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街边的梧桐叶,纪弥宅了一整天,终于磨磨蹭蹭出门,走到附近的回收站扔垃圾。
这片区域虽然以老小区为主,但临近各个高新公司,生活着的年轻人很多。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商场还没关门,地下的精品超市人来人往。
纪弥散步过去,途中时不时看下手机。
在给jing发送请求的二十分钟后,对方一直显示在线,却并不作应答……
自己被忽略了吗?
填简介的时候,他为了遮掩现实信息,钻空子上传动漫头像。
是不是显得太幼稚,在jing眼里毫无吸引力?他不自禁找理由。
捧着手机发现没有新的消息推送,纪弥默默地垂下脑袋。
尽管他没想过真的在萌心有什么邂逅,在网上被无视、被拒绝,放现实里也没别人知道,算不上多丢脸。
可这终究是令人沮丧的事情,尤其他难得在社交上主动这么一次。
“全麦吐司新鲜美味,一件八折两件六折!”喇叭循环播放着。
纪弥听到有打折,敏锐地回过神来,在食品柜前停住。
他拎了一袋看生产信息,保质期还有三天。
原本想趁着遛弯,提前买好下周一的早饭,这下往购物车里放了两袋吐司,连明天的中饭也准备好了。
路过冷藏柜,纪弥又拿了两瓶促销的鲜牛奶。
他满意地总结:“攒钱套餐。”
按照他现在的薪酬,其实足够随性挥霍。
只是读书的时候总吃苦,高考后同学们毕业旅游,而他为学费研究贷款。
体验过手头局促、看人脸色的滋味,那种心悸如蛆附骨,工作后有钱了也不会突然转变,往往对自己下意识地节约。
而且,他只有一间小小的租房可以容身,互联网行业又出了名的容易裁员……
安全感是最高等级的奢侈品,纪弥没能拥有过。
“救命,周六怎么过得这么快?后天又要上班了!”有人抱怨,“我周一就要交修改稿!”
在她身边,男生温和地笑道:“没事,甲方还找茬的话,我帮你喷回去。”
他们与纪弥擦肩而过,超市里成双成对的顾客很多,纪弥这种形单影只的才是少数。
他看着手机里的好物测评贴,与说说笑笑的外界隔绝,认真地看过一排排货柜,挑选各类生活用品。
因为平时上班很累,连周末都往往被抽干了力气,所以他很少会出门闲逛。
这次难得来透气,他干脆采购了一批东西,纸巾、牛奶、沐浴露……
一时忘了这些加起来有多沉,独自搬回去的时候差点丢掉半条命。
纪弥放下购物袋后手抖个不停,掏出手机一点未读消息,再是不可思议地凝固住。
除了付款回执,jing还通过了自己的申请!
这下他的手貌似更抖了。
[hi?]纪弥犹豫地打招呼。
发完,他又后悔。
这么讲话会不会太无趣了啊?
不过很快,jing就回复:[在沪市读书?]
萌心按照国内的运营要求,用户主页显示省份,接入了实时ip数据。
除非挂梯子,否则坐标不会有错。
纪弥:[今年刚毕业。]
jing:[看你头像还以为是学生。]
这是不是在间接说自己幼稚?
纪弥抿起嘴角,修长的指尖敲打屏幕:[不想用自己的照片。]
[这个机器审核不怎么聪明,想绕开的话也可以。]
jing一时半会没动静,纪弥想想也是,现在已经到了绝大多数人的睡觉时间。
他这个行业的作息是晚起晚睡,熬夜熬惯了,不过对方可能要入睡。
出于基本的社交礼貌和自觉,纪弥没再说话。
只是把jing的头像放大,看风景似的瞧了一会,越看越认为赏心悦目。
过了会,jing问:[鸿拟的技术力好像不算太差?]
纪弥有些骄傲:[对,但这个差点意思,我试了两张照片就成功了。]
他继而替同事们的技术水平挽尊,甩锅:[可能是ceo没给程序员发工资吧。]
jing这下沉默了更久,再说:[之前看新闻,他们要换ceo了。]
纪弥顿了顿,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工作。
他装傻:[唔,貌似只是互娱事业群的变动?]
继而顺嘴一提:[不知道那个新总裁怎么样,我听在鸿拟的朋友讲的,各种夸张的说法满天飞。]
jing似乎对此蛮有兴趣:[是么?]
纪弥:[大部分的传闻就三个方向,长相、私生活、职场黑历史。]
jing不太相信:[……这三个方向都有八卦可以聊?]
