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秦哥,顾骞他们几个招了,他们那辆车,是找黑市车贩子买的。”
秦居烈:“他们的交易方式?是线上还是线下?”
“顾骞说这俩种方式都有,他们提出要求,自己需要什么车,对方就派人在一个指定地点放车钥匙,买家在根据车钥匙去停车场里找,速度非常快。”
简单来说,车钥匙是送过来的,车子是自己去取的,避免了正面交易,卖家不在乎是谁买了车,买家也庆幸不会留下把柄。根据顾骞自己的描述,他跟人联络上了后,在一处花坛下拿到了车钥匙,随后自己去停车场找,他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人,到底是谁送的钥匙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四人不是警察,为了毁尸灭迹,心情焦急之下更不会去探寻这种事。拿了钥匙的当天,开了车就走。
那个停车场在烂尾楼的附近,本来不是停车场,奈何车辆多了,在城市里自然形成了。因为周边设施不发达,监控覆盖较少,隐密性极高,里面停放许多被车主遗弃的废车、旧车,也没人去处理。更有许多被盗的赃车、黑车停在这里,慢慢聚集成了一个倾销地,这些车子可能来自五湖四海,牌照被撤了,又被改头换面过,源头基本上无法追寻。
简直是一个天然的交易场所。
难怪成了车贩子的天堂,这一条交易链十分完整。
“那违禁品呢?他们又是怎么交易的?”他们通过蓝极俱乐部会员的手机,找到了那群公子哥大小姐打电话要货的电话,结果发现这些电话号码,全都是七八年前的不记名电话卡。
“方法也差不多,线上联系,线下不碰头的交易,不过毒贩更为谨慎。他们打电话要货,每一次交易地点都不同,有时候甚至是虚假地点。汇款的话,他们要求打向一个海外账户。”
虚假地点是什么?
换言之,担心信息被警方截获,先发几个虚假地点,最后在交易临近前,再给一个正确的地点。而真假地点的确认,全靠老顾客的默契。
显然这些毒贩心里也清楚明白,倒卖车辆和交易违禁药品,这两者量刑和严重程度截然不同,他们玩的是狡兔三窟的把戏。
白板上清晰罗列了交易地点和地图,城市各个角落都有。
警察局内部开了一场小会后,还是决定伪装成客户,将人引蛇出洞。
有人提出了一点忧虑:“蓝极俱乐部的消息传出去后,那卖家也许会更谨慎,我们想伪装新买主,恐怕引不出来。”这不是警察愿意看到的事,引蛇出洞的难度增加了,奈何被抓捕的人员中,林修杰名气太大了,吸引来了一窝蜂的记者。寻常全是普通人的抓捕行动,纵使被捕者是富二代、高官子弟,背后财富惊人,记者们看都不会看一眼。
秦居烈沉吟片刻,拍板做主:“去叫老钟。”
老钟不是一名警察,是一名警方合作多年的线人,手里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是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老钟今天眼皮子狂跳,总预感有事情发生,直到他那部手机响起了久违的信息,提醒他组织需要他。
他收拾思绪,穿了厚大衣,准备走出家门,前往见面地点。老婆在家里大喊,锅铲狠狠砸了两下:“好不容易做好了饭,你又要去哪里?一整天不着家!”
老钟也知道快午饭这个点了,离开家简直是不给婆娘面子,可组织不等人啊,他快速穿鞋,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
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背地里还有一份兼职,每次他往家里拿钱,俩人都以为他是打牌赢回来的。
街边一家朴素的蔡记炒菜馆里,一名便衣警察坐在角落,慢悠悠地端着热茶啜饮,手里翻来覆去地拿着一份菜单端详,显然等了他一段时间。“来了啊,点餐吧。”
“不行,我老婆做好了,在家里等我呢。”如果在这里吃饱回去了,他还能活?
