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吞没[京圈] > 12-20
    第12章 阴云

    孟秋看着他的眼睛, 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往下坠,直通脚脖子,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 如果他将门关上, 他们再继续起冲突,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孟秋和他争吵的时候还没想太多, 现在回过味儿怵得厉害。

    她松了背包带, 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 脸往旁一躲, 试图用深呼吸平缓此时的心率。

    “你想怎么样?”

    她尽量平静:“在工作时间和男朋友视频是我不对,赵先生如果想因此解雇我, 我没意见。”

    赵曦亭没说话。

    孟秋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就一眼。

    他眼底的黑瞬间侵略她的神经, 孟秋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森然。

    似乎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和道德观去看待眼前的人。

    赵曦亭长指顶着她下颌挪回来。

    孟秋觉着皮肤上揩了一块冰糖屑, 薄薄的, 凉凉的一层, 不敢擦,怕一擦,他的手跟过来,黏滋滋的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赵曦亭手指她皮肤上放得久了, 比冰糖屑温了一点。

    养尊处优的触感。

    他淡声。

    “那是你吃饭的饭碗,能瞎砸么。”

    “这话我当没听过。”

    孟秋沉默了。

    他居然肯原谅。

    赵曦亭抬抬眼。

    小姑娘不经吓,说了那一句, 脸惨白起来,整副身子贴着书柜, 头发丝可笑地拱出几缕,一有什么动静, 就抖得厉害。

    但凡隔层再宽点,她整个人都能挤进去,小身板他随便一抓就能抓住,好像那玩意儿能护住她似的。

    偏偏一双清清冷的眼睛还倔得不行,怎么威胁都不肯认输。

    再靠近点儿是不是要哭了?

    不过她哭了也不会求饶的。

    赵曦亭缓了缓情绪,直起身,面容已经没那么阴沉,“他在哪个州?”

    盖在身上的压迫感挪开,孟秋松了一口气,才觉脊背生疼。

    她揉了揉后背脖颈的位置,凹进去好几条。

    指定红了。她往旁一挪,幅度很小地开始收拾东西。

    被吓散的思绪还没拢回来。

    “怎么突然问他。”

    赵曦亭睇她的发顶,面容淡漠, “他不是想用得上我么,我听听他配不配。”

    他马不停蹄地吐字,“康涅狄格州?”

    “马萨诸塞州?”

    孟秋神色僵了僵,她不清楚赵曦亭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猜这两个州大概因为一个有耶鲁,另一个有哈佛和麻省理。

    其他的他看也看不上。

    只不过林晔的小心思就这样揭出来,有点难堪。

    孟秋一下就落了下风。

    她轻声说:“不是……是罗德岛州。”

    赵曦亭下结论:“不过是布朗。”

    孟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了会儿还是帮了句,“也是藤校。”

    赵曦亭睨了她一眼,“你有学历崇拜?燕大差哪儿了?”

    孟秋没学历崇拜,她脑子窜过一丝想法。

    问:“那您大学在哪儿念的?”

    赵曦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一阵没说。

    等她脸上的小机灵蹑手蹑脚地冒出来,才慢悠悠吐字。

    “我也读的美本,往上是英硕。”

    “只不过我本科母校是哈佛。”

    他漫不经心,“要不是科研和学术没意思,博士博士后我也能读穿。”

    小姑娘果然一愣。

    孟秋刻板印象赵曦亭这样的公子哥,大多酒囊饭袋。

    没想到人硬件条件样样不落。

    反衬得她像小人。

    她悄没声将笔袋和草稿纸塞进背包里,拉链一拉,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缓缓提起来。

    “赵先生,学校有门禁,我得先走了。”

    她拨了拨那一沓资料,“这些我回去翻。”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着门框,“别瞎折腾了,想工作的时候我让司机接你,随时过来。”

    孟秋一口拒绝,“不要。”

    赵曦亭垂眸睨她,“今天回去你不会要拉黑我吧?”

    刚才吵的那一架,孟秋是恼,但顶多觉着他道德底线不高,见不得人好。

    又阴晴不定地将气撒她身上,和她本人没太大干系,远不到拉黑的程度。

    只是他们三观不合,还是少接触。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这里离燕大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赵曦亭不置可否。

    孟秋提着东西走出书房,就要离开。

    赵曦亭目光莫测起来,叫住她。

    “孟秋。”

    “嗯?”

    孟秋抬眸去看。

    赵曦亭站在灯下,眼眸千丝万缕,仿佛滚下来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她皮肤上。

    烫得她一激灵,又细细密密的封住。

    好似某种失衡。

    那种将她拘起来的紧缩感又一次包住她。

    孟秋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赵曦亭面容很快恢复轻浮散漫的样子,笑了下,“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回到宿舍。

    孟秋才发现围巾落在赵曦亭那儿了,要是自己买的就算了,偏偏是林晔送给她的那一条。

    快睡的时候,赵曦亭拍了张照片来。

    ——你的?

    孟秋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消息。

    离开前赵曦亭的最后一句,她不大爱听,觉着他多管闲事。

    但很快释然。

    赵曦亭作为旁观者,提一提对她男朋友的观感没什么。

    或许也是为她好。

    他天然的敌意大概来源于林晔说要拿他当资源那一段。

    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孟秋回道。

    ——是我的,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一晃便是一周。

    孟秋一头扎进翻译里,走路都在思考如何用词可以更准确。

    她本就擅长考试,最后一天音系学的闭卷考,居然有一种经脉通达的顺畅感,提前半小时交卷。

    不管赵曦亭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他,她才有机会做这份工作,不管最后会不会过稿,都算功德一件。

    校内论坛中文系板块,有人匿名吐槽这次试卷难度,直呼考研题也不过如此。

    在帖子里吃瓜群众对孟秋提前交卷的行为津津乐道,说,南方卷王能厮杀到燕大,学商智商确实顶,真人比传说中有气质多了,要不是家境普通,真不知道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很多人赞同。

    不过帖子里不全是崇拜,有人回复:这年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这不就关上的窗么。

    这帖子热度太高,飘到葛静庄手里,她看完全贴噼里啪啦和人掰头了几十层,最后忿忿不平地敲下几个字。

    ——好好学习还被指指点点,什么世道。

    考完试的最后一天。

    葛静庄去超市买了一堆热量炸弹,薯片,起司蛋糕,香肠,螺蛳粉,炸鸡,等等,扔在四个人共用的桌上,大吼一声:“今天牛来了都得给我吃荤!如来佛也管不着!”

    乔蕤正捧着手机和新男友甜甜蜜蜜,心情颇好的调侃,“如来佛只会说,我佛慈悲,施主该吃吃,该喝喝,反正过年都会胖两斤,提前胖又如何。”

    葛静庄左耳进右耳出,呱唧呱唧往嘴里塞,“你们说说,多离谱,我才大一,我妈已经给我张罗相亲了。”

    “就算是我复读了,也没急到这种程度吧!”

    乔蕤听到相亲就乐,说那不然自己找一个呗。

    葛静庄说,饶了她吧,她不想姐弟恋,和她年岁差不多的男生都快毕业了,正是分手的好时候,还不如安静呆着。

    聊着聊着话题转移到孟秋身上。

    葛静庄问:“小秋你买好车票了吗?”

    孟秋工作了大半天,有点累,捏捏脖子转过头。

    “之前买好了,但我手头有事情没弄完,确定不了时间,就先退了。”

    乔蕤立刻放下手机,炸毛道: “你傻啊!真有事儿到时候改签不就好了?你知道春运的票多难抢吗?”

    孟秋愣了,她没经验,确实没想过这一茬。

    乔蕤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抓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叔叔,您那儿还有去霁水的余票吗?中转也成。”

    那头似乎查了一阵,回来很抱歉地说没有了,只能帮忙留意。

    孟秋心挺宽,“不至于流浪街头?”

    乔蕤无奈道:“往年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留点神儿。我在燕城过年,要是真回不去,来我家吃年夜饭。”

    学校里人越来越少。

    孟秋第一次过大学寒假,偏偏赶上最挤的春运。

    有一天早上醒来,年三十的票都没了。

    孟秋仿佛晴天霹雳。

    燕城她举目无亲。

    她难得破防,截了个售罄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没写,无奈之意胜过千言万语。

    纷纷有人冒出来,非常好心地邀她去家里吃饭。

    孟秋一边感谢,一边心里焦灼。

    她切回聊天面板,看到葛静庄给她发了条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九天!八百六十站!从燕城到杉州,我回家啦!】

    葛静庄的电话也跟过来。

    她说:“杉州市不是你们省的?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

    这篇文章记录了一名男子,闲来无事,用九天的时间,通过公交车的方式,从燕城到家的旅程。

    葛静庄:“九天!你还来得及!”

    孟秋哭笑不得,人已经麻木了,神志不清地回她:“对,离我家不远,也是个法子,要不我试试?”

    葛静庄笑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要不你真去蕤蕤家过吧。”

    孟秋说不行。

    她爸妈还在等她。

    前些天特意拿了张纸,把她想吃的东西记下来,算得上翘首以待。

    事情的转机在一天上午。

    赵曦亭发消息叫她到校门口拿围巾。

    来的人却是赵秉君。

    这是孟秋和赵秉君见的第二面。

    此时他坐在豪华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排,面容和煦。

    孟秋记起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和校领导站在一起,两边隔着无形的线,对方身份地位遥不可及。

    再后来她还在学校的荣誉橱窗里见过他出席一些活动。

    他的脸怎么都不算陌生。

    但像现在这样,提着一只袋子,给她送围巾。

    从来没想象过。

    甚至算得上玄幻。

    男人打开车门,神态亲和,不像校领导,倒像个普普通通和小辈见面的兄长。

    “也就那祖宗敢使唤我,正巧我在附近办事儿。”

    “他说是这条,我对他住的地方不熟悉,你认认,有没有拿错。”

    他什么都没提。

    孟秋却觉着热意往脸上涌,她将袋子接过来,粗略一扫,迅速说:“没有错。”

    赵秉君和赵曦亭作风不大相同,前者永远端正肃谨,实打实的儒商。

    “里头有一张机票,你看看个人信息对不对。”

    孟秋重新打开袋子,果然有一张机票放在最上面。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

    机票上的她中英文名,起飞时间,登机口,工工整整。

    她喃喃说了声:“谢谢。”

    赵秉君温笑道:“你自己说给他听。”

    他顿了顿,又说:“后天的飞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逛一逛特产店,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如果需要特产店的信息,我可以让朋友整理出一些挑合适的发给你。”

    赵秉君为人非常妥帖。

    孟秋怎么敢再麻烦他,“谢谢赵总,我自己做攻略就行。”

    赵秉君不勉强:“也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不多参与了。”

    赵秉君似想到什么,多了点审视的意味,看着她笑容略有深意。

    “以后曦亭不在国内的话,你在燕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联系我,加你个微信?”

    说着,赵秉君行云流水地拿出手机,将二维码摆出来。

    赵秉君没有赵曦亭那么疏离有压迫感,但在高位久了难免强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孟秋公事公办扫了码,解释道:“今天麻烦赵总了,上次在他那里工作,才把围巾落下。”

    不是因为别的。

    对孟秋来说,赵秉君和陈院长是一样的地位,因而发送好友请求的时候,备注了句:中文系孟秋-

    返乡那天天气很好。

    孟秋临行前一天去了一趟手作店,妈妈说表姐从国外给她买了瓶香水,要她带点礼物当回礼。

    她在手作店定制了两款内画鼻烟壶,到时邮寄到霁水。

    表姐在澳洲留学,品牌店的东西她见得多,所以孟秋才选了颇为讨巧的民俗小玩意儿。

    葛静庄天天和孟秋聊天,知道她要回家了,好奇问她票哪儿来的。

    孟秋没打算瞒葛静庄,但事情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便总结为几个字:“朋友送了张机票。”

    葛静庄为她高兴,连连说:“能回去就行,真怕你流落街头。”

    飞机从北方的林风之上呼啸而过,孟秋看着降落前的山坳,村庄边的农田变得泥泞潮湿。

    南方的山和云,总缠在一起。

    孟秋爸妈在电话里知道她坐飞机回来,还有专车给她送到家门口,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秋也没想到赵曦亭给她打点好了私家车,直接来接机。

    她对爸爸妈妈解释,“我兼职的领导知道我买不到车票,帮忙安排了形成。”

    爸爸妈妈连连说:“没遇到什么事就行。”

    顺便夸了赵曦亭好几句,说他人天上地下的好。

    妈妈又说:“不能让人家白帮忙,过完年带点特产回去。”

    爸爸接过话头,叮嘱:“平时在学校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想着打工,爸爸妈妈还没退休,不用你担心家里。”

    孟秋一一答应。

    挂了电话,孟秋杵在微信面板前,对话框顶头是她给他写得备注。

    赵先生。

    孟秋几乎要对赵曦亭改观。

    除了轻佻。

    人是不坏。

    细想想,他几次三番雪中送炭,从不居功,也从来没问她讨什么称赞或礼物。

    表面浮花浪蕊,内里还是装着一些仁义。

    她不好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孟秋思索片刻,想表现得友善些,发了个颜表情。

    —— ^-^

    ——这次谢谢您。

    ——机票钱等我回学校了会还给您。

    赵曦亭没回。

    来接孟秋的专车最后停在他们小区楼下。

    孟秋只有一个行李箱,但买了不少伴手礼,所以看起来东西很多。

    爸爸下来帮忙,看到司机戴着白手套轻手轻脚将孟秋的东西拿下来,服务态度极好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小声耳语:“闺女,你老板家里做什么的?派头这么大。”

    孟秋含糊道:“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刚好东西都拿下来了。

    孟秋对司机礼貌笑笑,说:“这一趟谢谢您,回去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司机点点头:“应该的,孟小姐,孟先生,新年快乐。”

    上楼后,孟父孟元纬去厨房洗冬枣,和里面在切菜的孟母何宛菡闲说了几句。

    “这小丫头以前只知道念书,性子宁折不弯,我都怕出社会要吃亏。”

    “没想到她运气挺不错,认识的那位老板好像很有地位。”

    何宛菡拍了下他的手,“什么宁折不弯,我们秋秋那叫有原则,品性纯良有领导欣赏很正常。”-

    回家的第一顿菜都是孟秋爱吃的,她喜欢酸口,妈妈连吃饺子都不怎么放醋,少有的给她学做了糖醋里脊,味道十分浓郁。

    又酥又嫩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所有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孟秋月份特别小,在年底。爸爸妈妈问她生日准备怎么过。

    孟秋几乎没多少高中好友,有几个还是上大学才联系上的,前几天提起来,说帮她庆生。

    就说和同学一起。

    妈妈又问:“小林回来过年吗?”