纪弥听上去挺可惜:[黑历史没人说,有人无聊搜了新闻图,好像搜到他了。]
[面色很虚弱的样子,把大家吓得够呛,好几个人以此为戒去充了健身卡。]
jing很谨慎:[你们会不会认错人了。]
纪弥:[图片]
他发的照片来自鸿拟采访会,形容成虚弱属实是委婉了。
画面上的男人能独自占两把椅子,显然是过劳肥造成的虚胖,稀疏的头发有稍许泛白。
总体看起来,整个人似乎为公司肝了二十年,身体被透支得特别厉害。
而桌前摆放的牌子写着:
[互娱事业群-紫台工作室群-总裁]
delay在这次升职当老大之前,正好是互娱旗下紫台工作室群的总裁。
基本信息点可以对上,大家猜测这男人就是delay,逻辑上也不是毫无道理。
纪弥唏嘘:[鸿拟很卷的,想要当上互娱的大老板,身体大差不差就是残破成这样吧。]
jing听出他言语之外的不满:[你朋友加班很严重?]
纪弥不敢说得太清楚:[这方面我们聊得不多,省得触保密红线,平时只会讲一些闲事。]
jing:[哦,比如还有大老板的私生活。]
纪弥不信对面没有好奇心:[难道你不爱听吗!]
聊天页面的另外一边,贺景延看着对话,好半天终于扯了下嘴角。
他没想到上个网都能蒙受不白之冤。
紫台工作室的规模很大,握着好几款项目,相当于一家中型游戏公司,业务构造复杂,所以有好几个总裁。
他与照片上的人共事过,对方从不爱惜健康,到了中年形象垮台。
互娱的大老板……身体大差不差……
残破成这样……
吧……
贺景延闭了闭眼睛,打字:[所以私底下是什么事?]
纪弥凑热闹归凑热闹,虽然在吹水群里窥屏得目不转睛,但不乐意开口散播别人的私事。
何况这种太过捕风捉影,容易助长谣言,他知道言语中伤有多痛。
[我想去休息了,晚安。]他回避地说。
他等了两分钟,jing没有向自己道晚安。
逼王。
纪弥在心里哼哼。
考虑到jing看照片就是很受欢迎的人,他理解酷哥有拽的资本,没有多去计较。
纪弥轻快地退出软件,起身去洗澡睡觉。
往常生活沉闷单调,眼前难得有一个新的聊天对象,于是他的心情也不错。
而贺景延那边就不一样了。
“哥,你昨晚在家没睡好?”贺竞南吃着肠粉,震惊。
贺景延单手撑着头,散漫地坐在长餐桌的对面。
他冷冷地说:“要出门赚钱养一头23岁的巨婴就是会失眠。”
贺竞南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玩票,父母那边讨不着零花钱,就会抱贺景延的大腿。
其实不光是他,家里的这批小辈们多少都受贺景延庇护。
那声“大哥”喊得真心实意,贺景延确实被他们羡慕、崇拜与仰仗。
贺竞南对堂哥的表述没有异议,夹紧尾巴转移话题。
“昨晚你搞网恋搞得这么样?”他问。
自己本想活跃一下气氛,然而话说出口……
周遭气压怎么更低了啊?!
贺景延简明扼要地说:“加了一个二次元。”
贺竞南险些喷饭:“原来你是这种口味?”
贺景延嗤笑:“手滑而已,那个人一开口就是胡言乱语。”
贺竞南来劲了:“长什么样啊?主页有哪些信息?让我看看!”
贺景延瞄了眼他,八风不动,没有配合。
“我可比你经验丰富得多,这人是纯爱战士还是浪荡人渣,有时候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贺竞南坐去他旁边,信誓旦旦地说:“你就信我一次吧!”
贺景延看他好奇得快疯了,懒得继续拉扯,解锁手机打开那个人的萌心主页。
“卧槽?你肯定是遇到渣男了!”贺竞南笃定地说。
贺景延:?
哪怕是算命,好歹还需要参考一下生辰八字。
mi的主页空空荡荡,几乎不存在有效信息,怎么就能被分类?
“主页没什么东西,看上去不怎么用这个软件,但他充了年度会员诶!app才上线几天啊就当了氪金用户!”
“年度会员的功能都是给海王专享,你可能不清楚,就是好友上限数量啊,匹配推送数量啊,都比普通用户多。”
贺竞南这么说着,摊手提出询问。
“他要是不广撒网,干嘛要这种服务?给你们鸿拟做慈善吗?”
他再猜测:“难不成他和你一样也是鸿拟高管,过来巡视江山?”