“那就多点两个菜,给嫂子带回去,今天晚上也不用做饭了。”老钟一寻思也对,就点了两道小炒肉。
这一场警察和线人私下见面,只持续了半小时,半小时后各自离开。老钟领了任务和活动经费,找上了城市里一名吸毒者。
两天后。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交易开始了。
买家要货,卖家发了三个地点,一处是体育馆偏僻的后门,一处是菜市场,最后一处是没有监控的街边。
交易时间是十点。
不过警方已经提前布控了,三个地点都有人手。
三个虚假地点中,最后虚晃一枪,正确地点是菜市场。
菜市场到处都是摊子和行人,人头攒动密集,距离交易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警方把车停在街边,购买了一堆豆浆包子,分发给同事食用后就屏息等待。没过多久,马路对面出现一个特殊的人。
那人年龄二十出头,染着一头黄头发,咯吱窝夹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快递盒。
这黄毛不知道从哪条街出现的,仿佛一个突兀的外来者。
普通人可能注意不到这个人有什么不同,警察却敏锐地在人群里捕捉到对方的一点格格不入:对方睡眼惺忪,手里拿着手机不断发消息,眼神左顾右盼,似乎在确定周边情况。
蒋飞迅速停下手里吃早餐的动作:“两点钟方向,是这个人?”
“应该是他!那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其他警察呼吸快了两拍,没别的,这黄毛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可疑,对方把一个快递盒放到一个塑料布下,又转头看了两眼,掏出手机拍照,似乎在发消息,很快就转身走人。
“人出现了,抓不抓?”
众人呼吸急促,心情激荡不已。对方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只要他们一窝蜂冲出去,那个黄毛插翅难逃!
一旦抓住了,这一条交易链就找到了突破口,也许会被连根拔起。城市平和表象之下,别有一番暗流涌动。
秦居烈心中也在轻颤,他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目,紧盯着那个黄毛,一时沉默不语。心里念头交锋了片刻,最后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一个手势打断了抓捕,“不了,不要打草惊蛇,这些都是负责送货的杂鱼,抓了意义不大。”
大鱼和小虾米之间孰轻孰重,众人还是拎得清,瞬息之间,选择了放长线钓大鱼。
“不要轻举妄动。”
一声令下,全员都没有动。
一名便衣正在水果摊上佯装挑水果,那黄毛吊儿郎当从他身边路过时,该名警察瞬身鸡皮疙瘩隔着厚衣服都爬上了手臂和手掌,是猫见了老鼠的兴奋和逮捕欲。
这黄毛弱不禁风,身子板薄弱,只需要一招擒拿,他就能快速把黄毛摁在地上。
偏偏秦队说不能动,便衣失望之下,花了好强的自制力,才努力压下了自己想要擒贼的本能反应,这股劲儿之大,差点把水果捏爆了!
等黄毛离他十米远了,他才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
后续江州市刑警队发现,这份谨慎有好处,齐翎负责开车,警察跟踪十分隐蔽,他们驱车跟了黄毛一段时间,发现对方左顾右盼后,悄无声息地上了一辆双人电瓶车。
“原来还有同伙接应呢。”蒋飞看笑了。
这一路狂跟,在一处大楼前抵达了。
市局警察们猝然一顿,迅速刹车,透过车窗玻璃,自下而上打量这栋名为鼎兴大厦的陈旧高楼,警察的直觉告诉他们,这栋楼隐隐约约隐藏了什么秘密。
——
鼎兴大厦楼道昏暗,即使是白天,也泛着一股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油腻破旧。
黄毛把小电瓶往楼道上一停,勾着车钥匙就往上走,一进屋就狂睡不止。他们熬了大半个晚上,这个点是他们正常歇息的时间。
临近午时,他被一阵阵香气唤醒,感到饥肠辘辘、肠胃绞痛,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他烦躁地破口大骂:“他爹的,楼下又做饭了!”
楼下605来了一个乡下亲戚,是最近一周的事情,全楼都知道,可大家没想到。这个乡下亲戚实在厉害,对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那厨艺吊打徐丽几条街。每到中午和晚上的时间点,折磨人的事情就来了,一阵阵浓郁的香气都往外涌,楼上楼下的住户简直深受其苦。闻到那味道,口水直接分泌出来了。
楼下604果然第一个忍不住,肖燕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吊带睡衣裙,披了一件羽绒服,将头发盘了盘,盘出一个发髻,端上一个铝制碗,敲了敲门。
开门前,她还摸了摸自己又滑又黑的长发,自认为风情万种。可惜开门的男人太过老实,从不多看她一眼。
肖燕也不在乎,门一开,她娇滴滴道:“堂哥啊,我姑娘饿了,能不能来舀一碗?”
