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折腾来折腾去, 郁寻春和宴青川在浴室里呆了半下午。

    驱寒的茶一直在灶上拿细火滚着,两人各自喝了一碗,晚饭后又吃了预防感冒的药。

    睡前郁寻春仍有些心有余悸似的,第一次主动地贴在宴青川怀里。

    半夜, 郁寻春被热醒了。

    他仿佛靠着什么火炉。

    刚醒的时候郁寻春还有点懵, 下一秒意识到原因, 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宴青川发烧了,摸着浑身滚烫滚烫的。

    “宴青川?”郁寻春轻轻推了他一下。

    宴青川半醒不醒,单臂搭在郁寻春腰上, 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

    额头贴在他腰侧, 隔着睡衣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热度。

    郁寻春匆忙下床, 跑下楼去翻找医药箱里的体温计和退烧药, 要上楼时又退回去,急匆匆去厨房接了杯水。

    夜里,整个别墅区都非常安静,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几声野猫轻叫。

    郁寻春一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体温枪一测,奔着三十九度去了。

    大概连宴青川也没有想到,两人之中,生病的那个居然是他。

    被郁寻春叫醒吃药时,还在笑。

    “好久没生病了。”宴青川说。

    就连上次两人在雪地里打滚,他也没发烧。

    “这有什么好笑的。”郁寻春怪不高兴的, 眉心拧着, 表情不好看。

    “是不好笑。”宴青川马上收了笑, “我生病你怎么还凶我?”

    “我——”郁寻春闭嘴不说话了。

    他让宴青川躺下, 转身去浴室里给他拧毛巾,帮他擦脖子擦手心。

    郁寻春问宴青川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去医院?

    退烧药刚吃还没生效,宴青川确实不太舒服,但也就是发烧时的浑身不得劲,其他的倒没什么。

    他有点困,但看着郁寻春来来回回地照顾他又觉得很有趣。

    宴青川伸出手,勾起郁寻春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绕不上第二圈,头发就散了,但宴青川乐此不疲地勾他头发玩。

    郁寻春发烧的时候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宴青川却这么有活力,抓着他捣乱的手让他别闹。

    宴青川勾上他的腰一用力,郁寻春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枕头上。

    “干什么?”他手里还捏着毛巾,伸手去推宴青川。

    宴青川环抱着他不撒手,在他胸前蹭了蹭脑袋。

    他摸到郁寻春手里的毛巾,扬手丢到地上去。

    “一会儿就退了,”宴青川说,“陪我睡会儿。”

    郁寻春低头,手顺着脖子一直摸到额头,宴青川顺势抬眼看他,两人对视,宴青川凑上去亲了下他下巴尖。

    然后心满意足地窝在郁寻春怀里闭上眼睛。

    没多久,退烧药起效,宴青川开始出汗。

    郁寻春想起身拿毛巾给他擦擦,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腰间的桎梏。

    宴青川闭着眼,看着像睡着了,滚烫的鼻息落在他胸前,脸因为发烧泛着潮红,前额后颈和鬓边的头发都湿完了。

    连带着郁寻春也热出一身汗。

    他轻轻拎开宴青川的胳膊。

    “宴青川,你出了好多汗,我给你擦擦。”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哼哼唧唧往郁寻春怀里钻,就是不撒手。

    郁寻春抬手挡了下眼,抿着唇有些无奈。

    他很多时候好像总是拿宴青川没办法,撒一下娇就会心软,耍下无赖也会没辙。

    更别说宴青川现在还是个病人,郁寻春一边在心里想着还是把湿衣服给他换掉更好,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宴青川安静下来,潮热的额头贴在郁寻春颈边,郁寻春扯着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至于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郁寻春也不知道。

    大概是在宴青川退烧后。

    早晨,宴青川在郁寻春怀里睁开眼。

    烧彻底退了,只是身上的汗有些黏糊,宴青川起身想去洗个澡。

    避免吵醒郁寻春,宴青川动作很轻。

    但他一动,郁寻春也跟着动,闭着眼摸上他额头。

    宴青川以为他醒了:“寻寻?”

    郁寻春的手还放在宴青川额前,闭着眼,没有声音。

    他没醒。

    动作是潜意识的。

    也不知道他一晚上,这样探过多少次宴青川的体温。

    宴青川起身的动作一顿,反而往郁寻春怀里埋得更深。

    他收紧手臂,郁寻春也跟着搂紧了他,额前的手滑到后肩,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宴青川撩开他的额发,半捧着脸凑过去。

    这个吻是奔着嘴去的,宴青川真的很想亲他。

    吮吸唇瓣,用牙齿轻轻地磨,然后舔一舔,顶开唇齿。

    但他却在即将贴上郁寻春唇时,停了下来,十分克制地将这个吻落在郁寻春脸侧。

    但也没克制住,悄悄往旁边挪了一寸,吻了下唇角-

    宴青川病好之后,郁寻春准备出趟国。

    早两个月前,制琴师就给郁寻春发邮件,告诉他定制的大提琴做好了,但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郁寻春一直没去取琴。

    虽然能直接让那边工作室把琴送过来,不过郁寻春还是想去现场试试琴,有什么问题也好沟通调整,不然来回空运始终耽误时间。

    而且他还能顺便采风。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工作安排。

    “你的工作安排,就是去听音乐会?”宴青川举着手上四五张音乐会门票,“还一个人去听这么多?”

    “你怎么随便翻我行李?”郁寻春夺过他手里的门票。

    宴青川理直气壮:“我没翻,是你自己放在行李箱最上面的。”

    郁寻春懒得理他,把门票放进票据夹里。

    听音乐会是因为他想和交响乐团合作,但不同的管弦乐团从乐器组合再到演奏风格都有所不同,他需要去感受一下,再选择最合适的乐团进行合作洽谈。

    这一趟也属于公费出差,不同的音乐会分别在不同的城市和国家,取了琴要连着做几天空中飞人。

    根本就不是单纯去享受的。

    “我不管,”宴青川不讲道理,“你也要带我去听音乐会。”

    郁寻春其实也预订了两场国内的演出,其中A市交响乐团的演出,郁寻春订了两张票。

    本来就是等回来之后邀请宴青川去看的,但这会儿听到宴青川这样说,他一下就有点说不出口。

    转身收拾行李:“才不带你。”

    宴青川:“为什么不带我?”

    郁寻春把衣服都放箱子里,没理他。

    去机场为了防止又像上次那样遇到意外,这回郁寻春全程走的VIP,宴青川把他送到登机口,让他落地报平安。

    真啰嗦。

    郁寻春耐着性子应了声知道了,然后道:“我走了。”

    “走吧,”宴青川说,“早点回来。”

    飞机是直飞,中途不转机,航行时间依旧很长。

    郁寻春上机便戴上耳机开始工作,时间倒也不难熬,转眼就到了。

    他搭车前往酒店,办理好入住,进到房间,郁寻春才给宴青川发了消息。

    两国时差大概是七个小时,这边是傍晚,宴青川那边差不多已经是深夜。

    按照平时的作息,宴青川已经睡了,但郁寻春消息发过去,下一秒宴青川的视频就打了过来。

    他弯腰将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挂进衣柜,顺手接起视频,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不会特地在等他吧?

    当然,这话郁寻春说不出口。

    不过看一眼也知道了,宴青川穿着睡衣靠坐在床边。

    “晚上加了点班,”宴青川说,“刚想着你怎么还没到,你的消息就来了。”

    “哦。”郁寻春语气有些干巴,“那你睡吧,我到了。”

    宴青川笑了笑,又问他一会儿怎么安排,郁寻春说打算出门逛逛。

    看他那边打哈欠,郁寻春催着结束了通话。

    还以为没说两句,挂完电话一看,他们居然打了快四十分钟的视频。

    都说了些什么说这么半天?

    其实根本没说什么重要。

    就是瞎聊,郁寻春一天都在飞机上,没什么可说的,宴青川倒是连陈助理今天上班穿了套新西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告诉了郁寻春。

    郁寻春笑着收起手机,推开露台的门。

    他现在生理上也是有些困,在睡觉和出门采风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头顶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郁寻春出门觅食,又去当地有名的大教堂转了转。

    沿着河岸慢悠悠地走。

    广场上鸽子惬意地迈着小步,周围有许多表演的街头艺人。

    郁寻春遇到个吹萨克斯的,吹的是一首他没听过的曲子,不知道是演出者的自作曲还是本地的民谣,在萨克斯独特的磁性音色的演奏下,深沉又轻柔,带着淡淡的忧伤。

    曲不醉人人自醉。

    郁寻春感觉手里差杯小酒。

    走过桥又遇到个拉小提琴的。

    这些街头艺人各占一方,互不相干,演奏的音乐也大相庭径,不过飘扬的乐声在河岸上空交融,又别是一番乐趣。

    郁寻春沿着河岸回了酒店。

    闭上眼睛时他心想,明天要不要也去广场上找个地方拉拉大提琴。

    如果是以前,郁寻春断然不会生出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

    在他从小的教育里,大提琴就应该穿戴整洁,坐在礼堂中,在掌声中演奏。

    闭着眼陷在枕头里的人,轻轻弯了下唇。

    郁寻春觉得自己是被宴青川传染了。

    因为刚才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出现的是宴青川说在广场上拉琴一定很有趣的画面。

    宴青川明明不在。

    但他又好像在-

    第二天,郁寻春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制琴师的工作室。

    接待他的是制琴师的助理,对方很抱歉地告诉他制琴师正在国外交流。郁寻春表示没关系,这点那位老师在他来之前就在邮件里向他表示过歉意。

    工作室有两层,一楼大厅多是展示,有几扇紧闭的门,应该是工作间。

    助理将他带上二楼,这里多是制作完成的琴。

    郁寻春看到了自己的琴。

    这把大提琴出自一位老牌的制琴师之手,用的是风干了几十年的欧料云杉,年轮顺直。漆色是金黄色底漆上覆了层均匀的红棕清漆,非常漂亮的颜色,灯光下油脂反射着细腻的光泽。

    面板一角刻着郁寻春的名字。

    制琴师将“Spring”一词处理得非常好,刻在琴身上,丝毫不显突兀。

    它放在那里就好像在同郁寻春招手。

    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郁寻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

    郁寻春拥有的第一把琴,是席余馥曾经任职于管弦乐团时使用的大提琴,也是一把意*利三年赛的金奖大提琴。

    那把琴被毁后,席余馥又让名师给他定制了一把。

    虽然也是定制,但定制过程中同制琴师的沟通,并没有让郁寻春参与。

    席余馥一手包办了一切,将琴送过来时,特别给他强调她为了这把琴花费了多少心血。

    如果说第一把琴,因为常年的相处而有些感情。

    那么第二把琴,对于郁寻春来说仅仅是一把能拉的琴而已。

    即使它出自名师之手,即使它价格不菲,即使席余馥为此费心颇多。

    但他没办法对这把琴生出什么爱护之情。

    就连后来出国,加入学校的交响乐队,他也宁愿自己去买一把普通的大提琴。

    再然后就是前段时间在这把琴制作期间,随手买来过渡的琴。

    算起来,这是郁寻春第五把大提琴。

    但很不一样,光一眼,郁寻春就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琴。

    和席余馥没关系,既不是叛逆,也不是过渡。

    而是一把真真切切地属于他的琴。

    他安静地擦弦、调音,搭上琴弓。

    郁寻春看起来很平静,但握住琴弓的手却有点抖,很轻。

    很难去形容这种紧张,不是对琴,而是这把意义非凡的琴,好像代表他彻底走出了席余馥的控制。

    郁寻春并不讨厌大提琴,即便他从小在这上面吃了很多苦。

    发着烧要练,手指磨出血要练,怎么哭都要练。

    席余馥的目标好像是要将他培养成知名的演奏家,但她又矛盾的不允许郁寻春在这条路上深造,而要求他去学金融以便日后继承家业。

    即使如此,她也不允许郁寻春荒废大提琴。

    出国的机会是郁寻春据理力争得来的。他可以学金融,但他要去自己选择的学校,他考了全球排名第一的大学,席余馥没有理由不让他去。

    在他被禁止玩音乐到出国前的那两年时间里,是郁寻春最沉默的两年。

    为了防止他再出现那种脱离掌控的情况,家里的书桌上出现了摄像头,学校里他无时不被老师盯着,晚回家一分钟,也会被沙发上的席余馥质问。

    在郁寻春厌恶这种让人窒息的家庭氛围,恐惧着强控制欲的母亲,挣扎着想往外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大提琴。

    他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拉琴,就连他最没有感情的那把琴,也曾经敞开怀抱保护过他。

    所以郁寻春不讨厌大提琴。

    相反,如果只能带一样东西进坟墓。

    放在以前,郁寻春一定会选大提琴。

    以前的琴,多多少少都和席余馥有着关系。

    但现在,以后,未来,他的琴都不会再和她有关。

    可没有她,他也不会学琴。

    席余馥不同于程晁等人。她是母亲,她和郁寻春之间有着深刻的血缘关系,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言说的羁绊。

    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这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琴时,他的情绪才如此复杂。

    要是宴青川在就好了。

    他一定会对他说没关系。

    郁寻春闭上眼,轻轻地,模仿着宴青川温柔的语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没关系。

    没关系。

    郁寻春走在熟悉的走廊上,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将门后不敢哭出声,忍着眼泪练琴的小小人抱出来。

    没关系。

    郁寻春在藤条即将落在小少年背上时,拦住了施暴者扬起的手,他夺过藤条扔出窗外,将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拉起来。

    没关系。

    郁寻春走到因为失眠而通宵拉琴的少年身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

    没关系的,他在心里说了很多声,拥抱了过去无助时的自己无数次。

    手腕轻轻一抖,大提琴再次温柔地将郁寻春拥入怀中。

    像水,似风。

    不管是曾经还是以后,它永远都会和郁寻春站在一起。

    琴声优美动听,这支大提琴和郁寻春配合得很好,几乎没有所谓的磨合期。

    一曲结束,耳畔响起掌声,略显空荡的工作室,让这两道掌声有些突出。

    两道?

    郁寻春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助理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黄种人。

    对方没有贸然搭话,等助理询问郁寻春琴的手感如何,且替他装包后,才上前。

    他用英文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一名指挥家,问郁寻春任职于哪个乐团,有没有兴趣跳槽。

    他给郁寻春递上名片,上面赫然写着A市交响乐团,职务是乐团的音乐总监,名字叫黄隆。

    这个名字郁寻春并不陌生,一位非常知名的指挥家,一手将A市交响乐团带上了国内外乐团的第一梯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师。

    “抱歉,”郁寻春说,“我并不是职业演奏者。”

    听到母语黄隆双眼一亮:“我就说,这国内外新锐的大提琴家我都知道,怎么从没见过你。”

    他想起大提琴上那个签名:“Spring,是你的名字?”

    郁寻春点头:“您好。”

    仅仅是一支曲子,黄隆心里对郁寻春的评价就很高了。从技法上来看,他应该是常年练琴,从音乐表达的方面来看,他的曲子感情充沛,很有天赋。

    他看起来很年轻,感觉也就二十左右,按理来说,这样的技术应该早就在国际各大赛事里打出了名气。

    一聊黄隆才知道,郁寻春完全是个不知名的业余爱好者,主业是独立音乐人。

    他很意外,又觉得很可惜:“为什么不走职业?”

    为什么?

    郁寻春没想过,但细想的话,其实他从没想过要走上职业大提琴演奏家这条路。

    郁寻春:“不知道,没想过。”

    “你父母也没想过?”

    郁寻春笑笑没说话。

    黄隆也不气馁,再三邀请:“现在也不晚,你还年轻,二十岁有没有?完全够你在圈子里闯出一片天。要不要考虑下我们乐团?”

    郁寻春摇头:“我还是更喜欢做音乐。”

    黄隆有些可惜,问他住哪里,需不需要搭便车。

    郁寻春想着他本来后面也要去听黄隆指挥的演出,现在先和黄隆聊一聊也是好的。

    他这种级别的大师可遇不可求,聊天也是一种偷师。

    便不客气地报出自己的酒店,巧的是还真顺路。

    两人聊了一路,黄隆越聊越喜欢,他发现郁寻春这小孩儿的某些音乐理念和他很合得来。

    知道他要在游戏里做西洋和民乐融合的大型史诗音乐后,兴致更高了。

    音乐无高低,管弦乐团和民乐团听着像是两回事,但圈子并不相斥。

    他恰好认识一位国乐大师,说等郁寻春回国后找机会介绍他们认识。

    两人互留了电话和微信,郁寻春临下车前,黄隆还想再努力一把。

    他是真的惜才,不想放弃郁寻春这株好苗子,邀请他回国后去看他们乐团的演出。

    “我已经买好票了。”

    黄隆闻言也觉得真是凑巧:“哪一场?”

    郁寻春报出场次时间。

    这场演出是在乐团自己的剧院里演出,黄隆说:“那你到时候联系我,等演出结束我带你在剧院逛逛。”

    郁寻春当然不会拒绝。

    将他送下车,黄隆靠在车边吸烟。

    中途他一直没说,他觉得郁寻春长得有点眼熟,很像他刚任职乐团指挥时,队里的一位大提琴演奏者。

    叫什么来着?