    孟秋:“他们学校要上课。”

    爸爸冒出来一句,“其实他们家也不是特别合适……”

    妈妈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孟秋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没作声。

    晚上何宛菡到孟秋房间来,先是给她拿出被子,说前几天刚晒过,是她最喜欢的太阳公公的味道。

    孟秋笑说她都几岁了,早就不说太阳公公了。

    何宛菡帮她铺好床。

    孟秋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彻底卸下成熟的伪装,洗完澡,穿着睡衣,靠在妈妈肩上。

    她蜷着腿,低睫玩头发尖,“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晔。”

    何宛菡顿了片刻,说:“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在医院碰见了林晔父母。”

    “挺冷淡的。”

    “还说以后你想留在燕城也挺好。”

    “我和你爸爸猜,可能嫌弃我们门第太低了。”

    孟秋抬起头,“会不会有误会?”

    何宛菡表情平和,“不像。”

    林晔父母白手起家,眼光毒辣,在实体经济最好时候,做了金属冶炼的工厂,还有很多人在观望的时候,他们为了买设备借了很多钱,几乎背水一战。

    现在年产值过百亿,是霁水有头有脸的纳税大户,没有人不知道他们。

    转眼间,实体风口一过,工厂越来越不好干,辛辛苦苦拼下的江山要想不资产滑落,最好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合。

    对他们来说,一加一没有大于二就是在做减法。

    孟秋不是不能理解。

    妈妈摸了摸孟秋的脸,温柔道:“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给你压力。”

    “万事有个准备。”

    “而且妈妈不允许你因为这件事情自卑。”

    “人不能选择出生,但能选择未来。”

    孟秋是有些怅惘。

    她去过几次林晔家做客,他爸妈都对她很好很客气。

    她只是觉着,和聪明人接触,不能看表面。

    她将自己更用力地窝进妈妈怀里。

    “没事的妈妈。”

    “不过我想和林晔再坚持一下。”

    “嗯,日子还长,我的宝贝闺女现在就应该好好享受恋爱,别的都不用想,天塌下来我和你爸给你顶着。”

    “今天也是你爸嘴快,不然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妈妈离开房间以后,孟秋看向窗外。

    乌云遮住了月亮。

    夜幕深得很朦胧-

    孟秋生日那天和朋友去了意大利餐厅。

    点了传统意面牛排,还有一些创新菜。

    他们平时群里聊得多,线下乍一见,调侃打趣的恩恩怨怨从屏幕里跳出来,一下子热闹极了。

    孟秋吃了一会儿,手机里进了一个陌生号码,提示来自美国。

    她以为是诈骗,又突然想起林晔也在美国,按了接通键。

    “喂,请问哪位?”她问。

    那边笑了声:“听不出来?”

    孟秋愣怔片刻,仿佛烟熏缭绕模糊的这一声,融化在她耳侧的喧嚣嘈杂里。

    “赵先生?”

    才小半个月。

    在灯火辉煌的燕城遇见那些享乐于软红香土的人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孟秋起身找到僻静的走廊。

    那端游刃有余拖着腔调,似在解释来意,“我没等到你答谢的电话,只好来寻人。”

    他指责得理所应当,仿佛遗失了一只猫,来向罪魁祸首讨要。

    但孟秋认为他有泼脏水的嫌疑。

    她嘟囔道:“我给你发微信了,是你没回。”

    赵曦亭:“没诚意。”

    孟秋不知道对他来说什么叫有诚意,或者他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来寻乐子,就没说话。

    静了一阵。

    赵曦亭嗓音沉磁:“这几天过得好么?”

    孟秋“嗯”了声,客气地回问:“你呢?”

    他顿了顿,转了话题,“翻译翻得怎么样了?”

    俨然一名严谨的监工。

    “还差一点点,不过快了。”

    孟秋找到了一些那位学者的用词规律,之前她还需要靠字典才敢落笔,现在十拿九稳。

    赵曦亭慢条斯理,“用不用我找人分担一下,这几天我遇到一些功底还不错的翻译学生……”

    孟秋想也没想就打断他:“不用!”

    她语调都高了几度。

    眼看就要完成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她听到对面传来轻笑。

    几乎能想象他揶揄的面容。

    赵曦亭慢悠悠地说:“孟秋,你自己凭心而论,应不应该在我这儿多说几句好话。”

    “某些层面来说,我也挺重要吧?”

    孟秋听他这几句鬼听了都避三分的言辞有些折戟沉沙的意思。

    在厚颜无耻这方面,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她是欠他好几句谢谢。

    孟秋收了收思绪,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阳光,嗓音静和温煦。

    “那我便祝赵曦亭先生,新年新春,真的快乐。”

    赵曦亭似不满,“就这样?”

    孟秋郑重其事:“在我眼里,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

    “你希望我快乐?”

    “嗯,我希望你快乐。”

    此刻是纽约凌晨四点,太阳还没升起,曼哈顿大楼的格子是亮的,金融风暴中心那些不近人情的光线勾勒出城市最锋利高端的线条。

    赵曦亭揉了揉疲倦的面容,他刚从饭局下来,对面是帝国大厦。

    街道灯火寥落。

    此时此刻,居然有个小姑娘,祝他真正的快乐。

    孟秋握着手机,感受浅浅的静默。

    “赵曦亭?”她确认是不是信号断了。

    冬日凌晨的冷意从气管灌下,似乎排开许多浊意。

    赵曦亭唇角扯开一缕笑,“你现在在做什么?”

    孟秋正要回答。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从游离的絮语中猛的回到现实世界。

    食物的香气,餐厅的喧闹,在等待她的好友。

    手机里的赵曦亭更像一个虚幻的影。

    孟秋拿下手机,喊她的是好友。

    “面都要凉了,还不回去吗?晶晶特别可笑,去厨房给你讨了两个鸡蛋盖上面。意大利面!!卧了俩荷包蛋!!你说绝不绝?她还振振有词,说生日面就该这么吃。”

    “我笑她借花献佛,这吃法不土不洋,怎么不干脆在家给你做一碗带出来。”好友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孟秋噗嗤一声,很难想象那面是个什么光景。

    好友看了眼她的手机,仿佛才发现,“你是不是在打电话?他们几个非让我来找找你,说你是不是太久没回来迷路了。”

    “你先忙。”

    是打得有些久了。

    孟秋温声对好友说:“我就来了。”

    好友点点头先走。

    赵曦亭居然没挂,耐心听了全程,问了声:“你生日?”

    孟秋:“嗯,就是和朋友找个理由吃饭。”

    赵曦亭:“知道了。”

    孟秋和他们玩到凌晨一点多。

    吃完晚饭去抓了娃娃,几个人都菜,只抓了两只丑的。

    最后那只还是孟秋说了句可爱,几个人哄她寿星最大,抓够两百块钱求了店员好久,拿积分换的。

    后来玩累了还去吃了宵夜,总之是一个十分充实的生日。

    第二天早上孟秋被电话叫醒,妈妈早起去上班,爸爸也不在家。

    电话那边说有快递要签收。

    孟秋让他放门口。

    对面说不行,寄件人要求亲自签收。

    孟秋问了好几遍才确认是寄给她的。

    寄件人名字她不认识,是去快递站点寄的。

    孟秋拆了包裹看到里面是一个工艺复古考究的点翠首饰盒。

    再打开。

    是一个镯子。

    她一眼惊艳再也没忘掉过的镯子-

    孟秋回到房间。

    她的鼻息被镯子上的艳绿封住,觉着这镯子沉得厉害,压得她几乎打颤。

    她将首饰盒放在桌上。

    她房间楼底有一颗花楸树,花楸树的花期在四到五月,下一次花开约莫见不着了。

    那个时候她在燕城。

    那样遥远的北方,因为这个镯子,和这座房间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想起初见那天,那人在廊下远远一眺,已然贵不可言。

    和这个镯子一样。

    但此刻,这个镯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至于赵曦亭为什么会送给她。

    孟秋心里猜到了几分。

    应该是昨天那通电话,听到了她生日。

    这些好东西他司空见惯,又是随手一送。

    孟秋将首饰盒放进抽屉里,又觉得不妥,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将盒子裹起来,塞进柜子的最高处,只恨家里没有保险柜。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消息。

    ——谢谢,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赵曦亭这次回得快了。

    ——别俗套,要么扔要么卖,送你就送你了-

    除夕很快到来,霁水的风俗过年要准备许多炸物,代表“发”,孟秋原本想帮忙,却因为手笨被赶出厨房,妈妈说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手机上消息不断。

    葛静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群里发了许多表情包,说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想回燕城。

    乔蕤戳穿她,玩笑说,一定是因为相亲。

    葛静庄破防了,疯疯癫癫发了好多表情包。

    许久没冒泡的宋潆也出来插科打诨几句,赞同道想回燕城,不过她是觉得小城市没什么地方玩,连剧本杀都破破烂烂的。

    话题拐到了开学后的五一,葛静庄提议一起出去旅游,乔蕤说要去的话要带他男朋友。

    葛静庄正为找对象的事儿发愁,听不了这个,又发了一连串emoji,幼稚地发动精神攻击。

    一下子群里闹个没完。

    孟秋她早上给林晔发了一个除夕快乐,许是睡了,那边没什么动静。

    家里烧了许多菜,红烧肘子从中午开始炖,一屋子都是肉香。

    南方屋子没有暖气。

    四面八方的窗都关上还觉着冷。

    最舒服的就是吃火锅,将炸好的响铃扔锅里面,一咬,满口暖洋洋的汤汁。

    晚饭后,孟秋喝了点红酒。

    她没有喝酒的习惯。

    一来爸爸妈妈祝她成年,二来希望她新年红红火火。

    就倒了一杯。

    孟秋没想到自己酒量差成这样,喝一点儿心跳就跳得一抽一抽,还觉着兴奋,看什么都开心。

    她有根神经亢奋得厉害,好像将另一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自己拖过来附身,指着春晚花花绿绿的歌舞也能笑半天。

    何宛菡瞪了孟元纬一眼,嘟囔道:“才开始学会喝,半杯也了不起了,一杯喝完你还给她倒,好了吧,醉成这样。”

    孟元纬倒是无所谓,心颇大,笑呵呵地瞧着,“在家怕什么?而且我看她不是挺开心的吗?过年喜气洋洋,明年运气好。”

    何宛菡将他面前的橙子一夺,转身走了。

    孟元纬挠了挠头,“怎么橙子都不让吃了。”

    何宛菡没好气,“给你剥。”

    孟秋没等到林晔的消息,趴在扶手上给他发微信。

    情绪被酒精放大了。

    一点点渴望都变成兴奋因子。

    ——国内好热闹,你呢,和谁一起过年?

    还是没有动静。

    孟秋揉揉眼睛,将手机放在一边。

    何宛菡过来给她拿了盘切好水果,摸了摸她的脸,“跟小猴屁股似的,要不要去房间里睡会儿?”

    孟秋拿手往脸上一冰,娇气道:“不!我要和你们跨年!除夕夜不能睡!”

    妈妈笑了声,“除了橙子还有车厘子,想要什么说一声,给你拿过来。”

    孟秋连连点头。

    孟秋吃了瓣橙子,迷茫了好一会儿,捧着手机,强撑着没睡去,盯着电视机屏,上面在演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打了电话来,她连名字都没看便接了。

    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赵曦亭。

    “找我什么事儿?”他问。

    孟秋坐起来,又看了眼屏幕,确认是他,才轻声说:“我没有找你呀。”

    赵曦亭那边沉默了几秒,缓缓吐字,“你喝酒了?”

    孟秋很乖地“嗯”了声。

    赵曦亭温声问:“你很能喝?”

    孟秋咯咯笑,“没有啊,我一杯倒。”

    “在哪儿喝的?”

    “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

    小姑娘平时的嗓儿也柔声柔气,但不娇。

    跟尊小菩萨似的立那儿,要戳好几下才搭理,气质清清冷冷,就怕和不相关的人挨得近了,惹着什么麻烦。

    就因她现在这几句不一样的娇。

    赵曦亭嗓子里拔出几丝燥意,竟想瞧瞧她现在的样子。

    孟秋翻回微信看了看她和赵曦亭的界面。

    应该是刚才她趴在手机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按键,才给他发了几个古古怪怪的emoji。

    好长一串。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表情傻笑了一会儿,又委屈。

    “撤不回了,赵曦亭。”

    “它过两分钟了。”

    “对不起呀。”

    她跟个小孩儿一样懊恼地阐述自己的困境。

    “但是我没有找你。”

    这次语气很笃定。

    赵曦亭笑了声,问她:“为什么不找我?这么小气,新年祝福都不给我发?”

    外面烟火的声音炸起。

    孟秋站起来,走回房间里,那边能看到烟花。

    她抬起头问:“赵曦亭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年?”

    “我用烟花的声音给你当赔礼。”

    “谁跟你说我一个人过年了?”赵曦亭懒洋洋地应她。

    孟秋理所应当地答:“因为你那里很安静。”

    赵曦亭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照样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扯,“安静就一个人了?”

    孟秋的头涨得厉害,快转不过弯来,凭直觉说:“你是那样的。”

    “我哪儿样的?”

    “就是……那样儿的。”

    赵曦亭勾了下唇,嗓音低磁,“学得不像。”

    孟秋鼓了鼓脸颊,不大服气:“哪……儿……不像了。”

    她特地在“儿”字上咬了重音。

    赵曦亭压低声音,“想学么?”

    “嗯!”

    赵曦亭语气像是会勾人,又慢又飘逸,喷薄的气音穿过话筒,要将人缠起来,收紧,缚进他的网中。

    “接过吻吗?”他问。

    孟秋呼吸顿了顿,她大脑皮层好似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有根弦告诉她不能再往下聊,但她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接过。”孟秋麻木地看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下,“他会轻轻碰我的唇。”

    赵曦亭滚了一下喉结,解开一粒衬衫扣,仍觉得燥闷,修长有力的指按压在领口自虐似的扯了几下,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脸上弥漫着一股疯劲儿。

    “只是碰你的唇么?”

    第13章 阴云

    孟秋呆呆愣愣, “对啊。”

    “是么?”赵曦亭拎出一根烟,虚虚含在唇边,任由颈边红痕蔓延, 雪白的衣领翻出褶, 散乱却不无禁欲, 他面容漠然,“什么感觉?”

    孟秋想了想她和林晔的初吻, 那天她在吃雪糕, 没吃完, 林晔就亲了她, 时间很短促,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只记得他的唇是温的。

    再后来, 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 和牵手没什么区别。

    她实在想不出描述词, 便说:“我忘了。”

    客厅墙上有副油画, 是一个女人对着镜子涂脂抹粉,元旦那夜,小姑娘的眉目比画上还荼蘼清丽。

    赵曦亭目光束缚着娇艳口脂,半阖眸。

    “他不行。”

    孟秋不懂赵曦亭在说什么。

    她有点困了。

    孟秋将手机垫在脸下, 唇齿时而磨蹭话筒,仍旧觉得不舒服,换了个好睡的姿势, 鼻息娇而急,身体的热意散不出去, 她心慌得难受,偶尔哼哼两声。

    赵曦亭长腿交迭, 垂睫听着话筒里的喘息,淡淡地抽着烟,任由那点娇气铺满掌心,一点一点,催得他纹路生潮。

    仿佛他一握,那边能呛出点水来。

    过了好一阵,那点呜咽越来越像啜泣,挠得他骨头四通八达的酥。

    他眼底的黑色浓郁得要满出来。

    他冷静地喊醒她,“孟秋。”

    孟秋觉着耳畔朦胧,那端音质偏冷,好像一只冷白的手将她从溺水的酒瓶子里救出来。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嗯?”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面容:“明白在和谁打点电话么?”

