
“这书页中记载的内容乃民女平生所会食谱，特赠予崔监丞，当作是当日崔监丞愿意相伴，一起前往荥阳郑氏的谢礼。民女也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与崔监丞帮助相提并论，唯一能够拿出来的就是自己的厨艺。”
这本食谱自郑琬从郑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默默筹备，就是为了给崔知韫当作是谢礼。
从之前的麻辣红螯虾的事情之后，她明白吃食方子对于大众来说算是一份珍贵的财产，她也从中获得了自己的第一笔金。
现在送给崔知韫的食谱，中间有不少的都是她近来在公厨做过的，当作是添头。
其他的都是新鲜的，拿出去就可以在洛阳城酒楼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名菜，价值不知何几。
但是与自己被荥阳郑氏辖制相比较，她觉得自己付出的食谱还算是少的。
崔知韫也没有想到自己拿在手里的是食谱，都没打开，迅速塞回郑琬手里。
郑琬看着重回手中的食谱，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崔知韫，一双星眸中掩饰不住的疑惑和歉意。
她明白自己出手是有些少，但这已经是她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抓住食谱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道：
“若是崔监丞觉得食谱与民女的自由相较不值一提的话，民女可以……”
就在她即将说出自己会利用食谱赚取银钱偿还的时候，对面的崔知韫开口了。
“某帮助娘子不是为了这些。”
“那是……”
郑琬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的崔知韫。
一不留神视线与崔知韫那双深邃的墨色眼眸相碰撞，那仿佛可以将人灵魂吸入深处的底色，将郑琬的视线牢牢吸住，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话语也停在这一刻。
当崔知韫发现自己的容貌和眼神能够吸引住郑琬的时候，内心闪过一丝庆幸。
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双望着郑琬的眼神越发柔和，掩藏不住的情意往外蔓延。
在不断加速的心跳中，他越发确认自己的心意，望向郑琬的眼眸中闪耀着点点星光，恍如深夜中的流萤，无法躲藏。
在这一瞬间，郑琬迅速回神，意识到刚刚自己在做什么。
她迅速收回视线，强忍着忽略不断升温的脸颊，缓缓吐一口气。
还没等她说什么，对面的崔知韫已然开口。
“一切仅是出自本心而已，怎敢奢求娘子的报答。”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郑琬误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时人言语含蓄，这种话语难得在这里听见。
尤其是从崔监丞，众人觉得冷心冷情的人嘴里说出来。
她下意识地往崔知韫的耳朵看过去，果然看到那无法掩藏的一抹艳色，强压住嘴角上扬的趋势。
她觉得自己的表情控制很好，可是在目光敏锐的崔知韫看来，还不如直接表现出来。
在两人沉默中，一种尴尬而又甜蜜的氛围在两人周身流淌。
就在郑琬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云五的声音。
“禀告郎君，王少监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声冷静的喊声迅速将刚刚处于萌芽阶段的幼苗压下，郑琬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体的温度在上升。
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仔细思考一下才行，立即起身告辞。
“既然王少监与崔监丞还有公事要处理，民女就先告辞。”
说罢，将食谱牢牢抱在胸口，低着头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般，匆匆离开。
只留下屋内的崔知韫感受着突变的情况黯然神伤，下一秒迅速恢复正常，起身看向来人。
王信有些疑惑地看着离去的郑琬，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又迅速被眼前的崔知韫发生的事情掩盖，激动地大声喊道：
“尚书省发下的公函已经送到本官这里了，此次特来恭喜崔监丞高升刑部侍郎，往后在……”
后面的话郑琬没有听清，她只意识到一件事，崔知韫马上就要离开都水监了。
而且还是都水监公厨的主厨，如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还会继续在这里做工，那么依照崔知韫做事认真程度，她们俩往后相见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
当郑琬意识到自己听到崔知韫离开，她的第一反应是相见会变少的时，她就知道事情的发展不再受自己大脑的控制。
而是那颗刚刚才经受了猛烈冲击的心脏，似乎想要从胸腔中直接跳出来。
走在小路上，她都能够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并且速度丝毫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等到她回到后厨，赵青悠一眼就发现了郑琬的异常，迅速靠近郑琬的位置，疑惑地说：
“娘子不是去给崔监丞送谢礼了吗？怎么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说罢，她的眼神注视着郑琬胸口的食谱。
闻声，郑琬的内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整个人脸色爆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崔监丞说不必将食谱献上，他只是出于自身的正义帮助而已，就是这样，阿姊你不必多想。”
似乎是担心赵青悠不相信，郑琬还顶着一张大红脸重重点头。
第102章 巧果
赵青悠看着对方飘忽不定的眼神, 疑惑地点点头，听到别人叫她的声音后，默默离开。
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囔道：“儿方才好像也没说什么呀？怎么琬娘看起来像是担心什么被戳破一样？”
想不通的事情她选择抛在脑后, 反正刚刚郑琬的表情，也不像是想被她追根究底的样子。
在她离开之后，郑琬长舒了一口气, 将胸前的食谱夹在腋下, 面对角落，疯狂地用双手给自己的脸颊扇风降温。
等到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从角落里显露身影。
有些神思恍然地将今日的晚膳安排好, 开始供应晚膳时, 选择躲在后厨当个暂时留在安全领地内的鹌鹑。
直至终于结束晚膳, 准备归家之时, 她才找到负责打菜的赵青悠, 旁敲侧击地打听道：
“阿姊, 今日来公厨用膳的官员有哪些？好似近来在公厨出没的前院官员越来越多了。”
闻言, 赵青悠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晚膳时，应该与今日午膳时差不多，娘子应该也还记得。不过，娘子为何询问这些？”
“往日大多都是鱼师和守卫们用膳，近日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就算是大理寺卿也偶尔出现。他们都是有品级的大官，这不是想着要不要对公厨每日供应的菜肴进行调整？”
听到这个理由，赵青悠觉得是可以仔细想一想, 但是她又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是她怎么也没找出郑琬言语之中的错漏，两人简单交流一二后分开。
郑琬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 脚步飞快地往家中赶去。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立即朝着厨房的位置走过去，视线一扫到厨房内，就看到赵青苗正在制作面包。
对方听到门口的动静，瞬间抬眼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对着郑琬露出大大的笑容，兴奋地说：
“娘子，今日儿特意去之前摆摊的位置看了，之前发生的事似乎已经过去了，街道上不少行人。就连之前在面包摊旁边的大娘，看到儿前去打听消息，都非常激动地说想要买上几个面包回家吃。
所以儿取了些娘子留在木匣中的银钱，去买了牛乳和之前制作面包的材料，一回来就开工了。说不定多准备些，明日给之前一直念叨的客人多卖一些。”
说话间，赵青苗搅拌面粉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想要一下子就做出几炉面包似的。
郑琬看着如此激动的赵青苗，提醒道：
“街上安全，卖面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三娘，你别光顾着卖面包，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没吃晚膳。”
“诶诶诶！娘子你别忙活，刚刚买食材回来的路上，儿吃了一碗素面，现在肚子鼓鼓的。”
似乎是担心郑琬不相信自己的话，赵青苗直接移动位置，将自己鼓鼓的肚子挺起来，展示给郑琬看。
见状，郑琬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补充道：
“若是觉得肚子还饿，吃些面包也不要紧，反正是自己做的，也不费什么银钱。”
可赵青苗明显不是这样认为，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犹豫了。
只是看着郑琬坚定的眼神，她才服软地点点头。
至于等郑琬离开之后，她是怎么做的，就只有她自己可以决定了。
因为，自从赵青苗自己一个人负责大部分制作和售卖之后，郑琬就与赵青苗签订了另一种合作模式的契约。
类似于郑琬利用面包技术和初始资金分成，其他的都交由赵青苗一人负责。
二人根据每日售卖情况，对利润进行分配。
赵青苗脑瓜子反应了一会儿后，意识到这是一种多劳多得的机会。