    二十多年前的事,黄隆实在难得记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黄隆只记得对方是个女孩儿,在大提琴这方面算不上特别有天赋,但极其刻苦,临近三十终于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首席。

    如果继续在这条路上深造,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的成就。

    至少可以稳坐几年首席,让她多年努力没有白费。

    可惜心性不够坚韧,当上首席就好像彻底完成梦想那样松懈了下来,很快就被队里年轻又有天赋的小孩取代了。

    之后就从乐团消失,倒是偶尔听同事说,好像退圈结婚生子去了。

    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在她成为首席前,是真的很刻苦。

    对她印象又不算特别深,是因为她只是一位中庸的演奏者。

    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郁寻春没有回酒店。

    和黄隆分别后, 他带着大提琴起了河岸附近的广场。

    白天广场里的人并不比傍晚少,一大群鸽子在广场中央闲庭信步,调皮的小孩跑过去,鸽群呼啦一声飞开, 落在教堂房檐或者喷泉雕塑上。

    远赴重洋来的游客站在鸽群附近, 高举着胳膊等待信鸽降落。

    有人坐在咖啡店里闲聊, 有人欣赏着街头艺人的表演。

    郁寻春穿过人群,向中央喷泉的位置走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昨晚看好的位置上已经有了人。

    那是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孩, 编着漂亮的发髻, 插着珠翠, 用古琴弹奏着一首经典的流行歌曲。

    旁边摆着一个小摊, 立着一块小黑板,用英文写着免费汉服体验。

    另一个穿着不同款式汉服的女孩,正在给碧眼金发的小孩做发型,围观的人发出一声声美丽的夸赞。

    郁寻春远远看着,那边弹琴的女孩一抬头,两人恰好遥目相对,他微微颔首,女孩也笑着对他点点头。

    郁寻春看了一会儿,转头开始寻找另外的地方。

    他没有自备小凳或者音响,郁寻春只能找了个花坛坐下, 打开琴盒, 取出大提琴。

    简单地擦弦调音后, 他持弓搭上琴弦。

    对于表演的曲目, 郁寻春并没有事先准备,琴弓搭弦那一刻,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拉什么。

    周围步履不停的游客,偶尔会向他投去好奇的一瞥,也有几人在他准备时,就驻足停下。

    大概是好奇这个帅气的年轻人,能拉出什么样的曲子。

    郁寻春选择了圣桑的《天鹅》,这是一首优雅而孤独的大提琴独奏曲。

    很美的一首曲子,很能体现大提琴浪漫和纯澈的一首曲子。

    河岸边人来人往,郁寻春并没有被影响。

    没有专业收音和音响,大提琴水一样的琴声也传不了太远,只有零星驻足在旁的人才能听见,郁寻春也不在意。

    揉弦拉弓,他自己就沉浸到了琴声里。

    恰好他身后如镜的湖面上,一只白色天鹅展开翅膀划过,掀起一丝涟漪。

    而后它在乐声中低下了高傲的头,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

    郁寻春的琴盒斜靠在身边,并没有摊开放在地上,但仍有人往他脚下丢硬币。

    硬币撞在他脚上,立着滚了两圈安静下来。

    郁寻春觉得很有趣。

    他又接连拉了好些曲子,想到什么拉什么,并不局限于古典。

    驻足在他周围的人不算多,但停留的时间非常长,只要停下就很难再迈开步子。

    直到他收起琴弓,掌声如雷。

    郁寻春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谢,抬头时他看到了人群里穿汉服的女孩子。

    对方对上目光,便自然地上前,她夸郁寻春大提琴拉得特别好,想要邀请他合奏。

    女孩说的中文,好像笃定郁寻春也是同胞。

    大概是生长在同一片土地的人,在异国他乡的奇妙共振,有时候仅仅是对上眼,就能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自己人。

    远处,另外一个女孩已经收了摊,正在吹萧。

    郁寻春欣然应允。

    女孩性格很活泼,小百米的路,她都快把自己的身份证掏出来给郁寻春看了。

    她说自己高中出国,现在上大二,学了十几年的古琴,想要宣传传统文化,所以开始了街头表演的生涯。除此外,她还是一名音乐博主。

    和她一起的女孩也是因此认识的。

    她问郁寻春介不介意她将演出视频传到网上。

    说这话时,她双手合十,一副“拜托千万别拒绝我”的表情。

    “稍等。”郁寻春闻言进了路边商店,再出来,帽子和口罩都戴上了。

    “还以为能用你的帅脸引流呢。”女孩玩笑道。

    郁寻春轻轻弯了弯眼。

    女孩一愣,非常直球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郁寻春摇头。

    女孩一喜,一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没问出口,就听他说:“我不喜欢女孩儿。”

    “……fine,不用说了。”

    郁寻春再次从琴盒里取出大提琴,问她们要表演什么曲子。

    既然是东西方乐器的合奏,女孩们当然想要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很快就敲定了曲目。

    选择的是一首几乎全世界的人都耳熟能详的经典流行。

    两个女孩不是第一次合作这首歌,都很熟悉,只是和郁寻春还需要磨合。

    琴萧合奏自古就是绝配。

    而古琴和大提琴虽都是低音声部,但二者表现天差地别,音色上古琴会比大提琴更高调。

    两个小姑娘一开始担心会将大提琴盖过去,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更好。

    见她们半晌拿不定主意,郁寻春只得出声:“先按你们的节奏来,我配合你们,先试试。”

    二者闻言也觉得只能如此,毕竟这场合奏是即兴的。

    古琴先起手,然后是萧,郁寻春没有急着加入,他先听了几段,才拉起琴。

    他全程只为她们和声。

    三种不同的乐器融合地极其美妙,歌曲进行到一半,旁边突然汇入小提琴的声音,郁寻春诧异转头,黄隆对他眨了眨眼。

    这首奇妙的演奏,几乎将半个广场的人都汇了过来。

    后面他们又接连表演了几首,一听黄隆是指挥家,小姑娘们让他帮忙歌曲编排,黄隆笑着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郁寻春。

    之后除了外国歌曲外,他们又表演了一些国内经典名曲,比如《梁祝》《茉莉花》一类的。

    天黑后小姑娘们走了,黄隆还拉着郁寻春来了首合奏。

    一直到音乐会开场在即,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黄隆问郁寻春:“Spring,你想不想学指挥?”

    郁寻春愣了愣,黄隆肯定不会平白这样问,所以他是想……收他当徒弟?

    他微微睁眼,黄隆看出了他的诧异,点头道:“对,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郁寻春反而犹豫了。

    他对于当指挥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一个指挥家所拥有的音乐知识,对于古今作品的领悟和乐曲的掌控力,是他望尘莫及的。

    黄隆挑眉:“怎么,是不想当我徒弟?”

    “不是,您愿意教我当然是我的荣幸,但是……我怕辜负您的期望。”

    黄隆也没有想到能在广场上再次遇到郁寻春,从他个人独奏时,他就在偷偷观察他了。

    到他后面配合那两个女生,所表现出来的对于各种乐器的熟悉和掌握,大大地超出了黄隆的预期。

    黄隆一开始还以为他仅仅是个优秀的大提琴手。

    他想教导郁寻春,更多是因为他很难得。

    明珠蒙尘,大概是他们这类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觉得这个孩子,应该站上更大的舞台,和更广阔的天地。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黄隆想让他当自己的接班人。

    郁寻春摇头,他并不想在这点上隐瞒什么:“是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往指挥这条路上发展。”

    黄隆默了两秒,然后笑出了声:“一般人遇到这种机会,就算还没想好应该也会先答应下来。”

    诚实地有些过于可爱了。

    郁寻春:“我只是不想辜负您的费心教导。”

    这确实也是会让黄隆再仔细考虑的一个点,他可不希望自己费心费力,最后竹篮打水。

    他点点头,赞同了郁寻春的话:“那我再考虑考虑,你也再考虑考虑。”-

    这个考虑,一度让郁寻春很纠结。

    他难以舍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又没想好是否要因此改变自己的职业方向。

    而在这点上,宴青川帮不上什么忙。

    这关乎郁寻春的未来,且是他不熟悉的领域,他没办法给郁寻春任何建议,让他放弃某一样去选择另一项。

    这是郁寻春的人生,他能做的,只有不管他选择什么,都支持他。

    郁寻春在床上滚来滚去,拽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又把自己松开。

    明明两人在视频,宴青川却只能看到天花板,以及他不时“啊啊啊”的哼唧。

    “你把明天的航班信息发给我,”那边宴青川也在工作,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对郁寻春说,“我去接你。”

    今晚最后一场音乐会,听完郁寻春就要回国了。

    郁寻春依言把航班信息发过去,宴青川又提醒他:“是不是该出门了?”

    看了眼时间,确实距离演出时间很近了。

    郁寻春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打车去剧院。

    路上他收到了弹古琴小姑娘发来的链接。

    就要壮壮:[Spring,视频发出去了#嘿嘿]

    视频是几分钟前发的,发布的第一时间,女孩就分享给了他。

    郁寻春点进去,弹幕上飘着几个零星的[第一]。

    他正准备退出,突然看到了博主头像下几百万的粉丝量。

    出租车停在剧场外。

    郁寻春有些意外地收起手机,第一反应是幸好自己全副武装,不然让网友发现对方和自己有关联,平白给人小姑娘添上一个污点。

    他检票进去剧场。

    另一边,壮壮平均视频的播放量都在小一百万,粉丝黏性特别高。

    这边视频一发,同时在线观看人数立马飙到四位数。

    郁寻春开始听音乐会时,弹幕已经非常热闹了。

    [我要是没认错,拉小提琴的好像是黄隆?]

    [黄隆是谁?]

    [黄隆是国内第一的指挥家!我靠,壮壮姐你这人脉是不是太牛了。]

    [拉大提琴的小哥哥是谁?为什么要挡脸?是不是玩不起?]

    [他琴身上刻着‘Spring’诶。]

    [双厨狂喜,又叫Spring又会拉大提琴,肯定是我玲!]

    [谁懂?这四种乐器的搭配好奇妙。]

    [大提琴的和声也太美了,好梦幻。]

    [壮姐你以后能不能多出点这种视频啊?]

    这条视频的关键词太多了。

    光是东西方经典乐器的碰撞和交融,就让它在短时间内冲到了首页。

    特别是关于Spring和黄隆二者之间的关系,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Spring本来就是硬靠作品说话的制作人,年纪不大的天才音乐制作人,甚至疑似混古典圈,仿佛又给他叠了层buff。

    桑朔刷到微博时,拿着黄隆的名字一搜,各种成就奖项和带队演出的经历,一页都滑不到底,虽然他对古典音乐不了解,也忍不住咂舌。

    经纪人看他表情很臭,不由道:“又在看什么?新专辑马上要发了,你别在这个关头去和黑粉吵架。”

    桑朔仰躺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没搭理他。

    “怎么了?”他看起来心情不好,经纪人有些担心。

    “只是有点感慨人果然不能貌相。”桑朔单手托腮,“以前觉得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人,其实是你永远也追不上的人。”

    “?”

    经纪人探他额头:“你病了还是我病了?怎么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桑朔推开他:“不回家了,去工作室。”

    “干嘛去?”

    “练声乐。”-

    飞机同样是傍晚落地。

    旅客陆陆续续下机,郁寻春坐着没动,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才解开绑在琴盒上加长的安全带还给空姐。

    托运有些不放心,大提琴是跟着郁寻春一起登机的。

    他背着琴盒走出廊桥,根据指引前去领取行李。

    行李转盘附近站了很多人,郁寻春也等在其中。行李转盘慢悠悠转着,出口隐约传来的动静。

    郁寻春的手机也响了,是宴青川的电话。

    接通时,郁寻春先开口:“我还在等行李。”

    “不急,”宴青川说,“我在出口等你。”

    郁寻春轻轻应了声,又等了大概十分钟,看到了转到面前来的行李箱。

    取下行李箱,郁寻春稍微加快了点出去的脚步。

    他不想让宴青川等太久,也想快点见到他。

    走出VIP出口,郁寻春率先看到了宴青川的脸,周围没什么人,男人高高一个站着,很打眼。

    走了两步,郁寻春慢半拍地看到他怀里那束花,人突然就跟被按了暂停键那般,卡壳了。

    郁寻春驻足在距离宴青川几米开外的地方,没再上前。

    倒是宴青川一看到他就笑,迈步过来。

    没等宴青川靠近,郁寻春立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宴青川:“?”

    “寻寻?”他加快脚步。

    郁寻春也加快步伐,越走越快,后面隐隐有一种要推着行李箱扛着大提琴,直接跑路的架势。

    宴青川人高腿长且不负重,占了点优势,长臂一捞,抓住琴盒一边肩带。

    郁寻春总不能把琴丢下吧。

    他用力拽了拽:“你放手。”

    “我不要,”宴青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他凑过去,“怎么看见我就跑?”

    郁寻春扫过宴青川怀里的花,一大团白色,是他上次送给宴青川的同款白马蹄莲。

    多看一眼,都感觉烫眼睛。

    宴青川看到他发红的耳尖,了然:“害怕我给你送花?”

    郁寻春抿着嘴没吱声。

    “我呢,这叫礼尚往来。”宴青川笑着把花往他面前递了递,低头问他,“你要不要?”

    “……bu”

    没等他说不要,宴青川立刻截了话头:“不能不要。”

    郁寻春抬眼看他,脸红红的,但又有点咬牙切齿:“那你还问我?”

    宴青川笑得无赖,把花塞到郁寻春怀里,郁寻春下意识接住。

    不同于他当时给宴青川带回来的那小小一束,这捧花沉甸甸的。

    宴青川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还要帮他拿大提琴,郁寻春没让,宴青川也就随他。

    两人一路到停车场,在后备箱放好行李,上了车。

    郁寻春看了那束花许久,才转头对宴青川说:“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有人送花。”

    宴青川驶出机场,闻言侧目看他。

    郁寻春拨弄着花瓣,收花对于郁寻春来说是件陌生的事。

    同样的花,他看着却是和上次给宴青川送花时,截然不同的心情。

    小时候参加大提琴比赛,别的孩子就算不是第一名,也会有父母朋友抱着花去祝贺他。

    郁寻春每次看着都很羡慕,试探性地问席余馥要,席余馥就说他脑子里只有这些无关紧要的。

    “小时候以为自己是羡慕他们有花,现在想想,应该是羡慕他们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

    郁寻春谈论起这些,语气变得坦然又平静。

    宴青川伸手摸摸他的头。

    郁寻春拍掉,嘀咕:“不过收花的感觉也没有我想象那么好嘛。”

    “为什么?我送你花不开心吗?”

    郁寻春默了几秒:“感觉有点丢脸。”

    宴青川更好奇了:“为什么?”

    郁寻春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应该是开心的,觉得怀里的花怎么都好看,但看到宴青川抱着花在那里等他的时候,他有种想要挖个洞藏起来的窘迫感。

    他不理解为什么宴青川能够那么坦然地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下。

    就好像抱着花走出机场时,全世界都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两人的关系。

    光是想想郁寻春就觉得很丢脸。

    宴青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趁着红灯一转头,发现他耳朵红得要滴血似的。

    他无声轻笑,郁寻春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宴青川笑着不说话,一脸“你自己猜”的表情。

    还能笑什么,当然是笑他可爱。

    到家,郁寻春也给宴青川带了礼物。

    当然,在他嘴里那不叫礼物,就是随手的伴手礼。

    不仅是宴青川,刘叔和宴南山、爷爷奶奶都有。

    一起放在茶几上,其中最小的盒子是给宴青川的。

    “是什么?”一个长条形的礼物盒,宴青川拿在手里晃了晃。

    “你自己看。”郁寻春有点逃跑意味地抱着花去了厨房。

    宴青川拆开包装,是一支钢笔。

    还是一支并不便宜的限量款。

    宴青川有理由怀疑,所谓的伴手礼,不过是为了给他买礼物的借口。

    郁寻春在水槽边插花,宴青川站在旁边玩笔,郁寻春嫌他碍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插好花,他把花瓶放进客厅。

    转头宴青川还在玩笔,郁寻春转身,状似不经意地问:“宴青川,你周五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

    “哦,那你,要和我一起去音乐会吗?”

    宴青川收起钢笔,笑:“不是说不带我吗?”

    “……本、本来也没打算带你,是跟我约好的人临时有事去不了。”

    宴青川脸上笑容更深,他很想说寻寻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撒谎。

    郁寻春又说:“你要不想去就算了,我找其他人和我去。”

    “好吧,”郁寻春脸上的表情刚松快一点,就听宴青川下一句,“那我去不了。”

    “……”

    郁寻春转头默默盯着宴青川看了眼,哦了声,要上楼了。

    路过宴青川时被抓住手腕:“不再多邀请我一下吗?”

    “你又不去我邀请你干嘛。”

    “至少要问问我为什么不去吧?”

    “我不想知道。”

    “不行我一定要说。”

    郁寻春拒不开口,两人无声对峙,宴青川失笑道:“如果你本来就是要邀请我的,那我肯定要去。但如果我是备选,我就不要去。”

    他轻轻撞了下郁寻春的额头:“你是哪一个?”

    郁寻春抽了抽手,没抽掉:“你放开。”

    “你先回答我。”

    郁寻春不吭声,宴青川歪头看他眼睛:“嗯?”

    郁寻春别开头。

    以往到这里,宴青川差不多也就放过郁寻春了,但他今天却有些强势,好像一定要让郁寻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郁寻春从宴青川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压力。

    就像他话里说的,他虽然很尊重郁寻春,愿意将主动权交到他手里,但他其实很急。

    这个认知更让郁寻春有一些窘迫。

    是知道宴青川在等他,但自己又难以启齿,但又不想让他失望的难为情。

    宴青川看透了他,他明明知道他是特意邀请他的,但他偏偏不接受以往那种凌磨两可的表达。

    郁寻春看到他的脸就生气,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龇牙往宴青川脸上一撞:“特地邀请你的行了吧!”

    他语气凶巴巴的,但脸很红,挣开宴青川两步就上了楼。

    宴青川揉着生疼的鼻梁。

    他探头:“寻寻,流鼻血了。”

    郁寻春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宴青川捂着鼻子。

    他“狼来了”的恶行太多了,就算郁寻春有点犹豫,但也是不相信偏多,握着扶手没动作。

    宴青川强调:“真的。”

    他一强调,郁寻春就更不相信了。要真流鼻血,他还能捂着脸和他说话?

    肯定是骗人的。

    “那也是你活该!”

    “寻寻?”宴青川试探着喊他,见他当真没回头,才拿开捂脸的手。

    掌心血迹猩红。

    宴青川真流鼻血了。

    他微微抬着下巴,抽了张纸走进洗手间,边擦鼻血边笑。

    出现了一个大事故。

    他的信誉在郁寻春那里岌岌可危,这可怎么是好?

    第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

    乐团的演出在周五晚上八点, 郁寻春却一早就被黄隆邀请到了剧院。

    黄隆带着他在剧院内闲逛,A市剧院上下一共有十层,院内设有大中小三个剧场。

    其中大剧场最多可同时容纳两千名观众,采用的音响设备和控制系统也是全球顶尖。

    此刻剧场内空无一人, 三层看台挑高二十米, 很是壮观。

    舞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曲谱架, 黄隆邀请郁寻春站上指挥台。

    “感觉怎么样?”他问郁寻春。

    很难形容。

    郁寻春站上指挥台的那一刻,竟然会生出一种,整个世界都尽在自己掌中的膨胀感。

    这里并不是舞台中心, 但这里是剧院中心。

    不管是乐池里的百位乐手, 还是观众席的上千观众, 都将注视着他。站在这里的指挥家, 不仅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还掌握着他们的听觉。

    在乐队表演的九十分钟里,他将主宰一切。

    黄隆问:“之前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郁寻春依旧站在指挥台上,站在这里那一瞬间,他确实产生了一种当指挥也不错的想法,但冷静下来,他依旧没有动摇。

    他并不想撒谎:“黄老师,相比于成为一名职业指挥家,我还是更喜欢做音乐。”

    顿了顿, 郁寻春补充:“但我真的很想跟着您学习。”

    郁寻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但看向黄隆的目光仍有几分忐忑。

    黄隆笑意更深, 他听到郁寻春的话居然不怎么觉得意外。

    如果郁寻春说, 他决心跟他走上指挥这条路,他或许才会有些意外。

    郁寻春是个坦率又真诚的人, 这是除了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外,黄隆最喜欢他的一点。

    他领着郁寻春去乐队排练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听了你的歌。”

    上次分别后,黄隆专门去网上搜了郁寻春的作品。

    他把郁寻春的所有音乐作品都听了,毫无疑问,他的音乐是好的。

    “我最喜欢你那两首吉他曲,”黄隆看他一眼,“很有灵性的曲子。”

    正因如此,黄隆意识到他可惜郁寻春明珠蒙尘,但如果因为他的可惜,而让郁寻春放弃他自己的热爱,于郁寻春来说何尝不可惜。

    他能在巨大的诱惑下坚持本心,更加难能可贵。

    两人一路走着,偶尔有路过的人给黄隆打招呼,黄隆笑着应,带郁寻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国外几场音乐会听下来,有心仪的合作乐团吗?”

    他给郁寻春倒了杯水,郁寻春起身双手接过,黄隆把他按回去:“我不讲究这些,放松点。”

    “暂时还没有……也不是还没有。”郁寻春放下水杯,看向黄隆。

    “想跟我们乐团合作?”

    郁寻春点头。

    自从和黄隆交流并且合作过,郁寻春心里的天平就偏向了A市交响乐团。

    只是不知道乐团这边有没有合作意向。

    “当然,”黄隆说,“合作过两天我约上老徐,再详谈。”

    郁寻春双眼一亮,黄隆说的老徐,是上次他说要介绍给郁寻春的国乐大师。

    “谢谢黄老师,麻烦您了。”

    黄隆笑看郁寻春,直言道:“我也想过了,我喜欢你,愿意教你。等见到老徐我可是要介绍你是我徒弟的,别再叫我黄老师了。”

    郁寻春立刻改口:“老师!”

    去掉姓之后,这声老师黄隆听着格外悦耳。

    之后两人一起沟通了许久关于合作的想法,一直到演出快开始,黄隆要去换衣服做准备,郁寻春才绕到剧院前面等宴青川。

    郁寻春和黄隆一起吃的外卖,宴青川也是吃了晚饭才过来的。

    远远看到他,郁寻春就快步过去:“宴青川,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他看起来非常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兴奋。

    宴青川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郁寻春展颜:“那你猜猜。”

    宴青川浮夸地摸着下巴,假装思考:“我猜你这些天纠结的事有了个好结果。就算你以后不当指挥,那位老师也愿意教你?”?

    怎么被他一说,郁寻春都觉得没什么惊喜了,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宴青川。

    那种分享好消息的快乐劲儿都没了。

    宴青川单手勾住他脖子:“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放开我,你真烦人。”郁寻春扒拉他。

    宴青川不松手,低头凑过去:“我是不是料事如神?”