    孟秋撑开眼皮:“你啊。”

    赵曦亭眼眸转狠,不肯放过她似的,“说名字。”

    孟秋捧着手机,傻呵呵地答:“赵曦亭。”

    他收了收狠意,仿佛好心,嗓音深沉地做最后警告,“去睡。”

    孟秋立马坐起来,说:“不行。”

    她今天要守夜的。

    赵曦亭和她确认了一次,淡声:“真不睡?”

    孟秋“嗯”了声。

    赵曦亭握着手机,通话时间长了,手机就发烫,一汩汩熨进去,最后一点仁心也烧没了。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嗓,仿佛放出獠牙的恶狼。

    “好,那继续聊聊。”

    孟秋:“什么?”

    赵曦亭款款吐字。

    “他碰了你的唇就没有更近一步么?”

    “情侣之间你侬我侬,很难克制本能吧?”

    孟秋脑子一团浆糊,更近一步指的什么?

    她回忆片刻,摇摇头。

    “没有。”

    “林晔他很温柔的。”

    “温柔顶什么用。”赵曦亭嗤了一声,游刃有余地下结论,“难怪你的‘儿’字发得不漂亮。”

    “那不算真正的接吻。”

    孟秋不认同,碰一下就算的。

    她立即反驳:“那是对你而言。”

    “是。”赵曦亭很坦然地认下,语句微顿,“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和你接吻的话……”

    他气息糜艳起来,像崩坏的摩天大楼,烂得无所畏惧。

    “绝对让你……”

    “刻骨铭心、□□。”

    孟秋心口的珠串猛然被剪断,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她在珠子上几乎滑倒,心脉都倾斜到赵曦亭说话的那一边,神色惶遽地半张着嘴,上齿挂在酒意烫出死皮的唇边。

    “你在说什么……”

    他压嗓,话语通过听筒步步逼近。

    “要不要试试?”

    孟秋清醒了一些,呼吸急促,“我有男朋友的。”

    赵曦亭先是不答。

    空气静默下来。

    孟秋从床上摸索坐起,她没开灯,窗外的云层灰蒙蒙的残留着烟花的余烬,对面旋转红灯笼诡谲地转着。

    红光腻在她睫上。

    不知怎么,她预知到了危险,心跳加快了几分,像被什么衔住了虎口,猛齿将将落下。

    赵曦亭伸手慢慢地刮去屏幕上的指痕。

    他嗓音轻忽,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恶劣。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红光刺进孟秋瞳孔中。

    獠牙落地生根。

    她的神经瞬间缩紧。

    赵曦亭舌尖滚过更肮脏的语句,那些差点浮于言表的不堪,被他心慈好善地埋进稀薄的深夜。

    他语调轻佻。

    “怎么不说话了,嗯?”

    孟秋彻底醒了酒,酒意带给她的温热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关着窗,冷风还是从缝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她打了个冷颤,骂道:“你混蛋。”

    赵曦亭衔着笑,笑声春风化水一样一缕一缕从话筒里飘过来,挠着她,勾着她,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酒醒了?”

    他嗓音淡定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坏到极致的言语和他无关。

    “倒计时了。”

    “新年快乐,孟秋。”

    孟秋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她心脏还在狂飙。

    因为那句,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她咬唇将自己塞进被子里,今晚她醉得厉害。

    可赵曦亭没喝酒。

    她又恼又惧,凭着一腔热血,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曦亭回得很快。

    ——字面意思。

    孟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她现在分辨不出来,赵曦亭到底是因为人太渣下限低,还是他对自己真有什么想法。

    她希望是前者。

    说起来。

    那日在All going,出入的女孩子们不说顶漂亮,大多各有各的气质,可以看出他们那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以赵公子的地位,张一张嘴,这些资源必然巴巴儿的送来。

    何必找一个有男朋友的呢。

    孟秋猜不透,也不敢猜。

    她一想起刚才那个电话。

    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很渴,想拿点什么喝一喝,好压住喉咙惊恐之余的涩意。

    房间门突然敲响,孟秋吓得脖子一缩。

    等开了门,轮到何宛菡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这副样子。”

    “脸比刚才还红,耳朵看着也熟透了,眼睛哭过似的,怎么弄成这样,喝酒喝的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秋耳根臊得一跳一跳,闷声说:“喝酒喝的。”

    何宛菡:“你以后在外面不能喝酒,听到没。”

    她神志不清地点点头。

    客厅里的灯光暖和明媚,孟秋被赵曦亭直白言语挤压的惊悚感略微平复了一点,轻声说:“妈妈我想喝水。”

    “厨房有凉的,但对肠胃不好,要不泡杯茶?泡茶的话就用热水壶,顺便醒会儿酒,一会儿和我们打个斗地主?”

    孟秋正愁没有事分散注意力,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的妈妈。”

    转身就去了厨房。

    孟秋打牌打得心不在焉,却还是赢了不少,得益于之前面试,赵曦亭说要她陪打牌,她恶补了一通。

    春晚结束开始重播,爸妈有些困,牌局就散了。

    凌晨五点。

    孟秋被鞭炮声吵醒,好在鞭炮声能驱魔,哔哩啪啦一顿闹,她心里嘈嘈切切的噪声就被盖过去了。

    孟秋拿起手机刷新闻,切到微信界面发现几个小时前赵曦亭给她发了个红包。

    是笔转账,八万八千八,备注是年终奖。

    孟秋刚好一点,又想起他那几句出格的话,脊背一阵一阵发冷。

    直接选择不回复。

    林晔也给她发了红包,没有赵曦亭那么夸张,是一个520。

    他写道。

    ——祝孟孟新年一帆风顺,抬头见喜。也祝我们年复一年,长长久久。

    祝福语下面还有他的解释。

    ——春节学校没假,这几天有小考,所以有些忙。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吃火锅,吃完应该会去打个麻将。

    ——好羡慕你们在国内,能和家里人一起吃团圆饭。

    孟秋回了个[抱抱]的表情符号,问需不需要陪他聊一会儿。

    林晔抽空给她发了张照片,说在上课,贴心地叫她继续睡,等睡好了再找她聊。

    孟秋没再打扰他。

    她给日常照片简单调了个色,发到朋友圈,做仪式感。

    配文:辞旧迎新。

    夜猫子不少,陆陆续续来点赞。

    赵曦亭的对话框突然顶上来,发了三个字。

    ——收红包。

    孟秋手一抖,垂眼将对话框删掉。

    过了一会儿,他又冒出来。

    ——不回消息,吓着了?

    孟秋将他设置为仅聊天,消息提示一并关了。

    立时清静了-

    年初一初二初三,孟秋都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拜年,年初四开始陆陆续续有亲友到家里来。

    表姐严杉月给她拿来香水,味道是很淡的花果香,甜而不腻,很舒服的气味。

    孟秋也送给她返家前买的鼻烟壶,严衫月表示很喜欢。

    她们俩在房间里聊天,门没关严实,门外孟母和小姨在聊孟秋和林晔的事。

    严衫月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现在人都精明,他们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别说你家了,就是我家,他们也看不上。”

    孟秋没说话。

    严衫月见她没分手的意思,以过来人的角度说:“异地有什么好,他不回来看你,你也没办法去看他,久了连共同话题都没有。”

    孟秋:“我没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

    严衫月夸张地仰了仰头,“天吶,谈恋爱柏拉图有什么意思。”

    孟秋耳朵有点热,“我们不是很在意这些的。”

    “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严衫月笑了笑,“我这么一听,越发觉着林晔不适合你,他温吞,你也温吞,两个温吞的人怎么会产生荷尔蒙。”

    “应该出现个人把你这层温温柔柔的外壳狠狠敲碎了,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爱。”

    “表姐!”孟秋脸红了。

    严衫月捏了捏她的脸蛋,笑得乐不可支,“你都成年了有什么不好讨论的。”

    “在你这个年纪我都睡了好几个男人了。”-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回学校的日子,前几天孟秋把翻译好的文档转成pdf发到赵曦亭名片上的邮箱。

    信件格式完全按照最官方的规格来。

    好像给什么部门领导投稿。

    赵曦亭私底下的微信消息她一律不回。

    不过他发来的条数也不多。

    只是能看出不大高兴。

    他不高兴的时候语气都寡淡,字里行间一撇一捺似拢着他眉峰的霜。

    孟秋全然能想象。

    新年二月的北半球还在冬日,他就像大气层下一缕薄云,兴致一来,放浪形骸下一阵雨,迢迢又冷冽,便有很多人遭殃。

    她站在薄云下,就着水远山长破破烂烂的伞,避着雨丝。

    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阵雨总是会停的。

    孟秋买了一堆特产和零食,爸爸妈妈还将几盒茶叶和茉莉干花另外装起来。

    让她别忘了还赵先生的恩。

    她和他们提过老板姓赵,便也这么喊他,这几个字从平翘舌不分的南方人嘴里说出来,不管男女都将“赵先生”三个字喊出几分绅士缱绻。

    偏偏赵曦亭和那类人半点不沾,他是个荤素不忌的浪子。

    孟秋不打算再同他纠缠不清。

    她回去就要办辞职。

    结果临行前。

    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很有那人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回校。

    第14章 阴云

    他一问。

    孟秋那股冰凉的心悸感又来了。

    赵曦亭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做什么呢?

    总归不是好事。

    孟秋将号码一存, 备注为[不要回]。

    赵曦亭此人,看似轻浮不正经,这段时间却耐心到极致, 没有到撕破脸皮之前, 她不想打草惊蛇。

    不然他总能寻到新的法子联系她,就跟漏水的袋子似的,以为只破了一个口子, 实际上早就漏得堵不上了。

    过年之后林晔回消息很慢, 往常即使忙, 当天也会回, 这段时间常常隔了一天甚至两天。

    而且他每段话的开头都是

    ——孟孟,我想你了。

    孟秋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晔没有正面回应, 他似乎失眠, 好几次凌晨两三点发来消息说。

    ——我想回国。

    孟秋知道他为了申请布朗付出多大的努力, 也知道拿到Offer当天有多开心。

    开解道。

    ——时间是所有一切的解药。

    ——你想倾诉的话, 我在的。

    那边回复回来。

    ——我冷静一阵。

    回校这天风很大, 有沙尘暴。

    全城浸在昏黄的透明沙漠里,可视度不高,孟秋裹着帽子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看着天和地连成一片, 仿佛末日。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口,拍了拍外套上的尘,恰好碰到下楼的葛静庄。

    葛静庄脸色原本不大好看, 看到她之后似乎有些惊喜,瞪大眼睛立时笑起来, 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我还以为你得晚上才到。”

    孟秋拍拍她肩膀,“怎么刚才看你不太开心?”

    葛静庄嘟嘟囔囔说, 遇到了个奇葩。

    原来葛静庄一个小时前做了件好人好事,结局却不大美好。

    有个刚转学来的女生,行李非常多,拎了只爱马仕的包,杵在门口打电话,仿佛是叫人给她提行李,但对方没到。

    葛静庄看她细胳膊细腿儿,天气又不好,见不得美人狼狈,就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女生仿佛遇到了救星,眉开眼笑地连说几个好。

    葛静庄原以为只是拿一点,结果她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了她。

    她自己单拎只包,理所当然地按了电梯,低头美甲戳手机戳得飞起,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那会儿葛静庄已经不大高兴,奈何她是个体面人,只想赶紧把东西搬走,好解脱。

    结果到了宿舍,东西实在太多,葛静庄一个不小心没拿稳,行李箱倒在地上。

    那个女生立时冲她翻了个大白眼。

    葛静庄没再忍,将其余东西重重一放,转头就走。

    路过女生时,女生撇撇嘴,平平淡淡地把手机递过去,“加我微信,我给你转账。”

    葛静庄这时才明白过来。

    感情人家把她当了苦力。

    怕是一点感激的心都没有。

    最后葛静庄理也没理,径直走了。

    葛静庄垮着嘴角,“你是没见她利用完人趾高气昂的样儿。”

    “我认识的奢侈品不多,她那一身全是大牌,估摸着抵一辆车了。”

    “大小姐住什么宿舍,在外租套房子再找两个人伺候多好。”

    孟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宇宙能量守恒,见完坏人马上遇好人。”

    她仔细瞧了瞧,“你是不是瘦了?”

    葛静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尖叫起来,“啊?真的吗?”

    “爱死你了秋秋。”-

    距离开学还有五六天,孟秋列了个表,是这几天要完成的准备工作,包括买资料书,还有日用品。

    她解决一件划掉一件,有种闯关打怪的成就感。

    列表最后一条是——

    还赵曦亭镯子。

    因为这个镯子,她高铁都坐不安稳,拼命护着包,连洗手间都不敢去。

    她买了只小型礼品箱,将先前赵曦亭送的莱珀妮套装,还有镯子,以及机票钱都放进去。

    葛静庄看她忙活,不知她要给谁送,打趣道:“怎么整得跟分手似的。”

    孟秋脸一僵,将盖子妥妥帖帖压好,像潘多拉重新封好魔盒一样郑重。

    “不是……就是开学前做个整理,把该了结的事情都了解。”

    葛静庄笑说:“知道知道,你男朋友不是在国外嘛,视频见过,挺帅的。不过你们最近怎么不打电话了?”

    连葛静庄都看出了反常。

    孟秋无奈:“他心情不太好。”

    林晔想冷静梳理情绪的想法,孟秋不是不明白,只是有时候发消息过去一直不回,便有些担心他。

    但她又不敢催得太紧,怕他因为自己多出一分焦虑。

    多方顾虑缠在一起,她终于知道异地恋的坏处在哪儿。

    葛静庄拍拍她的肩:“男人皮糙肉厚,别担心。”

    转了快一小时的地铁。

    孟秋再一次来到这条西城的小巷,笔直的甬道一通到底,院儿里的乔木枯了不少,没什么人走动,灰白墙底下只有那一丛丛青苔还绿着。

    十分冷寂。

    好像冬日的一点生机都献祭给它了。

    孟秋按了门铃。

    接待的女士还认得她,只不过对再见到她这件事有些惊讶。

    女士自称姓阮,叫阮寻真。

    阮寻真:“您来找赵先生吗?他平时不在这里。”

    孟秋礼貌道:“没关系。”

    赵曦亭在的话,她反而不来了。

    孟秋和阮寻真开门见山言明盒子里都是赵曦亭的东西,托她代为转交。

    阮寻真打开盖子一看,整个人立时怔住,画得颇为精细的眉毛都扬高了好几分。

    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情况。

    手镯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只帝王绿的翡翠镯子种水世所罕见,加上有些年头了,身价又翻了几番。

    当年有人出一个亿要珍藏,赵先生听过连眼都没抬。

    后来这镯子作为展品,阮寻真常常看顾,忘了哪一天起,她没再见过这只镯子。

    她以为被博物馆借走做展,又或是有研究需求。

    赵先生居然送给了这个小姑娘。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人家居然囫囵个送回来了。

    如果是借的,便不可能将镯子和这些私人物品放在一起。

    答案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是赵先生私下给的。

    阮寻真难以消化信息量,头一抬,再次悄没声观察起孟秋。

    小姑娘年岁不太大,约莫还是个学生。

    她皮肤白,五官精致,样貌确实是个优势。

    但赵先生的眼界和普通人又没法比较,他见过的好东西多,只能说长成这样刚够了匹配他的门槛儿。

    非说她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点。

    她双腿笔直,站得很定,看着满目琳琅不卑不亢,眼睛黑白分明很坦荡,言语不多,是个清净恬定的性子。

    一看就读过许多书。

    阮寻真在赵先生手底下工作也有些年头了,见过不少人,揣着心思想上位的不止一两个。

    他连眼都没瞥一下。

    她真真儿觉着这姑娘运气好。

    只不过,小姑娘来面试那天,正好赵先生母亲给赵先生安排了个相亲对象。

    当天她还因此闹了乌龙。

    现在想想,有些事儿命中注定,说运气好,也不一定。

    阮寻真拘着声儿,言辞比刚才还恭敬:“您送回来这些东西,赵先生知道吗?”