堂哥扬起憨厚的笑容,“都是邻居,当然可以了。”
这一勺子下去满满都是肉,吃人嘴短,肖燕难免心虚:“哥,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呢,我去应聘人家饭店的厨师,人家不要我,要我出具健康证、厨师证、营养证,咱什么也没有啊。”做菜不都是拿起锅铲随便做做就完事了,怎么还要考证。“堂哥”将一个乡下来大城市找工作,处处碰壁的角色演得相当到位,浓眉恰到好处流露出愁苦。
“堂哥你这样的手艺都要证啊,你别放在心上,大城市就是狗眼看人低。你找不到工作,就给我们专职做饭好了,我女儿厌食症都被你治好了。”
“再说吧。”堂哥微微一笑,“我还没做好,你先应付肚子,一会儿我会送过去。”
肖燕前脚刚走,他脸上笑意瞬间收敛了几分,他把菜端到餐桌上,“叔儿,来吃饭了。”
徐丽的老父亲赶紧冲过来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舌头太忙了手倒是有空,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好吃!好吃!”
堂哥给主人做了饭,没有忘记自己潜伏进来的使命。他是来调查这鼎兴大厦,到底藏了多少犯罪,这潭水有多深。
他上了楼,去了705,他手指曲起,才敲了两下门。那个黄毛就冲了过来,眼睛爆亮,下意识伸出了右手:“哥你总算来了,今天又要吃你的喝你的了。你先随便坐啊,我去厨房拿个碗。”
他手里的铝制饭盒被人夺走,黄毛自己去厨房拿了个碗来装,动作迫不及待。
他就这样毫不费力、轻而易举进入了这个房间,他一进室内,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热风,不是地暖,是一台老旧的暖气机,正嗡嗡作响。屋内摆设极近凌乱。
桌子上有一桶吃了一半的泡面,寻常人可能看不出什么,可他是一名警察,他眉心一跳,敏锐地发现了一处细节。
这吃泡面的塑料叉子放在左边……
刚刚黄毛拿右手接他的饭盒,黄毛是右撇子,吃泡面的人是一个左撇子,说明705的住户,至少有两个人。
这个情报他在心里悄悄记下。
第一百零二章
这705的黄毛和同伙从事的是什么犯罪,他本来不甚确定。
这一次他隐约有所察觉,氤氲着热气的高瓦数灯泡下似乎有轻微飞扬的粉尘,暖气机热浪扑面而来的同时,也带来一股化学物质般刺鼻的味道。
室内有一个巨大的帘子,这很突兀,这屋子就五十平,为什么要设一个隔绝帘,遮挡住背后神秘的风景,引人窥探。如果他是警察,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扯开帘子,奈何他现在是一名卧底,再怎么心生探究也不敢打草惊蛇,心里一点猜测浮出水面。
他目光一瞥,将室内所有可疑的摆设扫视了一遍,终于又有新的发现:玄关处的鞋柜上,放了几个茶叶罐,正常人谁会把茶叶罐放在这里?