    “是是是,你神机妙算全知全能行了吧!”郁寻春嘀咕,“下次不告诉你了。”

    他小小声,宴青川还是听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许不告诉我,必须告诉我。”

    郁寻春重重一哼:“你这么烦人,我才不告诉你。”

    “不要嘛,”宴青川马上开始撒娇,顶着郁寻春脑侧磨蹭,“告诉我嘛,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

    “宴青川,你能不能别耍赖!”

    郁寻春不停地往旁边让,宴青川的脑袋从他头边滑到颈窝,那么大一坨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换在家里,郁寻春早就踩他了。

    从剧场正门进去,是展示厅,之前黄隆没带郁寻春来这边。

    离演出开始还有段时间,两人也不急,去厅内的艺术品商店逛了逛。从商店出来有条长廊,长廊两侧的墙上挂满了照片。

    有点类似于剧院博物馆的意思,是A市剧院的历史。

    从剧院建造,到剧院乐团以及其他舞团的发展。

    郁寻春看到许多乐团合影,他本来也没细看,直到目光扫过一张二十多年前的各声部首席合影时,突然顿住。

    宴青川见他站着没动,也凑过来,盯着照片看了看,目光同样锁定在照片中某个人身上。

    对方和郁寻春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郁寻春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照片:“那是我妈。”

    宴青川垂眸,观察着郁寻春的神色。

    他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像是意识到一般,郁寻春没侧目,却说:“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两人越过那张照片,往演出剧场走,郁寻春脑中却不时浮现照片中席余馥的脸。

    他说:“以前她提起她做首席的语气总是很骄傲,但那张照片看起来……她好像并不开心?”

    合影上的其他首席都在笑,唯独席余馥没有。

    虽然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郁寻春熟悉她,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这让郁寻春感到奇怪。

    宴青川沉默了一瞬,拍拍他:“好了,演出要开始了,不许想了。”

    “嗯,”郁寻春轻轻一笑,“我知道。”

    两人前后迈入剧场。

    剧院很大,一二三楼都有不同的入口,郁寻春没有买看台,买的是一楼靠中的位置。

    这是一场大型演出,演出票全部售罄,场内座无虚席。

    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视野很好,正对着舞台。

    宴青川凑过来和郁寻春说话时,正好赶上演出开始,郁寻春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声音压得很低:“嘘,别说话。”

    宴青川不由失笑,只能坐好。

    九十分钟的演出,除了中场休息时,郁寻春转头和宴青川说话外,他全程都很专注认真。

    谢幕散场后,郁寻春还在说刚才的表演。

    宴青川静静地听,古典乐于他虽然可以欣赏,但也仅限于此,说是说不出个四五六的。

    他偶尔附和郁寻春几句,两人说笑着走出剧场。

    刚刚迈出剧院的大门,身侧便响起一道女声:“郁寻春。”

    郁寻春和宴青川同时顿住。

    席余馥站在一旁,显然也是刚听了同一场音乐会出来。

    这是郁寻春离家近一年后,第一次见到席余馥。

    但不同于看到郁池夏等人时的反应,郁寻春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他甚至有心思打量席余馥,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山崩地裂也不变色的淡漠表情,穿着秀场的春季新款,指间挂着一串佛珠。

    就连她刚才叫郁寻春名字,也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起伏。

    感觉到手被身侧的人捏了捏。

    郁寻春看向宴青川,宴青川微微垂眸,轻声道:“寻寻,我有东西落在剧院里了,你帮我回去拿一下好吗?”

    “什么东西?”

    “手机。”

    郁寻春点头,并没有多想地转身回了剧院。

    “郁寻春,你站住。”席余馥上前,下一秒被一堵高墙挡住。

    宴青川侧身一步站在她面前,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席余馥的目光。

    他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席女士,可以聊聊吗?”

    “宴总,”席余馥好似这才看到宴青川,她虽然保持着礼貌,但话却尖锐,“我不觉得和您有什么好聊的,麻烦您让开。”

    宴青川微笑,却在席余馥想从旁边绕过他时,再次挡住了她的路。

    “宴总,您不觉得您的行为有些失礼吗?”

    从年龄上来说,席余馥是长辈,从关系上来说,她和郁寻春是母子。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挡在她面前,席余馥并不会因为他背靠宴氏,就畏惧他。

    “嗯,”宴青川点点头,笑道,“您可能不清楚,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礼貌。”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4章

    宴青川不按常理出牌, 席余馥直接哽住了。

    豪门世家,哪个不是把脸面看得比天大,席余馥从未遇到过像他这般坦然无赖的人。

    宴青川的体型在那里,他不让, 席余馥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看似和煦的笑容, 让人看了无比生厌。

    席余馥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一种他笃定席余馥奈何不了他的压迫感。

    这让席余馥感到烦躁。

    她不喜欢仰视别人,特别是这个人还在和他争夺郁寻春的所有权。

    宴青川凭什么?

    她十月怀胎,差点命丧鬼门关生下来的孩子, 宴青川凭什么阻拦她?

    退后一步, 就是认输, 席余馥不愿意。

    她看向宴青川的目光不太友好:“宴总, 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挡在我和郁寻春之间?你们在交往吗?”

    说到底,席余馥才是郁寻春的母亲,就算是宴青川又如何,如果她不同意,他们就不能在一起!

    “如果我说是,您是要阻止我们吗?”宴青川浅笑,“可是,您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这里来吧?”

    席余馥面色一沉。

    作为顶尖豪门的继承人,宴青川完全是个不讲理的无赖。

    席余馥根本无法用长辈的身份压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下意识地快速拨动着手里的佛珠。

    冷脸道:“既然如此, 作为郁寻春的母亲, 那我也相当于是你的长辈。你们宴家难道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

    她企图攻击宴家, 来让宴青川恼怒。

    宴青川脸上的笑丝毫未变, 语气懒散:“我们家怎么教育我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席余馥冷着脸和宴青川对视了片刻, 转身便走。

    “席女士,我有件事想要问您。”

    宴青川微微扬声,席余馥头也未回。

    “据我所知,您出身音乐世家,上面有个知名的钢琴家姐姐,下面有个天赋极佳的指挥家弟弟……但您最高的成就好像就是A市乐团的首席,您是因此才放弃大提琴的吗?”

    席余馥身形一顿,脚步不停。

    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宴青川的影响,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却略显急躁。

    席余馥站在电梯旁,接连按了好几下下行键,电梯门开,她按下B2,宴青川仍在原地。

    宴青川笑道:“抱歉,私下调查了您一下,您不介意吧?”

    啪啪啪——

    手指猛戳着关门键,佛珠晃晃荡荡地撞在电梯的金属面板上。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高跟鞋的声音响亮又急切,席余馥沉着脸脚步飞快。

    突然脚踝一崴,要不是她动作快扶住了身旁的车身,就要跌倒在地。

    但因为半撞上去,车辆警报声猛地响起,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停车场内。

    席余馥低头,脚腕看似没事,踩在地上却钻心地疼。

    所有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攀至顶峰,席余馥脱下高跟鞋狠狠掷在地上,手上的佛珠也在大力之下滑脱,飞出去老远,砸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直接断了线。

    珠子滚了满地-

    席余馥彻底从眼前消失,宴青川才转身。

    迈入剧院,他听到郁寻春在身后叫他:“宴青川。”

    宴青川回头,发现郁寻春就站在门后。

    他上前:“怎么站在这里?”

    “你的手机……”

    “没找到吗?”宴青川顺势摸了几下衣兜,“哦在我兜里。”

    郁寻春半垂着眸,其实他根本没去找。

    因为他记得散场时,宴青川还拿出手机回了条工作信息。

    “走吗?”宴青川朝他伸手。

    郁寻春握上去。

    宴青川的车也停在负二楼,他怕现在下去遇到席余馥,提议说:“要不要逛逛?”

    郁寻春轻轻点头:“好。”

    两人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出剧院。

    剧院位于A市中心城区的中部,地处繁华,道路两旁高楼林立,霓虹流光溢彩。

    时常有结伴的路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放在平时,郁寻春早就松开宴青川了。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半晌才移开视线:“宴青川。”

    “嗯?”宴青川侧目。

    郁寻春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就是你调查我妈的事。”

    宴青川也静了一秒,而后问道:“你介意吗?”

    郁寻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你说的我都不知道。”

    长这么大,郁寻春从没见过外祖一家,甚至他根本没听席余馥提起过。

    宴青川说的那些,他更是不知道。

    席余馥对他的说辞是因为他才放弃大提琴的。

    郁寻春突然发现,二十多年来,他对席余馥的了解都来自她单方面的信息灌输。

    宴青川没有第一时间接郁寻春的话,他在犹豫。

    郁寻春心很软,像块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样,他担心如果郁寻春知道席余馥的过去,会更放不下她。

    说到底,那是生养他的妈妈。

    即使原生家庭的伤再痛,很多小孩也是想要竭力拯救母亲的。

    但对于已经自成一套逻辑的家长来说,他们不仅会砍断小孩伸来的手,还会紧紧缠着他,企图将他拖进深渊。

    宴青川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一直没说话,郁寻春有些奇怪:“宴青川?”

    “听我家老头说,你偷偷在他面前叫我阿宴?”

    “我没……”

    “真的没有?”

    郁寻春不吱声了。

    “哦,你背着我就是‘阿宴’,当着我的面就只会‘宴青川’‘宴青川’。”宴青川哼哼。

    郁寻春沉默着不说话,耳根悄悄在发从中发烫。

    “你不要转移话题,这和我们现在说的事又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叫声阿宴来听听,我或许就会告诉你呢。”

    郁寻春紧抿着唇,有些难以开口。

    背对宴青川的时候,用阿宴来代指他,他说得非常顺口。

    但面对宴青川时,这两个过分亲密的字,却很难说口。

    宴青川在为难他。

    宴青川确实在为难他。

    他希望郁寻春像平时那样,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说“不想说拉倒”。

    然后插科打诨将这一篇翻过去。

    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如果郁寻春好奇想知道,迟早还会问他,而宴青川也不能说永远都不告诉他。

    但他想等郁寻春状态更好一些的时候,再谈这件事。

    郁寻春默了很久,宴青川状似耐心地等着,两人不知不觉走出去很远,穿过街道,到了江边。

    风轻轻翻动着二者的衣摆,郁寻春转头看向宴青川:“阿宴,你在担心什么?”

    宴青川一愣,随即失笑。

    笑里有几分意外和无奈:“寻寻,你有时候……”

    他一时词穷,见郁寻春认真等着他的后话,贴上去蹭了又蹭:“特别可爱。”

    很多时候,宴青川都下意识将郁寻春放在了被保护者的位置。

    因为觉得他脆弱又易碎,不想再看到他被伤害。

    越喜欢他,越是想要替他遮风挡雨。

    但他忘了,郁寻春能从那样的沼地里挣扎出来,他不是应该护在温室里的花。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直在寻找和奔赴春天。

    郁寻春推他:“你别转移话题。”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你的舅舅是指挥家,你的祖父和大姨都是钢琴家。”宴青川说,“而你妈妈,既是第二个孩子又是其中天赋最平庸的那个。”

    席余馥是家中最被忽视,又最被打压的那一个。

    她既比不上姐姐,也追不上弟弟,一直生活在被比较的压抑中。父亲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肯定和赞许永远也轮不到她。

    就算她没日没夜地刻苦练琴,也会很快被人超越。

    即使努力成为乐团首席,她也没多开心,因为她的姐姐在她这个年龄已经进行了多场全球巡演。

    她的弟弟也早就名声在外。

    只有她还会为了一个地方首席的头衔沾沾自喜,所以她笑不出来。

    席余馥就是在成为大提琴首席那年,遇到郁沛的。

    郁沛的追求和体贴,让从未体会过温暖和爱的席余馥快速沉溺。

    她很快怀了孕,而怀孕给了她恰到的松懈练琴的理由。

    但事实证明,郁沛并不是良人。

    他从一开始接近席余馥,就抱有不纯的目的。

    她难产命悬一线时,他正和别的女人欢庆另一个生命的到来。

    席余馥的前半生是失败的,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向往着美好的新生时,现实再次残忍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选错了人,她又失败了。

    但席余馥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

    她需要有一个载体,来承接她所有的怒火和不甘。

    而那个载体,就是郁寻春。

    她用怀孕生子来逃避自己的普通和平庸,她将所有问题都归结到无辜的郁寻春身上,以此来逃避自己再次的失败。

    她要郁寻春比所有人都优秀,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席余馥将曾经自己所遭遇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地复刻到了郁寻春身上。

    很难说这么多年下来,在她日复一日地强调她为郁寻春的付出,她为他放弃前途大好的事业和走进失败婚姻这一谎言,是不是连她自己也坚信不疑。

    宴青川搂着郁寻春的肩,同他站在江边。

    掌心落在郁寻春头顶:“在血缘和爱人这两类亲密关系里,席女士都是被掌控的那个,而成为你妈妈,是她第一次拥有了支配的权力。”

    权力会让人迷失。

    也会让人忘记伤痛。

    郁寻春趴在护栏上,静静看着江面:“因为她没有感受过爱,所以她不知道怎么爱我。”

    “你觉得她爱你吗?”

    游艇从江面驶过,水波层层散开,郁寻春安静许久,不太确定:“爱过吧?”

    至少小时候,他们关系还没恶化到如此程度时。

    席余馥也有对他很好的时候。

    宴青川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念念不忘的这些爱,都是建立在‘你听话’的基础上。”

    当郁寻春听话地满足她的掌控欲的时候,她当然不吝啬于给予郁寻春一点关爱。

    但随着他越发长大,开始独立思考,意识到哪里不对,开始反抗的时候。

    矛盾就爆发了。

    他的每一次反抗,都是对席余馥权威的挑战。

    要真说席余馥对郁寻春一点爱也没有,或许也不尽然,但她到底有几分爱,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而且她这些爱,都是有条件的。

    亲缘关系最难斩断的一点便在于,即使席余馥从小到大做了那么多伤害郁寻春的事,但她又曾经对郁寻春好过。

    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好,便成了她系在孩子脖颈上的锁链。

    “寻寻,”宴青川看他,“你刚才问我在担心什么?”

    郁寻春抬眼,两人对视,宴青川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说:“我是担心当你更清楚席女士的痛苦后,你会想要去拯救她。毕竟她是你妈妈。”

    席余馥对郁寻春的爱建立在优秀听话的基础上,但郁寻春对她却不是,他天生的没有条件地爱着席余馥。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妈妈,会走路后跌跌撞撞拥抱的第一个人也是她。

    但郁寻春自己都困于囹圄。

    奔向席余馥,只能是以身犯险。

    郁寻春静静看他,江边的风很大,不管宴青川怎么捋,发梢都会擦过他指尖,飞到郁寻春眼前。

    他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如果我妈有困难,我确实无法置之不理。但那不一样。”

    “如果人生是一本习题册,那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解的题,而她的题,我没有办法帮她解。”郁寻春笑了笑,“光是解我自己的题,就很劳神了。”

    这道题,郁寻春自己都还没有完全解开。

    宴青川闻言轻笑,问他:“冷不冷?”

    郁寻春点头:“有一点点。”

    虽然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也脱下了冬天厚重的大衣,但这个时节,江边的风依旧很凉。

    “我也有点冷。”

    “那我们快回——”

    话没说完,宴青川已经展开风衣,将郁寻春整个裹进怀里。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T恤,胸前虽然被风吹得有点凉,但后背热滚滚的。

    两人抱在一起,相贴的前胸很快就暖和起来。

    宴青川将脸放在郁寻春头顶,侧目望着江对岸的霓虹。

    郁寻春轻轻抬臂在衣下环住宴青川的腰。

    两人静静抱着,宴青川看他也望着江面,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寻寻,你知道吗,你是一个特别棒的小孩。”

    “你瞎说什么,什么小孩。”

    郁寻春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宴青川收紧手臂,不让他动。

    虽然郁寻春总是嘴硬,但在宴青川看来,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勇敢和坚韧的小朋友了。

    他又开始抱着郁寻春蹭。

    郁寻春无语:“宴青川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头发被他蹭得乱七八糟,伸手去推他,宴青川微微后仰躲开脸上的手,低头问:“可不可以咬一口?”

    “不可以。”话音未落,宴青川咬住了郁寻春一根手指。

    “脏不脏啊宴青川,我又没洗手!”

    宴青川松嘴,郁寻春食指指节上多了两个牙印。

    宴青川捏着他指节搓了两下:“所以洗了手就能咬了吗?”

    “……你是狗吗,什么都想咬两口。”

    “汪。”

    郁寻春一愣,被他给整笑了。

    看他笑起来,宴青川更起劲了,一边汪汪叫,一边去咬他。

    郁寻春的腰被他箍着,只能一个劲地往后仰,一只手抓着宴青川的衣服,一只手去捂他的狗嘴。

    “算我求你,别叫了,别人都在看你,丢不丢脸?”

    宴青川才不管呢,就叫就叫:“汪汪汪汪汪。”

    “你真的烦死了!”

    嘴上这样说,郁寻春脸上的笑却没停下。

    他腰后抵着江边的护栏,人往后探出半边,宴青川单手搂着他,抓住他另外一只手:“那你给我咬一口。”

    磨人得很,烦人得很!

    郁寻春不耐烦地把脸往他那边递了递:“给你给你给你,咬吧咬吧。”

    宴青川反而往后缩了缩。

    要不是教养在那里,他真想骂句粗话。

    怎么这么可爱啊!

    小猫太可爱,是会被一口吞掉的。

    宴青川眸色发沉,郁寻春没有注意到,见他往后缩也来劲了,一个劲往他面前凑:“咬啊你?”

    “不咬就放开我。”郁寻春去掰宴青川的手。

    话刚说完,被宴青川单手捏住两腮,低头轻轻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很轻很轻,有史以来最轻的一次。

    说是咬,更像是用牙齿夹了一下,连个齿印都没留下。

    拇指摩挲脸侧,抹掉了那一点点水渍。

    但他擦完口水也不松手,指腹仍在郁寻春脸上摩挲个不停,那一小块皮肤很快就烫起来。

    气氛有些暧昧,郁寻春莫名开始紧张,推了推宴青川:“咬完就让开。”

    宴青川受挫似的趴在郁寻春肩头,额头发泄一般在他锁骨上磕了两下。

    “你干什么?”郁寻春莫名其妙。

    宴青川没抬头,就这么看他,眼中怨念深深。

    郁寻春:“?”

    宴青川学他龇牙。

    郁寻春:“?”

    宴青川还能干什么,宴青川想亲他!想吻他!想把手伸到他衣服里摸他!

    他呲着牙撞了郁寻春两下。

    力道不轻,磕得郁寻春锁骨有点疼。

    郁寻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不敢吱声。

    不过刚才那一下,他还以为宴青川要亲他。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反正宴青川埋头下去时,郁寻春感觉怪怪的。

    如果刚才宴青川真的要亲他,他大概……不会拒绝。

    可能-

    从江边离开,两人走到了另外一条街。

    街旁有几家小酒馆。

    有人喝得晕乎乎地并肩从里面出来,门铃轻撞,馥郁的酒香好像都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郁寻春突然就顿住脚。

    宴青川看过去:“想喝酒?”

    郁寻春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莫名有点馋,但服药期间,白尧连咖啡因都不让郁寻春碰,更别说喝酒了。

    郁寻春也知道他不能喝。

    他问宴青川:“你想喝吗?”

    宴青川笑:“看我喝你就能解馋?”

    郁寻春点头。

    宴青川率先推开门,对着郁寻春一歪头,“那等什么?”

    郁寻春立刻展颜跟上去。

    宴青川点了几杯shot酒,郁寻春拿着酒水单看来看去,宴青川帮他叫了杯牛奶。

    郁寻春很无语,谁来酒馆喝牛奶啊?

    他把牛奶推给宴青川:“你自己喝吧。”

    他要了杯不含酒精的莫吉托,勉强算过过瘾。

    老板就在两人对面,往shot杯中倒酒,郁寻春问他:“可以自己来吗?”