    孟秋犹疑了一下,没马上点头。

    和赵曦亭接触,得用些兵法。

    譬如先斩后奏。

    孟秋也怕牵连无辜,想了想说:“没关系,您先把东西收下,到时候我会和他解释。”

    阮寻真两边都不敢得罪。

    虽说赵先生是她的顶头上司,但小女生记起仇来,假使一日真有机会在赵先生旁边吹一吹枕旁风,比什么都厉害。

    她公式化弯起唇,笑了笑,“好的,麻烦您了。”

    从展厅出来,孟秋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很体面地发了张照片给赵曦亭,指尖落得有些木。

    和人绝交这种事,她第一次做,好比拿一根银针,主动去扎气球。

    不扎没事儿,一扎指不定爆一手。

    她留言道。

    ——东西我放交给阮小姐保管了。

    ——接下去的工作,您交给别人吧。

    说完,她没给赵曦亭任何回复的机会,将他的微信,手机号码,全都拉入黑名单。

    赵曦亭收到孟秋消息的时候正和人聊事儿。他盯着屏幕那两行字,脸越来越冷,像要将屏幕钉出两个洞来。

    他打字。

    ——你现在在西城?

    刚发出去。

    对话框后面直接冒出感叹号。

    赵曦亭眼眸彻底沉下来。

    茶室里灯光温润煊赫却惶惶切不进那片黑。

    他将手机一扔。

    蛮好。

    胆子是大。

    赵曦亭侧了侧头,拿过旁边人的手机,那人正要调侃,看到他脸色瞬间噤了声。

    赵曦亭起身走到窗户边。

    孟秋看到陌生号码本来不接的,但是本地号码又打来两次,就按了接通键。

    刚“喂”了一声。

    对面低冷的嗓音徐徐入耳,几乎让她呛住。

    “好好的怎么了?一副要和我断绝关系的样子。”

    孟秋还在地铁上,头皮一涨一涨。

    地铁司机开得不大稳当,她抓着不锈钢扶手,指头蜷紧了,好似这样能汲取点什么力量。

    她一板一眼:“赵先生,我们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赵曦亭打断她:“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嗓音寡淡,“孟秋,我真要找你的话,你不会觉着拉黑就挡得住我吧。”

    正值乘客上下车,蜂挤的人潮中,刚才还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义无反顾地往两边走去。

    孟秋不肯吱声。

    赵曦亭忽然嗤出一丝笑,仿佛原谅了她似的。

    “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

    宋潆和乔蕤返校,宿舍的人难得凑齐,就说一起去吃顿饭。

    她们两人也带了许多吃的回来,各色各样的礼包从桌上铺到地上,互相分了分,跟跳蚤集市似的。

    她们一合计,过年吃了太多硬菜,就去吃了轻食,正巧轻食店楼上就是商场,还能买些衣服。

    买得最多的是乔蕤,几个人帮忙拎,手还是不大够用,来的时候坐地铁来,回去直接打了车。

    今天返校的人不少,又碰上晚高峰,汽车红色尾灯在街上一溜铺开,路上刷出一条霓虹影,十分壮观。

    师傅贴心说她们东西多,不急的话送到大门口。

    乔蕤忙说送大门口吧。

    葛静庄逮着机会就打趣,“蕤蕤,瞧把你能的,好了吧,提不动了,你怎么没把商场包下来。”

    乔蕤扑过去捏她的脸。

    两个人闹起来,宋潆在中间煽风点火。

    孟秋没参与,边笑边往外瞧,路肩上很霸道地停了一辆车,任凭后边车怎么叫,它就是不挪。

    她定睛瞧了眼车型,眼熟极了,仿佛见过好几次,恰好此时,后车窗降下来,

    她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边。

    车子熄了火的。

    男人坐在后排,一只手松松落落搭在车窗上,冷白的手背因微微拱起的动作凸起蜿蜒青筋,指间夹着一抹猩红。

    他的侧脸被窗框挡住一部分,鼻梁和薄唇的轮廓很清晰。

    他颔首弹了下烟灰,眉眼猝然出现在夜雾下。

    抹在他脸上的霓虹光隧仿佛钟塔的剪影,分秒往回飞奔,猛地撞向故事失散的那刻。

    记忆拼接起来。

    不知是不是神情淡漠的缘故,他的气势比假期前见到的更冷峻了。

    蓦地,赵曦亭身子往前挪了挪,面容朝向车外,漆黑的瞳孔缓慢梭巡四周,像蛰伏捕猎的野兽,仔细而耐心地寻找猎物的踪迹。

    孟秋怔了两秒,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差点以为摔进笼子里,立即缩回身子,紧紧贴着椅背,心跳如鼓。

    宋潆盯着窗外,推了葛静庄一下,示意她别闹,轻声说:“你们看我们右边那辆车。”

    葛静庄一向对男色不感兴趣,也盯着看了许久,“极品啊。瞧这手,骨骼分明,手指又长又直,好禁欲,仙品。”

    乔蕤跟着看了一会儿,惊讶道:“诶?秋秋,他是不是诺诺上次喊哥的那个?”

    她转头问孟秋。

    孟秋手心发潮,脑海中全然是赵曦亭差点挪到她脸上的眼睛,呼吸急促。

    她轻声:“我没看清。”

    乔蕤咕哝,“真的好像啊。”

    孟秋坐在黑暗里心跳越来越快。

    她有种直觉——

    赵曦亭是特地来堵她的。

    第15章 阴云

    计程车稳稳当当停在校门口。

    孟秋坐在车里犹豫了一阵, 赵曦亭找人的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和司机说:“师傅,能带我去前门吗,您正常收费就行。”

    师傅满口答应:“没问题啊。”

    葛静庄她们都下去了, 抱着一堆袋子, 一双双眼睛探进来, 古怪地打量她。

    “你不下?”

    “后门离宿舍近,你去前门干嘛?”

    孟秋拉着门把手, 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突然想起点事。”

    “那你晚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来。”

    前门比后门冷清许多, 孟秋下车前看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才下去。

    她脚程飞快, 鼻尖走出了薄汗。

    她穿过杳无人烟的绿化带, 有什么东西蹿出来, 惊得她立时怔住, 定睛一看是学生们散养的猫。

    完美诠释做贼心虚四个字。

    到了宿舍楼, 光线明朗起来,她跟兔子似的钻进楼道里,电梯都不想等,飞奔到五楼。

    进了房门, 差点撞上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宋潆。

    宋潆好笑道:“你撞鬼了?”

    孟秋贴在墙上喘气,终于安下心来。

    “比撞鬼可怕多了。”-

    接下来几天,孟秋忙着开学, 没怎么再出校门,那一晚赵曦亭没堵到她竟也相安无事。

    他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好像从她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学第二周碰上白色情人节, 学校里到处是甜蜜气息。

    通识课刚下课,等了许久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孟秋, 哪位是孟秋,有你的花!”

    孟秋被迫高调一把,教室许多人起哄,偏偏玫瑰花束还很大,抱起来几乎将脸遮住了。

    花上有张黑底烫金的卡片。

    ——孟孟,我爱你。

    “男朋友送的吗?”

    八卦的人太多,孟秋回应不过来,将卡片放好,牢牢抱着花,将半张脸埋进去,闻了闻,弯弯眼睛说是男朋友。

    好几个人羡慕,说:“好甜蜜。”

    林晔的微信很快跟了过来。

    ——收到了吗?我这里显示签收啦。

    孟秋把花放在一边,给林晔回消息。

    ——白情应该女生来送才对。

    她花了两个晚上挑了一款睡眠仪,今天应该就能到林晔手上,希望他不要再失眠了。

    林晔发了个[爱心]。

    ——你忘了?今天也是我们在一起九个月整,要给你买花庆祝一下,祝我们长长久久。

    孟秋笑着回。

    ——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过一次?

    林晔发了条语音过来:“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每天都和你过纪念日。”

    自从林晔心情好一些,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孟秋想问他之前不开心的事情解决了没有,但他没主动提起,就很有边界感地止住了。

    今天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特别多,要么拎着奶茶蛋糕,要么穿戴整齐手挽手准备出门。

    但像孟秋怀里这么大一束花的还是少见,因而回头率很高。

    孟秋路上碰上几个认识的同学,他们看到花觉得漂亮,凑上来八卦,同行了一阵。

    赵曦亭从孟秋下楼梯就看到她了,就距离她十来米的走廊边。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校领导搭腔,黑眸锁定远处的人,跟着缓缓挪动。

    小姑娘走在阳光底下,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双颊被怀里的玫瑰熨红了,雪白粉嫩,清澈的眼眸弯弯俏俏,似有几分甜蜜。

    赵曦亭脸色覆霜,眼睛像罩了块黑布,要将那边的光吞进去。

    原来送她东西也有被她当宝贝的时候。

    看来是分人。

    他看得久了。

    陈弘朗也扭了头。

    他立时认出孟秋。

    “诶,那不是小孟么?”

    “你们见过,还记得吗?我推来给你面试的,文字功底相当不错。”

    赵曦亭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扯扯唇,活脱脱正人君子,笑得规矩。

    “是不错。”

    陈弘朗乐呵呵感叹一声。

    “现在年轻人花样多,平均一个月一个节,平时在学校呆着没觉得有什么,也就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年轻人差了许多辈。”

    赵曦亭懒洋洋开腔,“老师想过节?要不我也给您买束花?”

    陈弘朗笑骂:“不正经。”

    半个多小时后,赵曦亭出了校门,面朝刚才孟秋走过的方位,冷着一张脸给人打了个电话-

    三月的绿意从柳芽尖开始抹,一直灌到草壤上,晨起一开窗,闻到生命抽长的味道,春便来了。

    孟秋接到了出版社电话。

    当对方表明身份时,她怀里像揣了许多亮晶晶的流萤。

    她遮着唇,像怕打扰这个好消息,“真的过稿了吗?”

    “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真的会出版,并且翻译那列会属上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年轻的青年,似被她难以置信的迷糊模样逗笑。

    “是的,孟同学,您很优秀。在几个翻译版本中,您的这版用词最精准,语句最干练,通俗易懂,我们最终决定用您的稿件。”

    “我们主编想见见您。”

    “明天您有时间吗?”

    孟秋略微冷静了片刻,脑海过了一遍课程表,“请问大概几点呢?”

    青年似乎确认了一下什么,然后说:“明下午六点,金峪酒店五楼太白阁包厢,我们有个小型宴席,我们主编邀请您参加。”

    居然是宴会。

    孟秋问:“很正式吗?”

    青年耐心解释:“不算很正式,您可以当做我们同行之间的聚餐,不用有负担。”

    孟秋礼貌应下:“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出席。”

    挂电话前青年加了她微信,说给她说一下稿费问题。

    看到消息她有些惊讶。

    孟秋先前大概了解过行情,英翻汉一般千字九十到两百不等,对于她这样资历的,一百五已经相当高的价格了。

    对面说:“我们都是按照行业标准给,孟同学,你要相信你的质量。”

    孟秋提前十分钟到金峪。

    侍者给她开了门,包厢很大,圆桌摆在临窗处,背后是一片竹林,视野极佳,远眺能看到酒店的人工湖。

    侧厅有几张沙发,供人喝茶,和吃饭的地儿隔了一件镂空屏风,和年轻人欢声笑语不同,那边多少打着官腔。

    孟秋一眼就看到了赵曦亭,心脏倏地一坠。

    他就坐在软座上,手臂折着,衬衫压出几缕褶,薄唇噙着一丝不真不假的笑,眼一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旁边有人殷勤,他淡淡点一下头,烟不离手,只是听人说,不怎么搭腔。

    孟秋没做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脚黏在地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她将人拉黑了,冷不丁碰上,尴尬遍布全身,像街边膏药一样的小广告,擦也擦不干净。

    这一瞬间她想装鹌鹑。

    赵曦亭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她,估摸因为是个生面孔。

    “她是这次翻译的小同学吗?”