对方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肯定和核心管理层搭不上边,贺景延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贺竞南询问:“上午他有再找过你么?”
贺景延拿回手机:“没。”
“这样更说明他鱼塘里的心动对象多着呢,翻牌子都翻不过来。”贺竞南说,“你太闷的话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贺景延不屑一顾,嗤笑:“我又不去下海,盼着被他翻牌子干嘛?”
贺竞南:“。”
难得回香港一趟,贺景延喊来管家,当面交代一些家务事。
下午和堂弟去看望了一位住院疗养的伯伯,再被那人的子女留住,再三邀请着赴宴寒暄。
人情世故上的来往总是消磨心力,贺景延面上滴水不漏,内心无聊到了极点。
回家脱掉满是烟酒味的外套,noah打来电话。
“沪市这边有几个gm*来找我,想着给你组一局接风宴,也正好认认脸,你觉得怎么样?”
贺景延懒得再应酬:“我走完任职流程就安排各组一对一汇报,到时候会挨个认识的。”
“你这是要吓死他们。”noah无奈,“对了,你机票订了没?”
贺景延早就规划妥当:“明天从香港飞沪市,大概下午到,你们该干嘛干嘛。”
noah提议:“你人不在,纪弥没什么事,要不让他来机场接你吧?”
提到的名字还很陌生,贺景延顿了半秒,才想起来纪弥是谁。
“行政那边派了司机。”他拒绝了noah的安排。
“我估计先去公寓,你喊秘书室准备一下,周五把运营项目的里程碑进度计划整理出来。”
这样说起来,noah不确定老板什么时候来公司,便没有通知别人特意准备,忙碌于手头布置的任务。
纪弥难得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周末,没有工作弹窗,更不需要回去加班。
今天睡到了自然醒,他起床看论文,到傍晚和jing打了声招呼。
[你明天需要上班吗?]他字里行间似乎掩着一声叹气,与人寻求共鸣。
jing:[不用。]
纪弥:“……”
他不太开心地说:[噢,早知道不问了。]
jing:[你的工作很痛苦?]
纪弥嘀嘀咕咕:[之前有点吧,但最近换了一份,还不知道上司怎么样。]
jing的语气有些微妙,像安慰又像冷笑:[应该不至于太残破。]
说完,他执着于昨晚中断的话题。
[话说那个新任的事业群总裁,到底私生活有什么爆料?]
纪弥这次拒绝得很明显:[背后议论别人有的没的不太好吧。]
照片尚且有一部分依据可以支撑,但这个真就全凭一张嘴了。
与此同时,贺景延“啧”了声,好奇心被吊起来,想着该怎么让对方说出实话。
他刚跑完步冲完凉,宽阔结实的肩膀上搭了一块干净毛巾,杵在花厅的沙发上陷入沉默。
因为从没和网友这样打过交道,他转头求助于百度搜索。
出来的建议有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旁敲侧击等等。
介于自己和那位mi还不熟,存在着被删好友的风险,所以太烦人的肯定不能用。
剩下的有效手段就只有……
撒娇卖萌、勇当绿茶。
贺景延面无表情地退出搜索页面,在这之前还不忘给这个答案点了个差评。
五分钟之后。
纪弥的手机一振,是jing的消息。
[不会当真,只是随便听听,这样可以吗?]
[我好像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要是为难的话,忽视我也可以的。]
纪弥:?
虽然语气柔和,但他越看越奇怪,怎么莫名其妙有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要这么讲的话……
纪弥咬住嘴,鬼使神差地作出回答。
[别人说他疑似是gay。]
尽管他描述得克制,但这条信息依旧颇有冲击力。
贺景延垂眼瞧见这行字,反复读了三遍,确认自己理解得没差错。
然后他不自禁开始反思……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他对小众取向并没偏见,但不代表能接受自己被歪曲事实。
一连两天接收到匪夷所思的内容,贺景延蹙起眉,不知道他在沪市那些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样子?
之后落地沪市,被司机接上商务车,贺景延还在纳闷自己怎么会被当做同性恋。
本来他打算安顿行李,这下突然改变了想法。
“麻烦直接送我去园区。”贺景延吩咐。
他一边拿出工牌,一边说:“随身行李送到公寓就好,会有物业管家来取。”
司机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随口关心:“这么忙啊?别太累着了。”
贺景延回答:“想先看看公司现在是什么样。”
司机调整着后座的温度和出风,爽朗地笑了两声。
“哈哈哈园区里几栋房子造得特别漂亮,一瞧就知道风水也很好。”他说。
贺景延勾了下嘴角,被人仔细接待着,举止没有半分不自然。
高傲和礼貌之间拿捏得分寸恰当,有一身森严门庭管教出来的好修养。
模样如此绅士和风度,琢磨的却没那么优雅。
他在心里回答哪门子风水能养出一群基佬测试机?