    老板同意。

    郁寻春进到吧台,站在宴青川对面,宴青川托腮看着他。

    他给宴青川做了两款shot,一杯拿柠檬角抹杯边,再滚一圈盐,倒上30ml酒。

    宴青川舔了口盐边,一口闷掉,最后吃下柠檬。

    郁寻春第二杯已经要做完了。

    他先在杯里倒上酒,盖上一片浸了酒的柠檬,又在柠檬片上撒上些许白糖。

    点上火推到宴青川面前,郁寻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差打个小领结,去客串酒保了。

    宴青川含笑将焦糖柠檬片嚼在嘴里,没咽,仰头闷掉杯中的酒。

    他回了郁寻春一个请的手势。

    他让郁寻春继续。

    郁寻春以前好歹也是酒吧和夜场的常客,心情不好就爱去喝点,多少会调点酒,见宴青川这样,挑了挑眉,起了点胜负欲。

    他开始给宴青川调不同的酒,他调一杯宴青川喝一杯。

    都是中高度酒,又杂,宴青川却面不改色,郁寻春不敢让他喝太多,怕他喝醉了难受。

    他放下酒瓶:“……你赢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两人在比个什么。

    宴青川得意地放下最后一个shot杯,他拿起搭在高脚凳上的外套,和郁寻春一起离开了酒馆。

    “走走吗?”郁寻春左右看了看,“还是打个车回剧院?”

    没有得到回复,他回头,宴青川站在路边看他。

    “你站那里干什么?”郁寻春朝他招手,宴青川慢吞吞走过来。

    他抓住郁寻春的手腕,脑袋一歪就砸在郁寻春肩上,让他摸自己的脸。

    “有点上头了。”

    他脸上看不出来,但摸起来确实很烫。

    鼻息间都是酒气。

    这个结果,好像是情理之中的,毕竟郁寻春又是龙舌兰又是轰炸机地喂他。

    宴青川酒量还可以,算不上醉,但晕乎是肯定的。

    郁寻春拦了车回家。

    扶他下车时还嘲笑他:“我不停你不停,还以为你很能喝呢。”

    “喜欢。”

    他喝上头反应就慢吞吞的,宴青川站在玄关脱外套。

    郁寻春在旁等他,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什么?”

    “喜欢你……”郁寻春呼吸一窒,宴青川说,“给我调的酒。你调多少我都能喝。”

    郁寻春无语转身,往厨房走。

    家里没柠檬,他给宴青川兑蜂蜜水。

    宴青川从后面抱着他,郁寻春以这个姿势把蜂蜜水喂到他唇边。

    宴青川偏头避开,不想喝。

    嗯,郁寻春想的确喝多了。

    一喝多就耍赖,跟上次一样一样的。

    滚烫的鼻息喷在郁寻春颈侧,熏红了那一片的皮肤,郁寻春哄他:“喝一点,醒醒酒。”

    宴青川摇头,下巴硌得郁寻春锁骨生疼。

    他伸手推了下宴青川的脑袋,宴青川转头问他:“你最后给我的那一杯是什么?”

    郁寻春不太记得了。

    宴青川就着他的手喝完蜂蜜水,轻轻一哼:“我就记得,龙舌兰日出,太甜了,不喜欢。”

    郁寻春又接了杯温水。

    宴青川全程都像个大号挂件似的在他背上,就连去客厅也这样。

    郁寻春顶开他:“你这样我不好走路。”

    宴青川乖乖松开他。

    他不忘点评:“龙舌兰和焦糖柠檬才是绝配。”

    “你现在和沙发才是绝配。”郁寻春把他按沙发上,让他躺着缓缓神。

    宴青川笑笑:“寻寻,你不会以为我喝醉了吧,这点酒——啧。”

    他摇摇手指。

    郁寻春把他手按下去,宴青川又竖起来,按下去又竖起来。

    两人莫名其妙在沙发上玩了半天打手的游戏。

    宴青川酒后反应慢,数次成为郁寻春的手下败将。

    他困了,没多时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郁寻春给他盖上毛毯,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让宴青川直接回房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郁寻春可抱不动宴青川。

    他准备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将就一晚,免得宴青川晚上酒醒有什么需要。

    看他睡着,郁寻春去简单洗漱了下,抱着小毯子下楼。原本是要睡到另一边去的,但看着宴青川安安静静的睡颜,他脚步一转,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郁寻春趴在沙发上,盯着宴青川看。

    宴青川本身是那种有些凌厉的长相,高眉骨深眼窝,眉间距稍近,天生带着三分压迫。

    但他又很爱笑很爱玩,性格和长相天差地别。

    这会儿睡着安静下来,额发盖住眉毛,就显出几分乖巧。

    郁寻春的手指搭在宴青川脸上,轻轻点了点。

    宴青川动了一下,吓得郁寻春立刻闭上眼,连手都忘了收。

    他颇有一种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感,听到宴青川的动静,更不敢睁眼。

    宴青川醒了。

    看郁寻春趴在他旁边,顺手也摸了摸他。

    不同于郁寻春只会拿根手指虚虚滑过他的脸,宴青川就大方多了,先揉揉他的脑袋,又轻捏他的脸颊。

    宴青川也一样看着他。

    郁寻春或许不知道,当宴青川睁开眼,看到他以一个半坐在地上的姿势,趴在他旁边睡着那一刻,心脏是如何跳动的。

    之前桑朔问他难道就不担心郁寻春不喜欢他。

    但郁寻春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睡觉都要守着他,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不需要得到明确的表白,才能确认郁寻春对他是怎样的。

    甚至,他会在很多感受到郁寻春爱意的时候,感到心里软乎乎的。

    窸窸窣窣的,郁寻春听到了宴青川起身,走到他旁边,弯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然后将他放置在沙发上,盖上毛毯。

    后面脚步声渐远,洗手间传来水声,宴青川去洗漱了。

    郁寻春心想,要不然等宴青川出来,他就装刚睡醒,然后和他一起上楼。

    但宴青川这个澡洗得有点久,久到郁寻春迷迷糊糊的,他才出来。

    宴青川换了睡衣,蹲在郁寻春面前,盯着他看了又看,凑上前吻了吻他唇角。

    一个带着一点点酒香和薄荷味的吻。

    一触即离。

    宴青川帮郁寻春掖了下被角,躺到了另外的沙发上。

    昏暗中,好像只有两道平缓的呼吸声。

    郁寻春唰的一下睁开眼,双眼发愣地盯着壁灯,而后他拿手臂盖住眼睛。

    毛毯下,郁寻春轻轻蹬了两下腿。

    不带这样犯规的。

    郁寻春放下手,望向宴青川,眼睫轻轻颤动。

    或许,他是不是太自私,太不考虑宴青川了。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郁寻春开始忙起来。

    吕攀和陈树特地从B市过来, 跟着他一起去和乐团以及那位黄隆介绍的国乐大师谈合同。

    他们比郁寻春更加详细地向二者介绍了尚在开发中的游戏。

    合同敲定,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坐飞机走了。

    这也是郁寻春第一次主导这类大型史诗音乐类型的制作,他不再每天窝在家里的工作室,开始背着电脑前往剧院排练厅或者黄隆的办公室, 跟着他学习。

    他不用朝九晚五, 时间比宴青川灵活些。

    但因为又要工作又要学习, 反而比宴青川更忙。

    那天和席余馥的见面,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郁寻春认真地对待每一天。

    反而是席余馥。

    从郁寻春出过读书后, 他们之间的交流就越发少, 只要她不主动, 那郁寻春能好几个月不给她打通电话, 发条信息。

    席余馥时常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结果养了只小白眼狼。

    所以她也不愿意主动联系郁寻春。

    但她清楚,不管如何,郁寻春始终都是会回来的。

    就连这次离家出走,席余馥铁了心要让郁寻春长长记性,让他知道离开她的庇护,他什么都做不好。

    因为这么多年,不管郁寻春如何叛逆,他最终都是会低头的。

    不过就是她这个当妈的多费些心纠正他而已。

    一开始知道郁寻春和宴家有关联时,席余馥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那样尽心尽力教导出来的孩子, 既然都能和简司州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能和宴青川在一起。

    所以当简司州想要和郁家更进一步,以便帮助简家渡过难关时, 不管是郁沛还是席余馥,都没有直接点头。

    如果真能因此攀上宴家,那当然是更好的。

    在没见面前,席余馥对于宴青川是有些好感的。

    甚至畅想过双方坐在一起交谈的场景。

    但宴青川本人打碎了席余馥的幻想,并且让她生出了一份危机感。

    郁寻春好像,正在隐隐脱离她的掌控。

    席余馥无法接受这一点。

    她想办法联系上了宴南山的助理,想要约宴南山见面。

    每天助理光要处理的宴南山邀约信息就有一箩筐,那些不认识的,不重要的邀约,助理都会直接筛除掉。

    席余馥本来也应该是被筛除的,但因为她提到了宴青川,助理思虑再三,还是把这条信息送到了宴南山面前。

    席余馥想要和宴南山沟通一下关于宴青川和郁寻春关系的问题。

    宴南山:“这是……”

    助理:“我这边查了下,是那位的母亲。”

    宴南山一听就来了兴趣,郁寻春的妈妈,那不就是亲家!

    不会是来找她商量婚礼的事情的吧!

    宴南山吩咐助理:“尽快安排。”

    会面定在一家酒庄里。

    宴南山工作耽误了点时间,比约定晚到了半个小时。

    初见席余馥的第一眼,她对其颇有好感:“看来寻寻是遗传了妈妈。”

    席余馥却不太喜欢宴南山,她和宴青川长得太像,这总让她想起那段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对话。

    “宴董。”席余馥礼貌开口,宴南山摆摆手,“宴董那都是别人叫的,你直接叫我南山就好了。”

    她自来熟,高高兴兴地说了好多,国内国外选了好几个办婚礼的地方,正在兴头上,被席余馥打了岔:“宴董,能让我说两句吗?”

    “抱歉抱歉,光顾着我了,你说你说。”

    “您可能会错意了,我约您是想告诉您我并不同意郁寻春和宴总在一起,结婚更不可能。”

    宴南山察觉到她带着一丝敌意。

    她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问道:“为什么?是我们阿宴哪里不让你满意吗?”

    “不,是郁寻春配不上宴总。”席余馥说了郁寻春许多缺点。

    宴南山脸上仍留有几分笑意,但眼神已经不如之前热情。

    在第一次见面的未来亲家面前,反复数落孩子,宴南山不仅不喜欢,甚至可以透过此举看清席余馥的教育方式。

    虽然她这样说,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地抬高宴家,但宴南山依旧不喜欢。

    不过她并没有出声打断。

    见此,席余馥以为她是认同她,并且和她站在同一阵线的。

    最后她道:“郁寻春已经有婚约了,他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

    宴南山悠悠放下刀叉:“如果你说的是简家那位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下,这么一个岌岌可危的企业,值得你为此放弃阿宴吗?”

    席余馥问:“所以,您认同他们在一起的是吗?”

    宴南山懒散地靠着椅背,摊手道:“我反而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放弃宴青川去选择简家那小子,传出去大概会让别人都觉得你眼光有问题。”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总之我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另外,希望您可以好好管一管宴总,我是郁寻春的母亲,他没有道理不让我见他。”

    “我不认为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还需要父母管教。”

    席余馥表情冷淡:“他插足别人的感情,您就不害怕他当第三者的事情传出去吗?”

    宴氏集团继承人兼CEO当小三的信息真的传出去,不说舆论,光是宴氏的股价就会受到影响。

    “或许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简家那位提供不了配偶所需要的情感需求,才那么容易被插足呢?”宴南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不受她威胁,“他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才对。”

    “至于郁寻春为什么宁愿和他在一起也不回家……席女士,这就是你该反省的了。”

    宴南山带着压迫地倾身:“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孩子不愿意回家。”

    席余馥的脸沉了下来。

    桌下的手紧紧攥拳。

    她还以为,同为父母和宴南山能更好沟通。

    但她却和宴青川如出一辙,坐拥那么大一个企业,二者却都是一副无赖的姿态,实在让人烦躁。

    “宴董,那是我和郁寻春之间的事。”

    宴南山点点头,她已经有些不耐:“席女士,作为成年人,郁寻春他有权力选择要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

    “你只是妈妈,不是上帝。妈妈也只是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载体,我觉得你管得有些太宽了。”

    席余馥反而觉得好笑:“我是他妈!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我连管他的权力都没有了?”

    “真好笑,你擅自生下他,抚养他长大就是你责任,而不是你道德绑架他的借口。”

    宴南山已经没心情继续聊下去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席余馥气结:“宴董,郁寻春是我的儿子,怎么养孩子不需要你来教我!”

    宴南山本来已经走出去两步,闻言又退回来,居高临下看着席余馥。

    两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宴南山说:“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但我并不认可你这位母亲。你觉得养孩子是恩惠,那我问你,精//子着床那一次,你爽到了吗?那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凭什么要孩子对你感恩戴德?”

    席余馥瞬间站了起来:“宴董,您这话是不是太失礼了!”

    “抱歉,我这人向来说话难听,你要介意那和我也没关系。”

    话不投机半句多,宴南山不想再和她理论什么。

    像她这样的父母自有一套逻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们的死脑筋顶着。

    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总之,我不同意你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冷脸撂下这一句,宴南山转身便走。

    她不知道郁寻春和他母亲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就今天短短半小时的见面,她就看到了席余馥身上的偏执和掌控欲。

    即使郁寻春已经二十五岁,她也并没有将他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在她眼里,郁寻春依旧是她可以随意支配的附属品。

    简家那个废物她也看得上,不过也是为了能够继续掌控郁寻春。

    那种仗着有点资本擅闯民宅的傻逼,能是什么好东西。

    宴南山挺不高兴的,越想越生气,上车便让司机开去宴青川家。

    她要带郁寻春出去玩!

    狠狠地玩!

    不过宴南山扑了个空。

    家里只有刘叔在。

    “他们人呢?”宴南山问。

    刘叔笑道:“阿宴带寻寻去参加蒋洲的生日派对了,说顺便在山里度两天假再回来。”-

    这场谈话宴南山和席余馥谁都不愉快。

    但席余馥因此也彻底清楚了宴家的态度。

    郁家确实对抗不了宴家,但席余馥不甘心。她生的,她养大的,就算是宴家也没有道理插手到她和郁寻春之间。

    席余馥面色不善地回到家,和正巧要外出的郁池夏撞了个正着。

    郁池夏穿了身正装,叫了声妈妈便要离开。

    “站住。”席余馥冷脸叫住他,“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么?”

    郁池夏低着头,好像很怕她:“爸爸说晚上带我去谈生意。”

    席余馥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冷了。

    郁池夏因为之前在机场的事,被郁沛叫回来训斥了一顿。

    他是郁氏推出去的艺人,虽然外界不清楚,但圈内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郁沛的儿子。

    对外,他影响了公司形象,对内,他丢了郁沛的人。

    在此前,他乖巧的性格赢得了郁沛多少偏爱,当时的疯癫就得到了多少郁沛的斥骂。

    那是郁沛第一次对郁池夏发那么大的脾气,郁池夏在家反省了一段时间。

    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又讨了郁沛欢心,让郁沛带他出入商场了。

    新的佛珠紧陷入席余馥掌心,郁沛这一举动,不外乎将这个私生子的继承人身份抬到明面上。

    郁池夏小心翼翼:“爸爸还在等我,妈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席余馥沉着脸没说话,郁池夏谨慎地离开了。

    保姆端来一杯温水:“夫人,您的水。”

    席余馥接在手里,猛地往地上一砸,水杯砸裂,水花四溅。

    保姆吓得叫了一声。

    院子里,郁池夏正欲上车,闻声望向别墅,在屋外仍然灿烂的阳光下,没开灯的客厅显得漆黑,半开的大门像会吞人的怪兽。

    他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有电话进来,郁池夏低头看了眼,丝毫没有要接的打算,将手机丢在了副驾任其震动。

    简司州三个字,在来电停止后,从屏幕上隐去。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

    蒋洲请来给自己过生日的朋友, 依旧是上次看流星的那群人,郁寻春都见过。

    他们不仅是和蒋洲,和宴青川好像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蒋洲的度假别墅在郊区,光是开车都要三个多小时, 越往后越荒无人烟, 只有一栋白色小楼矗立在山尖。

    “白尧就差你了!”蒋洲打着电话从郁寻春身后经过。

    郁寻春还站在前院眺望对面起伏的青山。

    “寻寻。”停好车的宴青川捏着手机过来, “电话。”

    郁寻春疑惑看他。

    宴青川解释:“宴女士,她说打你电话没接。”

    郁寻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静音了,屏幕上有一个来自宴南山的未接。

    他接过电话, 宴南山问他:“寻寻, 等你和阿宴回来, 想不想去玩?”

    郁寻春:“去哪里玩?”

    宴南山想了想:“我过几天要去非洲出趟差, 你想不想去看大草原和火山?”

    郁寻春有些心动,但他后面的日程都排不开,真要去的话,最少也要预留一周以上的时间。

    宴南山立刻改口:“那太好了,等再过几个月,七八月去的话正好赶上动物大迁徙。”

    动物大迁徙。

    郁寻春只在纪录片里看过。

    宴南山说到时候可以骑马去看,开车去看或者坐热气球坐直升机看,越说郁寻春越心动,两人就把这件事敲定了下来。

    蒋洲从屋里出来,看到郁寻春趴在桌上打电话, 看起来还蛮高兴的, 转头问宴青川:“和谁聊这么开心?”

    宴青川在院子里洗车, 回头看了眼郁寻春, 应道:“我妈。”

    “诶,老宴。”其他朋友从屋里出来, 挂在蒋洲背上对宴青川道,“你顺手也帮忙把我的车洗了呗,过来那泥坑溅了我一车泥点子。”

    “做什么梦呢?”宴青川捏着高压水枪往他脚边滋了下,朋友原地跳起踢踏舞。

    蒋洲远离打闹的两人,走过去弯腰凑到郁寻春电话边:“我宴姐,小蒋生日不来玩玩吗?”

    “你都没邀请我我才不来。”电话那边宴南山道。

    郁寻春顺势把手机塞给他,转身往宴青川的位置过去。

    “宴青川,需要帮忙吗?”

    问完他便停住脚步,还连着往后退了退,生怕那边打水仗的两人殃及到自己。

    “寻寻,”宴青川湿了大半,“你再去屋里牵根水管过来。”

    他要2对1。

    郁寻春站在台阶上,笑眼看戏,但冷漠拒绝:“我不要。”

    他才不要参加这种幼稚的游戏。

    那边朋友开始扯着嗓子喊蒋洲了。

    宴青川水枪一转弄湿了郁寻春的裤腿:“快点快点,屋里就还剩一根水管了,你难道忍心看他们欺负我?”

    朋友:“蒋洲!”

    蒋洲正在往屋里走。

    郁寻春本来真没想参加这游戏,但一和蒋洲对视上,后者就跑起来,他立刻转身。

    以就站在门边的优势先蒋洲一步进了屋。

    但这水管,他还真不知道在哪里。

    宴青川在屋外扬声告诉他,郁寻春还是晚了蒋洲一步。

    这下场面确实变成二对一了。

    郁寻春被蒋洲浇了满头水,宴青川来救他,郁寻春躲到他身后去了。

    下午的阳光格外好,前院四个人全都湿了个彻底,草坪绿油油地往下坠着水珠,石子路被洗得发光。

    晚一步到的朋友,刚从车上下来,看似悄无声息的小院立刻冒出四颗人头,给她来了场猝不及防的人工降雨。

    闹了许久,后面每个人都是这样遭殃的。

    也顺便把大家的车都冲干净了,这场混战才终于停下。

    反正七八个人,凑不出一个干燥的。

    一群人淌着水往屋里走,大家夏天的时候偶尔回来这里避暑,都熟,熟门熟路地往常住的房间去。

    蒋洲擦着头发:“小寻春,一楼和二楼都还有一个空房间,你随便住。”

    郁寻春也在擦头发,刚准备应好,宴青川出声了:“不用。”

    他抽下头上的毛巾,拎着洗漱包上了二楼:“寻寻跟我一起住。”

    这趟出门时间不长,两天一夜,两人都没带多少东西,都装在一个包里。

    郁寻春跟着宴青川上楼。

    蒋洲一个人在楼下擦头发,盯着没了人的楼梯看了半晌,恍然:“原来老宴的结婚对象就是小寻春?”