    一直在他们旁边忙活的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孟秋。”

    声音听上去就是给她打电话那位。

    孟秋提前看过出版社官方网站,里面有职员介绍,虽说照片和真人有差,但高矮胖瘦大概能对得上。

    随便一扫,坐在赵曦亭旁边的似乎都是高层。

    这种情况不去打招呼不礼貌。

    孟秋走过去温笑喊了声:“老师们好。”

    主编看过她翻译内容,连连夸赞。

    孟秋不卑不亢地谦虚。

    她和座上大部分长辈都问了好,搭了几句话,就是赵曦亭,有意无意略过了。

    坐在主座的男人倾身拧了烟,靠回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跟刚才蜻蜓点水蘸一蘸十分不同。

    饥鹰饿虎地伏在她身上,黑隆隆追着她视线跑。

    孟秋感知得真切,仿佛困在网兜里,出于本能地躲。

    她已经躲得很厉害,他还一直盯着,实在没法子,简单说了句,“有这个机会,还是得谢谢赵先生。”

    就这一句。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丝轻笑,眼神也意味不明起来。

    仿佛刚玩完一场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目光松落了几分。

    旁边一位女士温和地看向孟秋,似看穿了她的不自在,以为她见不惯这种场面,解围道:“小孟是吧?过来坐吗?赵先生说你挺优秀的,别紧张。”

    “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鱼遇上活水,忙坐过去。

    落座后,女士和她轻语,“我看过你以前发表在《言语》的文章,写得很漂亮,早就想认识你了。”

    “没想到你英语也不错。”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英翻中还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自我介绍了一下,叫谢清妍,负责海外版权对接,手里有些冷门作家的资源。

    她说现在略微高端一些翻译都拿分成,偏爱热畅销书。

    久而久之耳熟能详的作家的作品一遍遍修订,重新翻译。

    冷的无人问津。

    对于现状,谢清妍颇为苦恼。

    聊了一会儿谢清妍问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谢清妍觉着她的翻译水平将就能用,而且好的文学翻译需要文字功底,培养一个不容易,但也没想立即和她合作,大概想再考察一阵。

    做这行的人都谨慎。

    圆桌那边大多工作人员都到了,主编大手一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孟秋被一推,一带,放到了赵曦亭旁边。

    她不大自在,起身想走。

    不知哪个头脑活络的把她按住。

    一边安排别人,一边自来熟地和她说:“你就坐这儿,位置都定过的,你是赵先生的人,别的地方坐不了。”

    孟秋明知他说的“赵先生的人”不是那个意思,耳朵还是一辣。

    赵曦亭从头到尾没吱声。

    他要真想冷着谁,坐他旁边,骨头都漏风。

    他不说话,孟秋乐得自在。

    不少人给赵曦亭敬酒,言辞多奉承。

    赵曦亭喝酒上脸,没一会儿眼尾就散着红,黑眸亮得仿佛覆了一层膜。

    他落了酒杯脑袋有些沉,眼往旁一搭。

    小姑娘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旁边女孩儿找她搭话,她斜过去半张身子认真听,贴身的白色羊毛衫在腰处塌下去,她听到有趣处,手臂一动,背上的肩胛骨撑起来。

    像一只柔软的蝶。

    腰肢细秾的蝶。

    赵曦亭按了按太阳穴,舒缓酒精的躁意,懒懒地合起眼来。

    饭局九点多便散了。

    出版社那边的工作人员问孟秋怎么回学校。

    赵曦亭不疾不徐提着大衣来,说:“我送。”

    问她的那人正愁车不够,“那行那行,不然还得派车来,小孟你跟赵先生的车。”

    孟秋立马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

    “太晚了,这边到燕大得四十多分钟呢,我们不放心。”

    那人以为她客套,直接给她塞进车里去。

    赵曦亭门一关,十分利落。

    风声人语声立时被隔在外面,车里安静极了。

    孟秋紧贴着左侧的车窗,眼睛看着一排排路灯,最后干脆闭上眼,装睡来逃避和他独处。

    赵曦亭在黑暗里静坐了一阵,乌眸慢悠悠扫过去,严丝合缝地网住。

    见她眼睫轻颤便知她在想什么,外头那点散漫绅士的皮子直接撕开了,淡声。

    “在我车上你也敢睡过去?”

    孟秋抖了抖睫毛,觉着自己被扒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在他眼睛底下淋雨,雨丝倾轧上来,湿漉漉一个劲儿往皮肤里钻,窒息又潮湿。

    她呼吸急促,再装不下去,端坐起来,清清冷冷的脾气裂了个口子,恼意汩汩往外冒。

    她今天一定和他说清楚。

    “赵曦亭,我不打算和男朋友分手。”

    “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赵曦亭顿了几秒,懒懒地答。

    “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孟秋抬起头。

    街灯不明朗,赵曦亭盯着她,眉眼浮着一团败坏的雾,里头的黑一点一点沁出来,腐蚀她眼里的高墙。

    “你要是暂时没办法和林晔交代,就继续和他谈着。”

    他俯身,眼尾的酒意似要将她灌醉,嗓音又狠又坏。

    “你试试我。”

    “是不是比他好。”

    第16章 阴云

    论无耻, 孟秋所有认识的人加起来也顶不上他一个。

    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赵曦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曦亭浑然没觉着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 轻佻地瞧她, “你以为三人行我就乐意了?”

    他往后一靠, 神色松弛,轻轻阖上眼, 沉声道。

    “孟秋。”

    “我挺喜欢你的。”

    “我不是亏待自己的人, 明白没?”

    喜欢一只猫是喜欢, 喜欢一只鸟也是喜欢。

    能添趣儿的都是喜欢。

    孟秋听他终于把话摊开来说, 前些天所担心的事儿反而落了地。

    她死死闭着嘴不肯吭声,抓住前驾驶座的靠背, “前面停一下。”

    司机扫了眼赵曦亭, 后者眉眼纹风不动, 他便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

    车子驶过乡道的土埂, 有些不稳当, 孟秋摇晃了一下,司机拘谨地说了声抱歉。

    赵曦亭隔着衣服抓住孟秋的手臂,把她拉回座位上。

    “坐好,磕着碰着能好受?”

    孟秋还是不作声, 她用力把手从他那边抽回来,转头看向车窗外。

    小姑娘脖颈挺得笔直,倔强得像小白杨, 仿佛过了今天真把他当成了陌路人。

    赵曦亭眼眸冷了冷,凑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将人转回来, 压上去,薄唇就离她一个拇指的距离, 狠狠地盯着她。

    孟秋吓坏了,忙用手推开他,但他纹丝不动。

    他头一低,浓黑的视线侵犯她的唇。

    孟秋感知到这股危险,担心他要做什么,脖子高高仰起,手掌下全是他肌肉隔着衬衫传来的热意,她手指蜷缩起来,衣服太滑抓不住,就去抓住他的衣领,拇指无意间擦过他的喉结。

    硬的。

    赵曦亭眼眸更厉了,像要将人吞下去。

    两人的鼻息缠在一起。

    孟秋呼吸急促,紧张得眼睛出了水,汪汪怯怯又警惕地瞪着他,咬着唇不肯示弱。

    她没有放弃抵抗,攒着衣领,手指往他脖颈更深处推去,仿佛那不是欺负她的器物,而是她求生的希望。

    但越推。

    越觉得他身体烫得厉害,像山一样沉。

    他的头发也扎到了她的指头,刺刺揦揦,在她心口刷出一道粗粝的痕迹。

    他眼尾是红的,喝了很多酒。

    孟秋意识到这一点。

    心跳快要蹦出来。

    赵曦亭乌冷的眼眸擒住她,似撕开一条缝,正好将她卡在里面。

    “怕么?”

    他问。

    孟秋用气音,“你松手。”

    他故意往前几毫米,鼻尖快要碰到她的脸颊,孟秋挣扎得很厉害,他勾了下唇角,眼底呷了丝轻佻的坏。

    “别动了,你再揪我的衣服,都能给我脱下来了。”

    孟秋鼓膜像被烫了一下,瞬间松了手,赵曦亭沉沉笑起来,起身,春风似水地盯着她瞧,过了会儿,笑意淡下去。

    “先饶你一次,下次没这么轻易。”

    司机听得浑身冒汗,往常他们说话,他还敢看一眼后视镜,今天连眼风都不敢带。

    哪里见过那祖宗这副强人所难的样子,不都是别人死皮赖脸贴上来,他瞧也不瞧。

    今晚真是大开眼界。

    今天赵曦亭好心地让车开到宿舍楼下,孟秋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坐在花坛上冷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上楼。

    葛静庄看她脸色很不好,给她倒了杯热水,“春天昼夜温差大,被风吹的吧,嘴唇都白了。”

    孟秋捧着热水喝了几口,浑身回暖了。

    看着宿舍明晃晃的灯,想起昏暗的车厢的那一切,非常不真实,赵曦亭是假的,夜色是假的,他那些为非作歹的话也是假的。

    孟秋很少失眠,今天晚上她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手脚冰冷,像被什么缠住,捂也捂不暖。

    她索性爬起来看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心静了不少。

    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后面几天,她将自己埋进学业里,回过神,发现林晔消失快一周了。

    因为他有不回消息的先例,孟秋刚开始没有在意,这次间隔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

    周五下午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人似刚哭过,鼻音很重,“孟秋,我是林晔妈妈,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

    “阿姨好,我记得的。”

    孟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电话不是好兆头。

    林母温和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秋直切主题,“阿姨,您说吧。”

    林母没再刻意寒暄:“阿姨想问问你,最近小晔有没有和你联系。”

    孟秋:“他也没给家里打电话吗?”

    林母:“没有。”

    “小孟,你有没有他朋友的联系方式,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他不接电话,我睡也睡不好。”

    “我知道一周没联系不算什么,可能就是忙学习顾不上。”

    “但我心口跳得厉害,总觉得他出了事,刚才还和他爸爸吵了一架。”

    “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孟秋宽慰了她几句,最后说:“阿姨您先不要急,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有消息告诉您。”

    林母忙说:“好,好,阿姨等你。”

    孟秋挂了电话立即给章棕发微信。

    结果章棕也没回。

    孟秋点开她的朋友圈。

    发现章棕在去年圣诞之后就没再更新。

    她是一个分享欲很强的女孩子。

    以前的频率差不多两三天一条,连把洗面奶当成牙膏这类小事也事无巨细地发出来。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丧失分享欲。

    他们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孟秋没管分寸不分寸,直接给她打了语音电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打到第四个才接通。

    女生沉默许久,最后妥协地吐出一句话。

    “我也在找林晔。”

    孟秋一阵心悸,着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生嗓音十分疲惫,没有以前活泼的样子。

    “他前几天说出门一趟,没说去哪里,结果再没回来。”

    “他不是有个债主叫Luther吗,我怀疑和这个人有关系。”

    孟秋一愣,“他欠钱了吗?”

    章棕似乎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没听过。”

    林晔家庭条件非常不错,今天林母好像也不知情。

    孟秋唇齿焦灼,“怎么会欠钱呢?”

    章棕停顿许久,“对不起孟秋姐,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等他回来再问吧。”

    孟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说的和Luther有关系。”

    “是因为他钱没还上?还是什么?”

    章棕迟疑了一阵,才说:“应该是别的事……”

    孟秋见她隐瞒,说了刚才林母在电话里的情况,“他妈妈很担心,可能会报警或者联系大使馆。”

    章棕尖叫起来:“别!”

    “我不是说了和钱没关系了么。”

    她似乎很崩溃,“我已经帮他还了。”

    “报警会激怒那些人的,这里不是国内,孟秋姐,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会弄清楚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答应我,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林晔真的会有危险。”

    “你只要安抚住林晔的爸爸妈妈不要冲动,撒谎告诉他们林晔没事出去玩没信号都行。”

    孟秋不赞同她的说法,蹙眉道:“那是他家里人,要是错过最佳救援时间,怎么和他们交代?”

    章棕默了默,“总之,给我一点时间。”

    孟秋追问:“既然钱还上了,为什么那个债主还要伤害林晔?”

    章棕咬牙切齿:“因为他是个反社会的傻//逼。”

    她缓了缓情绪,无力道:“先这样吧,我有消息会及时发给你的,需要帮助也是。”

    挂了电话之后,孟秋睡意全无。

    她点开林晔的对话框。

    想发点什么却大脑空白。

    她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天,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又或是,他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她承担一点点烦恼。

    孟秋看着枯萎的玫瑰,胸口闷闷的。

    即便他出现了经济危机,还是给她买了花。

    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要浪漫,她只想他平安。

    孟秋无力感一点点涌上来,双手捂住脸。

    过了会儿,孟秋想起来林晔和她说偶尔会玩一下脸书和INS,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网社媒发点什么。

    孟秋在脸书搜索栏输入“林晔”,跳出来大多都是同名同姓的。

    她继续搜了他的英文名,还是没有。

    孟秋停下来思索。

    或许相对于林晔,找章棕的脸书可能更容易一些。

    章棕的微信名是Brown-

    或许就是她的英文名。

    孟秋将范围定在普罗维登斯,然后搜索Brown。

    首先跳出来的是几个当地人。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粉色纱巾蒙住眼睛的女生头像,很国内网图的风格 。

    这个人的全名,叫 Brown Zhang。

    找到了。

    她点开章棕的主页,滑动屏幕的手指缓缓顿住,有些不可思议。

    章棕大部分动态,都有林晔的身影。

    有时候是单独的,有时候是合照。

    有一条她过生日的动态,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现场布置了气球和飘带,桌上摆着灰粉色玫瑰花束。

    林晔一只手扶着银箔包装,一边朝镜头笑。

    下面那张应该是完全的章棕视角,林晔的脸放大好几倍,甚至有些虚影,笑得十分灿烂,一双温柔清朗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几乎能越过屏幕感受到他的宠溺。

    孟秋很难表达她现在是什么心情,恶心么算不上,难过也不是。

    总之很微妙的有一种,被抢东西的感觉。

    章棕在每一个镜头里。

    都在和林晔说我喜欢你。

    但这是章棕眼里的林晔,不一定是林晔心里的章棕。

    如果林晔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会觉得他们很甜蜜。

    然而在这一场看似盛大单箭头的明恋里。

    林晔有错么?

    当然有。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很快在互关好友里找到了林晔。

    他似乎不太喜欢玩脸书,动态很少,刚注册账号的时候发过几张学校的照片。

    还有几条吐槽当地中餐厅口味奇怪之类的文字动态。

    唯一和她有关的是。

    入学不久,他po了一张聊天记录。

    她说:我陪你学习。

    而林晔的配文是:我好喜欢我的女朋友。

    孟秋看着寥寥数语,忽然鼻子一酸。

    岁月纷杂,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存在时差。

    孟秋浏览完林晔的主页,沉思片刻,又输入了Luther的名字。

    跳出来的用户中,有一个关注和粉丝都很多的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账号早年po了许多玩枪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标准的金发碧眼。

    他笑容夸张对着镜头举枪,有一种疯感,轮廓深邃,甚至能算得上俊美。

    这个账号现在不怎么更新了,但他的照片出镜在各式各样的推荐账号里。

    大多是网红博主,坐在他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上,衣香鬓影,灯红酒绿,还有的是在酒吧,尺度不堪入目。

    孟秋关掉照片,翻看起Luther的关注列表。

    她蓦地看到一个名字,整个人像被电击了,怔了足足半分钟,才确认自己没有有看错。

    那是唯一一个中文名。

    醒目到诡异。

    赵曦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幽灵一样,夺去了她的呼吸。

    孟秋疯了一样翻起Luther的账号。

    几年前确实有陈旧的几张照片。

    大多是夜场,他隐于迷离的灯光下,一个人坐在沙发旁边喝酒。

    旁边是乱作一团的酒池肉林。

    他的眼眸最凉薄,也最清醒。

    明明不屑一顾又同流合污。

    像难以猜透的季风。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再往前,还有一条单人的。

    Luther艾特了赵曦亭,说。

    ——now, I''m your simp.

    [现在,我是你的舔狗了。]

    赵曦亭没回。

    孟秋定定地看着这一条,那些黝黑的字母像嘈杂的噪音堵住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心跳跳得厉害,好像自己就在正确答案边缘。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拿到最优解。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对答案的直觉。

    孟秋趴在桌子上闭了一会儿眼,心乱得像一张弹坏的琴。

    她不知道这件事和赵曦亭有没有关系。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

    即使今天林晔在欧洲,在澳大利亚。

    即使他和Luther不认识。

    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一定有办法把林晔救出来。

    同时,她也脊背发凉。

    如果连Luther这样危险的人都得卖他面子。

    那许多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敢不敢。

    他对她。

    实在已经算仁慈。

    孟秋浑身泄了力,双手发软,给章棕发了条微信。

    ——是不是找到Luther,就能找到林晔?