而且她每日待在郑宅，除了给郑琬打扫卫生、种菜，烧水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做的，都是在院子里待着，空闲时间充足。
知晓多做面包就可以多分钱，顺便也还可以向郑琬表现自己的价值。
一打听到可以尽快恢复营业之后，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激动，等到郑琬离开之后，继续加速手里的动作，在天黑之前就做好了三炉的面包。
而另一边回到自己房间的郑琬，取出准备已久的食谱，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忆着今日与崔知韫对话的场景。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浮现在眼前，令人毫无察觉地陷入。
等到郑琬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手中的食谱都快被她的手攥皱了。
经历过无数次抛弃和离开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份看起来有些虚无缥缈的人和情感。
夜间，当郑琬好不容易进入梦乡之后，她发觉自己居然又看见了那日在郑府出现的画面。
面对她的强力阻拦，束手无措的卢氏嘴里疯狂地叫喊，声音仿佛是冬日里凛冽地寒风，可以轻易地划破人的脸颊，带来无尽的寒意。
“士庶通婚世人不容！更何况你还是一个连庶族都算不上的黎民而已，你们之前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句话仿佛从一张血口嘶吼而来似的，几乎要刺穿郑琬的耳膜。
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这句话却恍如魔咒一般在脑海中来回飘荡。
甚至她还听到了这句话的回音，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她整个人也像是被禁锢在一处寺庙的梵钟似的，声音不断从外面袭来，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浑身发麻，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逃开，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这股声音吵到神思迷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坚定有力量，而又清越的声音。
“士庶之别，在于人心，尔自有决断。”
并且这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将郑琬眼前的黑暗驱散。
一睁眼，郑琬就发现原来是外面的天亮了，有一道日光通过忘关的窗户，越过纱幔的阻拦，慢慢爬到她眼前。
只是此时的她还来不及思考躲避刺眼光线的事情，脑海中都在回想刚刚梦中的话，以及当日在郑府听到的话。
两句话渐渐在眼前重合在一起，整个人都是满满的不真实感。
如若她没有体会错的话，其实当日崔知韫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唔——”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秒，郑琬立即咬住身上的被子，强力克制自己躁动到差点直接尖叫出声的冲动。
于是，这一日郑琬出奇的晚起了。
准备早上出去卖面包的赵青苗，起床之后一直没有听到郑琬这边的动静，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她靠近房门，提醒道：
“娘子今日是不必去都水监上工吗？日头开始有些大了。”
声音立即将沉浸在思绪中的郑琬唤醒，她晃了晃脑袋，将那日看到的场景和崔知韫所说的话强力甩开。
有气无力地回道：“要去的，这就起身。”
赵青苗听到动静之后，安心出门卖面包。
郑琬听到动静之后火速起身，比起其他的，现在还是自己的工作更重要。
只是这些想法当她在公厨打饭时，看到崔知韫后，心中又重新升起躁动的情绪。
她有些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表现出异样，打饭时根本不敢看崔知韫的脸，就连话语都比平日里冷淡一些。
这种不易发觉的不同，没有被赵青悠等人发现，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崔知韫，只需一秒就能够发现不同。
他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昨日表现的太明显，把人吓到了？
一颗心踌躇不安，特意选定面对柜台的位置，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接连几天之后，崔知韫总算是发现了郑琬有些特别的表现。
当两人对视，郑琬却火速避开的那一刻，崔知韫意识到或许自己应该做些其他的。
日子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一天天过去。
这日，郑琬带着赵青悠一起回家，一进屋就看到正在忙活的赵青苗，两人迅速上手帮忙。
见状，赵青苗也是乐呵的笑出来，嘴里开始念叨今日售卖的情况，以及面包到底有多受欢迎。
“娘子你是没有亲自去看过，近来我们的面包摊子的食客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回头客，基本上吃过之后，就没有会不再来买的。大家都说面包松软绵密，无论是孩童、老者都非常适合吃，最近做这些多都还是不够卖，每天都是提早收摊。”
“生意居然这么好了，那你一个人支着摊子可还能够应付？”
“娘子不必担心，不过就半丈不到的位置，完全能够应付。”
“那就好，若是真的忙不过来，再招些人手也是可以的。”
赵青苗似乎是担心郑琬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说些其他的打断郑琬的思绪。
“对了，今日摆摊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个定亲的大场面，说是邕郡王府与荥阳郑氏定下亲事。”
赵青悠一听就明白双方的身份，觉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不明白三妹为什么要着重说这件婚事。
“一方是皇族，算起来还是当今圣人的堂弟，另一方是五姓之中的荥阳郑氏，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挺合适的。”
“这阿姊你就不知道了吧？若是这么简单，儿看一眼就过了。可是在场有人一轮说，这一次是给邕郡王娶亲。”
“若是没记错的话，邕郡王早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已有子女，居然娶五姓之女为继妻？”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赵青悠一贯情绪稳定的人，都忍不住惊讶出声。
甚至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尖利的快要冲破厨房的限制。
就连郑琬也不得不被这个消息所吸引，对于她从其他人嘴里了解的五姓来说，这样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今日赵青苗却明晃晃的看见了。
只能证明在这一次的私盐案清洗当中，五姓损失惨重，不然不可能做这种自掉身价的行为。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到当日卢氏怒吼的场面，也不知这时郑府内被选择抛弃的人是谁。
“哗啦啦——”
桌上所有梳妆打扮的工具，都被郑灵越一把推落在地。
她没想到自己刚刚庆幸再也没有人能够揭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人能够再有心神来管自己身份是否正统的事，居然这么快就被一直孺慕的亲人，当作是棋子送出去。
那邕郡王说是皇族，实际上往上数两代，不过就是个泥地里混吃混喝的，与她传承数百年的荥阳郑氏子女怎堪为配？
可恨就连一直希望她在中秋夜宴上，用琴艺传扬郑氏三娘名声的阿娘都默许了这件事。
想到自己被限制在院落中不得自由，然后嫁给一个泥腿子，郑灵越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另一边，还在忙活的郑琬三人。
简单地说了几句两户人家结亲的事，而后又将话题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娘子，不日就是乞巧节，届时我们一起出去玩乐可好？听闻每年这个时候清渠沿岸都会举办灯会，可热闹了。是吧？阿姊。”
赵青苗好奇的眼神在赵青悠身上来回打量。
赵青悠注意到三妹两眼放光，以及郑琬好奇的眼神，肯定地点点头。
“因为城中有宵禁，每年能够解除宵禁的日子就那几个，更何况乞巧节还是对于女娘来说重要的节日。届时许多女娘都会打扮精致出门，在商户举办的活动中比赛，看看哪一位女娘的心和手更巧？”
“哇！听着就有意思，所以阿姊不然我们参加完乞巧节再一起回家？”
赵青苗仅凭自己的认知，已经无法想象届时洛阳城中热闹的场面，很想要留下来继续观看。
就连郑琬也很感兴趣，说来她错过了端午节时洛阳城中龙舟争斗，这次乞巧节怎么说也要一起去看看。
并且她也对灯会这个场景很好奇，夜间灯火通明，沿着河流两岸，想想就是一副美景。
于是，在赵青悠还在犹豫之时，她也开口道：
“对呀！阿姊一起去逛逛吧？我们俩都还没有见识过洛阳城夜间盛景。”
闻言，赵青苗意识到自己和郑琬是一方的，立即挪动步子，走到郑琬身边，为乞巧出行增添分量。
沉默了一会儿，赵青悠笑着点点头。
“既然你们俩都想去，看一眼也无妨。”
“哈哈哈哈！”
赵青苗立即爆发出激动的笑容，刚想要用自己的手抓住郑琬，表达自己的兴奋。
却忽然发现自己一双手粘上的面絮都干在上面了。
立即将朝着郑琬伸过去的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地说：“差一点，差一点。”
两人看着她惊慌所措的小模样，也是忍不住一起加入到笑声当中。
将所有需要的面团都准备好之后，放在一旁发酵，等待烤炉中的这一炉面包出炉。
等待的间隙中，三人情不自禁地开始谈论乞巧节的话题。
郑琬听着其他两人的讨论声，意识到这时的乞巧节更多的还是在于女性自己的节日，与爱情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与后世区别很大。