除非……
堂哥眉心狠狠一拧,眼疾手快地把茶叶罐的盒子打开,果然盖子一旋开,没有茶叶的清香,里面根本不是茶叶,是淡蓝色粉末。确认了这个情况后,他迅速盖上,全程呼吸丝毫不乱。
705原来是一处贩毒窝点。
他走了之后,给组织传回情报:【705贩毒,住户至少两人。】
他从705离开后,又去了隔壁709,隔壁对他同样热情,“哥,你终于来了,我刚刚才吃了俩包子垫肚子呢。”这一周下来,男人觉得自己都快成了那什么巴甫洛夫的狗了,一到那个点,就等着人送饭上门。
709的住户是一个小眼睛,厚黑嘴唇的男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冬天人人穿长袖,掩盖了不少特征。堂哥还是一眼捕捉到了细节:男人手臂上有刺青文身,手腕处是一块硕大的金表,由此推测这个“大金表”很可能从事黑产。
对方的桌子上放了一把遥控车钥匙。
趁对方不注意,警察仔细打量了周遭,发现了抽屉里堆积如山的车零件和撬锁工具,心里已经有数了。
几天摸索下来,细节更加完善。
【709是车贩子,手里养了三个小弟,分别住在706、707、708,一个负责踩点盯梢,两人负责动手盗窃和改装,老大负责销赃】
【收到,你干得很好,千万注意安全】
堂哥走后,别人也在聊他。
“老大,这人靠谱不?”一个小弟在胡吃海塞,吃了一口后眼眸骤亮,进食速度快了无数倍。
“我跟踪过他,他每天的行程很简单,去满大街找工作,然后去菜市场买菜,没什么可疑。”
“况且啊,你仔细说说,有这一手好厨艺的人,他会是条子?”大金表给自己点了根烟,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堂哥又往四楼、五楼走了一趟。
【四楼有十多台电脑,八名电诈成员。五楼开地下赌场,日日夜夜收敛赌资,来参与赌博者覆盖这附近一个区域和数条街市,许多赌客慕名而来】
【有管制刀具,无枪械】
【收到,注意安全】
八名电诈成员,这已经是一个小规模的犯罪团伙了。赌场更是令分局警察们心生警惕,这赌场是必须清剿取缔的,这个大厦果然不简单。小江同学说得没错,一个分局的警力不够,必须联合市局。
发出无数条信息,堂哥才去了604肖燕的住处。
604住了一对母女,是徐丽一开始告诉他的信息。堂哥一开始也深信不疑,直到他去了604,才推翻了这个固有印象。
肖燕年龄有四十多了,她的女儿再怎么保养得体,也有三十来岁了,这两人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更像是姐妹,或者说……是伪装血缘身份一起过日子的犯罪分子。
604可能是女性居住,与其他屋子不同,墙上贴着各种盘正条顺的明星海报,海报上的女明星仪态万千,穿着港风旗袍,发型也长短烫直不一。
堂哥知道,这肖燕在鼎兴大厦租了一个铺面,表面是一处发廊,到了夜晚灯光暧昧朦胧,就成了盘丝洞。
肖燕母女俩对他同样热情,见了他,笑意灿烂。
仔细看母亲是鹅蛋脸,涂着淡淡的口红,厚厚妆容都遮不住老态,部分五官有些僵硬。女儿倒是稍微年轻一点,不过五官偏国字脸,眼睛则是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两人的五官眉眼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越看她们,堂哥觉得越眼熟,仿佛五百年前曾经见过,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念头一旦起来,在脑海里打了个旋儿。
趁她们不注意,拍了两张照,发回警局。
【604的住户,母女俩,母亲叫肖燕,女儿叫肖盼】
堂哥没想到,自己一个多疑,发回警局的消息,带给情报侦查组多大的惊喜。
局里的消息很快传回来:【什么母女!可能是你拍照角度不好,这个肖燕人脸识别不出来,肖盼倒是在数据库里。她是南流市十年前的在逃人员,南流市每年都在抓逃犯,几层网撒下去,这个肖盼怎么抓都没找到,敢情是窜逃到咱江州地盘落脚来了】
【女儿是在逃,这个当妈的恐怕也不会简单,你改天提取一下指纹】
在逃?
堂哥狠狠吃了一惊,他卧底的每一天都有新收获,可他依然没想到这对母女履历如此光辉,电子诈骗、地下赌场、贩毒、盗车黑市贩子已经够让他大开眼界,如今又多了俩在逃人员,这楼里什么人都有啊?
果真应了小江同学那句话——这栋楼里卧虎藏龙、五毒俱全。
提取指纹很简单,他接过铝制盒回屋后,拿起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下一个指纹。这是备份。
第二天出门买菜,他见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将饭盒递给一个同事。
分局技术科同事,第一时间在指纹数据库里比对,很快得出结果。
【肖燕,是假名,她原名罗彩蘋,在十几年前治安比较差、小诊所遍地开花的世纪初,经营一家地下黑诊所大肆敛财,没有任何营业执照给患者做人流,致人死亡,属非法医疗重大事故在逃】
这几年消声匿迹,原来是整了容,跟人隐姓埋名藏了起来。
【女儿呢?】
【当然不是真女儿,俩人是当时一起经营黑诊所的大老板和二老板】
原来如此!