    章棕回得很快。

    ——光找到不行,他不是谁的面子都给,但如果他肯开口,林晔就安全了。

    ——孟秋姐你别管了,对你来说太难了。

    怎么算难呢。

    或许是不难的。

    孟秋从衣柜里拎起一件衣服套上,顶着夜晚的凉风,在学校门口打了辆计程车。

    她不确定赵曦亭在不在裕和庭,只是赌一把。

    到了以后,保安帮忙拨了内线,赵曦亭果然在,让她上去。

    孟秋坐电梯上去。

    开了门。

    赵曦亭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发丝缭乱,风尘仆仆,没有化一点妆,穿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

    他眼眸静止了,停在她身上,铺开肆无忌惮的黑。

    外面的春夜还为起义,嚷嚷刮着北风,孟秋眼里还是楼底下雀舌黄杨歪歪斜斜的枝条,好似皇城里最平凡的夜。

    谁都没说话。

    他在等。

    等她心甘情愿进来。

    最后,赵曦亭像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

    孟秋恍惚抓住他的袖口,半只脚踏了进去。

    第17章 阴云

    上次来, 孟秋就注意到了沙发正对面的壁炉,好奇是真壁炉还是假壁炉,今天里头煨了火, 火苗循环摇着, 摆明是个假的, 她心思却不在上头。

    她斟酌说:“赵曦亭,我有事找你帮忙。”

    “吃点宵夜?”

    赵曦亭自顾自摆弄手机, 仿佛对待寻常的访客。

    孟秋双手拢起头发往后捋了捋, 像要将焦急和不安捋平直, 重新抬起头, 头发又散下来,嘴唇半点笑意都没有。

    轻声说:“我没心情。”小姑娘本身长得覆雪嫩芽似的清冷, 头发一散, 反而添了烟火气儿, 粘在颈上的几根, 衬得她肤白柔懦几乎破碎。

    但她的眼睛还顽强地活着, 不屈,像烧不尽的野草。

    赵曦亭意味深长,“今晚你门禁过了吧。”

    他好似刻意给她留了余地,没说太直。

    孟秋睫毛一抖。

    赵曦亭继续问:“饮料喝什么?”

    孟秋深吸一口气:“你随便点吧。”

    送上来的照例是一张桌子, 上面全是生腌,摆盘摆得很漂亮。

    孟秋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片三文鱼,就把筷子放下了。

    赵曦亭吃得很矜贵, 和她慢慢聊天,“打车过来的?”

    孟秋:“对。”

    赵曦亭剥了只虾, 放在她面前,“路上堵么?”

    孟秋低头看了眼, 没动。

    “还行,不堵。”

    “这个点人不多吧。”

    “可能是。”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阵,一顿饭吃得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孟秋差点忘了自己来做什么,仿佛是被他叫过来陪他吃饭。

    赵曦亭吃完了,慢悠悠从湿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指尖搓了搓。

    他剥了不少虾,白皙的指甲边缘堆起红,像无心出岫的白云。

    “那下次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秋心口像被那缕云合紧了,蠕动了一下唇,没发出声音。

    他抬眼,故意要她给个回答似的。

    “行不行啊?”

    孟秋两只手捏住卫衣下摆,陷进掌心,跟个赴死的烈士似的,吐出一个字 。

    “好。”

    赵曦亭笑了声,倒不是他故意要逼,总要破一破她的壳子,给个态度出来。

    他躺在沙发靠背上,弯唇心情颇好,“说吧,什么事儿。”

    孟秋今晚就为这一刻。

    顶头水晶灯的影在手机屏幕堆出碎金。

    她看到自己的脸在正中央,急得有些可笑,她把Luther的照片翻出来,朝向他。

    “你和这个人还有联系吗?”

    赵曦亭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急不缓,“有啊,才见过。”

    孟秋想起来他春节去了美国。

    赵曦亭拿出一根烟,抬起眼皮仿若不经意一说,“认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明明他自己也和Luther熟的不行,随意得好像把自己也归为了那一类。

    孟秋深吸一口气,从头开始叙述。

    “几天前,我男朋友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他有事情。他妈妈告诉我,家里也联系不上他,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失踪好几天了。”

    “在此之前,他有个债主,就是你……朋友Luther。”

    “我男朋友失踪可能和Luther有关系。”

    赵曦亭听她一口一个“我男朋友”,眉峰不耐地蹙起,吐出烟雾不疾不徐,“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秋把在路上想好的方案说出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你方不方便联系一下Luther,问问看我男朋友是不是在他那儿。”

    她顿了顿,“如果是的话,怎么才能放了他。”

    “如果不在她那里……”她抬起眼睛,看向他,“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男朋友。”

    赵曦亭耐心听完,心里已然有数,神色淡淡打断她:“不是什么大事。”

    孟秋没想到他这么快松口,差点雨过天晴和他道谢。

    下一秒,他将烟拧了,歪着身子,浓黑的眼睛片刻不挪地打量她,薄唇微启,语气一变,像迫降的台风天。

    “和他分。”

    孟秋唇齿僵在那里,像坐在家徒四壁的荒山野岭,往哪里靠都不是。

    赵曦亭看着她煞白的小脸饶有兴致地勾启唇,恍然不觉得自己吓到了她,笑了声:“你男朋友也蛮厉害,那魔头就一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利滚利能还上?”

    “能还上就罢了,他手底下人催债方式,多少得脱一层皮吧,胳膊腿在也不错了。”

    孟秋被他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别说了。”

    赵曦亭低头捡去衣服上不知哪儿沾上的毛绒,慢条斯理,“分不分啊?”

    灯光落在他头顶,身上都是亮的,脸在深阴处。

    孟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捧住脸,太阳穴是烫的,手指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来之前她做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

    真到这一刻。

    一声“好”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曦亭语气轻描淡写:“我保证你男朋友平平安安读完四年的书,甚至能让他白得一个保镖。”

    “你要是同意,今晚留下,不同意,就当我没听过,你怎么来的,我怎么给你送回去。”

    说完,他捞起桌上的手机,让阿姨上来收拾桌子。

    在这几分钟,孟秋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会故意路过她的教室,偷偷扔进来一个小纸团,叫她今天也要快乐。

    也想起她随口一说想喝奶茶,他费很大劲翻墙去外面买,结果被老师抓住,写了高中唯一一次的检查。

    还想起他在去往美国的飞机起飞前,给她絮絮叨叨发了许多消息,要她天冷了加衣服,他不在她身边,要记得思念。

    回忆像碎纸片一样落下。

    最后一张,是她深陷淤泥,他一把拉起哭泣的她,飞奔到阳光底下。

    说,孟秋,抬起头,勇敢一点,你看是新的一天了。

    孟秋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激流,深吸一口气,叫住台阶上的人。

    “赵曦亭!我同意!”-

    沙发大得足够三四个成年人一起睡。

    孟秋不肯上楼,估摸着赵曦亭也看出来她防贼似的防得很好笑,就没管她。

    只说别让人觉得虐待她,二楼有客房可以休息,去不去随她自己。

    孟秋就窝在沙发上。

    她难以忘怀她说同意时赵曦亭那一眼。

    蓬勃的暗色翻涌出来,到明亮处,不再遮掩,清晰,明确地啃咬她的肌骨。

    即使她身子泛起森冷的寒意,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咬得更紧。

    孟秋将身体蜷成一团。

    赵曦亭的房子很暖和,如果记不清日子,或许会以为暮春,一年四季都是。

    客厅里沉香的味道很好眠。

    孟秋不知不觉沉沉睡过去,睡梦中她踢到一床毯子,脊背蹭地冒出一层薄汗瞬间惊醒。

    她双眼睁得极大,机警又懵懂,还有一丝没睡醒的憋屈。

    跟个小僵尸似的昂起一个脑袋,其他的板板正正挺在毯子下面。

    男人薄唇弯着一丝弧度,直勾勾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面容和煦,“再睡会儿?”

    想必她身上的毯子就是他给她盖的。

    毯子上有他的味道,极淡的冷山香。

    孟秋掀起毯子坐起来,感觉她衣领上也沾上了他的味道,侵蚀性和人一样强。

    她刻意不去闻。

    可是呼吸之间,仿佛赵曦亭挨着她脖子,存在感强得难以忽视。

    她没忘记正事:“Luther醒了吗?”

    赵曦亭懒懒“嗯”了一声,“刚给他发过消息,等你醒。”

    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开了外放。

    知道他留过学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他说英语又是另一回事。

    赵曦亭英语非常地道。

    音调比平日要沉一些,不全然美式,偶尔冒出来几声伦敦腔,全凭喜好,没有统一的规矩。

    他们先插科打诨寒暄了一阵。

    两三分钟后,赵曦亭进入了正题,问他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叫林晔。

    Luther怪叫:“老天!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赵曦亭好似习惯了他一惊一乍,气定神闲地回,你有什么好监视的。

    孟秋听他们你来我往,一句跟一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林晔确实欠了Luther一笔钱,利滚利差点还不起。

    Luther手底下的人恐吓了林晔几句。

    章棕就知道了。

    她偷偷找Luther还钱。结果碰上他手底下的小流氓,被调戏了,可能小姑娘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点委屈,回去哭了一阵。

    林晔几天后摸到酒吧去揍人。

    运气极佳地碰上他们在做灰色交易,便被按住了。

    难怪章棕不敢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诉她。

    林晔这次失踪,一半原因是她。

    赵曦亭似乎觉得林晔有点蠢,看了一眼孟秋,面容略带嘲讽,缓缓对电话里的人说:“他今天能回家吗?”

    Luther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道:“要不是你来找我,我都懒得管,顶多就是报失踪。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

    赵曦亭看了眼孟秋。

    孟秋点点头。

    Luther似乎聊累了,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再来美国?”

    赵曦亭淡声:“随时。下次见面给你带礼物。”

    电话挂断后,孟秋心有余悸。

    报失踪?他们说得真轻巧。

    她慢吞吞看向赵曦亭,迟疑道:“你和这个人关系很好?”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笑了声,“我是守法公民。”

    孟秋没全信。

    赵曦亭笑完了,眼皮一抬,正儿八经地看向她,“你的事解决完了,是不是能聊聊我们的事了?”

    孟秋才觉着松快点,心又提起来。

    “你说。”

    赵曦亭似乎开始清算,眼眸冷了冷,像是介意了许久,一想起这事儿就不爽利。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把我从黑名单里弄出来。”

    “电话,微信,包括美国的号码。”

    好日子终归是到头了。

    孟秋拿出手机,密码输错好几次,多少带点不情愿。

    赵曦亭垂眼盯着她嫩葱似的手指头,淡声:“你要懒得弄,我来也行。”

    孟秋头皮发麻,慢腾腾解开锁,黑名单里的备注还是先前的。

    [不要回]三个字明晃晃暴露在两人眼皮子底下。

    赵曦亭眸光凝了一瞬,就要夺手机。

    孟秋心慌得不行,往后一仰,除了这个不要回,还有类似“骚扰电话”之类的备注,不能再让他看见太多了。

    赵曦亭牢牢盯着她,没一点笑意,“我哪天想要见你,你真能来么?”

    孟秋被他看得有点害怕,挪了挪唇,说:“能的。”

    赵曦亭盯着她不动,眼眸里的暗光从瞳孔的潮汐之间缓缓升起,仿佛做了一个决定。

    他长指抬起来,慢条斯理解开衬衫领的扣子,一只手撑在她旁边。

    孟秋感受迎面扑来的压迫感,毛孔变得局促,紧紧合上,看着他的眼睛,像被潮水拍上岸的鱼,感受逐渐稀薄的空气慢慢窒息。

    屋子里安静极了。

    赵曦亭像公正严明的行刑者,又全然绅士面貌,绝情地眯起眼睛。

    他蓦地启唇,嗓音低沉。

    “讨点东西。”

    “不然你今天走不了。”

    孟秋不安地看着他,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她倾轧过来,孟秋整片视线都变成了黑色。

    第18章 暴雨

    她的嘴被两片温凉的唇封住。

    他的长指沿着她身后的脖颈攀升, 凉意入侵发根,唇上却渐渐热起来。

    她往后挣扎,奈何被他看似温柔却无比强势的托住。

    让她丝毫逃脱不得。

    孟秋挣扎着轻嗯了一声, 揪住他肩膀的衣料, 可是他拱起的肌肉太紧实有力, 衬衫在指尖滑开,那股失控感捅到喉咙深处。

    她手掌惶遽地来到他的胸膛, 蜷缩着挤进他的热意里, 像推一扇推不开的墙。

    她紧紧闭着齿关, 像紧绷的麻绳。

    赵曦亭的唇错开到她耳后, 眼似深潭,像刚出笼的野兽的黑影, 肆无忌惮侵犯她的绒发, 嗓音轻吐两个字, “放松。”

    孟秋害怕得想哭, 轻声说:“我不要……”

    赵曦亭鼻梁陷进她肩窝里, 粗粝的头发剐蹭她娇嫩的皮肤,温柔地摸她的头,“放松。”

    像安抚一只应激的猫咪。

    孟秋感觉整个人都在他手掌下。

    她的脖子,她的肩膀。

    他确实没有再做什么, 在他咒语般的“放松”里,缓慢地调整呼吸。

    她的唇齿不再紧闭,启开一条缝, 偷偷张开透气。

    白而可爱的牙齿抵着一片软乎乎的粉色。

    赵曦亭垂睨了一阵,目标明确覆了上去。

    孟秋被堵得猝不及防, 惊惧地睁大眼睛,像被扔进热水池里, 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几乎让她失重。

    她仰起头躲避,从抓他的衣服到捶打他,没一会儿两只手就被捆起来。

    她的防线彻底击溃,一个劲往下掉眼泪。

    赵曦亭退了出来,脸色难言地盯着她。

    小姑娘唇上湿漉漉铺着一层水,关不上似的晾着。

    她皮肤薄得不行,脸到脖子都是淡淡的蔷薇色,特别是耳朵,红得滴血。

    她也不哭得十分厉害,只是难以抑制地流眼泪。

    她流一串,他擦一串,却也没说抱歉的意思。

    孟秋着实被他吓着了,控制不住才流眼泪。

    好一阵,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完全平复了心情,不小心和赵曦亭对视上,忙忙躲开,呼吸急促起来,再抬一眼,他还在看她。

    他的眼眸像未烧烬的佛香里黄的柱和火苗之间,黑的那一节。

    徐徐烫过来。

    他缓慢地往她那边凑来。

    孟秋有些明白他什么意思,脸往沙发侧了侧。

    他们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逼仄的空间混沌潮热。

    赵曦亭薄唇跟过去,头和脖子折成一个弧度。

    孟秋看到他盯着她眼睛,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随后尝试着将唇贴在她的唇角。

    孟秋长睫轻轻垂下,没再挣扎。

    他像得了准许,托住她的后脑勺,薄唇挪移到正中。

    她一只睫毛戳到他脸颊,另一只眼睛睁着,余光看他凌厉禁欲的下颌绷成一条线。

    她看见他面颊凹陷下去,又鼓起来,她口干的节奏和他喉结缓慢上下的频率分毫不差,舌尖探进来,有什么衔住了她,唇珠在此刻变得暖和。

    他凶狠一击,她猛地闭上眼。

    慢慢地,心脏黏湿起来。

    赵曦亭的指尖从发根缓缓挪到她的腰,像要摘去她的上衣,孟秋整个人耸起来,去拦他的手。

    赵曦亭撑起眼,透出点施虐的光,将她整个人推倒在沙发上,快而深地吮她,像要抽干她所有氧气。

    孟秋小腿绷直了,她没有办法落脚,只好拽住他的纽扣,想他的掌纹哪一天是不是真的会落在她的腰腹。

    思及此,呼吸就变得急促。

    呼吸几乎融为一体的时候。

    赵曦亭似乎清醒过来,离开她的唇,呼吸深重,孟秋将头侧到另一边。

    他低眸将她汗湿的头发从白腻的脖子上撩开,盯着她的脸,嗓音嘶哑:“要不今天不回去了,嗯?”