闻着烤炉中逐渐浓郁的奶香味，她忽然想起，在乞巧节也有着属于这个节日专属的点心。
加入两人的谈论声中之后，询问道：
“不知道洛阳这边乞巧节都会做些什么好吃的？”
赵青悠回忆往年的情景，眼神中闪过一抹甜蜜，巧果香甜酥脆的滋味仿佛在舌尖蔓延。
“就是巧果，香甜酥脆，届时整个洛阳城都弥漫着香甜的滋味。这个时候应该也有不少的商户已经开始售卖巧果了，娘子出门的话可以在点心铺子看见。”
“我们家也会自己做，用面粉、糖和水搅拌一起，用镬烙。出来的就是乞巧节家家户户都会吃的巧果，这种好东西也就过节可以吃到。”
赵青苗似乎是回忆起曾经吃过的巧果滋味，眼神中都是向往。
对于她来说，能够吃到白面和糖，就是这世间难得的美味。
说完之后，赵青悠看着似乎有些意动的郑琬，好奇地问道：
“娘子是准备自己做些巧果吗？”
郑琬思索了一会儿，仔细想了一下最近的时间安排，点点头说：
“洛阳这边流行的巧果，直接去买些就行。儿主要是想做一些江南东道流行的巧果，说起来与洛阳这边流行的有很大不懂。”
“哇！肯定是很好吃的点心，才能够让娘子提起。”
赵青苗直接惊叹出声，似乎是想到了之前吃过的美食，对于这个江南东道的巧果，抱有极大的信心。
面对如此捧场的人，郑琬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不过在做巧果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为三人准备一身新衣裳。
乞巧节这个对女娘如此重要的节日，新的行装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于是，翌日午间，她接着说出门勘察巧果的时间，在成衣铺给三人都订了新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乞巧节的前一天，众人从都水监离开时，年轻的女娘们都在讨论明日出游的事情。
声音不小，只要是靠近公厨的人都可以听到。
就连出门时遇到守卫，两人也在议论带着家中姊妹出行的事情。
可以说，乞巧节对于现今洛阳城的年轻女娘们，都是不容错过的大日子。
回家路上，郑琬回忆着刚刚听到的话，兴奋地说：
“阿姊，看来明日出游的人可不少，说不准我们还有机会在清渠旁边遇到。制作巧果的材料，想来三娘已经买好了。我们赶紧回家，把需要的馅料做了，明日一大早就可以尝到这种江南的巧果。”
在郑琬的鼓动下，一向稳重的赵青悠也加快脚下的步伐，急匆匆向着郑宅的位置赶去。
推开门，立马被里面的赵青苗发现。
她迅速跑出厨房，手里还拿着准备好的咸鸭蛋，激动地晃动手里的东西。
“娘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马上就可以烤咸蛋黄。”
“三娘你的速度可真快，我们俩紧赶慢赶你还是提早开工。走！去把需要的食材都处理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赵青悠，看到这一幕，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抬脚跟上去。
这一次郑琬制作巧果，准备做制作五种口味，其中包含熟悉的豆沙馅，还有云腿馅、咸蛋黄肉松馅、五仁馅和椒盐味。
因为对于江南东道的巧果而言，它的做法与苏式月饼很相似，因而馅料的挑选也可以与月饼相似。
此时，赵青苗拿在手里的就是咸蛋黄肉松馅料中的咸蛋黄，之前赵青悠有负责制作过咸蛋黄肉松青团。
加上豆沙馅的制作也比较简单，郑琬直接将这两个任务交给两人。
“娘子，你就放心吧！这么简单的豆沙馅，马上就能做好。”
说罢，赵青苗还打开煮着红豆的砂锅，搅动一下，防止里面的红豆粘锅。
一旁的赵青悠也是肯定地点点头。
对于咸蛋黄肉松，她有经验，而且咸蛋黄的加工很简单，唯一麻烦的就是肉松的制作，两个人足矣，甚至有点多余。
见状，郑琬这才放心地开始处理其他的食材。
首先就是云腿馅，直接一半切成玉米粒大小的丁状，另一边带有肥油的部分，切得更小一点。
抬眼看到正在给赵青悠烧火的赵青苗，立即喊道：
“三娘，再多烧一个锅。”
“好！”
赵青苗昂着头，笑盈盈地回道。
很快，两个锅都烧起来了。
郑琬看着倒水煮肉的赵青悠，将自己准备好的面粉直接倒下去。
淡黄色的面粉与热锅接触的一瞬间，迅速发生变化，一股浓郁的麦香味立即随着温度不断往四周蔓延。
郑琬手中不停用铲子翻版，防止锅内的面粉变糊，影响味道。
过了一会儿，本就是淡黄色的面粉，开始染上一层更加浓郁的黄色，甚至隐隐约约变成焦黄色。
空气中弥漫的麦香味也越来越浓郁，甚至还散发着一股焦香，闻着就能令人产生食欲。
她一看就知道现在可以出锅了，立即出声道：
“三娘，这边的炉子柴火可以撤一点，不用全部熄灭，留给阿姊炒豆沙。”
说罢，她立即拎起铁锅，转移位置，将里面炒熟的面粉盛出来，放在一旁晾凉。
第103章 巧果（二）
而后将清洗过的铁锅重新放在灶台上, 移开位置，给赵青悠让出空间。
此时，赵青悠随手捞起一颗红豆, 用手轻轻一压，红豆立即在指腹被碾碎，看起来已然是熟透了。
赶紧全部捞出, 换到铁锅中翻炒, 将其内部的水分烧干。
看到郑琬的动作，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郑琬站在一旁观察着赵青悠的动作，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 将炒熟的各类坚果切分为合适的大小, 均匀地搅拌在一起, 制成一半的五仁馅。
她负责的这三种馅料有一种共通之处。
除了需要备齐的主料之外, 其余的皆是与炒熟的面粉、蜂蜜混合。
若是粘连效果不佳, 还可以往里面加入适量的水混合均匀, 揉成团备用。
椒盐馅料也与其类似, 只不过需要往里面加入胡麻碎、花椒粉和盐罢了。
在她忙活的间隙，其他两人也没有闲着。
赵青悠专心致志地搅拌着锅里的红豆沙，直至能够感觉到锅中豆沙体积变小，开始报团，一股浓郁的豆香与香甜气息不断往身体钻入，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同时还不忘吩咐赵青苗将一旁煮着的肉也处理了。
两个人齐开工，看起来似乎肉松的进度条也快到一半了。
赵青悠将豆沙馅盛出来之后，立即看着郑琬追问道：
“娘子，现今好几种馅料都做好了, 是不是要开始制作饼皮？”
“阿姊说的没错，下一个环节是制作饼皮。不过这是明日起床后需要忙活的事, 今日抓紧时间将五种馅料做出来就差不多。”
“对了！烤炉中的咸蛋黄定是好了，儿要去看看。”
听到制作饼皮的环节，赵青苗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在烤炉中的咸蛋黄，慌张地扔掉自己手里的铲子。
“砰！”
锅铲撞在铁锅的一瞬间，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将铲子捡起来，对着锅中的肉松简单翻拌一二，当作是补救。
然后赶紧把铲子塞给距离自己最近的赵青悠，喊道：
“阿姊，这个肉松你暂时先看着，儿去烤炉看看，别叫咸蛋黄被烤焦了。”
说罢，就迫不及待地往烤炉的位置跑去。
只留下赵青悠和郑琬，对着风风火火行事的赵青苗感觉到无可奈何。
她们俩能说什么呢？
烤炉中的火候都是固定的，就算是把咸蛋黄烤干，也不会烤焦的。
赵青悠默默攥紧手里的铲子，继续给锅中的肉松翻拌，还不忘咨询道：
“娘子你仔细看看，刚刚炒过的红豆沙如何，若是有什么缺漏的地方，正好现在还可以弥补。”
闻言，郑琬走到桌旁，随意用筷子挑起一部分豆沙送入口中。
舌尖轻轻一挤，细腻的红豆沙立即在舌尖化开，中间还有一两粒存在感强烈没炒碎的红豆，颗粒感十足。
在口感上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并且这份豆沙馅甜度适中，在红豆的香味之外，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层次丰富，是份不可多得的好馅料。
一番品尝过后，她称赞道：
“阿姊近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份红豆沙炒的非常好。尤其是往里面加入的黄油，不仅让馅料沾染上牛乳的香味，还使得其口感更加细腻丝滑，非常好！”
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赵青悠的脸上立即浮上两朵红云，嘴角不自觉上扬。
“娘子真的是过誉了，不过就是仿照娘子之前的做法罢了。”
“能学到精髓，这也是阿姊的本事，无须过谦。”
在两人谈话间，端着滚烫咸蛋黄的赵青苗出现，言语满含庆幸地说：
“还好没事！郑娘子你快看看，这些咸蛋黄是否可用？”
说着，就将手中的咸蛋黄递到郑琬面前。
看着眼前明显呈现出橙红色的咸蛋黄，被高温烘烤出的油脂还在表面滋滋冒油，一个个油泡还在不停出现又消失。
郑琬还能感觉到从咸蛋黄不断冒出来的香味，携带而来的热气。
“自是可以，三娘不必忧心，放在一旁留着明日早间再用即可。”
“喏。”
三个人一起忙活，在天黑之前总算是把所有的馅料都做好了。
翌日一早，吃过早膳，三人继续开工。
赵青苗一听揉面这个需要耗费大量力气的任务，立即主动接过这个任务，还不忘连连保证道：
“阿姊、郑娘子，儿觉得还是揉面这种大开大合的事情比较合适自己，你们就放心交给儿。你们俩就负责馅料，这个比较轻省的任务。”
说罢，立即将郑琬调配好的面粉和料水混合在一起。
赵青悠和郑琬笑着对视一眼，开始制作其他的东西。
赵青悠负责将成团的馅料分成一个个合适的大小，而郑琬则是开始制作油酥。
江南东道流行的巧果，除了拥有丰富的内陷之外，最值得人称赞的就是它那层层叠叠的酥脆外皮。
一口咬下去，酥脆焦香，层层叠叠的饼皮应声裂开。
这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场景，自然需要油酥与饼皮的更好搭配。
郑琬也不耽误时间，将热油泼在面粉上，混合成透亮的油酥面团。
待到赵青苗制作的面团一好，立即将面团擀成油酥面团的两倍大，而后将油酥紧紧地包裹在面团中。
赵青苗看着郑琬一个个仔细按压面皮边缘的动作，很是好奇这样制作的饼皮，出炉之后会是怎样的景象。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一双眼睛盯着郑琬的动作就没有转动过。
看着郑琬将原本不过一块普通案板大小的面团，不断地擀大，然后又重叠在一起，继续擀大。
如此重复也不知经历了不少遍，因为赵青苗所学过的计数次数，已经不容许她的脑袋再继续储存下去。
已经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层的酥皮，卷在一起，放在一旁松弛备用。