    楼上,宴青川进了屋就让郁寻春先去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简单过下水,郁寻春换上宴青川给他的衣服出来。

    这衣服是宴青川放在这边应急用的,简单的T恤和长裤,郁寻春穿着稍微有点不合身,衣服还行,裤脚穿拖鞋会踩地。

    他挽了点裤脚,敲敲浴室门告诉宴青川他下楼帮忙去了。

    刚才大家只顾着在院子里玩,这会儿收拾好,都开始从后备箱往外搬东西。

    有人搬运酒水饮料,有人在厨房处理食材,还有人在后院搭露天的影棚。

    大家有说有笑自给自足,和郁寻春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朋友聚会一模一样。

    这群人涉及各行各业,除了宴青川和蒋洲从商,还有从政的,也有律师和医生。

    明明各个都是行业顶尖,但和郁寻春曾经待过的圈子里的人截然不同。不管他们背景如何深厚,自己又如何优秀,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出一点凌驾于他人的优越感。

    不同于以前郁寻春接触过的,恨不得四处彰显自己身份的纨绔二代。

    郁寻春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郁寻春切了些洋葱准备腌烤肉,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笑声,他回头看了眼,蒋洲和两个女生拿着望远镜并排站在一起。

    旁边的朋友察觉到他的目光,笑道:“又在哪儿看羊呢。都是保留节目了。”

    “羊?”

    朋友点头:“山脚下那块地说起来还是老宴的呢,一直没开发,附近的村民就拿来放羊。”

    他让郁寻春去看看,说拿望远镜还能看到羊脸。

    这栋别墅大概是在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修好的,到现在十几年,他们也就看了十几年的羊。

    那台望远镜还是宴青川买的。

    郁寻春有些好奇,摘下手套走出去。

    蒋洲看到就朝他招手:“来小寻春,来看羊。”

    郁寻春接过望远镜,波浪一样的山林瞬间清晰起来,他顺着蒋洲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草地很大很绿,找了会儿,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白羊。

    角长长的,身上的毛被剃过,正在埋头吃草,通过望远镜能清晰看到它咀嚼时口周的白沫。

    还真能看到羊的脸。

    肩头一沉,郁寻春转头,宴青川站在他身边,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看到什么了?”

    郁寻春把望远镜递过去,宴青川一看:“好肥的羊,肯定很好吃。”

    蒋洲在旁附和:“不如让他们烤只羊羔送上来。”

    于是晚上的菜单,加了只烤全羊。

    夜色下,精心布置过的后院亮着灯带,投影机在大幕布上投影着电影,但好像也没人的心思在电影上。

    烧烤、聊天、游戏,一行人很是热闹。

    生日蛋糕端上来时,蒋洲还特地警告了众人,不许往他脸上抹蛋糕。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摁着脑袋糊进蛋糕里。

    “啊啊啊我杀了你!”两人绕着后院跑圈,大家都在笑。

    郁寻春也在笑。

    他笑着看向宴青川,宴青川望着他的眼笑盈盈的,正欲说话,视线一垂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易拉罐是啤酒。

    他们这群人都是喝酒的,只有郁寻春例外,所以当时采购时,郁寻春给自己买的奶啤,不含酒精。

    宴青川以为他是无意拿错了,从郁寻春手里抽走啤酒罐,却发现很轻,晃一下里面只剩下一点。

    一看他表情有点严肃,郁寻春立刻说:“我没喝多少。”

    也就这一罐。

    “那你还想喝多少?”宴青川问,“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

    郁寻春一开始确实是拿错了,现场的氛围太好,他的心思不在饮料上,喝了半罐才发现。

    但想着半罐都喝了,喝一罐也没差多少。

    他本来就是准备喝完剩下的就结束的,结果被宴青川逮了个正着,立刻有些心虚。

    酒精可能会诱发一些药物的不良反应,郁寻春当然清楚这一点。

    白尧是反复交代过他不能喝酒的。

    而且宴青川难得严肃,郁寻春更心虚了。

    立刻摇头,表示再也不喝了。

    宴青川收走啤酒,往郁寻春碟子里放了两串烤香菇,又给他开了罐奶啤。

    郁寻春默默吃,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筷子,他叫了声宴青川:“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两人起身离开,绕到了没人的前院。

    院子里的灯亮着,宴青川问:“想说什么?”

    郁寻春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刚才宴青川说那句“自己不清楚自己情况”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

    即使他知道宴青川都是为了他好。

    但那句话,他不喜欢,甚至听着有些隐隐的烦躁。

    就好像那一刻,宴青川彻底成为了一个家长,而郁寻春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虽然他的行为确实有点……

    他做错了,被管束好像是正常的,但又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至少宴青川不能这样。

    他明明和他是平等的。

    但郁寻春不知道怎么说,他感觉自己没有理由责怪宴青川。

    他低着头,鞋底来回碾着地上的石子。

    宴青川察觉到他此刻情绪不高,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放任矛盾的人,他坐到回廊边,拍了拍身侧。

    郁寻春坐过去。

    这里远离市区,夜里很凉,抬头探出屋檐能看到零零散散挂在天上的星星。

    “是不是我刚才的哪句话,让你不开心了?”宴青川问。

    郁寻春晃着脚,脚尖将小草歪来歪去。

    宴青川挪了下,侧过身体正对着他:“寻寻,我希望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另外就是,你不说我就只能猜,但我不喜欢猜。”

    这也是宴青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接对郁寻春表达诉求,以及他的需要。

    郁寻春很内敛,成长经历让他很难对外表达内心的想法,宴青川当然不会因此责怪他。

    但如果他不改变,很难说这会不会成为以后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像之前那样插科打诨掀过去,当然是可以,但问题始终放在那里没有得到解决。

    其实宴青川这两次已经有在刻意引导他表达了。

    两个人在一起,有争执是在所难免的,但只要愿意说就能沟通。

    他不希望问题小的时候不解决,日后愈演愈烈濒临爆发时,再不可不地去解决。

    等到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在亲密关系里,沟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管是爱人、朋友还是家人。

    宴青川看着郁寻春:“你明白吗?”

    郁寻春沉默,这样耐心的宴青川,又显得因为一句话而情绪不佳的他,更任性了。

    很久他才说:“我只是不喜欢你太拿我当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宴青川突然就明白了:“抱歉,我刚才其实是有点生气才会说那样的话。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宴青川当时的确是生气郁寻春不将自己身体放在心上。

    郁寻春也感受到了他的生气。

    但他的出发点是自己,这样更显得他没道理。

    宴青川阻止了他反复的自我谴责:“也不能这样想,白尧之前说过,你这种反应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

    “仔细想想,我那句话不仅是在指责你,也是在管控你。而你自己本来这方面就很敏感,你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你的身体本能地进入了反抗的状态。”

    确实是宴青川做得不好,郁寻春当下虽然看起来好似走出创伤,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这道题他还没有完全解开。

    “寻寻。”宴青川握住郁寻春的手,“我没有办法保证,我以后完全不会再说出让你不舒服的话……”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即使宴青川再照顾郁寻春的情绪,再小心谨慎,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依旧有可能会发生。

    是人就会犯错,会说错话,做错事。

    但重要的,是事情发生之后应该如何解决。

    他说:“所以,当我让你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你就第一时间提出来好吗?你就直接说‘宴青川你这句话让我有些不舒服’。”

    郁寻春静静看着他。

    关于犯错这个话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郁寻春觉得犯错是可耻的,但宴青川却很坦然,他知道自己不完美,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仍然会说错话。

    他并不耻于面对,他告诉郁寻春可以直接提出他的错误。

    很难形容,宴青川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郁寻春找不出他的缺点。

    “当然了,”宴青川说,“你有什么问题,我也会直接提出来的。

    “比如,我不喜欢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但这个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们慢慢来。”

    郁寻春点头:“好。”

    他会学习,宴青川就是他最好的老师。

    宴青川又说:“还有一个,你下次生气的时候能不能别撞我脑袋了?你大概不知道你那个头槌的威力吧?”

    “那你能别咬我吗?”郁寻春问。

    “……那不一样。”宴青川强词夺理。

    “哪里不一样?”

    “emm……你知不知道有个症状叫做‘可爱侵略’,就是看到一个东西太可爱忍不住想要破坏它?”

    “可以亲你吗?”

    “可以……嗯?你说什么?”宴青川双眼微睁。

    郁寻春耳根绯红,但他这次并没有赧然跑开,而是认认真真盯着宴青川的眼睛。

    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淬在两人眼底。

    郁寻春红着脸开口:“我可以亲你吗?”

    大概和宴青川所谓的可爱侵略一样,只是郁寻春不想咬他。

    宴青川笑了:“亲哪里?脸的话不行。”

    郁寻春顿了顿,抓着他的衣领一扯,凑上去。

    哐当——

    “这俩人跑哪儿去了?”身后的门砰的一下打开,两人同时转头。

    蒋洲先是一喜,碎叨的话在他看清两人距离时噎在嗓子眼,口水呛到气管,他一边疯狂咳嗽一边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关上门:“打扰了……咳咳咳……”

    前院陷入了寂静之中。

    郁寻春和宴青川相互对视了数秒,同时笑了起来。

    接个吻而已,波折还真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打断。

    宴青川:“不过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郁寻春没说话,低着头颈后全红了。

    宴青川的手落上去,掌心下滚烫一片。

    他捏了捏郁寻春后颈,示意他抬头。

    郁寻春扫他一眼,撞上宴青川装满欲念的目光,又飞快地移开。

    好像刚才那个抓着宴青川衣领莽上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宴青川好笑,又觉得他可爱,托着郁寻春的后脑勺低头:“寻寻,其实我每次咬你,都是因为我想吻你。”

    话语在逐渐交融的鼻息中,越来越轻。

    周遭流动的空气好似也变得黏糊,“吻你”两个字消失在紧贴地唇边。

    宴青川吻上了郁寻春因为紧张又微颤的唇。

    在外吹了许久冷风的两人,嘴唇都有点凉。

    但很快,就热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个一触即离,或者浅尝辄止的吻。

    这是宴青川等了很久的吻,也是郁寻春彻底对他敞开心扉,勇敢往前迈出的一大步。

    星星在头顶闪烁,朋友在身后欢笑。

    他们在房檐下,在月色里,在微风中,笑着接吻。

    是迟到了好久,但又来得恰好的吻。

    谁都不想停下。

    第67章 第 67 章

    第67章

    夜深了, 别墅安静下来,朋友们房间的灯也挨个熄灭。

    宴青川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给郁寻春的外套。

    山林在风中摇晃,手电的光束刺穿了浓厚的夜, 郁寻春裹紧了外套, 跟着宴青川往外走。

    他的手被宴青川紧紧牵着, 偶尔手电的光会扫到他脚下。

    宴青川说:“小心别踩到泥坑里。”

    前几天接连下了几场春雨,虽然大部分路已经干了,但雨水蓄太多的深坑, 仍然晃着半坑的水。

    两人小心踩着路边的野草或者干燥的石子路往前。

    此刻是凌晨四点, 远离了别墅后, 山上黑得像化不开的墨, 手电往远处照过去,也会被吞没在夜色中。

    天边的半轮月亮,被茂密的树梢挡住。

    树叶在风里摩擦,郁寻春收回眼,问宴青川:“你确定不会有狼吗?”

    宴青川回头,笑道:“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郁寻春说:“就感觉这个氛围,很适合大逃杀。”

    宴青川拨开一束枝丫:“就快到了。”

    他搞得很神秘,郁寻春很好奇:“你到底要带我去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又继续前行了二十几分钟,隐约能看到远处树林见透出一点点白光。

    还未正式走出树林, 金色的晨曦一点一点往他们脚边蔓延。

    “快点。”宴青川拉着郁寻春加快了脚步。

    甫一踏出, 薄雾中山脊延绵成线, 雾奔潮卷, 绿林葱葱,朝阳斜穿山隙, 缓缓爬上云端。

    天际,月亮尚未隐去。

    郁寻春的目光从这片雾霭中的温柔晨光,落到宴青川的背影后。

    他仿佛也被晨光包裹似的,周身泛着一层茸茸的金边。

    宴青川回头对他伸手:“过来这边。”

    郁寻春笑着握上去,顺着宴青川的劲脚步一迈,同他站到同一处。

    晚春的朝阳,并不灼人。

    林间日出,同海边、高原的日出相比,又是一番景色。

    郁寻春忍不住笑。

    宴青川:“笑什么?”

    他微微抬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但光仍会穿透指缝。

    “就是觉得日出很美,我很喜欢。”郁寻春转头看向宴青川,“谢谢你带我来。”

    阳光下他漆黑的瞳仁也染上斑斓的朝晖。

    对视时,郁寻春不由自主地按下宴青川的后颈,宴青川顺势低头,一手轻揽着他的腰。

    两人站在山巅接吻。

    一直到太阳高挂,二者又牵着手原路返回。

    回到别墅还不到六点,大家都没起床,两人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几乎一夜没睡,宴青川摸摸郁寻春眼角:“困不困?”

    郁寻春点头。

    家里的双人床两米宽,睡俩人正好,这边房间里的床只有一米五,宴青川躺在枕头上,脚悬空在床尾。

    郁寻春同样,但他只要稍微蜷着点膝盖,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但他没有,他将脚伸出去,和宴青川的搭在一起。

    宴青川也困,按下窗帘开关,在滑轨轻微的动静里,打开了床头灯。

    “睡吧。”

    宴青川说着凑过去,一路从额角亲到唇边:“晚安。”

    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早安?

    郁寻春想着,没劲张嘴,沉沉坠入梦中。

    中途郁寻春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两回,每次他醒,宴青川也会醒。

    “他们要走了吗?”郁寻春语调黏糊,带着睡意。

    宴青川侧耳听一听,确实能听到前院一些响动,他懒得管,又把郁寻春团紧了些。

    郁寻春便又顺势闭上眼。

    这觉一直睡到下午,郁寻春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缓了缓,轻轻拿开宴青川搭在他腰间的手。

    郁寻春下了楼,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走了。

    虽然人走了,但屋里似乎还留着大家玩闹的痕迹,后院里熄了火了烧烤架还摆着,上面还放着两串烤好的蔬菜。

    昨晚不知道谁有床不睡,非要睡沙发,用过的毛毯滑落在地。

    郁寻春把毛毯捡起来,折好放在沙发上。

    他走进厨房,想要看看昨天还剩什么食材,做点吃的。

    一进去,就看到冰箱上的便签。

    [老宴,小寻春,给你俩留了蛋糕。]

    昨天他们一共准备了两个蛋糕,一个用来给蒋洲洗脸,一个用来吃。

    不过他俩没赶上切蛋糕。

    撕下这张,下面还有一张——

    [吃了蛋糕,你俩负责收尾哈;p]

    他们这群人能凑一块不容易,昨天来得断断续续,今天走也走得断断续续。

    也就郁寻春和宴青川早早挪出两天时间,所以一群人丝毫没有负罪感地拍拍屁股就走了。

    郁寻春笑了笑,随手将便签贴到冰箱上,拿出里面的蛋糕。

    顺便清点了一下能用上的食材。

    填饱他和宴青川的肚子还是绰绰有余。

    郁寻春迅速拟定了几个菜单,准备先吃两口蛋糕垫吧垫吧肚子。

    他饿了。

    郁寻春站在岛台边切蛋糕,他不是特别喜欢吃甜食,但很饿的时候,奶油的香甜比平时更显诱人。

    他先切了一小块喂到嘴里解馋,才拉开橱柜拿盘子。

    肩头一沉,宴青川没骨头似的贴在他背上,下巴垫着他锁骨,探头看了眼:“在干什么?”

    郁寻春切了小块蛋糕喂给他。

    他抖抖肩,让宴青川让开。

    宴青川顺势让到旁边,半坐在岛台边,手一抬,撕下了蒋洲等人留下的便利贴。

    团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两人都不太喜欢吃甜食,并没有分食多少蛋糕,郁寻春又简单做了顿饭,吃饱了后双双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宴青川在收拾桌上的垃圾。

    郁寻春清理好烧烤架,问他放哪里。

    两人目光对视,宴青川勾勾手,郁寻春疑惑地过去,又被他按着脑袋亲了一顿,然后才告诉他放到地下室去。

    山上没有垃圾桶,宴青川把所有垃圾都打包好放在前院门边,等着明天离开时再装车带下去。

    他从院子里路过,郁寻春在厨房整理东西,两人一对视,都不用宴青川勾手了。

    郁寻春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又是一顿亲。

    总之就是,由宴青川起了这个头之后,对视就像是什么暗号一样,只要一对上眼,两张嘴就跟磁铁似的吸在一起了。

    郁寻春也很奇怪,他怎么一看到宴青川就想亲他?

    就连晚上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着看着也没人在意电影里在演什么了。

    就好像以前克制的,隐忍的,在昨晚那个吻后要全部补偿回来一样。

    直到隐隐有些擦枪走火,郁寻春按住了宴青川的手:“不行。”

    “为什么?”宴青川从他胸前抬头,吻落在颈侧,又亲上他下巴。

    他勾了勾郁寻春裤腰:“你不是也很有感觉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郁寻春抓住他作乱的手。

    但问题是,这又不是在他们自己家,难道因为朋友不在家,就能在朋友家做这种事?

    郁寻春不行,他接受不了。

    代入朋友,他更接受不了。

    宴青川抱着他的腰笑。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郁寻春不为所动,拎着快被他拽下去的裤子,让他起开。

    宴青川不起。

    郁寻春把宴青川从自己身上掀开,要下沙发。

    宴青川在后面长臂一勾,又让郁寻春跌了回去。

    他蹭蹭郁寻春耳朵,凑近小声说,“这山上平时也没人来。”

    郁寻春沉默一瞬,红成一只虾子。

    “宴青川!”他怒吼一声。

    “我是说这套房子平时也没人来,一两年也指不定能用上一回。”他笑着掰过郁寻春的脸,“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野——唔!”

    郁寻春猛地捂住他的嘴:“不许说!我没有!”

    “辣一眼呜诶么哇哦冯。”

    (那你脸为什那么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郁寻春撂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急急忙忙跳下沙发,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飞速窜出宴青川视野。

    宴青川笑得不行,从沙发上探起头,扬声:“寻寻,电影不看了吗?”

    “你自己看吧!”郁寻春恶狠狠地声音从楼上飘下来。

    宴青川笑得更起劲了-

    第二天,睡醒后吃了早午饭,郁寻春和宴青川才离开。

    到家后郁寻春准备去楼上工作。

    宴青川拉住他:“那我呢?”?

    “你就没工作?”

    宴青川有理有据:“我休假,为什么还要工作?”

    好像是这么个理。

    假期还剩大半天,去工作确实有点浪费。

    郁寻春无奈:“那你想干什么?”

    宴青川还能想干什么,他想干昨天没干完的事。

    郁寻春看了眼窗外:“现在还在白天。”

    “自己家分什么白天晚上。”

    “你……”

    “自己家。”

    “我……”

    “自己家。”宴青川抓着他的手腕,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他垂眸问他,“你不想?”

    本来郁寻春已经忘了昨天的事,被他一提,就想了。

    宴青川立刻托起他的下巴吻上去。

    “等一下,我还没洗澡。”

    “你昨晚洗了。”

    “那你昨天吃了饭今天就不吃了?”

    “也不是非吃不可。”

    “别贫嘴了,快让开,我要先去洗个澡。”

    “一起洗。”

    宴青川步步紧逼,郁寻春半推半就,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客厅里隐约飘出郁寻春带着笑的话:“你别烦人了。”

    水汽很快模糊了浴室的隔断玻璃。

    上面雾蒙蒙地映着两个身影。

    水声淅淅沥沥,郁寻春突然惊呼一声,他被宴青川一整个抱了起来:“等一下!”