    头顶的阴影乍然挪开,孟秋反而有些不适应,一只手挡着放在额头上挡光,失力地调整。

    差点发不出声音。

    她咽了两下干涩的嗓,低声说:“我不能经常请假外出。”

    赵曦亭整好她的头发,“今天不是周六么?”

    孟秋闷声道:“也不大行。”

    赵曦亭被连拒几次也不恼,似乎颇有耐心,“那你觉得我们一周见几次比较好?”

    自然一次都不要最好。

    孟秋不作声。

    赵曦亭从沙发上起来,顺手将她拉起来,蹲下去捡起她掉了一只的拖鞋,摆到她腿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鼻尖溢出一丝笑。

    “回去课表发我一份。”

    孟秋麻木地穿进去,推脱道:“我除了上课还要做别的。”

    赵曦亭温声问:“那周六日?”

    仿佛好好先生。

    孟秋觉着唇肿得厉害,不肯说话。

    赵曦亭躺在沙发上,眯眼瞧她。

    孟秋感觉自己像橱窗里裙衩半开的旗袍,几乎挡不住什么。

    “周六日不来,周一到周五除了上课没时间。”赵曦亭慢慢启唇,“你的意思是,看我心情,只要我想你了,直接去学校找你呆一阵,是么?”

    “没……”

    赵曦亭不紧不慢,“那就周六日。”

    孟秋在心底骂了他两声,做生意他一定是把好手,算得这样精,其他时间课再少也不过半天。

    周末完完整整两天都被他占了-

    孟秋回到宿舍,葛静庄和乔蕤出去了,宋潆有外地学习任务,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刚要喝,想起这是昨天的水了。

    她起身倒掉,在饮水机旁边等水装满杯子的时候放空了一会儿。

    她摊开书停止胡思乱想,看到一个观点很有意思,顺手打开文档写起分析的文章来。

    中午十一点左右,葛静庄咋咋呼呼拎着一碗炒粉回来,看到孟秋十分惊讶。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想给你带午饭,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开了静音吗?”

    孟秋“嗯”了一声。

    葛静庄拆开包装盒,古怪地观察她,把筷子掰开,说:“下面好像有你的甜品,宿舍阿姨让我帮你带上来。”

    “我怕又是那些烦人的男生,就没帮你拿。”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应该是赵曦亭给她买的。

    原本他说一起吃早饭,她实在还没适应他们现在的关系,找了个借口溜了。

    她说:“让阿姨扔了吧。”

    葛静庄拉了小凳子在公共桌子上吃,“我看包装好像还是LadyM的,扔掉好可惜。”

    孟秋随意道:“你拿上来吃。”

    葛静庄喝了一口可乐,看了孟秋一眼,关切道:“你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摇摇头。

    葛静庄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总觉得孟秋有些反常。

    孟秋回过头温和道:“别担心我,我真没事,一会儿再吃。”

    “好吧,有事说一声哦。”

    酣畅淋漓敲完两千多字,孟秋转了转手腕,心情好了许多。

    孟秋抬起手机,还没解锁,已经看到屏幕上几个未接电话和十来条微信了。

    赵曦亭打了两个。

    其余是葛静庄的。

    微信上,章棕和她说,林晔回来了,有拳脚伤,但问题不大。

    显然她很兴奋,连打了几个感叹号。

    章棕还说,好像有人给林晔说了情,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英雄,但她保佑这名英雄一辈子好人好报。

    孟秋切到林晔的对话框。

    不知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 。

    他们对话框停留在几天前,她问他是否平安。

    孟秋给章棕打了个语音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询问,伴随着玻璃门拉上后撞击门框的声音。

    “你在和谁打电话?”

    “孟秋姐。”章棕小声说。

    房间里有短暂的静默。

    手机似乎从一个人到另一个手里。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我们分手吧。”

    这两句话同时在对方听筒里响起。

    默契到讽刺。

    分手的话曾在孟秋心里预演过无数次。

    她担心他接二连三遭受挫折接受不了。

    想过要好好做铺垫。

    也想过应该挑一个什么样的时机,缓缓说出来。

    但当她听到他的声音在章棕的话筒里传出来时,忽然觉得所有的准备都没有必要了。

    手机开着外放。

    章棕尴尬地说:“我……我好像没买酵母粉,我去外面买一袋,你们慢慢聊。”

    林晔停顿了很久,轻声问:“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事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孟秋坐在椅子上,双腿蜷起来,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

    她几乎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你知道章棕喜欢你吗?”

    林晔沉默了。

    他是知道的。

    孟秋逻辑清晰地思考整件事:“你在危险解决之后,第一个联系的人是章棕,所以她会买好东西在家给你做吃的。但是我也给你发了消息,林晔,我也很担心你。”

    “为什么你忽视了那条微信呢?”

    林晔解释:“我想安顿好再给你打电话。”

    孟秋问:“为什么章棕不需要?”

    “孟孟,你现在钻牛角尖了,先冷静一下。”

    孟秋平和道:“我很冷静,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女朋友会排在最后。”

    林晔烦躁地捋了捋头发,压抑道:“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

    孟秋一怔。

    “欠钱的事你应该知道了,除了这一件,我有许多事没告诉你。”

    “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他喝了一口水,似乎做了某个决定。

    “在你眼里,我成绩好,家境也不错,但许多事都是我装出来,我打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专注认真勤奋上进,知道自己要什么,决定一个目标就勇往直前。我不行,高中为了配得上你的排名,我得花上千百倍的努力才能达到那个成绩,我并不爱学习,我只是……喜欢你。”

    “我出国也不是为了狗屁的梦想,只是随大流想镀一层金。”

    “至于钱。”

    他苦笑了一声。

    “我父母这几个月到处找人融资,现在客户压款太厉害,现金流所剩无几,公司表面花团锦簇,底下不知道空得多厉害。但我比你好的只有家境,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想用钱把你捆在身边。我们在一起,你总得图点我什么,哪怕是钱。”

    难怪那天他说起毕业的计划,并没有想继承家业,而是想和她在燕城工作。

    他停顿片刻,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刚出国那会儿,我不太适应这边的生活。课上永远有看不懂的讲义和名词,永远有令人讨厌的小组作业,生活里的麻烦解决了一件还有另一件,比高三还痛苦。”

    “高三能看得到头。”

    “这里呢。”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扛不住压力,想要释放,有了赌球的习惯,学费搭进去一半,不敢告诉爸妈。”

    “再交不上有可能退学。”

    孟秋惊得说不出话。

    他自嘲地笑笑,“元旦那天,我没有和你语音,是因为和Luther在一起,我担心以后出问题,他会找上你。所以不敢让他听到你一点声音。后来想想,真想打自己几巴掌,要是那天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活不了。”

    “至于章棕,我总觉得她是师兄的妹妹,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伤了两段关系,没想到最后伤到了你……”

    孟秋轻声说:“林晔,其实我可以不要玫瑰,不要情人节的。”

    她铮铮字句,“就算你,成绩不好,家境普通,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林晔深吸一口气:“不行的孟孟,我想给你最好的,包括我自己。但我可能……确实不配给你。”

    “我就是个人//渣,傻//逼。”

    孟秋心口泛出点涩意,“林晔,不要赌球了。”

    “好。”他顿了顿,“那你愿意和我……”

    孟秋打断他:“对不起。”

    “你可以监督我,给我考察期,但能不能……不要分手?”林晔最后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哽咽了。

    孟秋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她说得很慢。

    “林晔,每个人人生的路上都应该有一根旗帜,你的旗帜不应该是我。”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我也曾把你当成过我的旗帜,是你这一面旗,让我知道,原来未来还有这么多精彩的路要走。”

    “我们人有很多面,或许你有缺点,有不足,但我很感激你,你面朝我的这一面,一直很耀眼。”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有给足你关心,你也不够信任我。”

    “或许我们确实不适合。”

    孟秋整理了下情绪,除了难过还有一丝释然。

    起码昨天她做了一件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和林晔之间,用欠和还并不恰当。

    只希望她曾仰慕过的那束光蒸蒸日上 。

    林晔:“没退路了吗?”

    孟秋沉默良久,说:“好好照顾自己。”

    挂完电话,孟秋面对文档上的光标发了会儿呆,站起来打开窗户感受春天扑过来的气息。

    手机震了震,有条信息进来,是林晔的。

    ——孟孟,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会请假休息一阵,然后回国见你一面。

    孟秋说不用了。

    她退到微信主界面,看到十多分钟前赵曦亭给她拨了个语音,没接通。

    那会儿她在和林晔通话。

    孟秋冒出股清凉的预感。

    从离开赵曦亭住处算起,她似乎忽视了他三个电话。

    第19章 暴雨

    左右没有拉黑, 孟秋心想赵曦亭真有事儿应该还会打来。

    然而到晚上,她也没接到第四个电话。

    她很早爬上床,却没睡意, 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公众号, 发现林晔的头像还置顶, 点右上角打算取消,犹豫片刻, 维持了原状。

    情绪是有惯性的。

    撕开的第一瞬间没觉得什么。

    等平静下来, 才发现原来什么都变了。

    孟秋将手机放在一旁, 在赵曦亭住处, 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很好入眠。

    回到宿舍一闭眼, 所有触觉都往唇上涌, 鼻尖几乎还能闻到赵曦亭身上雪意不融的冷山香, 以及舌尖凶狠缠绵的入侵感, 像在她灵魂上打了个印记。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咬他呢。

    该咬他才对。

    她恨恨地想。

    可是那个时候他力气好大, 她根本推不开。

    赵曦亭太疯了,来势汹汹。

    她真的怕激怒他。

    脑海中那个画面滚了一遍又一遍。

    孟秋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在网上搜了搜赵曦亭的名字, 居然一点相关信息都没有。照理,以赵曦亭和赵秉君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相关信息, 但是像没这个人一样。

    她输入赵秉君的名字,发现他也只显示是创威科技和海技风投的股东, 有几个新闻网址挂出他几张出席燕大活动的照片,和学校橱窗里一样。

    再多的也没了。

    孟秋想起乔蕤有一次聊周诺诺, 一边剥栗子,一边说:“你知道他们那种背景的子女为什么家长都喜欢往国外送么。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在走钢丝绳,小事儿容易变大事儿,鸡毛蒜皮全是工具。可一旦真有大事儿了呢,人和事反而无影无踪了。”

    “你看新闻上那些唧唧歪歪瞎高调的,大多都是花拳绣腿的病猫。”

    “显山不露水的才恐怖。”

    周一课多起来,孟秋就将上周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搁一旁。

    谢清妍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空约她喝个咖啡。

    孟秋隐约觉着是她之前提过的冷门书出版的事,虽然她和林晔分手了,但还是想出去读研。

    国内的大学很好,竞争更激烈,好学校的学位证书含金量很高,但她觉着没有去外面生活过,眼界箍在天圆地方,对世界的感受总少一层。

    所以现阶段有工作机会递上来,她都愿意去尝试,就对谢清妍说可以。

    谢清妍笑说:“那下周等我出差回来约你,我现在还在外地。”

    孟秋:“不急。”

    让孟秋感觉意外的是,赵曦亭居然没再联系过她。

    只是甜点还一样送来,每天换一个品牌,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上次LadyM的千层,孟秋没领,宿管阿姨觉得扔了可惜,给工作人员的小孩吃了,还给她反馈口味很好。

    孟秋下课路过窗口,宿管阿姨叫住她,“今天也有,还是不要吗?”

    孟秋弯唇礼貌道:“小朋友喜欢吃的话,拿给小朋友就好了。”

    “这个是追你的人里最耐心的一个了吧。”

    孟秋听她说耐心,一点没觉着是个优点,毛毛然长出鸡皮疙瘩。

    一晃到了周六。

    晚上,她刚洗完澡,屏幕蓦地亮起一条消息。

    两个字。

    ——下来。

    孟秋心脏紧缩,她知道是谁。

    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想继续装死。

    结果那边又发了一条来。

    ——不回吗?你是不是觉着我脾气真挺好的?

    她看着那行字头皮发麻,手指像溺水的桨,划得极为费力。

    ——来了。

    她慢吞吞换了身衣服,扫过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看了好几秒,垂下眼,就拿了只手机,下了楼。

    赵曦亭坐在宿舍不远处的长椅上抽烟,他的五官在她每一日都要经过的路上冷峻得一清二楚。

    像硬生生闯入她琐碎生活画布中颜色不协调的不速客。

    孟秋听到和她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想去讨要他微信。

    他从来不是一瞥即逝的人。

    赵曦亭手臂抵着膝盖,身子随意弓着,薄肌撑起衬衫轮廓,宽肩窄腰,他拢眉吐出一口烟,有些萧索,仿佛还在冬日。

    见她来,没和她打招呼,也没说话。

    孟秋能感觉到他不高兴,握着手机在他眼前罚站。

    过了会儿。

    他薄唇吐出三个字,“分了没?”

    孟秋说:“分了。”

    赵曦亭将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终于仰起头。

    他眉间的川像清晨的远山,沉寂在灰泷泷的雾里,半点颜色透不出来。

    “知道自己现在和谁在一起么?”

    孟秋心脏窒了窒,踟蹰几秒,轻声说:“你。”

    赵曦亭凝视她,小姑娘一身素净,除去面试那一次,她见他,从来不隆重。

    他眼皮挑起,看向她眼睛,像鼓起一张风的冷帆,嗓音很淡,“是么,但我怎么没觉着你和我已经在一起了。”

    他眼睛里的风逼近她,“你说为什么。”

    孟秋头皮紧起来,忍住往后退的欲望,轻声说:“我……没接你电话。”

    “除了这个呢?”赵曦亭片刻也不放过她,“甜品呢?扔哪儿了?”

    “以前林晔的电话你接么?”

    “不光接主动打吧。”

    孟秋两只手紧紧捏着手机,唇快咬白了。

    “这是在一起的态度?”他抬起睫,扫过去,“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孟秋。”

    他眼底猛地卷起飓风,阴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真得睡你几次才乖是么?”