此时赵青悠负责的馅料，也差不多全部处理好。
赵青苗看准时机，立即主动提出：
“现在就可以开始包馅料了吧？儿先去将烤炉的炭火烧了。”
赵青悠都还没开始回话，就这样看着赵青苗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
她无奈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郑琬，笑着说：“三娘自从跟在娘子身后，性子是越来越跳脱了。”
“这不挺好的？”
郑琬眼神狡黠地抬起下巴示意。
惹得赵青悠脸上的笑意根本就无处隐藏，现在她可算是明白了，跟在郑琬身后，时间一长，性子如此也是正常的。
笑过后，担心惹怒两人，立即转移话题道：
“不知儿接下来可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地方？”
“很多。阿姊做惯了后厨，待会儿能帮到忙的地方不少。不过现在最需要阿姊的还是——擀皮。”
说着，郑琬从身后取来新的擀面杖，递到赵青悠手里。
然后开始介绍道：“阿姊你看，这跟卷成长条的面皮，儿会先将其分割为长度均匀的段。因为之前有往里面加入油酥面团，所以里面是分层的。
为了防止待会儿包的时候层数分开，儿会将切好的段两段捏紧，防止面团从两段散开。阿姊就将这些处理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成牛舌状即可，你看，很简单的。”
说话间，她还给赵青悠展示了一下擀面的动作。
只见一段圆柱体的面团，被擀面杖从靠人的一端按压，轻轻向前这么一滚，一块恍若牛舌状的面团立即在桌面出现。
看起来很简单，似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赵青悠看了一遍点点头，觉得对于自己这个做贯面食的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从郑琬的手中接过面团，拿在手里，放在身前，双手握紧擀面杖，轻轻往前面一滚。
面团出奇的韧性佳，几乎是一压就变形，擀面杖非常顺滑地就朝着前面滑过去。
可当她看见所有卷在擀面杖上的饼皮，与郑琬刚刚擀过，却完好无损平整地贴在桌面的牛舌状面饼，她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难度。
接下来尝试了好几次，才琢磨出适合的力度和角度，一个个牛舌状的面皮贴在桌面。
烧好炭火的赵青苗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二话不说，拿起面皮和馅料，就准备开始包这款新奇的巧果。
这一个个步骤下来，她可算是明白了，与这江南东道的巧果比起来，她们之前吃过的巧果只能说是太简单。
而且这巧果步骤如此繁复，内馅又如此丰富，吃起来的味道肯定很好，心情简直就是等不及。
郑琬抬眼间看到这一幕，提醒道：“三娘，巧果依照饼皮的形状，包成长条形即可。”
“好！”
闻声，赵青苗只觉得包巧果的环节更轻松。
她几乎是直接将饼皮放在手心，然后就筷子夹取刚分好的馅料，往饼皮一侧一塞，轻松从这侧向着另一侧卷过去。
一个完好无损的巧果就这样包好了。
对于这个步骤熟悉之后，她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不用怎么费心思就包好了第一炉的巧果。
立即端着装满了巧果的烤盘，往烤炉走去，取出里面残存的炭火，而后将巧果塞进烤炉，合上盖子，等待时间的作用。
在此期间，三人一起将所有的巧果都包好。
看着时间不早，郑琬想起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匆匆洗手，吩咐两人准备晚膳，就匆匆往街上走去。
来到成衣铺，掌柜的一看见郑琬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散过。
“哎呦！娘子你可算是来了，你吩咐的三套衣裳都已经做好了，正摆在后屋等待娘子试一试，若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现在我们铺子还有人可以帮着修改。”
说着，她就一路引着郑琬往后面的屋子走去。
郑琬跟随对方的步伐，刚跨入房间，一抬眼，就看到了挂在对面衣架上的衣裳，色彩明艳的橘红色褙子和靛蓝色的八破裙，都是用上次从云阳公主赏赐的提花绢做的，宝相花纹在日光的照射下隐隐散发着一层光彩。
不管如何说，成衣铺和上次的布料实属上佳，搭配在一起更是出彩。
她看在眼里，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挑剔的。
“掌柜的铺子手艺真的是没得说，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全部装起来即可。”
“好好好！”
面对如此爽快的客人，掌柜的也是满意不已，迫不及待地就将挂在衣架上的三套衣裙收好。
郑琬送给赵青悠、赵青苗两姐妹的衣服款式与她差不多，区别就在于布料和颜色上的选择。
布料是普通百姓习惯穿的细娟，从成衣铺子指定的，与她自己拿来的赏赐有着不少差别。
这是她综合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不然她真的有点担心自己这次的礼物送不出去。
拿着新得来的衣裳，郑琬怀着激动的心情往家中赶回去。
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第一炉巧果出炉，赵青苗听到大门的动静，着急地往庭院中跑来，激动地喊道：
“娘子回来的正好，巧果可以出炉了。第一次出炉娘子定要站在一旁坐镇才是，快快快！”
说着，就兴奋地拉着郑琬的胳膊往烤炉的方向跑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郑琬手中的东西。
郑琬面对如此热情也是抗拒不了，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庭院中的桌上，一路小跑跟过去。
此时，赵青悠已经在这里等候。
看见靠近的两人，立即开口道：“娘子回来，正好可以一起看一看。”
说着，立即用钳子揭开烤炉的盖子，一股热气携带着一股浓郁的焦香从烤炉中弥漫开来。
这种香味与传统的巧果不同，也与之前烤过的面包不同。
赵青苗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闻到的香味。
在美味面前，一切繁复的言语似乎都显得乏味。
如果真让她说出来的话，那就只能是最简单的几个字。
“好香啊！肯定很好吃！”
闻言，站在旁边的郑琬和赵青悠脸上的笑容根本无法掩藏，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看向烤炉中的巧果。
赵青悠缓缓用手中的钳子，将烤盘挪动，直至其靠近烤炉口，才用厚厚的隔热手套将其转移到一旁的桌上。
只一眼，就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在郑琬制作时，说到这次的巧果外皮会有很多层次，之前她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巧果，她立即知晓了。
原来是不断重复堆叠的油酥面团与普通面团，在烤制之后，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二者之间构成的间隙越小，一旦油酥在高温的催化下改变，那么原本夹在它两侧的饼皮之间就会出现缝隙。
因为，这一次郑琬擀的厚度实在是太薄。
在高温的催化下，一些承受能力较弱的饼皮，直接从薄弱的地方裂开。
而后沿着裂口出现的地方，两侧的饼皮不断向相反的方向浮起、卷曲，恍若层层叠叠的花瓣一般，在裂开两端呈现出两朵不同的花瓣。
如此景象怎么能不令人震惊？
郑琬看在眼里却有点难受，懊恼地说：
“还是这一次擀皮的厚度太薄了，不然巧果的外皮根本就不会裂开，造型都被破坏了，还好不是拿出去卖的，不然肯定要亏本。”
“没有呀！娘子，儿觉得这样的巧果挺好看的。尤其是那一层层卷曲的外皮，衬托的巧果更漂亮了。”
“儿觉得那些卷曲的外皮就像是落在巧果上的花朵一般，若说是特意做出来的品类，估计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阿姊和三娘真的会安慰人，下次再改进便是。先给烤炉加火，给巧果放凉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品尝。”
闻言，赵青苗立即行动起来，给烤炉内部加上燃得正旺的炭火，合上盖子，给烤炉升温。
趁此间隙，也将其余剩下的两盘巧果端出来。
等到烤炉的温度合适之后，立即将这两盘塞进去。
下一秒，三个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旁边烤熟的巧果上。
赵青苗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询问道：
“娘子，可以吃了吗？”
郑琬的手立即往巧果的上空探过去，察觉出还有点热，但是小心点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一说完，赵青苗立即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巧果伸出手去。
正好是被郑琬不看好的，身上有一两处裂口的巧果。
她的眼睛瞬间被裂开的位置所吸引，正如赵青悠所说的一般，凑近一看，层层叠叠的饼皮越发瞩目，也更像盛开的花瓣。
如果要让她形容的话，应该与之前曲娘子念念不忘的白玉牡丹相似。
而且也并没有显露出内里的馅料是什么，依照外型来看，还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丽点心。
短短一瞬，赵青苗的脑海中闪过这些想法，在香味的诱惑下，她迫不及待地朝着手里的巧果咬下去。
依照她烤巧果的印象，这一次的三盘中，应该是云腿、五仁和椒盐口味的巧果，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如何，一口下去会咬到什么内馅。
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她努力忽略巧果不断往口腔散发的热气，直接一口咬断。
当牙齿咬断层层叠叠的饼皮时，满含热意的焦香与酥脆，一层又一层地在口腔绽放。
她感觉自己都还没怎么用力，酥脆的饼皮就在嘴里断开。
同时周边还有无数地饼渣轻飘飘地落在口腔中，因为薄如蝉翼，几乎是刚碰到口水，立即在口中化开。
