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在电梯里,贺景延顺口询问。
夏威夷的日程订了五天,他没带太多东西,轻便地拎了只暗银色随行箱。
纪弥站在他旁边,一边捧着手机看导航路线,一边回答。
“研一的暑假花了半个月,后来好久没开过,都有点记不清了。”
车库那辆用的还是左右拨片,和寻常的机械换挡杆很不一样。
像这种难得见的赛道怪兽,要是以往没接触过,驾驶起来本身就棘手,一些买家需要让专业的教练带着才能提走。
好在贺景延成年起就开着敞篷在芝加哥兜风,辅导纪弥也完全没有问题。
他听纪弥说手生不太会开,没太当回事,让人不用有心理压力,哪里不懂的就直接问。
纪弥点点头:“话说刹车是左边还是右边?”
贺景延:“。”
话音落下,两个人在电梯里面面相觑,平移门打开了都没迈腿。
尽管纪弥是碍着外面天气阴冷,想送上司去机场,拂了这么一腔好意有些不太妥……
但贺景延吸了一口气,木然道:“要不我还是打出租吧?”
纪弥:“。”
感觉到了贺景延对自己的不信任,他蔫着耷拉下脑袋,很慢地说了句“嗯”。
可怜成这样,谁会让他继续愁眉苦脸呢?
反正贺景延做不到。
纪弥想摁楼层键,从哪儿来的从哪儿回去,便被贺景延阻拦握住了手腕。
修长的手指刚搭上来,稍稍触碰了半秒钟,纪弥还没清晰地感觉到贺景延指尖温热,贺景延便克制地飞快松开了。
“刹车的踏板在左边。”他回答。
纪弥见他变了态度:“你相信我的车技了吗?”
贺景延终究没睁眼说瞎话:“我相信安全气囊的质量。”
纪弥不服气,保证:“我只是需要回忆一下经验,驾照没有掺过任何水分。”
虽然他提出来的问题颇为惊悚,但随后实际操作起来,的确四平八稳。
光是往常看贺景延开车,纪弥就搞懂了换挡拨片该怎么用。
两三句话理清了下,他系好安全带,便踩油门驶出地库。
最近持续低温和大风,道路两旁枯树静立,被漆上了白色的防冻涂料,一片寒冬肃杀的冷意。
据天气预报说,按照目前的天气走向,今晚到明天很有可能下雪。
这在南方是很稀奇的事情,纪弥多看了眼天空,说时间不太巧,提前几天的话贺景延也能瞧见。
“不过这里都是雨夹雪,落下来就化成水了,算不上有雪景。”
他有些腼腆地补充,后知后觉人家很快就阳光沙滩伴游艇,这点细雪有什么意思呢?
自己当久了助理操心过多,不失为一种职业病。
纪弥再嘀咕:“到时候结冰还特别冷。”
贺景延
散漫接话:“这样么,那明天你在哪里吃?”
纪弥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老老实实地交代。
“没想好,我晚上去看两个长辈,明天就不出门了。”他道。
贺景延说:“要是天气差,外卖可能没人送,你最好看一下。”
纪弥怔了怔,无措回答:“噢,好的。”
像纪弥这样分寸感很强的人,会开老板的车送老板,但不可能拿来给自己行方便。
去完国际机场,就是先回贺家停车,然后打车去别处拜访。
贺景延都不用多猜,也能料中纪弥的规划。
他道:“现在也不早了,既然要看长辈,你等下直接过去吧,太晚了也不方便。”
“还行?我和他们约的是吃晚饭呢。”纪弥回答。
贺景延提醒:“平时习惯了六点以后食堂开餐,很多人在家吃饭都很早,最好别掐着点报到。”
纪弥恍然大悟,立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早点去。
“差点没注意。”他嘀咕,“在公司待久了,快要与外面脱节。”
既然提起了这茬事,纪弥道:“你说我上门送什么礼物合适呢?”
往常贺景延瞧着玩世不恭,办起事却格外靠谱,有些事远远比别人做得更妥帖细致。
纪弥平时看他插科打诨,觉得这人不着调,但真的遇到什么问题,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向贺景延请教。
“这个不太好讲,能选的范围很大,要看你们关系近不近。”贺景延回答。
纪弥沉思:“唔,也不算近吧……”
只是他的血脉关系淡薄,还在联系着的长辈仅此一家。
自从爸爸的病情变得严重,从长期的抑郁寡言发展为精神分裂,亲戚们便与他们家疏远关系。
那时候纪弥刚读初三,性格已经很细腻。
察觉到自己家被嫌弃了,便懵懵懂懂地伤心,但也强撑着,从来不开口向别人求助。
亲戚从而装作看不到他家落魄,生怕摊上烂账,关系也便断了。
“你还记得我在活动碰上的同学吗?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以前经常邀请我去家里写作业。”
纪弥解释着,剩下半句话没说,自己很少会同意到他们家。
当时,易远的父母与他爸爸是旧友,每次来校门口接孩子,正好能看到小纪弥放学。
他们也知道纪家的情况,没有避如蛇蝎,总想顺手扶一把。
小纪弥对“骨气”、“人格”一类的东西还没有概念,但知道拿别人的东西很不好意思。
所以小纪弥总是背着书包悄悄溜走,万一被喊住了,就声称自己急着回家照顾爸爸。
后来纪弥考上大学,在外求学好几年,那对夫妻还会主动与他电话寒暄,关心他的近况如何。
今年毕业回到了沪市,易父便让纪弥去过客。
这半年来,纪弥一直没空,磨磨蹭蹭地拖到了最近。
他说:“之前叔叔犯腰痛,躺床上休养不方便,我就没去打扰,昨晚他说是好多了,让我有空就去吃饭。”
纪弥沉思片刻,提议:“我要不要买点保健品?”