    “怎么了?”宴青川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会掉的,抱紧我。”

    这根本就不是掉不掉的问题。

    他将头顶在宴青川肩上,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宴青川直接拉开浴室门,身上的水也没擦,就这样抱着他上楼,水渍一路从浴室门口延伸到二楼卧室。

    屋里很安静,偶尔会有难耐的声音飘出,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走廊上,给墙角的龟背竹镀上金色。

    龟背竹的影子映在墙面,风过,墙上的影子晃晃荡荡。

    太阳西斜,落下,月亮接岗,院子里的灯悉数亮起。

    风停了,灯光下,龟背竹的影子也停了。

    郁寻春躺在床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宴青川从楼下给他倒了杯水上来,郁寻春也不想喝。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并不想理他。

    宴青川将水放在床头,他趴在床边,拿头去顶郁寻春后背:“寻寻。”

    他顶一下,郁寻春往另一边拱一下。

    顶一下拱一下,很快宴青川就顶不到他。

    宴青川上床,趴在他身上晃他,亲他,撒娇:“笑一个嘛,别生气了。”

    郁寻春笑不出来,他拍开宴青川的手,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在床上疯狂蹬腿。

    他五岁就不尿床了!!

    啊啊啊啊啊气死他了,全怪宴青川!!

    让他停他也不听!!

    宴青川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挪。

    见他安静下来,说:“寻寻,那不是n——”

    啊啊啊啊啊!!

    他不要听他不要听!!

    郁寻春开始蹬腿。

    宴青川默默闭嘴。

    过了会儿,他又试图:“你难道不舒f——”

    啊啊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

    郁寻春又开始蹬腿。

    宴青川笑着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压着他的腿,不让他蹬。

    他把郁寻春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里面不热吗?”

    郁寻春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头发乱糟糟的,脸也很红,大口呼吸着空气:“别跟我说话,不想和你说话。”

    “但我就想和你说完怎么办?”

    他蹭蹭郁寻春的脸,又亲他,郁寻春别开脑袋不让他亲。

    宴青川说:“别生气了,嗯?好不好?”

    他又亲又蹭的,像条黏人的大型犬。

    郁寻春闷声:“下次不许这样了。”

    宴青川:“你不喜欢?”

    郁寻春:“……不喜欢。”

    “不舒服?”

    “……不舒服。”他咬牙切齿。

    爽是爽了,但心理的羞耻在事后攀至顶峰,郁寻春光是看到那一片狼藉就两眼一黑。

    宴青川:“……那我下次注意。”

    得到答复,运动后的困倦袭来,郁寻春很快就睡着了。

    宴青川去隔壁卧室好一番收拾整理,把床单塞进洗衣机,才回到床上。

    早上,郁寻春稍微比宴青川起得晚一点。

    他坐下吃早饭时,宴青川已经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去上班了。

    路过餐厅,宴青川走过去,单手半握住郁寻春脖颈,拇指顶着下巴让他抬头,俯首吻他。

    一吻毕,他摸了摸郁寻春的唇角:“我走了。”

    郁寻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厨房里背对着他们的刘叔,手掌在宴青川腰间推了下:“快走吧,路上小心。”

    宴青川走了。

    吃完早饭,换好衣服,郁寻春也出门了。

    晚上,他比宴青川回来宴青川回来得晚些,宴青川在车库门口接他。

    还没下车,他就看到宴青川穿着家居服,抱胸斜靠在门框上。

    郁寻春关上车门走过去,宴青川站在长廊的台阶上,背后是家里暖融融的灯光。

    两人一对视,宴青川弯腰,郁寻春垫脚,又在门外吻了几分钟。

    郁寻春笑了笑:“我回来了。”

    宴青川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两人都会接吻。

    有时候是深吻,有时候就是亲一亲。

    即使匆忙得差点忘掉,郁寻春走到玄关也要刹一脚,回头亲一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宴青川。

    这好像变成了两人每天开启和结束工作的一个仪式。

    这天郁寻春回家比较晚,到家却发现宴青川不在,绕着屋子找了一圈之后突然想起来,早上宴青川说晚上有个什么晚宴要参加来着。

    刘叔已经离开了,桌上盖着给他们准备的晚饭,也只有郁寻春一个人的量。

    郁寻春把盘子放进微波炉。

    吃完饭,无所事事地郁寻春上楼工作去了。

    宴青川参加的是一场慈善的拍卖晚宴,不仅有商界名流,也有很多影视明星。

    宴会不对外,但有很多人会想尽办法混进来,明星艺人也想着能在这里搭上某个资本。

    宴青川身边的人就没断过,大大小小的企业老总,有的还带着自己年轻的男女伴。

    宴青川滴水不漏地应酬着,实际上脑子已经飞回家有一会儿了。

    也不知道寻寻回家了没有?

    “宴总?”

    “抱歉,您这个项目我并不是很感兴趣。”宴青川笑笑,“或许您可以找一下别的投资人。”

    打发走身旁的人,宴青川扫视了会场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离开。

    他拍拍陈助理的肩:“后面就交给你了。”

    陈助理垮着个苦瓜脸。

    “宴总。”有人叫住宴青川。

    “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有什么可以先找我助理沟通。”宴青川转头,目光在触及招呼自己的人时,顿了一下。

    郁沛,郁寻春的父亲。

    如果不是事先看过他的资料,宴青川一点也不会将这个男人和郁寻春联系在一起,他和郁寻春长得一点也不像。

    戴着眼镜,儒雅的长相不像是个商人,更像是大学教授。

    他笑着上前,是和别人如出一辙的讨好姿态:“不会打扰您很久的。”

    郁沛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接递上一份项目书:“这是我们公司准备开展的新项目,前景很好,希望您可以看一看。”

    陈助理替宴青川接过:“宴总现在有事,具体事项您和我沟通吧。”

    郁沛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依旧把文件交给了陈助理。

    但他却并没有和陈助理沟通,反而追着宴青川走了几步:“宴总,这真的是个很好的项目,之前很多企业想要投资我都没有同意。找您,我也是想说亲上加亲,赚钱的事当然还是自家人优先,您说是吧?”

    他的话意有所指,宴青川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礼貌笑容,没有回应任何话。

    即将走出宴会厅,上酒的侍者不知怎的突然跌倒,撞到了他旁边的人,那人手里的酒尽数泼到了宴青川身上。

    而对方也被侍者盘里的酒泼了满身。

    高脚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

    怀里的人抬起头,酒液坠在他发尖,滴在脸上,顺着下颚滑落。

    琥珀色的眼满是错愕,不是郁池夏又是谁。

    宴青川退后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这场晚宴,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开的酒也都是名贵的酒,随便一瓶都顶侍者一个月的工资。

    他疯狂给郁池夏和宴青川道歉。

    经理匆匆赶来,一边骂他,一边向两人道歉。

    “没关系,他也是不小心的。”郁池夏替侍者说话,还让经理不要太苛责他,转头对宴青川道歉,“抱歉宴总,您的衣服我会赔偿的。”

    他仿佛连自己的满身狼狈都顾不上,抬手想帮宴青川擦一擦。

    宴青川避开了他的手,从一旁侍者手里接过毛巾,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衣襟上的红酒。

    他今晚穿的是深色的西服,被酒浸湿的地方颜色更深。

    经理请他去楼上换套衣服,郁池夏也一脸抱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仅要赔偿宴青川的衣服,还要承担侍者的过错。

    陈助理晚了几步凑到宴青川身边:“没事吧宴总。”

    “来得正好,”宴青川把染色的毛巾放回侍者托盘,对陈助理道,“和这位先生沟通下赔偿事宜。”

    他没兴趣在这里多呆,既然郁池夏要赔,自然要让他赔。

    宴青川又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准备离开。

    “宴总。”郁沛说,“您这样出去有损您的脸面,不如我先陪您去换一身干净的。刚才撞到您的是我的小儿子,也是寻春的弟弟,您就这样走了我实在有些过意不过。”

    宴青川转头,郁沛以为有戏,一喜。

    却见宴青川朝那边一脸内疚的郁池夏走过去。

    郁沛紧张了一瞬,他知道他这个小儿子一向都是讨人喜欢的,如果郁池夏能赢得宴青川的青睐,那郁家也会跟着扶摇直上。

    郁池夏不像郁寻春,心里都是这个家。

    他见宴青川俯身在郁池夏耳边说了一句话。

    随后掏出手机,边接电话边离开。

    郁沛急了:“刚宴总给你说了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留下他?”

    郁池夏低着头默不作声。

    半晌后对郁沛扯出一个笑:“爸爸,我先去换身衣服。”

    他一边擦着身上的酒液,一边离开宴会厅。

    郁池夏捏着毛巾,越擦越快越擦越急,就算进了包厢也完全没停手。

    他狠狠咬着牙,琥珀色的瞳尽是凉意。

    宴青川对他说了什么?

    当时宴青川凑到他耳边,说的是:“谢谢你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抢走了寻寻身边那些虚伪的人。”

    那一瞬,郁沛瞳孔猛地一缩。

    而下一秒,他看到了宴青川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

    寻寻两个字后面,还带着爱心。

    光是想到那跳动的名字,郁池夏就想杀人。

    第68章 第 68 章

    第68章

    叩叩。

    有人在外敲门。

    郁池夏停下手:“请进。”

    是来送衣服的侍者, 郁池夏没回头,让他把衣服放旁边。

    但话说完后,侍者并没离开:“郁少。”

    郁池夏转身,是在宴会厅里出错的侍者, 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 穿着便装, 想来是被开除了。

    两人对视,他态度虽然好,但丝毫不退让:“您答应我的。”

    郁池夏递给他一张卡:“一分也不会少你。”

    侍者这才离开。

    没错, 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宴会上, 侍者都是受过专业培训的,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一切不过都是郁池夏一手安排的, 虽然他丢掉了工作,但郁池夏给他的钱顶他大半年的工资。

    只是事情并没有如郁池夏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们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就喜欢这种调调吗?

    单纯的,无害的,完事替别人考虑和兜底的白莲花。

    宴青川居然说他手段低劣。

    实在是好笑!

    低劣又怎么样,有的是人吃这一套!

    郁沛、简司州、程晁,还有哪些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就喜欢他这幅模样!

    郁池夏难道不知道他们虚伪又自大?

    他当然知道,他早就看透了这群让人作呕的人。

    郁沛不管表面上对他有多好,嘴里类似于自己是他最优秀喜爱的孩子的话说得多好听, 但仅仅是做了一件让他丢脸或者不满意的事, 等待他的就是迎面而来的耳光和斥责。

    他根本没拿自己当儿子, 哪个父亲会让小儿子去抢大儿子男朋友的?

    还有刚才, 他是觉得简司州不够,又想让他去抢宴青川吗?

    可惜, 郁寻春遇到真爱了,老东西怕是要气死吧哈哈。

    简司州更是,当初郁池夏不过是“不小心”让他撞见了郁寻春对自己冷眼相对的场面,再在他面前掉几滴眼泪,他马上就觉得郁池夏可怜死了。

    那不过是因为郁寻春强硬又独立,满足不了他所谓的保护欲,因为郁寻春不会照顾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至于程晁,那更可笑了。

    他明明是和郁寻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朋友,明明知道郁寻春有多不喜欢他。但郁池夏只是装装样子,他就背着郁寻春和他常年联系,只要他打着关心郁寻春想要和他好好相处的幌子,不管他问程晁关于郁寻春的什么事,他都会告诉自己。

    父子不父子,恋人不恋人,朋友不朋友。

    怎么不虚伪?

    偏偏郁寻春是个傻子,对这些虚伪的人倾尽真心。

    既然他们都可以,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看看他呢?

    在这个恶臭的家里,明明他们都是身处底层的人,明明他们都是地下室的老鼠臭水沟里的蟑螂,为什么郁寻春宁愿去别人身上汲取那点不存在的温暖,也不能看看他呢?

    为什么不能牵他的手?

    为什么不能拥抱他?

    为什么他不管如何被打压被折磨,他都能挺着背去反抗!

    为什么他反抗的时候,不能带着他一起!

    没错,宴青川说的一点都没错。

    郁寻春就是应该谢谢他。

    如果不是他掀开了这些人虚伪的面具,他亲爱的哥哥又怎么会遇到宴青川那样,一心对待他的人。

    他确实应该谢谢他。

    郁池夏闭着眼,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暴躁,但最后宴青川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字,不受控制的在脑中浮现。

    寻寻。

    寻寻……哈,寻寻!

    多亲昵,多好听的名字啊。

    哐啷——

    茶几上的东西,尽数被扫落在地,郁池夏低垂着脸,胸腔不断地起伏着,双眼赤红地盯着地毯。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那样叫郁寻春!

    郁寻春离开了,逃出去,那他呢?

    “郁少?”屋外有人敲门,“听到您这边有声音,需要帮忙吗?”

    郁池夏缓缓抬起头,落地窗上映出他此刻的脸,扭曲的表情,愤恨的眼神,还有浑身的戾气。

    他和玻璃上的自己对视一瞬,上勾唇角,扯出一个恰好到处的微笑。

    “不好意思,”郁池夏一脸歉意,“我刚才不小心撞掉了茶几上的东西。”

    侍者连忙上前收拾:“您没受伤就好了。”

    郁池夏笑了笑,离开包厢重新回到了宴会上。

    郁沛带着他和其他企业的老总打招呼,直到宴会结束,父子俩前后上了车。

    司机将他们送回家。

    郁沛坐在郁池夏旁边,不怎么高兴:“一件衣服而已,至于吗?从那个陈总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宴总对郁家什么态度了。”

    他说的陈总,就是陈助理。

    宴青川让他留下来处理赔偿问题,他便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给郁家留,原价赔偿,一分也不少。

    郁沛顾忌着面子,当然表现得非常积极。

    实则他很是不满。

    就宴青川和郁寻春的关系来说,他好歹也也算是宴青川的岳父,结果连个助理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还是郁寻春的问题。

    一点也不为他们家考虑,背靠宴家这棵大树,就应该多多反哺,这么长的时间里,不往家里塞资源不积极促成郁家和宴氏合作就算了,这样看,估计从没在宴青川面前替他说过好话。

    还真是个白眼狼。

    “还有你,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想办法把宴青川留下来。”

    郁池夏低着头,认错态度非常好:“对不起爸爸,是我没做好。”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到你手里。”

    郁沛冷脸下车,郁池夏坐在车上没有动,直到司机出声:“小少爷?”

    他打开车门,还不忘笑盈盈地向司机道歉。

    夜深了,家里也安静,但郁池夏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等他们的席余馥。

    别墅里大多数的灯都灭了,只有客厅留着一盏小灯,光线昏黄。

    席余馥就那样静静坐在昏暗的光线中,啪嗒啪嗒拨弄着她的佛珠。

    这一幕郁池夏也很熟悉,小时候她每次要对郁寻春发难时,就是这样的。

    默不吭声,但风雨欲来,给人极强的心理压力。

    不过那份压力,仅针对郁寻春一个人。

    郁池夏对她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

    而郁沛,路过客厅,连目光都没往她那边瞟一下,径直往楼上去。

    席余馥叫住了他:“郁沛,我们聊聊。”

    “有什么不能明天说?”郁沛扯着领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工作一天很累了,你最好不要无理取闹。”

    郁池夏办迈进屋里的脚收了回来,靠在门后,点了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里闪烁,屋里,席余馥和郁沛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无理取闹?你这些天天天带郁池夏出去应酬,我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了?”席余馥厉声,“我告诉你郁沛,我还没有死,我绝对不可能让那个私生子继承这个家!”

    “二十年了,席余馥。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有意思吗你?谁来继承这个家,你一个吃我用我的女人,有什么发言权!”

    “哈?郁沛,说这个话你也不怕被雷劈!要是没有我你郁沛能够今天?要不是我当初倾尽一切地帮助你,你郁沛早就破产跳楼了!”

    “一点恩惠和帮助就值得你念叨一辈子。席余馥,要不是看在这件事情上,你以为我能容忍你到现在?”郁沛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当初给了我多少钱,而我现在又赚了多少钱,别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你自己一个人身上。”

    “要是没有我,你只是一个破拉琴的,你能穿金戴银住豪宅开豪车?”

    两人怒目相对。

    看看,这就是男人。

    当初追求你的甜言蜜语,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独一无二,哄得她为他掏心掏肺,给人又给钱。

    她带郁沛回家,结果郁沛满脸不高兴,说席父看不上他,说他配不上席余馥。

    为此,席余馥还和家里决裂。

    她本来在家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她当然要选择更看重她的。

    她把一切都给了郁沛,她不嫌弃郁沛穷苦的出身,她也不认为郁沛会一事无成,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拿给郁沛让他去挽救他那个岌岌可危的小公司。

    当初对她感恩戴德,发誓一辈子对她好,现在却说不过一点小恩小惠,说她是个破拉琴的。

    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好笑至极。

    在家里,她虽然不受父母重视,但至少在金钱和物质上,从没被亏待过!

    她如果是为了钱,当初根本就不会和郁沛在一起!

    “不管你怎么说,郁氏也有我的股份,它不是你一个人的。”席余馥脸都气白了,咬牙切齿,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让郁池夏那个小杂种继承公司。有本事,你就搞死我。”

    郁沛快步从楼梯上下来:“席余馥,你从来就没有和我一条心过。郁池夏怎么说都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他!你想让郁寻春继承公司,那你看他想吗?

    “他一走就是一年,有问过你问过我一句吗?傍上宴氏那么大的集团,换成小夏,早就帮扶我们家了!你儿子呢?但凡他在宴青川面前帮我们说句好话,我今天也不可能被宴青川当面下了面子!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郁沛隔空点点她,“别以为你两句话就能威胁我。我告诉你,公司是我的,我要给谁就给谁,你没有权利置喙!”

    郁沛根本没有把席余馥的威胁放在眼里,转身上楼,房门摔得“砰”一声响。

    片刻后,席余馥也回了房间,同样不甘示弱地摔上房门。

    家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郁池夏撑着膝盖站起来,拿鞋底随便蹭了蹭脚边的烟灰。

    狗咬狗,真是精彩的一出戏。

    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生出郁寻春那样的人的。

    他没有上楼,反而站在客厅的窗边,继续抽着手里只剩下一点点的香烟。

    从客厅的窗户望出去,是一大片花园,这块花园一直是家里的管家在搭理,除了冬天,都会盛开各式各样的画。

    一大簇蔷薇爬满了两米高的铁栏,一到五月,就会满墙开花。

    郁池夏第一次看到郁寻春,就是在那里。

    他拿着剪刀,和园丁一起站在院子里修建花枝。

    蔷薇开在他身后,阳光落在他身上,连蝴蝶都扇着翅膀,小心翼翼地停在他肩膀上。

    他对被管家带回来的陌生男孩感到好奇,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扑闪着蝴蝶翅膀一样的睫羽,笑着问他是谁。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郁池夏就是那个席余馥天天在他耳边说的,破坏他家庭的私生子。

    那时候在席余馥的管控下,他也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机会。

    每天唯一的闲暇,就是练完琴学完习后,去院子里休息十几分钟。

    第一次看到郁寻春的时候,郁池夏就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结果郁寻春牵着他的手走进屋里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席余馥。

    他看到两人相牵的手,给了郁寻春一个耳光。

    从此,郁寻春对他,再也没有任何好脸色。

    不管郁池夏如何讨好他,如何亲近他,郁寻春都会冷着脸叫他滚。

    手背的灼痛让郁池夏回神。

    手上的烟几乎快要燃到尽头,但仍苟延残喘地亮着微弱的火光。

    甩掉手背的烟灰,郁池夏将烟蒂送到了窗帘边。

    火星缓缓爬上流苏,一点点蚕食着。

    郁池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缓慢攀爬的火点。

    半晌,在窗帘上冒出一簇火苗之际,徒手将其抓灭在掌心。

    掌心绯红一片,郁池夏却仿佛丝毫不觉得疼,转身回了房间。

    他恨不得将屋里的人全部烧死,但是……如果他们活着郁寻春能回来,那么郁池夏可以忍耐。

    只要郁寻春能够回来-

    第二天,郁池夏又接到了简司州的电话。

    简家现在情况比之前更不好,已经濒临破产,简司州没了利用价值,郁池夏已经很久没有搭理过他了。

    他打来的电话,郁池夏都没有接过,每次都是丢在一旁等他自己挂断。

    今天也是一样,但简司州却在电话结束后,给他留了言:“小夏,有点关于郁寻春的事,我想和你聊聊。下午三点,不见不散。”

    郁池夏捏紧了手机。

    他准时踏入了和宴青川约好的咖啡厅。

    许久不见,简司州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连胡子也没心思刮,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简总毫不相干。

    “抱歉简哥,”郁池夏柔声道歉,“我前段时间一直被爸爸禁足在家,最近虽然解禁了,但手机都被他收了,他不允许我再和你有联系。对不起。”

    郁池夏也瘦了,他本来就瘦,现在小脸更尖。

    因为他不接电话,简司州确实很生气,甚至想过要狠狠地质问他一顿,但看到他这样自责的模样,肚子里的气虽然不能说全散了,至少也是说不了什么重话的。

    小夏本来就是一个柔弱的人,他怎么反抗得了他强横的父亲。

    或许也是在逃避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简司州不愿意去怀疑郁池夏这话的真假。

    两人相对无言。

    郁池夏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率先开口:“你说有关于我哥的事,是什么事?”