赵青苗觉得自己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裹藏在酥脆饼皮中的馅料，就已经在口里强势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浓郁肉香瞬间充盈整个口腔，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吃到的是云腿馅料的巧果。
在舌尖触碰到馅料的那一刻，咸香味顺着舌尖不断往四周蔓延。
同时夹杂在内部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和熏香味，没有将咸香的云腿馅瞩目抢夺，反而是衬托得嘴里的云腿更加美味。
经过长时间的烘烤，被切得较小的肥肉部分，早已经在高温下融化，浸润在巧果内层的饼皮中。
而被留下来的瘦肉部分，颗粒感很强，仔细咀嚼甚至能够感受到肉丝在舌尖划过的痕迹。
赵青苗忍不住低头往手里的巧果看过去，被自己咬断的切口，完全将巧果外皮的丰富层次，以及暗红色与白色交织的内馅展示出来。
肉眼可见的肉粒和薄到透明的层次，都让她忍不住赞叹。
如果是在之前，她绝对无法相信，居然有人可以用咸味很重的云腿，制作出如此咸甜交织的美味。
她几乎是一口一半，两口就将手里的巧果吃完。
而后，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娘子，这款云腿馅料的实在是太好吃了！居然还有这种咸口，又混合着甜味的馅料，如果不是它制作成长条状，儿可以直接一口一个吃下。对了阿姊，你吃到的是什么口味？”
说罢，她忍不住倾斜身体往赵青悠的方向靠近，鼻尖瞬间闻到一股花椒的香味。
还不等她说出自己的猜测，赵青悠吞咽完口中椒盐味的巧果，抢先回道：
“是椒盐味的。”
知道自己猜对的赵青苗，脸上立即绽放出耀眼的笑容。
知晓赵青悠选定位置附近是椒盐味之后，她立即在赵青悠拿走巧果的附近拿走一个，一口咬断。
“咔嚓！”
巧果应声碎裂，外面的饼皮断裂的残渣纷纷散落，或是落入口中，或是掉落在地。
但是被椒盐美味所迷惑的人，此时可顾不得那么多。
在三人的一起努力下，都吃了三个不同口味的巧果才结束。
而后期待地看向一旁还在烘烤的其他两种口味巧果。
等到将这一次五种口味的巧果都尝过之后，赵青苗兴奋地说：
“娘子，这次这么多口味的巧果，儿觉得还是云腿馅的最好吃。时辰不早，我们是否要现在就出发了？”
“不着急，我们三人做了一天的巧果，身上都是吃食的味道，出门游玩多有不好。还是先沐浴更衣才是，正好乞巧佳节，儿给阿姊和三娘准备了礼物。”
说话间，郑琬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引得赵青悠两人很是好奇。
第104章 乞巧
看着两人好奇的神色, 她抬脚就往屋外走去，刚刚急匆匆吃巧果，拿回来的衣裳都放在庭院中, 还没来得及收拾。
一把抱起准备送给赵青悠和赵青苗的衣裳，转身面对两人，兴奋地喊道：
“当当当当！今日正好是乞巧佳节, 对于年轻的女娘们来说最重要了。儿特意给阿姊和三娘准备了出行的新衣裳,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样的大好日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出游。
衣服的尺寸都是儿用肉眼估计的，也不知道与你们俩的身份是否合适？你们快试一试！”
说着, 就把手里的包袱推到两人怀中。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两人猝不及防, 率先反应过来的赵青悠, 感受到怀中的分量, 根本伸不出手。
一脸为难地说：“娘子真不必如此, 我们姊妹俩今天穿的这身也挺好的, 娘子不必花费这么多银钱在我们身上。”
“就是, 这么细的布料，感觉手一摸就要被指腹的厚茧划破了。”
因为包袱有些松散，推到赵青苗怀中之时，她不小心摸到了包袱内部衣裳的布料，触感细滑，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手感。
下意识立即移开自己的手，担心上面的茧子划破衣裳。
却没想到，郑琬听到两人的话，手里按压包袱的力度更大, 几乎是想要将两件衣衫强压在两人怀中。
“阿姊和三娘多虑了，不过就是细绢所制的衣裳, 也就是平日里你们俩穿过的粗绢好上那么一点。”
说着，她还抽出手，用拇指按压食指来展示那“一点”的具体分量。
并紧跟着补充道：“价钱来说，根本不足挂齿。比起近日来阿姊和三娘一心买卖面包所得的银钱相比，就是九牛一毛。
而且今日儿也给自己做了一身，用的是上次宫中赏赐的布料，我们仨一起出门，独一人穿新衣，外人看起来多不好呀。所以阿姊和三娘不必推辞，今日我们三人一起乞巧出游，合该如此才对。”
郑琬感受到两人犹豫的动作之后，立即将自己的那身衣裳拿出来。
赵青悠和赵青苗看着如此明艳的颜色，以及那在黄昏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亮光的布料，总算是心安了不少。
面对郑琬不容拒绝的架势，两人对视一眼，默许了这件事。
赵青苗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有一件新衣裳，还是一件用细绢制成的新衣裳。
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无法掩藏，她激动地抱紧怀里的衣裳，兴奋地说：
“娘子稍等，儿这就去把热水烧起来。”
说罢，转身就跑回厨房，着急忙慌地把灶中的火升起来，为郑琬烧水沐浴、梳洗。
等到三人梳洗打扮完成，现于人前，已然是焕然一新。
这还是赵青苗第一次穿着如此讲究的衣裳，她时不时就摆弄着薄如蝉翼的袖子，感叹道：
“这细绢的布料就是不一样，不止比麻布的更舒服，厚度也薄了不少，在这夏日穿着格外舒爽，特别是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好凉爽。”
“全仰赖娘子的厚爱。”
赵青悠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放在颜色最明亮的郑琬身上，说出这句话。
眼前本就姿容一绝的郑琬，配上如此艳丽、精美的华服，简直就是锦上添花，只一眼就让人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那犹如水面上有月光映照，波光粼粼的布料，在此时的光线下，一行一动之间来回变幻，吸引着行人驻足。
也不知布料中是掺杂了什么材质的丝线，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阿姊就别说这样的客气话了，估计我们现在赶往西市旁边的清渠，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抓紧时间出门才是。”
赵青悠看到容貌太盛的郑琬，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天色不早，不如我们还是乘车前往吧？以免路上出现什么问题。”
“阿姊说的对，今日夜间我们定是要在清渠两侧游逛，走路时间定是很长，还是乘车前往，保留充足的体力才是。”
虽然郑琬误会了赵青悠的意思，但是效果是相同的。
三个人出了门，找到坊市内可以租车的位置，乘着牛车一路赶往清渠附近。
刚出坊市，走在大街上，牛车内的三人就能看到络绎不绝的行人，以及其他牛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郑琬不由得开始期待今夜的盛况，总算是能看看本朝女子最热闹的节日了。
和她们一样，想要从一开始就欣赏乞巧灯会的游人，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辰附近出发。
若是偏远一些的，就得更早从家中出行。
比她们早一点的崔知韫就是如此，不过酉初便从府中出发。
被他驱使驾车的云五很是疑惑，自家郎君什么时候喜欢上女娘偏爱的乞巧节了？
而且家门口不远处就有东市的灯会，偏偏要赶着牛车往西市的方向走去，这一东一西，耗费的时间不必多说，西市的繁华程度定然也比不上东市。
若是真的想要欣赏灯会的美景，何必舍近求远？
云五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总是无法理解主子的一些做法。
就在他还在思考为什么要去西市时，身着青冥色胡服的崔知韫已经踏入牛车，端坐在车厢内部。
他一坐下，就下意识地抚摸腰间的荷包，感受里面被保护好的硬物，思索着待会儿的场景，以及自己该怎么行动。
可是当崔知韫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没感受到坐下牛车行动的迹象，忍不住开口道：
“云五，出发。”
“喏！”
云五的这一声格外响亮，将崔府门前的门房都惊到了。
门房们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朝着离开的牛车看过去，而后又迅速收回，担心被车厢内的人发现。
如今崔府已然是崔知韫当家做主，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主——崔颢。
因为私盐案的问题，已经被褫夺了家主和族长的位置，取代他的正是，以往整个崔府上下都有些放弃的崔知韫。
并且崔颢不只是被褫夺了博陵崔氏当中的名号，就连官位也因此受到影响，如今已经不是之前洛阳城中人人称赞的崔相公。
可以说，如今的崔府中，就没有一个不害怕崔知韫的。
谁能够想到一个如此年少的郎君，居然能够狠下心来，自断其臂，驱使着家族往另一个方向行驶。
崔知韫乘坐的牛车还在往西市的方向赶去，而为了偷懒而乘坐牛车的郑琬三人，此时已经来到了清渠的地界。
一下车，三人瞬间就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只见在清渠两岸，道路两侧的树上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即将消失的晚霞照射下，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配合着灯笼表面纸张的不同颜色，在浅浅的夜色中，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灯火。
两岸皆是摊贩和熙熙攘攘的行人，有叫卖声、交谈声、水声……各种杂乱的声音汇合在一起，热闹且别有生趣。
一眼看过去，仿佛是到了什么人间最热闹的地界一般。
就连连接清渠两岸的各式长桥，也点缀着各种各样颜色的灯笼和烛火。