母女的身份方便她们生存。
堂哥买了菜就返回楼里,白天鼎兴大厦沉寂下去,所有犯罪分子都复陷入了沉睡。楼道内部没有监控,他常常利用这个空隙探索整栋大楼。
鼎兴大厦楼道错综复杂,有主楼和辅楼,部分楼层紧密相连,但楼层和楼层之间,要么是死路,比如他走着走着,发现这个楼道堆积了无数的杂物和垃圾,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异味。下一个楼道墙皮发黑烟熏火燎破败,入目所及又是自行车、电瓶车乱放,人想穿行过去,完全是寸步难行。
寻常物业的规矩来了这里,形同一张废纸。
要么是障眼法,比如一条道路拥挤狭小,沿路走来墙上贴了许多牛皮癣般的小广告。走廊尽头看似没路了,实际上锈迹斑驳的铁门一打开,会发现一切别有洞天,里面是赌场的入口之一。
如果不是他看到,地上脚印凌乱又多,显示很多人走过,他都意识不到这个障眼法,只有熟人才知道。
这个时间是白天,赌场不开业,走廊只摆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是零散的麻将,旁边是两袋干瘪的烟。寻常人见了会以为这是谁打麻将后匆匆离去的场景,实际上这麻将桌,看似是邻里之间交流,实则在传递情报,麻将摆了一句黑话。
花、鸟、红中和七筒摆在一起。
意思是开业时间晚上七点。
越是探查,这名扮演堂哥的警员心中越是沉重,这栋老旧居民楼里隐藏了太多秘密,内部地形又复杂如迷宫一般,方向感不好的,很容易迷路。
比如光能逃出去楼梯就有四处。
他拍了几张照片,发回局里。
这几天,他一点点搜集情报,一步步掀开这张盘踞在江州市的地下黑网,越搜集越心惊。如果没有小江同学捅破这层窗户纸,谁能想到,城市繁华霓虹灯的背后,还有一处鱼龙混杂的犯罪者巢穴。
巢穴容纳了许多毒虫,辐射出去许多网。
这些人深知彼此身份暗不透光,是利益共同体,更加紧密团结在一起生活。
另一边,随着这情报搜集程度日渐完善,市局直接震动,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警局里,一名戴着眼镜的警察正在操控电脑,只见电脑屏幕上是一座3D楼层建模,一个充满了现代立体感的建筑可以旋转,包括共有多少户、多少个逃生通道,楼层与楼层之间标了多少人,部分走廊打了叉,意思是此路不通。
这个建模是联合多个警局的情报人员共同完善的最终结果。
不少人看了,眼珠子瞪出眼眶。
“这根本无法疏散居民,这一整楼都不干净,误伤也误伤不了。”
“我们能请小江同学当我们的副指挥吗?”
“到底白天行动还是黑夜行动,还没决定呢,你们就想指挥的事?你以为人家孩子跟你们一样夜猫子吗?”
关于抓捕行动在白天还是黑夜的争论,没有别的,鼎兴大厦这个老巢白天和黑夜截然不同。
生物钟颠倒,白天犯罪分子都在沉睡,睡梦之中往往是精神最松懈之际,这时候适合行动,难度也低。想想吧,你在睡梦之中被警察叫醒,那是一种什么体验?
而夜晚人声鼎沸,所有犯罪分子齐聚一堂,24小时中,这段时间是他们警惕性最强的时候,奋身搏斗抓捕会造成人员伤亡。
乍看之下很容易做出选择。
可鼎兴大厦的白天有一点不好,人不齐,赌场没有聚拢,无法人赃并获,一些嫌疑人也在外游荡,做不到一网打尽。
局里关于行动的时间点,已经吵了两天。
吵吵闹闹中,秦居烈性情成熟稳重,他没有参与这场争执,警局灯光照射下,让他眉骨、鼻梁和嘴唇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一双黑瞳深邃又锐利。他把3D建模和照片结合在一起,瞬间明悟,发现这个鼎兴大厦为什么多年来没有被发现。
鼎兴大厦是上世纪的旧楼,即使被经济中心抛弃,从修建之初地段就充满了优越性。
楼层高,可以眺望整座城市,如果人站在高处环视了地下一圈,会发现左右两条岔路口。外部楼高优越,内部地形复杂,对犯罪分子来说,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作为指挥,他当然想一网打尽,一旦有漏网之鱼在外游荡,后续又要花费警力去追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减少伤亡,又可以一网打尽?