    难道除了郁寻春,你就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话?

    简司州不由心想,为什么不关心关心他?为什么不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累不累?

    “简哥?”看他脸色不好看,郁池夏道,“你还好吗?”

    简司州当然不好了。

    那位在公司里和他们争锋相对的张董,在不久前突然带着大批高层出走,简司州还以为是他们终于在这场内斗里取得胜利。

    没想到张董带走的不仅是核心高层,还有简氏的核心技术,以及上下游的最大的生产公司和销售链。

    而他成立的新公司的最大资方,就是宴氏!

    这代表什么?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是争夺简氏,而是要架空他们!

    他们带走核心产业链,留给简家父子的,不过是个空壳子!

    还是一个负债累累官司缠身的空壳。

    简氏基本已经没救了,现在已经进入了清产核资的流程,破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简父更是在知道宴氏投资张董成立新公司狗,气得扇了简司州两个耳光,然后脑溢血进了医院。

    至今还躺在病床上。

    而简司州的两个哥哥,已经跑到国外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简氏的压力,都压在简司州一个人身上,弄不好,他还有可能会去坐牢。

    当然,这些简司州并没有告诉别人。

    他勉强对郁池夏笑笑:“小夏,在说和郁寻春有关的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简哥你说。”

    “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郁池夏沉默片刻,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这不是简司州第一次对他示好表白,但郁池夏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简司州这个问题。

    以前简司州每次向他表明心意的时候,郁池夏总会说“你是我哥的男朋友”“我们不能做对不起我哥的事”这类模棱两可的话。

    这些话,听到简司州耳朵里,和他喜欢他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他却越来越迟疑,对于郁池夏来说,他到底算什么?

    简司州说:“昨晚伯母找我,她同意了我和郁寻春结婚的事,并且表示愿意尽力帮我渡过难关。但她要求我……和你划清界限,并且从你和郁总手里,替郁寻春夺回郁氏。”

    郁池夏没说话,垂眸搅着咖啡。

    简司州握住了他的手。

    “小夏,我找你,就是想要从你嘴里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

    他好像非常为难。

    他像一个深情的电影男主角,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得已要和郁池夏分开的理由。

    但他希望能从郁池夏嘴里听到他想听的话,或许,他甚至期待着郁池夏不仅不会怪他,还愿意等他。

    所谓的从他手里夺走郁氏,很难说他没有想过依仗着郁池夏的“爱”让他双手奉上。

    他好像是那个古代的皇帝,他想要郁池夏继续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郁池夏笑了。

    他依旧低着头:“那你们打算怎么让我哥回家呢?”

    简司州不太清楚,他是没有任何办法,他都快被宴青川玩死了,他怎么可能再往他面前凑。

    “或许伯母有什么办法。”

    席余馥能有什么办法?

    郁池夏忍不住去想,和他们不同,席余馥是郁寻春的妈妈,就算她像简司州那样闯到宴青川家里去,宴青川也不可能对她怎么样。

    但席余馥真会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吗?

    郁寻春又会愿意跟她走吗?

    这些年,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无比清楚这位继母的控制欲。

    可郁寻春现在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他现在比席余馥更高大更有力量,只要他不愿意,席余馥也奈何不了他。

    但郁寻春真的不会跟席余馥走吗?

    那可是他妈妈。

    不管他跑多远,二十多年来对于母亲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小夏,”简司州打断了郁池夏的沉思,“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郁池夏不由扶额。

    怎么说,他觉得相比他们,席余馥带回郁寻春的可能性确实更高。

    而简司州要和郁寻春结婚,他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要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再和简司州演什么戏了。

    有时候和他周旋,郁池夏也觉得挺恶心的。

    他抬眸看着简司州的眼睛,笑得有些讽刺:“如果我说是的话,那你愿意为了我,拒绝我妈妈吗?”

    简司州目光闪烁:“小夏,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困难。”

    “我知道的,简哥。”郁池夏善解人意地拍拍他手背,从他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只是既放不下我,也放不下我哥,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而已。”

    简司州错愕地望着他,像是不理解郁池夏为什么能说出这样带着深深凉意的话。

    他虽然还在笑,但笑容却和以前完全不同。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

    郁池夏起身,俯视着简司州:“你放心,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哪怕一点。如果你们真的能让我哥回来,并且将他留下,那我会把整个郁氏都交给他。”

    什么郁家,他根本不稀罕。

    简司州却回不过神,拉着郁池夏不让他走:“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几年他对我的需要都是骗我的?”

    他脸很黑,眼睛却很红,不仅不相信郁池夏的话,还替他找好了理由:“小夏,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肯定是无法接受才说出这样的气话想和我划清关系。”

    “你放心,我和郁寻春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只会喜欢你。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三年,就三年,你等我三年我——”

    “你果然听不懂人话!”

    郁池夏猛地甩开简司州的手,他力道大得出奇,简司州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摔到地上,狼狈地支撑着一旁的餐椅。

    桌椅都被他挤歪到一边。

    他满目惊愕,似乎不明白郁池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劲,他不是连瓶盖都总是拧不开吗?

    郁池夏甩甩手,手腕上是简司州的指痕。

    “简哥,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需要你。是你自己觉得我需要你,然后贴上来的。”郁池夏上前两步,笑着拍拍他的脸,“我不过是配合你演戏,你怎么还当真了。”

    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这块手表上镶嵌的祖母绿都产自哥*比亚, ”顶级腕表展示会的经理,戴着手套从展示箱里取出一支镶满祖母绿的手表,向宴青川介绍道,“宝石之间由白钻和白金点缀……”

    “宴总。”

    陈助理接完电话回来, 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 经理适时停下, 安静等在一旁。

    宴青川微微侧头,陈助理轻声:“郁家出事了。”

    “抱歉。”宴青川将手里的高脚杯递给侍者,对经理点了下头, 和陈助理前后走出宴会厅。

    陈助理表情很严肃。

    宴青川问:“什么事?”

    陈助理道:“几分钟前, 席余馥女士被救护车拉走了。”

    “什么情况, 严重吗?”

    “已经在联系医院那边了, 但具体原因暂时还不清楚,不过阵仗挺大的。”陈助理斟酌道,“听郁家的保姆说,好像是夫妻两人在家发生了一些肢体冲突。”

    宴青川扫他一眼:“有什么就直接说。”

    陈助理说:“保姆说郁沛要把席余馥打死了。”

    宴青川顿了下,接着加快脚步:“医院那边继续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助理驻足在车旁,点点头。

    宴青川矮身坐进车内,油门一踩,径直离开了这场展示会。

    回到家,郁寻春窝在沙发上看书,看到他还有些意外:“不是说去酒会了吗?”

    宴青川下车后大步跨进屋内, 连车门都没顾上关, 站在郁寻春面前时, 稍微有一点喘。

    他看起来很着急, 郁寻春有些奇怪,不由放下书起身:“怎么了?”

    “寻寻, 你妈妈受伤了。”

    如果只是小伤,宴青川断然不会这么着急,郁寻春猛地抓住他的手。

    宴青川反手握住,牵着他往车库走,一边安抚他一边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

    “按时间应该已经送到医院了。”宴青川说,“你别着急,我先送你过去,那边有什么消息陈程会——”

    话未说完,陈助理的电话进来了。

    宴青川立刻接通。

    陈助理那边沉默了片刻:“宴总,目前有两个消息。”

    “不要废话。”

    “席女士没事,全须全尾,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宴青川皱眉:“什么意思?”

    陈助理心情很复杂。

    席余馥选择的医院,并不是宴氏控股的医院,但想要查到确切的消息也不难。

    即使医院那边和郁家关系颇深,但也始终会有想要卖宴氏面子的高层。

    于是陈助理得到了两个消息。

    席余馥一点事也没有是内部信息,而对外的信息是,席余馥重伤且病危。

    而她演这一出戏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为了逼郁寻春现身。

    没有哪个孩子会在听到父母生死未卜的消息时,还能坐得住。

    “对外的消息,需要给她压下去吗?”陈助理问,保姆那套说词,已经传出去了。

    再加上医院对外的暧昧态度,已经有些盯着豪门动向的媒体闻风而动。

    “不用管。”

    “还有一件事,简氏这边最近有一笔资金流入。”

    宴青川沉着脸挂掉了电话。

    郁寻春紧张地等着:“陈助理怎么说?”

    见他脸色不好看,他一瞬间就脑补了很多,脸都白了,连宴青川组织语言的几秒都等不了,抖着手去拉车门。

    “你能先送我去医院吗?”郁寻春说,“我现在可能开不了车。”

    “寻寻。”宴青川单手将车门按了回去。

    他一只手抓着郁寻春的手腕,一只手撑着车门,是一个阻止郁寻春上车的姿势。

    宴青川很少生气,但现在却有一股火直往上涌。

    “不用去了,”他看着郁寻春,不由连语气都冷了好几分:“你妈没事,她只是想逼你现身。”

    郁寻春的表情直接空白了几瞬,好像听不懂宴青川的话似的:“什么意思?”

    宴青川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脑勺:“郁沛今天根本就不在家,这场戏是席余馥演给你看的。”

    郁寻春的新电话,郁家那边没有一个人知道。

    所以席余馥要想逼他现身,就只能通过一些公众的媒体,而且,她这一手,也不仅仅是为了骗郁寻春回家。

    准确来说,陈助理那边获得的关于席余馥重伤的消息,并不是通过医院官方的渠道散播出去的,而是一些所谓的“我朋友是护士”“我朋友刚好在医院看到了担架上昏迷不醒的xx”这类,无从证实的流言。

    而医院对外是不否认不承认的暧昧态度,再加上从“保姆”那里传出去的家暴言论,很快就能被媒体大肆宣扬,从而导致郁沛名声受损。

    至于席余馥,只要她一直住在医院里,不现身不回应,就会让郁沛陷入舆论风波。

    一旦郁沛卷入这场风波,整个郁氏都会有所牵连,公司董事会便会对郁沛不满。

    即使处处漏洞,但也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虽然席余馥从未接触过什么公司业务,一心当了多年的富太太,但她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她此举,应该是正式和郁沛撕破了脸。

    所以急需郁寻春回家,和她一起抢夺郁氏。

    再加上原本已经孤助无援的简氏,突然的资金涌入,宴青川没有道理不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去。

    简司州虽然人品不行,商场上的手段也低劣不堪,但也是经手过简氏不少生意的人,并且还能在当下苦苦支撑着简氏不彻底崩塌。

    他至少不是个完完全全的蠢货。

    对于孤儿寡母,且没有任何商场经验和资本手段的席余馥来说,至少在她和郁沛争权这件事上,也能算个助力。

    宴青川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办法将这些残忍的话告诉郁寻春。

    席余馥要他回家,为的是郁寻春不脱离她的掌控。

    她要郁寻春继承郁氏,为的是在这场婚姻中获得胜利。

    而为了这些,她又可以无视郁寻春的意愿,甚至说无视一个人应有的人权。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她夺权时,和别人交易的筹码!

    就因为她是妈妈,他是孩子,她就能这样对待郁寻春吗?

    宴青川紧紧抱着他,几乎要将郁寻春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有些事,即使他不说,郁寻春自己也能想到。

    他比宴青川更了解席余馥。

    了解她对郁氏的执着,对郁沛的恨,以及对他的恨。

    他一动不动地被宴青川抱着,手一直垂在身侧,甚至连抓住宴青川衣摆的力气都没有。

    很多时候郁寻春觉得席余馥是爱他的。

    他记得两三岁时坐在席余馥膝头翻阅画本的画面,阳光很好,席余馥会亲他会说他很乖。

    他也记得四五岁第一次学琴时,因为手指痛而嚎啕大哭,她会蹲在郁寻春面前帮他吹手指,说吹吹就不痛了。

    他还记得,留学第一年假期回国时,席余馥到机场接他,看到他就说在国外长胖了些,说他脸上有点肉更好看。

    但更多时候,郁寻春更能感受到席余馥对他的恨。

    恨他在母体中和她抢夺养分,恨他用“妈妈”这两个字禁锢了她一生,恨他不够优秀无法让她满意,恨他失败连个私生子都比不过。

    郁寻春一直试图去理解席余馥,试图站在席余馥的立场去思考。

    成长过程中,他通过压抑自己,去不断满足席余馥对他的情感勒索。

    他有时候也会感到很无奈,很痛苦和伤心。

    他会想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和经历这些。

    郁寻春确实对席余馥很失望,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她,所以他只能逃。

    就像席余馥在席家觉得压抑喘不过气,要借着郁沛逃走一样。

    但就算是这样,郁寻春也没有办法做到对席余馥漠不关心。

    他可以不和席余馥联系,但他无法在面对她受伤消息时无动于衷。

    郁寻春对席余馥本能的爱,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把刺向郁寻春的刀。

    郁寻春没有办法不痛苦。

    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宴青川怀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流泪。

    宴青川要带他回屋,郁寻春却石头一样杵在原地。

    很久之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了下眼,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也没什么光亮:“我还是想去趟医院。”

    与其是在和宴青川说话,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我要亲眼确认她没事。”

    “寻寻。”这是宴青川第一次,不想顺着他的意愿去做。

    这半年时间,郁寻春明明已经好了很多,但这一刻,他又像一团死气沉沉的泥巴。

    “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

    郁寻春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

    宴青川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几步上前,抓住他:“寻寻。”

    他现在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去见席余馥。

    郁寻春扶着车门:“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我不想留在那里。”

    他在求救。

    向宴青川。

    宴青川喉头一涩。

    郁寻春抬头看他,眼睫一扇,滚下豆大一颗泪:“好不好?”

    宴青川红着眼眶再次将他拉入怀中,手在郁寻春后背摩挲,不停吻他头顶:“好,我陪你。你不会留在那里的,我保证。”

    郁寻春紧紧攥着宴青川的衣服。

    他差一点,就要再次沉入那片沼泽里,无数的手抓着他往下陷。

    它们千斤重量,坠在郁寻春身上,几乎让他生不出什么反抗的欲望。

    他好像永远也没办法从这场围猎中逃出去。

    但在他彻底陷入其中的那一瞬,当泥沼涌入鼻腔和口中时,郁寻春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现在的他,和过去不一样。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苦苦挣扎,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尊重他爱他。

    手腕上的温度和触感,让郁寻春从那片没有光亮和呼吸的泥潭里,挣了出来。

    “谢谢你。”他对宴青川说。

    他们都在车库里抱了很久,就是静静抱着,一句话也不说,郁寻春也能从宴青川身上汲取到很多力量。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推了他一下,宴青川顺势松开他。

    他擦擦郁寻春泛红的眼角:“好点了吗?”

    “嗯。”郁寻春点点头,“走吧。”-

    郁池夏在等郁寻春。

    此刻天已经黑了,医院里人并不多,非常安静。

    他坐在住院部楼下抽烟。

    不得不说,席余馥想了一个有些出乎他意料,却又各方面都想不出有什么毛病的招数。

    家暴的消息已经被媒体散播了出去,家里的保姆消失了,席余馥不接郁沛电话不回郁沛信息,还找了保镖拦在病房外,虽然没有说是为了防止再次被郁沛伤害,但以“昏迷未醒”的理由拒绝郁沛入内,很难不让人多想。

    人嘛,本来就是捡到一粒芝麻,也能说成是西瓜的生物。

    这种豪门八卦,可比娱乐圈里那些明星争奇斗艳好看多了。

    而网友,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是墙头草,很容易被带节奏,也天然地怜悯弱者。

    虽然没有席余馥被家暴的证据,但郁沛也拿不出他没有家暴席余馥的证据。

    已经气疯了。

    这些年,虽然席余馥在家中和郁沛多有矛盾,但整体还是站在郁沛那一边的,所以郁沛对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郁池夏光是想到他铁青着脸,却又不敢离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怕出门被记者围堵,只能在家里无能狂怒。

    郁池夏今天心情不错,不仅仅是因为看到郁沛吃瘪,更重要的是他要见到郁寻春了。

    这一年里,他们拢共就见了两回,郁池夏怎么能不开心?

    他知道,郁寻春一定会来的。

    郁池夏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但他并不着急。

    他吐出烟圈,在缭缭烟雾里,看到了路灯下走来的人影。

    郁池夏立刻站起来,却在看到另一个多余的人事,沉下了脸。

    随即他冷笑了一下,也是,宴青川怎么会放郁寻春一个人过来。

    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没抽完的烟被郁池夏在掌心团了又团。

    他把烟丢进垃圾桶,迎面走过去。

    那边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郁池夏笑笑,依旧乖巧:“大哥,好久不见。”

    郁寻春静静地看着他:“好久不见。”

    郁池夏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郁寻春不会回应他。

    那边宴青川轻捏郁寻春的手,郁寻春跟着他绕开了郁池夏,两人进到住院楼,郁池夏没有拦。

    甚至他站在原地的表情,并不好看。

    他想过很多郁寻春看到他时的反应,像是厌恶的、恐惧的、愤怒的或者害怕的。

    像他曾经每一次看到自己时那样,即使极力忍耐,即使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都无济于事。

    他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以“郁池夏”命名的开关。

    但今天,这个开关失效了。

    郁寻春平静地,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地,回应了他。

    这明明是一个郁池夏曾经很向往和期待的结果。

    郁池夏却高兴不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脚下,一动不动-

    郁寻春和宴青川进了电梯。

    没人转头去看一眼石头一样立在住院楼门口的郁池夏。

    电梯上到八楼,两人驻足在席余馥的私人病房外,门外站着保镖,拦着他们:“病人还没醒。”

    宴青川正要说话,郁寻春先开口:“我妈应该嘱咐过你们,唯独不用拦我吧?”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

    他们不认识郁寻春,但席余馥确实说过,除了简少爷和她儿子外,不让任何人探视。

    “那这位?”他们看向宴青川。

    郁寻春直接推开病房门,拉着宴青川进去:“他和我一起的。”

    病房里,席余馥甚至连病服都没有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是医院送上来的精致餐点。落地窗外,能看到绿油油的马场。

    她看起来不像生病住院,而像是来度假的。

    看到宴青川席余馥愣了下,却没有出声。

    房间里只有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却压抑至极。

    这是席余馥对郁寻春施压的老套路,不出声不理他,默默坐着自己手上的事,却不允许他离开。

    用不了多久,受不了的郁寻春就会率先低头。

    而这次,郁寻春也一直没有开口。

    倒是宴青川先开了口,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席女士,见你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席余馥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并不打算搭理他。

    郁寻春轻轻扯了扯宴青川的手,示意他离开。

    在来的路上,郁寻春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席余馥。

    他既希望席余馥不会拿这种事来逼他,也希望席余馥不要受伤。

    但是他又害怕席余馥真的没有受伤。

    所以在看到席余馥完好无损时,他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很可笑。

    在见到她的前一秒,踏进病房那一刻他都还对她抱有希望,怎么不可笑。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对席余馥说,但看到她的时候,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席余馥却无法忍受他的态度,在两人转身之际叫住了郁寻春:“郁寻春。”

    郁寻春停下脚。

    席余馥冷声:“你就是这个态度?”