被震惊的三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被赵青苗惊喜的喊声所惊醒。
“阿姊、娘子，你们看！那边有斗艺的，好似前三甲还有店家送出的礼物，我们也一起去看看热闹吧！”
说罢，她就激动地一只手拉住郑琬和赵青悠的一只手，兴奋地往店家所在的位置走去。
三人在赵青苗强大的力气携带下，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总算是看清楚店家门口的景象。
“诶！各位客观瞧一瞧，看一看！本店掌柜的为了庆贺难得的乞巧佳节，特意在店前支起擂台，比试技艺，技高者可获得我们兴南绣房赏赐的五贯银钱和刚从南边寻得的新料子——纤云纱。”
“哇！”
听到是如此大手笔，围观的群众们忍不住惊呼出声。
实在是在场之人都没有想到，今日居然还能遇到如此大手笔的店家，五贯的银钱就不说了，那纤云纱众人听都没听过，但是能够拿来做奖品的，定非寻常之物。
一时之间人人意动，恨不得现在就上场比试，拿到那份奖品。
不过，也还有那些保持本心的，大声朝着方才说话之人追问：
“那不知店家的比试内容是什么？若是太难，这些奖品与空中楼阁何异？”
“是呀是呀！这连比试内容都还没说，我们可不是什么都会。”
“不过五贯的赏银，不管是什么都值得一试，碰碰运气也好。”
“若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这……”
台下突然沉寂的声音，让介绍本次活动的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他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大喊道：
“诸位不必忧心。既然是乞巧节，本店又专营各式新式布料和成衣，比试内容自然与女娘们擅长的内容有关。”
“那是什么？”
“老丈尽管说来便是！”
“哈哈哈！今日比试内容请看！”
说罢，他将自己的手指向高悬于木架之上的卷轴。
“唰——”
在小厮的帮助下，卷轴立即打开，一端悬挂在木架，一端不停往下滑，露出写在卷轴上的两个大字——绣法。
紧接着站在台上的老丈继续补充道：
“今日比试的内容就是诸位女娘的绣法，与乞巧所求相似，诸位何不乘兴所致，来台上比试一二。而且方才所说的五贯与纤云纱，乃魁首所得奖品，其余名次皆有奖品，只要你愿意上台参与。”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群立即躁动起来，只要参加就有奖品，这和白捡东西有什么两样？
赵青苗也是其中一位，听到内容后，下意识地攥紧赵青悠的手，激动地鼓励道：
“阿姊，你也去试试吧！你的绣工是三娘见过最好的，说不准还真能位于前列，获得大奖。”
郑琬也见过赵青悠的手艺，无论是色彩的搭配还是细腻的针法，都非常好，就算是与她身上这件在成衣铺上好绣娘的比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由得紧跟着赵青苗的话说：
“三娘说的对，阿姊手艺上佳，机会难得，何不上去一试？”
面对两人的推举，赵青悠很是犹豫不决，有些忐忑地说：
“你们俩只是看在熟悉的份上才如此说罢了，儿又不曾在名师手下学习，自行摸索得来，难能与其他习过绣法的女娘相比？”
“阿姊你就是太谦虚了，就是因为你不曾专门学习，都能够到达如此技艺，就更应该展示一番。”
“娘子说的对，阿姊你快上去，不然待会儿就没有机会了。”
“这……”
赵青苗看出赵青悠眼神中的意动与犹豫，忍不住帮她一把，直接将人推到台阶前，开口道：
“阿姊就别在犹豫了，我们在台下等着你。”
赵青悠转身看向两人，郑琬和赵青苗不约而同地向她重重点头，表示对她手艺的认可，以及支持。
回头一看，立即听到店家的人说：“娘子请。”
这下子赵青悠真的没办法再推辞，提起裙摆，往台上走去。
不一会儿，所有参赛者落座，身前摆放着店家提供的绷架、绣绷和针线。
主事的立即开口介绍道：“此次各位女娘比试所用的绣绷，上面的布料就是作为魁首会被奖励的纤云纱，诸位可以仔细瞧瞧。今日绣的花样纹饰需与乞巧节相契合，比试共一柱香的时间，诸位女娘请牢记。比试现在开始！”
一声令下，台上的女娘都开始分线。
在台下的人看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只不过现在众人的视线都被那薄透的纤云纱牢牢抓住，一时间也没心思观察哪一位参赛者的技艺和花样。
“这纤云纱看起来似乎比市面上最薄的灵绡纱还要薄，估计夏日里穿起来更加凉爽。”
“这算什么，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这个纤云纱还可以刺绣吗？要知道以往的灵绡纱可没有这个功能。”
“郎君高见，某方才居然没有发现这关键之处，看来这纤云纱绝非凡品。”
……
众人的讨论声还在继续，赵青苗听到，忍不住将嘴巴凑在郑琬耳边询问道：
“既然是如此珍贵之物，为何还拿出那么多用来比试？这些比试过后可都不能用了。”
说完，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视线朝着台上的人一个个数过去，似乎在计算比试过后店家的亏损数量。
郑琬看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笑着解释道：
“三娘不必为店家感到可惜，若不是有这一遭，整个洛阳城谁知道他们家寻到了新的布料——纤云纱？”
“娘子这是何意？”
听到郑琬的话，赵青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难不成店家这样做还能赚钱？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其他女子的话语。
“这位娘子真是眼明心亮，店家的小把戏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今日过后，恐怕整个洛阳城都知道这玲珑坊有了比灵绡纱更好的布料，店家何愁赚不回今日费掉的料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郑琬和赵青苗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位陌生的女娘，眼神中都是疑惑。
就在郑琬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名男子，将方才开口的女娘拉住，对对着她俩说：
“若是小妹方才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两位女娘不必在意。家中长辈还在等候，就不打扰两位继续看比赛的热闹了。”
说罢，王闻昀对着郑琬两人颔首示意，赶紧拉着王嫚离开。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郑琬和赵青苗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是疑惑。
而后迅速将视线放在开始动针线的赵青悠身上，王家两人犹如匆匆过客一般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可是被拉走的王嫚可没有那么好摆弄，离开围观的人群中，迅速甩开王闻昀拉着自己的手，吐槽道：
“七哥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如此有趣的女娘还未识得，匆匆离开算什么事。”
“嫚娘你可还记得自己出门前说过什么？”
闻言，王嫚的嘴立即撅起来，一言不发，对抗王闻昀逼问的眼神。
见状，王闻昀也是无奈地警告道：
“来时我们可有约定，来西市这边看热闹，必须要跟在七哥身后。明明东市就有灯会可以看，守卫也更加安全，偏偏要来西市看那些异域之人。”
“那是自然，西市人更多，更热闹，比起在家中附近还要时不时防备有认识的人，哪里有这边尽兴。”
“所以，你必须要听话。方才比试的台子那边，人多庞杂，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拐走怎么办？你就紧紧跟在七哥身后即可。若是你再敢自己一个人走动，立即将你带回东市，你再也没有来西市的机会了。”
王闻昀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威逼利诱了，肚子里的话也快说完了。
正准备看看他这妹妹是不是听到耳里，就发现王嫚的眼神死死盯着一个方向，他立即沿着王嫚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秒就听到王嫚兴奋地声音喊道：
“七哥方才还说西市少有士族之人踏足，这不？连现在名声赫赫的崔家大郎都来了，看你还能说什么话！”
看见崔知韫的那一刹那，王嫚仿佛浑身注入了一股力量，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循着崔知韫消失的地方看过去。
王闻昀看到再一次肚子跑开的王嫚，再次快跑跟上去。
顺便他也想寻到崔知韫说几句话，现在五姓中人想要见到崔知韫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次机会他不想错过。
想到这，他对于匆匆跑开的王嫚有些放纵，微微落后一两步跟在身后。
这样的场景在此刻的清渠两岸不算是少见，因而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此时，郑琬这边的比试也已经快要来到尾声。
赵青苗看着快要燃尽的香，又赶快扭头看向赵青悠的动作，发现对方还没有停手，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甚至担忧地忍不住开口询问：“娘子你说，阿姊能在既定时间内完成吗？香似乎快要燃尽了。”
“自是可以，阿姊技艺如此娴熟，自是在动手的那一刻就计算好时间了。”
郑琬的安慰让赵青苗心情稳定了一点，可是看着那不断缩短的香。
她觉得自己还是在紧张，眼神在香与阿姊身上来回转移，直至看见香最末端的一点在风的作用下往一侧倾倒，烟也慢慢淡去。
立即扭头看向赵青悠的方向，看到用剪刀割断丝线的那一刻，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远处。
但是一双眼睛还是不敢放松，继续盯着台上玲珑坊绣娘的评定。
此时，台下也有不少人在猜测上面的魁首所属。
可这些都不能影响玲珑坊自己的决定，就在众人快要失去耐心时，主事的终于再一次站在台中央，对着下面的人群行礼。
“多谢诸位对我们玲珑坊的信任！此次比试结果，在我们玲珑坊五位二十多年绣艺的评定下，已经角逐出前三甲的名次。