还是错误率100%的那种。
·
鸿拟一园区,顶楼。
“小弥,为什么垮着脸啊?”noah拍了拍纪弥,“是谁惹你生气?”
纪弥现在很是苦恼,表情如灵魂出窍。
“贪便宜买的全麦吐司,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是折磨。”他倾诉,“半点甜味奶味都没有。”
他没尝过这种口味,那天一买就是两包,不想浪费所以没扔,吃的时候满肚子苦水。
noah见状很想笑,想不到纪弥在烦这种事。
对方在工作上很细致,思维方式趋于成熟,俨然不像别的应届生那样晕头转向……
可私下里还挺稚气的。
noah笑完,叮嘱:“中午我要和市场部开会,其他人估计也忙,你在这里好好守家。”
纪弥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但好奇:“delay大概多久到岗?”
“这两天悬,兵荒马乱的,我估计周五吧。”noah猜测。
纪弥听完点点头,暗地里胡思乱想。
感觉他来了这里好像门卫,不清楚delay就位以后,自己会不会变成保姆……
午休时间,顶楼非常安静,秘书们都没回来。
纪弥兢兢业业守家,趴在桌前眯了一会儿。
他掐着点醒来,随后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感觉睡得有点腿麻,起身绕着顶楼溜达。
路过一间半敞着门的屋子,纪弥忽地停住步子。
“诶,你是……”他眨眨眼。
眼前的男人不过二十五六岁,长了一张英俊的好皮囊。
身上是黑色薄卫衣,虽然没有印品牌logo,但看材质和版型就知道价格不菲,在十月份的天气里显得清爽又舒适。
个子大概一米八七,典型的模特身材,流露出的气场锐意凛冽,帅得非常招摇。
纪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点碰到人。
而且,对方居然在戳总裁办公室摆的金鱼!
“你为什么这么嚣张?”他茫然地看着那人。
他以为对方是哪位秘书或行政,还好心地提醒。
“这几条金鱼是营销二组组长送的,noah关照过不要玩,省得delay来之前就死了。”
男人本来散漫地靠在摆放柜前,闻言缓缓直起身。
在纪弥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在望向这个新人。
漂亮、青涩、挺拔……
以及一双眼睛里流转着“我也喜欢逗小鱼”的心思。
就在他打量之际,纪弥挪过来,双手稳稳地捧起鱼缸。
“万一出了命案,小心老板发飙。”纪弥轻声地说着。
他勾起嘴角的样子很俏皮,像是找到了同谋。
“不过这里有监控,你可以假装给鱼换水,端到洗手池那边去玩,就查不到你头上。”
男人跟着他去洗手池:“你瞧着挺熟练?”
纪弥弯起眼睫:“周五我没什么事,都和这几条鱼混成哥们儿了。”
男人张了张嘴,很想说什么,却又勉强闭了回去。
过了会,他看着纪弥津津有味地观赏金鱼,还是没忍住:“这儿真是个好地方。”
“对啊对啊。”纪弥点点头,模样很乖巧,眼神则是半点都舍不得从鱼缸里挪开。
他说:“话说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你诶,不过我都没把秘书室认全就是了。”
男人回答:“前几天我凑巧不在。”
纪弥这下终于抬起脑袋,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样吗?我叫纪弥,是新来的技术助理。”他客套地伸出手。
男人配合地与他握了握:“听说你是从程序组里转过来的,对这个助理岗感觉怎么样?”
纪弥其实目前没什么实感,不过搜集了许多有关于这个岗位的酸甜苦辣。
他说:“按照网上的说法,周扒皮和长工小宝,我是凄风苦雨的长工。”
清甜悦耳的话音落下,他补充:“但这个么,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会怎样还不知道。话说你怎么称呼?”
“平时大家叫我delay,互娱事业群新任ceo兼任执行首席。”
“本名叫贺景延,景色的景,延迟的延。”
贺景延音色低沉偏冷,嗤笑时不显轻佻或者可怕,但十万分地欠揍。
“我倒是不姓周,但你么,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他拿腔拿调,有样学样,然后指了指面前的几条鱼。
言语暗含几分咬牙切齿,听着又更像调侃捉弄。
“先给你的哥们儿换水吧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