    宴青川一听就生气,正要开麦,却手上一轻。

    郁寻春松开他,几步走到席余馥面前:“你要我什么态度?”

    他声音里压着怒意。

    “你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你希望我对你什么态度?抱着你的腿哭?向你低头道歉认错吗?!”

    郁寻春越说越激动,甚至隐隐有些崩溃的趋势,吼道:“你但凡装一下呢!穿套病服,装得虚弱一点!让你这个卑劣的谎言显得不那么可笑!”

    席余馥手里捏着遥控器:“我说你什么了,你有必要这样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要不是你离家出走不回家,我用得着用这个方法才能见到你?”

    宴青川去拉郁寻春:“寻寻。”

    郁寻春甩开他,在席余馥话后频频点头:“是都是我的错。我离家出走不回家,我不懂事不成熟,你不就是想听这种话吗,那你满意了?”

    “是,你没说我什么!你只是在骗我过来之后,冷暴力我!质问我的态度!明明是你对我有所图,你却不能对我说一句好话!别看了!!!”

    郁寻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猛地砸到电视机上,啪的一声,遥控器四分五裂,电视被砸漏液,新闻仍在播放,屏幕中间却花了一块。

    席余馥猛然起身:“到底是我不和你好好说话,还是你不和我好好说话!”

    郁寻春还要上前,被宴青川拦腰抱住。

    “寻寻,寻寻!你冷静点。”宴青川不顾郁寻春的挣扎箍着他的腰,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你不是来和她吵架的,你不要被她带着走,冷静点好吗。”

    郁寻春大口喘着气,眼前有些模糊。

    明明不该是这样,他明明只是想来看一眼,确认一眼,他没有想要和席余馥吵架发疯的。

    但是席余馥光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理智都没了。

    他抓着宴青川的衣服,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不松手。

    宴青川没空搭理席余馥,他帮郁寻春顺着背,凑在他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哄他,安抚他。

    席余馥只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刺眼极了。

    “郁寻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发这么大的疯。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生你养你就是让你来气我的!”席余馥也越说越委屈,“别人家的儿子都是什么,都是他妈妈的后盾!而你呢?

    “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就一年多不回家!你再不回来,家里的公司都要被郁池夏那个小贱人抢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爸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想找你,连你的电话都打不通,好不容易遇到了,还被一些不相干的外人轮着番的贬低!我就该吗?我就欠你的吗!”

    她显然也气急了,手指着郁寻春,永远不离手的佛珠晃晃荡荡,差点打到郁寻春脸上。

    “你没有错,你怎么会有错,都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当初不应该生你!”

    宴青川甩开她的手,厉声呵道:“席余馥!”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我们母子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席余馥这段时间处处不顺,被宴青川压制,被宴南山讽刺,被郁沛辱骂,还时常从关于席家和郁沛欺骗她的噩梦中惊醒,她压力很大。

    她希望郁寻春回家,站在她身边,支撑着她。

    她想要让这些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看看,到底是谁才能笑到最后。

    结果呢,心心念念的儿子一见面就朝她发疯,一点都没有向着她的意思。

    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和郁寻春的事,关他宴青川什么事,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呵斥自己的名字!

    宴青川有些后悔带郁寻春过来,准备带他离开。

    郁寻春确实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他快不能呼吸了。

    “站住。”席余馥在两人身后命令着,“郁寻春,谁准你走了?”

    没人停下脚步。

    “我叫你站住听到没有!”席余馥对着郁寻春狠狠掷出手上的佛珠,啪的一下,佛珠却没有砸在郁寻春身上。

    倒是替郁寻春挡这一下的宴青川,被砸歪了脸。

    脸侧很快浮现出一道红痕。

    “席女士,”宴青川冷声,“你又在发什么疯。”

    冷漠的眼神,平铺直述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姿态。

    一瞬间,让席余馥汗毛直立。

    以前她是如何审视郁寻春的,此刻宴青川就是如何审视她的。

    不仅是宴青川,宴南山、郁沛,他们所有人,都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俯视着她。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不是我让你生的。”

    郁寻春在宴青川身后, 出声道。

    他声音不算大,席余馥并没有听清:“什么?”

    郁寻春抬头,眼眶是湿的,此刻却没有泪。

    他注视着席余馥的双眼, 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是我让你生我的。你以前在自己家里被忽视不是我造成的, 你要放弃事业选择婚姻也不是我要求你的, 你明明在这段婚姻里什么都没得到却不愿意放手,也不是我逼你的。”

    郁寻春的语气很平静,这大概是他面对席余馥最冷静的一次。

    人大概在对另一个人再也不报有任何期望的时候, 就能彻底从困住自己许久的身份之中抽离出来。

    曾经不愿意说, 总担心会伤害席余馥的话, 再也没了顾忌。

    “这些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的不幸和痛苦,都不是我造成的。你明明早就可以及时止损,但你不甘心,不愿意认输,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所以你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郁寻春静静看着席余馥:“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席余馥哑然。

    她心底烧着一股火,现在就连郁寻春也有资格来审视她了?

    她想要质问他,一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喉咙涩得发紧, 眼眶中不停滚着眼泪。

    席余馥几乎没在郁寻春面前流过泪。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 郁家里每个人她都能数出一箩筐的问题和缺点, 除了她自己。

    低头、示弱, 这两个词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她永远不会有错,更不会认错。

    但此刻, 她看向郁寻春的目光却带着几分痛楚。

    席余馥哑声质问他:“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两人隔空对望,如出一辙的眼睛,相似的脸,他们分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但他们却变成了世界上最知道怎么伤害对方的人。

    是啊,郁寻春怎么能对她说这样的话?

    很多话,在他心底盘旋很久了,以前很多次在争吵时也会挤到嘴边,但郁寻春全都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席余馥不快乐很痛苦,他作为她唯一的依靠,他不想再去刺痛她。

    在这段关系里,谁心软谁就会被伤害。

    看到她痛苦的模样,郁寻春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甚至有些想笑,原来不顾对方的感受这么轻松。

    但他并不因为这点快感而愉悦,他不想因为要转移自己的痛苦,就变成席余馥那样的人。

    他清楚,他和席余馥是没办法修复的镜子。

    他一次又一次对她失望,却始终对她抱有几分期待,但今天,他对席余馥没有任何期待了。

    他既不再期待席余馥的爱,也没有办法再爱她。

    “以前很多时候,我都想过把这条命还给你。”郁寻春并没有回答席余馥的话,而是说,“我甚至幻想过很多次我死后你悲痛欲绝的样子……”

    但实际上,席余馥可能还会责怪郁寻春脆弱、想不开,她并不会因为郁寻春的死亡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席余馥无法和他对话,她在哭。

    “对不起,即使你生下我,但生命也是我自己的,没有办法还给你。”郁寻春拉住宴青川的手,“但是这些年,你养育我的钱我都会还你的。”

    他带着宴青川往外。

    席余馥错愕了一瞬。

    郁寻春这是什么意思?

    要和她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吗?

    凭什么?她允许了吗?她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吗?

    席余馥很慌,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她追了几步:“你还得清吗?我生下你,养育你你还得清吗?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她应该是想挽留郁寻春的,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这个儿子。

    如果郁寻春离开她,她就彻底失去了一切。

    亲情没有,爱情没有,连儿子也没有了。

    但她没有办法去好好表达自己的需求。

    以前郁寻春会迁就她,现在郁寻春不会了。

    他提醒她:“病房外有记者,你确定要这样出去吗?”

    席余馥脚步一顿。

    郁寻春站在门边,手握着把手,回头看了眼席余馥,他张了张嘴,想喊声妈,想说一声再见。

    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再也不会见了。

    他最终只是对席余馥点了下头。

    病房门打开又关上,砰的一下,房间内只留下席余馥一个人。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终于崩溃地蹲了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

    她难道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她想起郁寻春小时候,他明明是一个那么可爱又乖巧的小孩,躺在婴儿床上,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咧着嘴笑,伸着他胖乎乎的小爪子来握她的手。

    他像一团刚出锅的糯米团子,白乎乎软绵绵。

    在郁寻春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席余馥都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可爱的生物。

    他软软趴在席余馥怀里,用没牙的牙龈啃她一脸口水,睡觉一定要握着席余馥的手指。

    这些,都让席余馥的心变得柔软。

    他的存在确实治愈了席余馥很多。

    他让席余馥忘掉了被郁沛背叛的痛苦。

    那时候,每当席余馥和郁沛吵架,明明郁寻春什么都不懂,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但只要看到席余馥哭,他就会跟着一起哭。

    席余馥从没感受过那么浓烈的爱。

    她甚至觉得,又要郁寻春在她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不奢求郁寻春有什么大的成就,也不奢求他成为某个领域的顶尖。

    她可以接受郁寻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为什么孩子一定要优秀才能得到夸奖和喜爱?

    就算郁寻春一生平庸,她也绝对会爱他。

    但这份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是她无休止地和郁沛争吵,郁寻春哭到她心烦的时候?

    还是看到她许久没碰的大提琴,想要试一试,却展现出让人嫉妒的天赋的时候?

    席余馥想不起来了,但随着郁寻春的长大,她偶尔会惊恐地发现她对待郁寻春的方式,和她父亲对她的方式一模一样。

    席余馥也挣扎过,想要改变过,但一看到郁寻春调皮玩闹她就生气。

    她没什么天赋,小时候一练琴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

    他明明有天赋,为什么不努力不珍惜!

    看到郁沛她更生气,连带着看他这个除了眼睛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儿子,更不顺眼!

    郁沛不在家的时候,席余馥还能对郁寻春好一些,关心他爱护他。

    但只要郁沛在家里呆上几天,她很难不因为他而迁怒郁寻春。

    对郁沛的恨,对郁寻春的嫉妒,对他的恨铁不成钢以及对于自己失败的厌恶和不甘心,逐渐掩盖了她对郁寻春的爱。

    那个温柔的母亲,被席余馥关进了角落里。

    她这辈子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在家里,她得不到父母的爱。

    在婚姻里,她得不到丈夫的爱。

    她不想挣扎了,爱这种东西,是最无能最没有必要的存在。她要成功,要证明自己。

    她倾尽一切走到今天,却突然发现。

    她一直都走错了路。

    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她的人,也离开了她。

    席余馥不是个强者,她强硬外表下的底色是懦弱的,所以只有郁沛的出现她才有勇气逃离家庭,又因为郁寻春的存在她才有底气对抗郁沛。

    她永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因为他害怕离开郁沛后,回去面对的是家人的冷眼。

    而她在日复一日中叠加的沉没成本,只会让她和郁沛捆绑更甚。

    席余馥这个弱者,在绝望环境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更弱小的一方举刀。

    但今天,郁寻春却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席余馥,遇到相似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他会态度强硬地离开,即使她切断他所有的工作机会他也不低头,即使她装病示弱他也不服软。

    席余馥在牢笼中变得面无可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而她的小孩,倔强地挺着脊梁,做到了她曾经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这一刻,席余馥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失败。

    做小孩,她不自由不快乐。

    做妻子,她痛苦不堪。

    做母亲,她的小孩只想离开她。

    最重要的是,她忘记了曾经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和期待。

    沙发上的手机不断响起新消息提示音。

    屏幕上,银行入账短信一条接一条:[尾号XXXX账户入账……]-

    病房不远处的逃生通道里。

    郁寻春和宴青川并肩坐在楼梯上,郁寻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不断给席余馥转着账。

    宴青川坐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问他到底要给席余馥转多少。

    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从病房出来,两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直接拐进了楼道间。

    一进门,郁寻春便转身将他抱住。

    宴青川任由他抱着,但没多久,郁寻春就松开了他。

    “不抱了吗?”宴青川说。

    郁寻春看着他,本来推起唇角要笑一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笑不出来了。

    脸侧的红痕看着很刺眼,郁寻春摸上去,也不敢使劲:“痛不痛?”

    宴青川摇头:“没什么感觉。”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替你妈妈?那我不接受。”

    “不是。”郁寻春在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侧,“因为让你陪我来,导致你受伤,我是因为这个向你道歉。”

    “好,那没关系。”

    郁寻春轻轻笑了下。

    宴青川认真看着他:“真的没事了吗?”

    郁寻春手肘架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脸:“我以为我会很痛苦,但实际上除了一开始有些情绪失控外,我好像还好。”

    “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他对上宴青川的眼睛,“在来的路上我控制不住地反复去想,闪回到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里,但越是想这些,我好像越没有办法挣脱开。

    “白尧说,这是因为人类有时候会在痛苦中感到安全。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但用这个逻辑,那些回忆可能也确实会加深我对她的感情。爱、恨、期待还有失望,所以我才很难在她面前保持理智。”

    “谢谢你。”郁寻春握住宴青川的手。

    虽然宴青川因此而受伤,但郁寻春还是庆幸宴青川在他身边。

    他就是郁寻春的锚点,在他濒临失控,差点被那些负面情绪所吞没的时候,一次次将郁寻春拽了出来。

    不然郁寻春大概没办法那么快抽离。

    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他们的关系。

    郁寻春甚至有点想要谢谢席余馥。

    谢谢她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偏激固执强势,让他彻底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他躲起来不见面就能解决的。

    “我并没有做什么。”宴青川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明明他做了那么多。

    他光是存在,光是呼吸,都能给予郁寻春力量。

    郁寻春无声地笑了笑:“好,也谢谢我自己。”

    虽然郁寻春现在已经很少给别人写歌了,但版权费仍然是他当前收入的大头,再加上吕攀那边结给他的款项,也有几百万。

    他全部转给了席余馥。

    做完这些,郁寻春起身拍拍裤子,朝宴青川伸手:“走吗?”

    宴青川扣紧他的手站起来。

    两人也没去坐电梯,就一节节踩着台阶往下,宴青川打量了郁寻春好几次:“真的没事吗?”

    他恢复这么快,反而让宴青川有些紧张。

    “真的没事。”郁寻春说,“你当时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什么话?”

    “你让我别被她带着走。”

    这句话让郁寻春意识到,和席余馥在一起时,他更像是一面镜子。

    他被她激怒也好,委屈也好,生气也好,这些情绪,都不是他的,是席余馥的。

    当郁寻春不再承担她的情绪时,她就“发疯”了。

    才有了宴青川被砸脸的那一幕。

    郁寻春说:“回家路上路过药店买支药膏吧。”

    “这需要什么药膏,”宴青川不怎么在意,“不痛不痒的。”

    走出住院部大门,两人都发现楼下多了一个人。

    简司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和郁池夏在旁拉扯。

    看到他们,郁池夏立刻挣开简司州的手走过来,而因为有宴青川在,简司州不仅没有上前,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像只见到天敌的耗子。

    郁池夏挡住了两人的路:“大哥,可以聊聊吗?”

    郁寻春和郁池夏并没有什么好聊的。

    郁池夏以为他会一如往常的拒绝,或者说,他希望郁寻春像以往那样用一副厌恶和烦躁的表情,拒绝他。

    那样才会让他安心。

    但从郁寻春出现后,郁池夏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特别是当他看到郁寻春平静地从楼上下来时,这份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以为至少他会看到一个崩溃的郁寻春。

    就像上次在咖啡厅那样。

    可惜郁寻春并没有让他如愿。

    他静静看了郁池夏两秒,又看了眼宴青川,复而问:“你想聊什么?”

    郁池夏狠狠一窒,眼眶立刻就红了,想去拉郁寻春的手,看起来非常卑微:“哥,你能不能不讨厌我?”

    郁寻春甚至都没有甩开他的手:“可以。”

    郁池夏立刻不说话了。

    他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郁寻春等了片刻,见他没了下文,抽出手离开了。

    等他们两人走远,简司州才凑过来,有些不爽:“你怎么没把郁寻春留下?”

    话音刚落就被郁池夏掐住了脖子。

    郁池夏表情有些狰狞,双手的力道收得很紧,简司州的脸瞬间就红了,气管被他拇指狠狠压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疯狂抠着他的手。

    就在他以为他要被郁池夏当街掐死的时候,空气猝然涌入。

    简司州不停地咳嗽:“你……你疯了!”

    “没错,再往我面前凑,我真的会杀了你。”郁池夏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又突然笑起来,“听懂了吗,简哥。”

    简司州惊魂未定,一边护着生疼的脖子,想发火又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转身上了楼。

    他去找席余馥了。

    但郁池夏知道他怕是要失望了。

    郁寻春不回家,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郁池夏低头点烟,打火机却几次都打不燃。郁池夏狠狠往地上一砸,打火机盖直接砸断,飞进草丛中。

    他破防了。

    因为他不仅得不到郁寻春的喜欢,现在连厌恶都没有了。

    至少讨厌代表着,他在郁寻春生命中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郁池夏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他困兽一样在原地打转,而后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打火机-

    “你要原谅他吗?”

    坐上车,宴青川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什么?”郁寻春系着安全带抬头,反应过来,“哦,因为我觉得他应该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不过我现在确实不讨厌他。”

    宴青川看他,郁寻春想了想:“也不是不讨厌,怎么说呢……应该是我觉得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连席余馥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去在意郁池夏。

    他也不想表现出自己好像还会被他影响的样子。

    宴青川在红绿灯间隙伸手揉了揉郁寻春的发顶。

    很意外。

    他以为今天会是郁寻春全线崩溃的一天。

    但他并没有。

    他崩溃了,但他极快速地调整好,走出来了。

    他比宴青川想的,还要更坚……不是坚强,是爱自己。

    他将优先满足自己放到了第一位,彻底地看清了他们对他的感情勒索。

    郁寻春转头对他笑了下,指着不远处的药店:“靠边停。”

    到家已经很晚,车一入库,郁寻春迷迷糊糊睁眼:“到了?”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还在打哈欠。

    情绪波动也会消耗体力,宴青川捏了捏他后颈:“洗了澡去床上睡。”

    郁寻春点点头。

    洗完澡出来,反而清醒了些。

    郁寻春靠在床头,翻出来自己的活页本。

    他觉得自己该写点什么,笔尖悬停在纸上,又不清楚具体要写什么。

    郁寻春翻到前面他作为锚点的那一页,在那句[不要困在过去和痛苦里]的话后面打了个勾。

    他做到了,就在今天。

    宴青川进屋,郁寻春合上本子准备睡觉,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

    桑朔的电话。

    这么晚打电话?

    他有些意外,接通电话。

    “卧槽卧槽卧槽郁寻春!”不等他出声,桑朔那边震惊三连,“你快看微博!”

    他激动得宴青川都听见了,顺手将平板递过来。

    “微博有什——”

    郁寻春的话戛然而止。

    #池夏自爆抽烟导致片场失火#[爆]

    #池夏私生子#[热]

    #池夏和郁寻春的关系#[热]

    #郁氏总裁婚内出轨,侵占原配财产#[热]

    ……

    热搜前排,几乎全被郁池夏占领了。

    第一条热搜点进去,率先看到郁池夏的微博。

    他发了一张自己叼着烟的侧脸照,一张郁寻春的侧脸照,以及当初剧组监控里模糊的“肇事者”侧脸截图。

    配文:[像吗?]

    接着才是营销号的内容。

    大致总结就是,自从上次机场事件,郁池夏就没公开露过面,但他今晚突然开了一场直播。

    明星嘛,不管怎么塌仍有一部分坚定不移的真爱粉,粉丝纷纷对他表达了关心和安慰,但郁池夏基本没怎么和粉丝聊天。

    自顾自地说起了当初片场失火的事。

    当初剧组失火事件爆出后,因为监控里模糊到看不清五官的侧脸,郁寻春被按头是罪魁祸首。

    从剧组到网友,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视频里的人非郁寻春不可。

    郁池夏反反复复地在直播里问网友,为什么会把监控里的人看成郁寻春,难道他们真的很像?

    他看起来像喝了酒,挺兴奋的,得到两人相似的答案就很高兴。

    最后对着镜头丢下几句惊人的:“怎么能不像呢,他可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哦,我是个私生子。”

    “我爸你们也认识,就是今天热搜上那个打老婆的郁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