第三名是林家三娘，所绣祥云栩栩如生，令人佩服。”
林家三娘听到声音，立即从人群中站出来，对着台下的人行礼问候。
紧接着主事的再次开口道：“获得第二名的是赵家大娘！所绣云雀仿佛在眼前活过来一般，虽然技法有些……”
后面的话赵青苗根本就没有耐性继续听下去，在听到第二名是自家阿姊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压低声线喊道：
“阿姊，第二名是在下的亲姐姐！”
兴奋到几乎是以失声的状态在大喊，在周围的一圈人中造成不小的轰动。
看着赵青苗失态的样子，大家都表示理解，若是自己的亲人获得估计也会如此吧？
等到赵青苗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拿着玲珑坊给第二名奖品——提花缎的时候。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布匹的表面轻轻滑过，忍不住感叹道：
“原来这就是提花缎，不止看起来好看，就连手感都这么好。这样的一匹布足够给阿姊在冬日里做几件好衣裳。”
“这么多一个人哪里穿得过来，合该一家人一起用才是。”
“阿姊……”
郑琬看着两人感伤的场景，忍不住开口转移话题，开口道：
“听闻马上就要到了各教坊乐人比试的时间，我们赶紧去到河岸占据更好的观赏位置吧。”
“是吗？那快走快走！”
赵青苗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推着郑琬和赵青苗就往河岸附近的位置跑去。
第105章 灯火阑珊
来之前她就打听过了, 每年的教坊比试也是乞巧节中的一大亮点，心中可是期待了许久，不愿错过。
三人沿着教坊客船行驶的路线沿岸奔走, 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可以站在最前排的位置。
“呼——”
赵青苗终于带着两人站到好位置，忍不住长吐一口气，今日的游人实在是太多了, 想要快点走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就在三人站定不久, 立马就有其他人围上来，伸长着脖子开始讨论待会儿的比试。
“今天的比试看起来比往年的还要盛大，听闻此次一共有十二家教坊参加, 来的都是最出色的乐人。”
“兄台你定是听错了, 连被称为洛阳第一乐人的柔娘子都没有参加, 哪里可以称得上是最出色的乐人？”
“如此一年一度的盛事, 柔娘子今年为何不参加？听闻赛前就不不少人押她获胜。”
“似乎是赛前大病了一场, 许久都未曾在教坊现身。”
“怎么会如此？真的是我等一大憾事。”
……
听到几乎凑在耳边的讨论声, 赵青苗下意识地攥紧郑琬的衣摆。
郑琬感受到动静, 扭头看向赵青苗，两人对视一眼，她从赵青苗的眼神中看出疑惑和担忧。
她立即轻轻拍打对方的手背，安慰道：
“不会有事的，崔监丞不是那样的人。”
赵青苗立即回想到崔知韫那张充满浩然正气的脸，瞬间回神，说不准现在没有消息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转眼间，又将自己的眼神扭向河道。
在众人的期待中, 一艘满载灯火的花船缓缓顺着河道的流向，朝着郑琬三人所在的方向靠近。
“来了！来了！”
看见的一刹那, 立即有人在耳边高呼。
郑琬感觉的耳朵有一瞬间甚至失去了辨别声音的能力，下意识地收回手，捂住耳朵。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花船上的人，待到来到河道中心，才看清楚原来是有人在花船上构筑了一处平台，四周花团锦簇，还有一位妙龄女子在中心跳舞。
四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甚至还能听到其中有人叫出这位乐人的名字。
“鸢娘！鸢娘！”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这位名为鸢娘的女子舞动更加卖力，无论是体态动作，还是眼角眉梢都在散发着属于自己的魅力。
路过郑琬三人所在的位置时，正好一个回眸望向岸边，眼波流转，看得众人深吸一口气。
“嘶——”
但是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观众们更加热烈的情感回馈。
郑琬只觉得自己看着都入迷了，不敢相信那腰肢是如何能够软成这种程度。
身旁的赵青苗更是激动，双手扶着围栏，身子不断地往前探，伸长脖子，视线追随鸢娘消失的方向。
甚至为了她前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和她一样的动作，她不得不更卖力地伸长脖子去看。
看得在她身后的赵青悠一阵忧心，赶紧将人拽回来。
“小心点！若是落入河中该怎么办？黑灯瞎火的都没人来得及救你。”
哪知道听到这句话的赵青苗，似乎是没有听出赵青悠的言外之意，傻乎乎地回道：
“阿姊你放心，儿识得水性。”
说罢，还不忘举起自己的双手展示。
见状，赵青悠是一脸的无奈，赶紧将赵青苗的双手压下来，用严厉的声音警告道：
“不许再像刚刚那样探出身子观看。”
“好。”
这次，赵青苗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被阻拦而产生的忧伤情绪迅速消散，因为紧接着而来的一艘花船，船上是两位女娘，一琴一箫合奏。
也不知乐曲为何名，但是配着眼前着各式各样的灯火，让人心中升起一股愉悦的感觉。
直至着琴箫合奏的花船消失，郑琬依旧沉浸在乐曲的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
乐曲的声音仿佛依旧在耳边萦绕，直至下一艘船穿戴精致的女娘，在鼓面上跳着胡旋舞，利用特意装饰在舞衣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才将她的思绪从刚刚的乐声中拽回来。
就在她还沉浸在欣赏乐人曲舞的时候，几乎是一寸不落地从乞巧节街道装饰起点，一点点检查过来的崔知韫主仆两人，还在继续寻找郑琬的身影。
虽然崔知韫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但是来到西市，看见主子的模样之后，云五立即明白了，此次出行定是来寻找郑娘子的。
毕竟乞巧休假结束之后，自家主子即将奔赴刑部任职，往后与郑娘子相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因此，今日肯定是趁着有时间，来找郑娘子的。
只是，云五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就这样直接找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瞥了一眼情绪丝毫不外泄的崔知韫，云五觉得自己需要多动嘴打听些消息。
当听到清渠沿岸围观花船的百姓欢呼声时，他立即出声提醒道：
“郎君，这个时候正是各个教坊派出来的乐人们比试的时间，或许大家都在观看比试。您看，现在路上的行人根本就没有多少。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来的人，肯定是不愿意错过这个热闹的。”
闻言，原本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崔知韫，立即朝着身后的云五投去一个眼神。
云五瞬间察觉到，自己终于快要结束这趟犹如无头苍蝇般的路程，立即补充道：
“方才小的还听到，在花船出发的位置，还有不少可以放花灯的位置，不少年轻的女娘都喜欢到那里去祈福许愿。”
说完的一刹那，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头放的很低，等待崔知韫的回复。
下一秒，就看到自己身前的脚步再次挪动，只不过这一次明显有了章法。
几乎是站在围观花船的人群后，一路沿着河岸往下走，时不时停下脚步，观察身边和对面河岸的人群。
云五跟在身后，看着越来越靠近尾端的主子，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一颗头来回打转，誓要把人给找到。
就在他担心自己指了错路时，突然听到身前的崔知韫出声。
“你自行回府，或是自己游览附近景色。”
说罢，身影立即朝着木桥的方向快速靠近，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云五留下。
云五下意识地站在刚刚崔知韫站着的位置，往对岸看过去，果然发现了郑琬的身影，旁边在还有同在公厨做工的赵娘子。
但是，就那么一瞬间，三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他刚想要快步赶上崔知韫，抬眼一看，却发现崔知韫也消失了。
当十二艘花船在河岸上消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一时之间云五根本不可能找到两方人的踪迹。
想着刚刚崔知韫说的话，他脚步一转，朝着郑琬三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结束观赏比试的郑琬三人，依旧沉醉在刚刚的舞乐之中。
“洛阳外教坊的乐人舞技和乐技都如此高超，真是不知负责圣人内教坊的乐人技艺该是何等模样！”
赵青悠想着刚刚见识过的舞乐，忍不住感叹出声。
一旁的赵青苗将这话听在耳里，疑惑地说：
“教坊还分内外的？”
“自然，甚至在宫中的教坊，乐人还能够有官职，隶属于太常寺，比起外教坊自然是更胜一筹。”
“真是看不出来，方才听有人提及她们乐人是贱籍，儿还觉得有点可惜。现在居然还能利用舞乐做官？”
赵青苗一副开了眼的样子，惹得郑琬和赵青悠一脸笑意。
郑琬想着自己在宫中比试的场景，忍不住补充道：
“天家自然与民间不同，就连负责膳食的尚食局也是有官职品级的，可以说是吃穿住行都由官员负责。”
听着这些话，赵青苗觉得自己根本不能想象宫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疑惑地摇头晃脑之间，她的双眼迅速被远处一个店家悬挂于木架之上的灯笼吸引目光。
惊喜地伸手指着店家的方向，开口道：
“阿姊，娘子，你们快看，那个店家门前的灯笼好好看，似乎猜谜就能够得到。”
闻言，郑琬和赵青悠立即沿着赵青苗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只一眼，郑琬就被那外观精巧的兔子灯吸引视线。