“不够熟悉他的身体状况,买点水果和蟹券更好。”贺景延道。
纪弥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便就此敲定。
临近机场一看时间,居然比预计的提前了很多,不过撞上春运高峰期,接下来的两个路口都很拥堵。
“你不在家的这几天,家政阿姨会来吗?”纪弥询问。
贺景延懒洋洋地说:“每隔三天来打扫一趟,早上八点开工,你估计还没醒,跟她讲过别进你房间。”
纪弥道:“我也会好好打扫我卧室的,看什么时候太阳好,一起晒下我俩的棉被和枕头。”
最后那句描述得好似情侣同居,贺景延瞥了他一眼,随后默默打开手机。
看了眼天气预报,下一个晴天要在三天之后。
他与家政发消息:[你好,主卧的被子和枕头也不用收拾了。]
家政:[您接下来七天不在家,不需要把这几件洗掉放起来吗?]
贺景延忍了忍,没能忍住。
他打字:[有人会帮忙拿去晒太阳。]
遗憾现在不方便发语音,微信文字消息还没有加粗划线功能,贺景延发送以后意犹未尽。
捧着手机切从微信切换到OC,他发现方溪云实时在线,便挑中这个秘书,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
贺景延起了个话头:[今天我出发去夏威夷。]
方溪云:[去美国找妈?爽死你算了。]
贺景延目前心情是挺爽,开始摆谱:[都不知道这个机场的车库在哪里。]
方溪云:[你放心,机场有指示标牌,就是春节可能没位置,容不下你那辆Agera。]
贺景延唏嘘:[是啊,还好有人送我过去,我不用去找车位。]
方溪云:[……]
方溪云八卦:[谁啊?]
贺景延炫耀:[你的同事小纪老师。]
方溪云身为正义社畜,愤怒:[过年还压榨下属?好不要脸。]
贺景延无语地“嘶”了声,想说纪弥分明是主动送行。
以及方溪云居然是电脑在线,肯定又在公司偷电看虚拟主播,还当自己没发现。
不过,他酝酿了下,捡着叙述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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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破天气这么潮,被子都不松软。]
方溪云:[你不会想让某位下属帮你抱出去晒晒吧?]
贺景延听他语气阴阳,反问:[不可以吗?]
方溪云突然消失了两分钟,再道:[刚去确认了眼,当初岗位确实标的是技术助理,没有别的兼任职务。]
[做个人吧Delay,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到了老婆呢。]
贺景延认为自己和这人话不投机,果断放弃了交流。
这时候,萌心系统提醒,有三条好友消息等待他的查看。
正当贺景延打算点进去的时候,车子稳稳停在了机场的落客区。
纪弥弯起眼睫:“旅途愉快。”
贺景延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道:“那你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纪弥轻快地应声,随即与人道别。
从机场出去后,他买了两盒水果和一张蟹券,又去银行取出现金,包在拜年红包里。
易家近些年刚搬迁过,如今住在三环外的商品房里,二室一厅加个小阳台。
面积虽然不大,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妻二人都是老师,柜子里堆满了教材与文艺杂志。
他们原先在沙发前看报纸,见纪弥来了,很快将报纸收起来,端出了果盘和零食。
“几年没见,从小孩变成了帅哥,变化太大了。”易母上下打量纪弥,感叹着时光飞逝。
她再招呼:“今天外面很冷吧?热水袋在这儿,你先捂一捂,手上的东西随便放哪儿都行。”
“让你来吃顿饭,怎么还拿那么多礼品?”易父说,“以后再这样就不能让你进门了。”
易远平时不与父母住在一起,放了假也不在家,屋子里本来清清冷冷,因为纪弥的到来而变得温暖。
纪弥还拿出红包想送,他们俩怎么说都不愿意拿,双方互相推来推去。
“以前是你们送我,现在我工作了送回来,应该的。”纪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讨饶道。
易母把红包塞回他这边:“你刚赚钱多久?我们真的不能收,你攒着自己花。”
他们至少有六年没见过面,隔了太久,纪弥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
易父和易母外向健谈,拉着他问东问西,说他身板清瘦,要多吃一点。
难得能当面聚一次,心绪更容易激动,他们表现得热切,关心着纪弥的方方面面。
“有女朋友了吗?”易母询问,“之前学业太重,总算是顺利能毕业,该到谈恋爱的阶段了。”
纪弥笑了下,回答:“没,现在是工作太累,睡都睡不饱。”
易父劝着:“年轻人都不爱搞感情,他们就搞钱最积极,你不要去催人家。”
易母给纪弥剥了个砂糖橘:“你别听你叔叔瞎讲,这两个又不会互相耽误。”
说完,她好奇:“你们公司里单身的多吗?”