    孟秋瞳孔蓦地撑大,脚往后一挪,有种想逃跑的欲望。

    赵曦亭盯着她退后的那几公分,握着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是不是啊?”

    孟秋被他逼得有点想哭,嗓音已经有哭腔,“我那天回去,脑子太乱了,就把手机关静音了。”

    “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赵曦亭脸色还绷着,长指随意地将她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将人拽得弯下腰,和他平视,十分爱怜似的摸她后脑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想和我在一起,没有利用完就不管不顾,是么?”

    孟秋眼睫颤得不行,她全身的触感都在后脖颈,他的指尖凉而干燥地揉弄她的皮肤,明明温柔到极致的动作,却好像控制了她全身的神经动弹不得。

    “……是的。”

    赵曦亭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要看她的眼睛,“我们还有以后吗?”

    孟秋呼吸好像封了一层薄膜,不敢多吐息,“有。”

    赵曦亭手指从她颈后来到她面颊,抚了抚,“行,我当我们今天正式约好了。”

    “我能让林晔出来,就能让他再失踪一次。”

    孟秋低声说:“我明白的。”

    赵曦亭眼里的飓风停了停,戾气消散不少,淡声说:“我知道你明白,怕你忘。”

    孟秋腿有些软,咽了咽唾沫,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身上哪儿哪儿都沉。

    除了怕,她打心底觉着赵曦亭厚颜无耻,敛睫不想看他,木着脸站在他腿边。

    他腿长,西装裤耸上去一截,她盯着他干净的鞋子,第一次有踩人的欲望。

    但对方是赵曦亭。

    她不敢。

    赵曦亭盯着她眼底清清冷冷的倔劲儿,忽然有些不爽快,把人拉到腿上来。

    孟秋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手一抵,戳在他腰上,碰到冰凉的皮带扣,迅速挪开,摸着椅子旁边的扶手站稳。

    赵曦亭眼神有点凉,“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么?抱一下也不行?”

    这次他没拽她,让她自己主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僵持了一阵,孟秋最终还是妥协,松了扶手,跌坐在他腿上,没坐实,踮着脚尖,大半力量都在小腿上。

    她唯一的想法是,还好没穿裙子。

    赵曦亭睨她的脚,冷冷淡淡:“你以前在他怀里也这样拘着么?”

    林晔没这样抱过她。

    他从来不会这么霸道。

    孟秋耳朵滚烫,实在没忍住,“你要介意他,就不该找我。”

    赵曦亭眯了眯眼,长腿并拢,箍得紧紧的,低眸看她脸实打实在自己怀里涨红,头发铺在他领口,她一挣扎,毛茸茸乱钻,好几丝戳进他衬衫里。

    他骨头挤挤挨挨不断冒出酥麻的施虐欲,沉声道:“提他两句就不乐意,嗯?”

    “再动一个试试?再动我提你去车上信不信。”

    孟秋被唬住了,立即安静下来。

    赵曦亭双臂环住她的腰,让她靠身上,不知道情况的打眼一瞧,还以为恩爱的小情侣。

    赵曦亭长得高,平时远远看着没什么,坐在怀里感受完全不一样,哪儿哪儿的风都被他堵住了,他的气场是磅礴强势的,靠得近,那股气势变成了热意,一丛一丛,烈得孟秋几乎冒汗。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孟秋略微挪开一点,他揽臂把她摁回去。

    他们就这样姿势怪异地呆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亭忽然启唇,面色如水淡声道:“送你套房吧,孟秋。”

    孟秋惊诧地瞪住他,不知道他兴从何处起。

    赵曦亭低眸把她头发一缕一缕从肩膀挑开,表情随意,“先前你不是说我那儿离你学校远。”

    “我刚想了想,是不方便。”

    “来回两个多小时。”

    “给你在附近买一套,以后你要不想住学校,也有地方去。”

    第20章 暴雨

    平平淡淡的语气从赵曦亭嘴里说出来, 仿佛废墟里栽一棵参天大树,有种送她个安身之所的意思。

    在燕城。

    这个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地方。

    孟秋没考虑过一直呆在燕城,以后在哪里工作, 读完研再论。

    现在买房子对她来说没意义。

    再说也不能让赵曦亭送。

    她忙说不用。

    赵曦亭却好像定了似的, 不顾她反驳, 说下周去选房。

    今晚他很好心的没有带她走,孟秋飞也似的回宿舍, 宋潆看她劫后余生的表情, 调侃道:“你最近怎么老撞鬼啊?”

    孟秋刚缓过劲, 神志不清地和她瞎说八道:“是啊, 可能得找人驱邪。”

    宋潆又笑,“那你不如找鬼做生意, 给他点过桥费, 让他好好安生, 不要缠着你了。”

    孟秋被她一打岔, 想象赵曦亭变成鬼的样子, 在脑海里把他揉来揉去,噗嗤笑出来,全身舒缓许多,“他要是缺钱就好了。”

    在底下被赵曦亭缠出汗, 孟秋觉得难受,睡前又洗了把脸。

    她看着镜子忽然一惊。

    要是校外有房,不管是不是写她的名字, 赵曦亭哪天兴致一来,工作日晚上过来见她, 她去还是不去。

    那她日子彻底不能安生了,仅存的自由也会被剥夺。

    这房子绝对不能买。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消息, 讲得特体面。

    ——我们刚在一起你就给我送房,我会有压力。

    赵曦亭过了几分钟回回来。

    ——你也不白拿。

    ——我不是得了你么。

    孟秋看这两条消息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想了,但想来想去都是个死局,往床上一窝,先不管后面的事。

    周二下午谢清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孟秋提前到。

    谢清妍一看到她立马笑起来,说:“抱歉,有点堵车。”

    谢清妍气质十分亲和,得益于她圆脸圆眼睛的长相,虽然圆,却不胖,一笑起来,满满胶原蛋白,三十来岁的年纪瞧着像二十五六。

    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棉麻长裙,脖子上压着一块琥珀,有几分松弛感的禅意。

    孟秋弯弯眼睛说:“我也刚到不久。”

    她把菜单推到谢清妍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没帮你点。”

    谢清妍忙说:“今天我约的你,你还学生呢,我请 。”

    她利落地点了几样小食,像是经常来的样子,“看你比前段时间瘦了,减肥吗?还是学习太忙。”

    孟秋喝了口酸奶,“可能是天热了,不大想吃东西。”

    谢清妍拿了张纸擦汗,“我和你反过来,这几天胃口可好了。”

    “我看你朋友圈也不怎么发照片,都不出去玩吗?大学生活就得玩,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六便士,没有月亮了。”

    谢清妍叹气叹得很有趣。

    孟秋被逗笑,感觉和她没那么生分了,温声说:“您约我是什么事儿呀 。”

    恰好服务员上点心。

    谢清妍将一块黑森林蛋糕挪到她面前,客气道:“他们家甜点都会加一点酒香,很独特,你尝尝。”

    “好。”

    谢清妍边吃边说,“这段时间我又翻了一遍你以前发表过的文章。”

    “你有没有兴趣润色一本小说,就是在别人翻译的基础上给字词添点花样,让它变得更漂亮,阅读性更强一些。”

    孟秋问:“哪一本?”

    谢清妍:“叫《普宁》,纳博科夫的作品,你听过这个人吗?”

    孟秋温和道:“我看过《普宁》。”

    谢清妍伸手和她击掌,笑盈盈道:“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孟秋立马点出重点,“可是我不会俄语。”

    谢清妍似乎早就考虑到了,温声说:“别担心,我会给你配一个俄语高材生辅助你。”

    “我很喜欢《普宁》这本书,现有的翻译版本我觉得都不太好,和社里争取很久才答应再此出版。虽然纳博科夫最出名的是《洛丽塔》,但我觉得他写得最好的是《普宁》。”

    “我想让读者看到这本书,漂泊也是人生的课题,稳定有可能是枷锁,现实永远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孟秋莫名觉着谢清妍心里藏着一簇火苗,不像表面看起来文气,笑说:“纳博科夫很擅长描写神经质。”

    许是聊到喜欢的东西,谢清妍圆脸上的眼睛生动起来,又和她击掌:“你懂我!”

    “但是你不觉得神经质才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么。”

    孟秋和谢清妍聊了半个多小时,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

    ——有空吗?带你看看房子。

    孟秋收了收嘴角的笑,仿佛快乐被人剪断了,她慢吞吞捞起手机打字,庆幸还好谢清妍约了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拒绝。

    ——我今天有点事情,不太行。

    孟秋担心自己前科太多,赵曦亭不信,拍了张桌子上的照片发过去。

    ——对面那个出版社的姐姐你见过,就是聚餐和我聊过天的谢清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赵曦亭回得很迅速。

    ——我就记得那天你和我闹脾气,别的没心思瞧。

    他是真记仇,还小心眼。

    孟秋刚要放下手机,赵曦亭又发来一条,引用了她聊天框里的照片。

    ——以后也这样报备行程。

    ——我想知道你在哪儿,和谁吃饭,可以么?

    小时候孟秋放过风筝,牵一根细如蝉翼的线,牢牢拽住飞向天穹的纸鸢,风一大,便觉得它要飞丢了,紧张地要收线,殊不知那条线为纸鸢量身定做,除非它有鱼死网破的意志,哪里会跑出她的掌心。

    她现在就像那只被掌控的纸鸢,点了点键盘,顺从地回了一个字。

    ——好。

    回消息浪费了些时间。

    孟秋冲谢清妍笑笑,说:“抱歉,我们聊到哪儿了?”

    “没事儿,姐妹茶话会哪来那么多规矩,”谢清妍一脸八卦,“男朋友?”

    孟秋拎着吸管搅了搅酸奶,“……不是。”

    谢清妍笑说:“看你又拍照又秒回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查岗,担心你和别的野男人约会。”

    谢清妍舀了一口蛋糕,似想起了什么,“据说前头你那份翻译,是赵先生亲自发邮件给主编的。你和赵先生关系很好?”

    “之前我也帮他写文章。”

    “这样啊。”谢清妍缓慢地点点头,仿佛了然,笑说:“那他还挺赏识你的,那么多人没车坐,就送了你一个。”

    “刚开始我以为你们是什么远亲,但后来发现你们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倒让我猜不准了。”

    孟秋没想到她观察这么细致,犹豫地问了句,“你喜欢赵曦亭?”

    谢清妍呛了一下,忙抽纸巾摁了摁嘴角,大笑:“我哪儿敢呀。”

    “他那种地位的人,喜欢也是需要勇气的好不好,起码得有远超常人的自信才行。”

    “我只是好奇,他对你仿佛挺特别,可你俩又不亲近。”

    “话说回来,你要是和他真有什么裙带关系,我反而不敢用你了,那真是在阎王爷身上拔胡须。”

    看赵曦亭刚才那个态度。

    他应该不太会干涉她学习和工作-

    过了两三天,赵曦亭又问她有没有时间,孟秋对房子的事情十分抵触,找了个虚头巴脑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能拖一天是一天。

    到周六,燕城干燥的天飘起小雨,孟秋撑着伞站在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路口,等赵曦亭的车。

    总归还是没躲过去。

    孟秋湿漉漉的鞋子在轿车干净的地毯上溅起几朵水串。

    赵曦亭给她找了块毛巾,擦她的发尾。

    “让你在宿舍等我,到时候淋感冒就好受了?”

    孟秋轻声说:“刚好在附近。”

    她看着水珠滴得到处都是,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上他的车。

    那会儿馄饨的汁只蘸了车座一点,她便战战兢兢。

    现在整张坐垫被她弄湿了,她却一点都不愧疚。

    是他非让她来的。

    要是他有洁癖,能把她赶下去最好了。

    孟秋的伞刻意被她放在左腿,隔开她和赵曦亭的距离,伞面的水珠淅淅沥沥流到地毯上。

    赵曦亭睇那把伞,勾了下唇,“挺长情。”

    “谁送的。”

    孟秋顺着他视线瞧过去,伞柄的金属扣生了锈,虽然她用的时候还算爱惜,伞面的颜色还是褪了不少,能看出用了不少年头。

    她轻声说:“中学的时候买的,一直没坏,就用下来了。”

    赵曦亭长指碰了碰伞柄的绳,百无聊赖地将它摇晃起来,“对人呢?”

    “也这么长情吗?”

    他缓缓抬睫,眼底像刚开垦的荒地,窗外清灰的雨淋进去,从容又霸道地开疆拓土。

    孟秋感知到那股气势,脊背冒了点寒气儿,躲开眼。

    他话里藏话,但既然没直说,她就当没听明白,“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长情比较好吧。”

    赵曦亭俯身瞧她眼睛,揉搓她脖颈,鼻尖喷出声轻笑,“孟秋你那点小聪明是不是都用我身上了?”

    他顿了顿,笑意不减,表情意味深长,“我不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我喜欢听。”-

    房子赵曦亭提前筛过一遍,剩了最后四套让孟秋选,像是刻意给她点参与感。

    这片小区在距离学校大概一公里位置,左面有个公园,几套别墅塞在雅致幽静的绿化里头,几乎和公园融为一体,不显高调,名字叫嘉琳悦墅。

    给孟秋介绍的青年很专业,自我介绍叫王瑾,他一来就喊了“孟小姐”像是提前做过了功课。

    第一套在东面,落地窗能看到对面的人工湖,算一套“湖景房”,客厅和院子打通,很适合晒太阳喝下午茶。

    孟秋意思意思转了一圈,说不喜欢。

    第二套格局比较中规中矩,最大亮点是欧式装修风格,餐厅有个长圆桌,配上几根银烛台,都能当艺术照背景。

    孟秋耐心听完王瑾的介绍,冲他温和道:“再看看别的。”

    第三套她还是一样的态度。

    王瑾偷偷瞥了眼赵曦亭,他跟在他们后面看手机,好像只是作陪,完全不干涉孟秋的选择。

    他第一眼看到孟小姐觉着妥了,小姑娘气质忒干净,眼睛也安分,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一般这样的姑娘,都是男人做主的多,只要赵先生真心掏钱,怎么都能拿下一套。

    结果她很有主意似的,仿佛一套都看不上。

    他恭顺道:“孟小姐,您方不方便说一说您的需求,我可以给您重新做一套方案。”

    孟秋本意不是为难他,有丝羞愧,“我还没想好。”

    赵曦亭收起手机,走上来,和王瑾淡声道:“你先回去,我和她单独聊会儿。”

    他们现在呆的这套有中庭,唯一一套新中式和西式混搭装修。

    外面还在下雨。

    风一吹,水珠潦草地从屋檐飘下,凉丝丝地蒙在孟秋脸上。

    王瑾一走,四周都静了下来。

    赵曦亭轻轻抬起她下巴,孟秋被迫和他对视,惶惶然颤起睫。

    他头发也挂着薄薄的水雾,一低头,瞳孔雀黑,有种细雨惊散的冷。

    “孟秋,你是不想要房吗?”

    “还是打心眼里没做好和我住一起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