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了,是江雪律。
第一百零三章
意识到蒋飞早给江雪律打了电话,秦居烈剑眉微皱,不是很认同。
这一次行动太过危险,精锐之师的清剿行动通常是保密,具体日程不会泄露,更不会带普通人参与行动。因为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身体素质与全副武装的警察不同,又没经过训练,跟随过程中很容易受伤。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参与进来,万一磕磕碰碰或者流血了怎么办?
稍微一想这个可能性,秦居烈眉头紧锁,想也不想就要出声反对。
“小江同学当然不会去前线,连环爆炸案那一次你还记得吧,让小江同学在警车上坐着,你在后方盯着,小江同学就坐你旁边。他能出什么事?”一听这话,秦队长微蹙的眉心稍稍松开,他心里依然不认同,他们出现场、抓捕人员、忙起来几天几夜脚不沾地,昼夜颠倒是常有的事。
他们心下已经有决定,大概率是黑夜行动。那个时间是凌晨两三点,要一个高中生陪他们熬夜,良心上过不去。
没想到江雪律先一步打电话过来,“秦队长,我可以!”
熬一晚上的事情而已。
江雪律就这样加入了这一次行动。
他不懂什么策略,没有什么意见能提出,不过他手里有一摞照片,是卧底堂哥发给行动小组成员的情报。看到其中一张照片,少年眼神下意识凝在上边,久久没有反应,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拍下的也是很普通的事物:烟熏火烧般漆黑墙皮上,杂乱无章的电线在半空缠绕,穿行在天花板中,将鼎兴大厦无数鸽子笼般的住户生活紧密联系。
这是现代社会发展的产物。
它的存在,习以为常到常常令人忽略。
江雪律又翻看了另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铁门后的一堵墙,墙上密密麻麻的是铁灰色盒子,铁盒正是电箱。
少年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可能性:“秦警官,我看他们的总电源都在楼下,既然要晚上行动,能不能在行动之前,把他们的电表全部掐断?”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许多警员都下意识后仰,还有人掏了掏耳朵,震惊于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雪律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又问了一下:“可以吗?难度会不会很高?”毕竟这种坏得流油、缺德到冒烟的事,他也没做过。
如果难度系数太高了,那就不要了。
“当……当然可以!只是我们要改一下计划。”行动小组的人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回复,好半天才找回了语言,激动地拍案而起,桌上咖啡和茶水差点翻倒。哎呀呀他们怎么没想到呢,要不说十几岁的孩子思维活跃,脑子好使呢。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在这里讨论了半天,都没想到掐电表,让全楼停电这种事。
这种事难度高吗,一点也不高,技术含量几乎为零。
鼎兴大厦是老建筑,老建筑有一个显著特点,家家户户的电表都在一个地方,总电源也在一个地方。秦居烈向来雷厉风行,他看了江雪律,眉宇扎扎实实掠过一丝惊讶,片刻后,他迅速决断道:“把这个纳入行动,变更装备。”
做这种事,别说警察意料不到,恐怕犯罪分子都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
天穹之下视线渐渐黑了,夜色如墨笼罩大地,鼎兴大厦只是所有建筑中微不足道的一座。今天晚上没什么风,浓云压盖,银白的月辉被遮掩,整片天空暗不透光。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平静无波的夜晚,会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一辆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向了大楼,这个点是凌晨。警员们训练有素地翻身下车,冲入了高楼。
人在连接成片的高楼面前,总显得渺小。众人聚在一起抬头用眼神测量楼层与逃生通道的实际直线距离,高楼内部住满了三教九流,更成了藏匿窝点,想要在这个地方搜捕抓人,需要动用大量的警力,特警队的人来了一批作为辅助。根据行动,四队封锁组守在出口点的楼道,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再通知其他队伍支援。
“人都到齐了吧?”