纪弥道:“几乎都是单身吧……”
易母说:“找同事也好啊,大家的见识和收入差不多,还能一起打拼。”
易父有不同的意见:“他本来就忙了,找个差不多忙的,两个人结伴都不回家?”
纪弥吃着汁水饱满的橘子,心情有些无奈,决定拉贺景延挡枪。
“我的老板都事业有成了,还拖着没恋爱,我才哪儿到哪儿呢?真没那个心思。”
“别和他那种坏的学,有的人嘛,就适合单着一辈子。”
易母念
叨着,道:“你早点找个知心又体贴的女朋友,以后有事不用一个人闷着,不会那么孤独。”
纪弥说:“二十多岁的人,都独立多久了,没什么孤不孤独。”
“像这砂糖橘,你买了只能一个人吃,甜不甜的就自己知道,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有人能和你分享。”易母徒劳挣扎。
纪弥沉思片刻,认真地说:“我胃口还行,一个人吃得完。”
易父闻言哈哈大笑,让易母不要再说纪弥不感兴趣的话题。
随后,易父去厨房做饭,易母去阳台收衣服。
纪弥跟进厨房,懂事地想要帮忙洗菜,再被易父赶出去看电视。
“小弥,你明天在哪儿吃?”易父问。
纪弥道:“唔,还没定好呢,明天再看看。”
易父道:“要不然你来这儿吃年夜饭吧,我都买好了菜,要做个一大桌。”
话音落下,纪弥连忙推辞。
“不用了,我有地方去,有人之前就约我吃了!”
他头疼地想着,易远本来就对自己有酸溜溜的敌意,如果知道了这事,怕不是要在暗地里发疯。
“谁啊?要不你推了呗?”易父说,“就在我们家吃,你今晚都不用走了,书房有床收拾出来可以睡。”
纪弥没吱声,捧着手机心事沉沉,头脑里飞快地想着办法。
大年夜正常来说肯定要和家人团聚,纪弥努力地编理由。
“真的没关系,那人是我远房表哥,说好了要来找我。”他硬着头皮瞎说。
易父吃惊:“你还有个远房的表哥啊?”
纪弥淡定地应声,低头却手忙脚乱,搜索了下表哥是哪边亲戚。
靠,怎么是妈妈那边?怪不得易父那么震惊。
他妈妈是扬州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便与爸爸离婚。
之后她便回到了家乡,与一位富商再婚,生了宠爱的小儿子。
自己则是多余的大儿子,上段失败婚姻的遗留物,彼此之间几乎是陌生人。
随后,纪弥绞尽脑汁地圆谎。
“对,他也在这儿工作,所以认识了下,平时会联系……这两天他有工作呢,所以没回老家。”
易父更震惊:“他在哪个单位,过年还要加班?”
纪弥顿了顿,闭上眼胡扯:“工地。”
既然是建筑行业,那没日没夜地赶工,好像也不是不合理。
易父被成功打发了,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就在纪弥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之时,易父说:“要不让你哥一起来吃吧。”
纪弥:“……”
“看你洗菜的样子,做饭肯定悬,大年夜也没几家饭店开门。”易父说,“不如来我们家糊口饭。”
纪弥内心绝望:“我哥有点大男子主义,讲了要带我外面吃,我肯定说不动他。”
易父擦了擦手,从厨房探出头:“那你跟他打电话,我来和他讲讲看。
”()
纪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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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能从哪儿搞出来在工地搬砖的表哥啊!
埋了那么大一个坑,面对易父慈祥的目光,他差不多要崩溃了。
纪弥扯了扯嘴角:“他现在估计还没收工,我等下就打,叔叔你先炒菜。”
随后,他向付千遥紧急求助:[在吗在吗在吗?帮我演场戏!]
付千遥一时半会儿没回复,根据朋友圈的行踪来看,这人大概在帮爷爷奶奶包饺子。
纪弥立即翻着好友列表换个靠山,在贺景延那一行微微顿住。
……找老板?
贺景延在分别的时候,那句“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连语调都尚且清晰。
可是纪弥迟疑了下,觉得在私事方面打扰顶头老板很不妥当。
暂时住在别人家里够添麻烦了,往常上下级互相打打闹闹,也是因为贺景延足够随性,周围气氛像是伙伴相处。
无论贺景延如何,对于纪弥来说,自己要懂得适可而止。
在职场上失去自知之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尤其两者存在地位和权力的差距,弱势方很容易受到伤害,更要自觉保持分寸。
纪弥看着贺景延的微信头像,没有戳开对话框,把差点偏航的自己拉回了正常轨道。
他又琢磨着,要不要去找Noah或者Shell,方溪云好像也可以。
可是他们做秘书的咬文嚼字很温柔,一开口谁能信他们打过灰?
就在纪弥暗自苦恼,没有合适演员的时候,萌心推送了消息。
[你的好友:Jing上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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