在微风吹拂下，兔子手中捧着的绣球似乎还在晃动，内里的烛火却依旧亮着，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一起去看看。”
待到三人凑近，才看清楚门前的灯笼具体是什么情况。
吸引郑琬的兔子灯，正是店家今年的头奖，远处看起来晃动的绣球，其实是一个滚灯，被外观被制成绣球的模样，上方有一只精巧的兔子，看起来似乎是兔子抱灯的景象。
不少人都看到此处的景象，想要前来一试，取走滚灯。
刚开始还抱有希望的郑琬，当发现自己连谜题都看不懂的时候，瞬间放弃希望。
其他靠近的人也是铩羽而归，最后留在店家门前近处的居然都是一群举子，对着谜题轮番猜测。
“头彩的谜题似乎是秦小篆所书，某对此了解不深，不知三郎可有何高见？”
“谜题出自《九章算术》，算法极难，某在算这一道不精通，估计今日我等皆需铩羽而归了。”
“约莫是这店家故意为难人，出这等难题，有谁能够夺得彩头？”
……
看到一众文人都摇头之后，还想问郑琬的赵青苗，立即合上自己的嘴巴。
在她看来，会读书写字的郑琬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人物，而现在连举子都看不明白，那她们这些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郑琬也是一样的想法，想着只能看不能摸，过足了眼瘾之后。
她想着三人还可以抽空品尝一下街上的美食。
“算了，反正与我们无缘，不如去旁边吃点小玩意，之前只吃了巧果，好似都消化的差不多了。”
“好像是有点。”
赵青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鼻子似乎也闻到了一股香味。
赵青悠看着意动的两人，立即跟上郑琬的步伐离开。
这一幕瞬间被匆匆赶来的崔知韫发现，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郑琬流连在兔子灯上的视线。
不由得将店门前的灯笼仔细打量几眼，而后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年轻的女娘，都在催促身边的兄弟、夫婿前去一试，想要将头奖的兔子灯拿下。
他抬下巴看了一眼郑琬的去向，脚步慢慢往店家的方向移动。
众人看着不断靠近的崔知韫，瞬间被他身上的那股气势所折服，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
令崔知韫非常顺利地靠近店门前，他抬头看着令众人懊恼的谜题，在默读之间，将上方的秦小篆用如今的言语翻译出来。
店家看见一位衣着不凡的郎君出现，立即热情地介绍道：
“这就是本店头奖——云兔戏珠灯的谜题，只要猜对了谜题，这盏由本店特意制作的滚灯，就是郎君你的。”
话音刚落，店家以为崔知韫还需要反应一会儿，正准备笑眯眯地歇一口气。
就听到身前之人突然开口道：“一共一斛三斗。”
此言一出，原本准备围在崔知韫身旁看热闹的人，瞬间有好奇的眼神往店家脸上探去。
却发现此时的店家已然被这句话吓到，整张脸都是不敢置信，甚至面色发白。
众人立即明白，肯定是店家的谜底被猜中了。
看见店家如此吃瘪，不少人都准备看好戏，立即大声喊道：
“是否正确？店家合该言明才是。”
“就是，若是这位郎君猜对，就快将灯取下，不然可就要耽误了郎君赠礼的时间。”
“哈哈哈哈！”
笑声立即在店铺周围响起，惹得店家也是好一阵尴尬。
这题是特意从国子监的教谕求来的，他说是取来为难人也不为过，就是为了宣扬自家店的名声。
万万没想到，刚刚结束了教坊的比试，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还没将名声传扬出去，就被人取走了。
可无论如何不情愿，他也不愿污了自家店的名声，立即向后招手，示意下人取下。
“一诺千金，郎君猜对，灯笼自然是要给的。只是没想到，郎君年纪轻轻就可以将谜底猜出，小老儿一时惊讶，没来得及反应而已。这就是郎君获得的透明灯笼——云兔戏珠，请拿好。”
“多谢。”
崔知韫颔首示意，从店家的手中取过灯笼，而后立马转身朝着郑琬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一幕恰巧被王氏兄妹撞见。
王嫚看着崔知韫手中与他平日里形象格格不入的灯笼样式，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该不会是崔知韫这块玉石也有了心仪的女娘？
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也升起一股好奇，什么样的女娘能够得到崔知韫的青睐。
于是，不顾及之前王闻昀的警告和规矩，提起裙摆就往崔知韫的方向走去。
王闻昀看着突然跑起来的身影，心中一阵惊慌，若是王嫚与自己出游出了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家中交代。
看准王嫚奔跑的位置，推开阻挡的人群，嘴里还在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哎呦！”
“这谁呀？”
“别挤了。”
……
在他的追赶举动下，路上的行人都有不少的怨气，忍不住开口说几句牢骚。
而作为这三人追赶的源头，郑琬正与赵青悠、赵青苗两人吃着刚刚从店家买来的巧果。
赵青苗吃着嘴里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开口道：
“还是娘子今日做的巧果好吃，更加酥脆，内馅也好吃，衬得原先还算是美味的巧果，滋味都变得普通了。”
“你这张嘴还真甜。”
说罢，郑琬直接往嘴里扔进去一个巧果，感受着牙齿咬碎巧果时，发出的酥脆响声。
这个店家的巧果做的真的很不错，个头很小，外型精巧多样，滋味香甜酥脆，还能在余味中尝到一股淡淡的奶香，与后世曲奇饼干有些相似之处，滋味真的不错。
至于赵青苗的话，她就当作是对自己手艺的夸赞了。
可就在三人准备吃完手里的巧果，赶往下一个地点的时候，郑琬突然看到站定在身前一动不动的身影，抬眼看去，眼神中全是疑惑。
而站在她身旁的两人则是满脸的震惊，没想到出门游玩还能遇到“上级。”
三人不约而同地喊道：“崔监丞。”
“某有些事想要与郑娘子相谈，不知可否？”
赵青悠看着没眼色的妹妹想要说话，直接拽住赵青苗的双手，抢先开口道：
“崔监丞请自便，我们就在这边随意逛逛，待会儿在来时的玲珑坊碰面即可。”
说罢，立即强制带着赵青苗离开。
赵青苗想要回头看一眼，却比赵青悠用双手抱着头，扭向另一面。
所用力度过大，直接让赵青苗的整张脸都往中心靠拢，仿佛在作怪一般，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奇怪起来。
“阿姊怎能放着郑娘子一人与崔监丞独处？”
“难不成你没看到崔监丞手里的东西？”
“什么？”
“云兔戏珠。”
“什么！”
听到的灯笼的时候，赵青苗扭头的期盼更大，但是在赵青悠严肃的眼神中放弃，不解地问：
“这又有什么关系？”
赵青悠看了一眼还没有发现状态的妹妹，无奈地说：
“你方才不是还想吃糖葫芦吗？阿姊给你买，娘子自有人关心和照顾。”
在都水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点苗头，如今更加加重了心中的猜测，那也不是她能够参与的，及时腾开位置才是正确的。
另一边的郑琬也发现了崔知韫手里的东西，眼神中的喜悦几乎快要盈满崔知韫的心。
他抬起手，将这张灯递到郑琬面前。
“见娘子心喜，特相赠。”
郑琬抬头将崔知韫上下都打量一番，接过灯笼，眉眼含笑，“多谢郎君。”
当崔知韫意识到对方不再称呼自己的官名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欢乐的氛围。
“不知可否一起走走？”
“请。”
两个人沿着岸边一路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可就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二者之间与众不同的关系。
王嫚和王闻昀紧赶慢赶就看到这一幕，两人看着郑琬和崔知韫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算他还有点眼光。”
王嫚的这句话好似在风中飘过，瞬间随风消散，仿佛没出现一般。
郑琬时不时逗弄手里的灯笼，飘荡的烛火光晕随意散落在两人周身。
直至她察觉到周身的光线越来越暗，手中灯笼的光芒越发明亮时，忍不住抬头观察周身的环境。
两人此时早就已经走过了繁华的地界，道路两旁偶有店家的灯笼还在亮着，越发显得此处静谧。
在寂静的环境中，崔知韫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此时此刻比他站在宣政殿内，听候圣人定夺状元时还要紧张，
他握紧从荷包中取出的鸳鸯海棠纹玉簪，不停地用手再上面感受纹饰的痕迹。
在发现郑琬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拿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礼物，站在郑琬对面，双手捧着礼物，展示于人前。
“悦君之意，星月可鉴。”
话一出口，崔知韫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对面的眼神，担心看见郑琬眼神中的不确定。
此时两人恰好站定在一处柳树之下，月亮悄悄在一侧露出自己的半张脸，观察着两人举动。
作为被追求的一方，郑琬在连日来的观察和思考之下，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眼神看向对面几乎是在向自己行大礼的崔知韫，眼神中闪过无尽的喜悦。
而她对面的崔知韫，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就像是时间在对自己的磨砺一般。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是去希望时，一只手从他掌心取过玉簪。
“吾心亦然。”
下一秒，崔知韫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笑靥如花的郑琬，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神中的情意再也没有刻意遮挡，变成它该有的模样。
郑琬也牢牢地抓紧手中的玉簪，感受在崔知韫掌心留下的温热触感。
两人站在原地对视良久，就连月亮都忍不住慢慢往上爬，窥视着这对有缘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