时间又过去一点,技术队也来了。
技术队精准地找到了锈迹斑驳的铁门,找到了无数个电表聚在一起的总电箱。这种老旧的铁盒,想要撬开锁轻而易举,不过一分钟,表箱开了,警方看到了电闸,这是全楼总电源。
巨大的电闸往下拉。
“啪”的一声,定兴大楼连绵一片的灯海,瞬间噼里啪啦全部熄灭。
整栋楼黑了下来,无数人齐齐发出惊呼声,这效果实在太壮观了。所有犯罪活动强行终止。
406住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他用变声器,掐着嗓子娇滴滴道:“哎呀哥哥,明天是我过生日,你想好给我什么礼物了吗?”、“你今天为什么不给我直播打赏啊,pk我都输了,输给茜茜了,她一直嘲笑我,说我没人爱。”
对面那头的男网友一听:“我今天晚上加班,你输给她了?都怪我老板,今天晚上非要喊我在公司加班,我才没时间找你,你别哭,她没有你好看。”
女主播不依:“我就要哭。”
哭哭的表情包一个接着一个发,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因为提前交换过照片,一看到这些表情包,男网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画面:网线那头精致美女一定抿着红唇,委委屈屈地掉眼泪。他们胸腔里的保护欲和怜惜欲瞬间高涨。
这是一个常见的女主播骗局,胖子左手边是话术本。
教胖子如何伪装女主播打着恋爱的幌子,专门物色那些年轻男网友,用暧昧的语言聊天挑逗,不断刺激他们购买礼物打赏。
视频电话那头,陷入温柔乡的男子常常会被迷得七荤八素。一个晚上获利数万元是常有的事。
啪的一声,视野黑了。
“怎么突然没电了!”胖子高声怒吼,没电也就算了,他的笔记本还亮着,可是连网络也一起停了。聊天中断,就差一点,他晚上就能收到对面的转账了!
“赶紧把网给恢复了!”胖子焦急得不行,身为男人他最懂男人心理了,在上头时狂砸数万是常有的事,一旦给他们时间恢复理智,这钱就不好骗了。
地下赌场
帘子隔绝了一切,有扑克、麻将、骰子等多种形式,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酒瓶子落了满地,黯淡的电灯泡裹着一层脏污油垢,照亮乌烟瘴气的现场。麻将桌上流水同样惊人,就在牌局竞争白热化时,一个男人心惊肉跳,就差一张牌,就差一张牌……他就要……这一场如果赢了!二十万到手!
下一秒他的手触碰如玉般温润的绿牌,指腹摩挲着上方的图案,脸上蔓延起无限的狂喜:这是他想要的牌!
“我……”胡了!
话音未落,视野一片黑暗,所有牌友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
“跳闸了?”
“应该是,咱就说真扫兴啊。”牌友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了反悔,转移话题道:“得找人去电箱看看。”
“等等你们别走,我胡了!”男人双手握紧成拳,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该死的,为什么早不停电晚不停电,偏偏选这个时候停电!他泡在牌桌上,赌了一个月欠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要翻身了,给他来这一出!
不理会他的暴躁,牌桌上所有人陆陆续续起身,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一场人为事故,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他们才拿起手机照明,“这光不够亮啊,就巴掌大,有没有蜡烛?”
“别吵,在找了。”
“我胡了!!!你们看一眼啊!!我手机光照着呢!老板!”男人手里死死地捏着那张牌,他的面孔在手机光源照射下无比狰狞,发现牌友借机反悔,男人目眦欲裂,一双猩红眼睛瞪大突出,他的怒火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赌场老板骇了一跳,连忙走过来安抚:“大家少安毋躁啊,可能是电源跳了。虹啊,你快去看看。”
“好嘞。”叫虹的马仔乖巧地去了,众位赌场老熟客耐心等待。
谁知道这一去,这个马仔再也没回来。赌场老板心下感到疑惑,熟客们在摸黑玩牌,心情十分浮躁。客人心情要紧,老板没有多想,又叫了两名小弟:“亮啊,辉啊,你们去看看情况,赶紧把电闸开了,再把虹给叫回来,那小子不会是在楼里迷路了吧。”
鼎兴大厦是上世纪综合楼,楼道之间宛若迷宫群,搞不好真迷路了。
“虹这个傻子。”两个马仔嘲笑了同事一番,听令离去,然后这一去也再没回来。
这时候距离停电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上楼找蜡烛的人都回来了。这下子众人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黑夜总是令人联想起一些话题,“听说鼎兴大厦死过人?是不是闹鬼了?”
大半夜聊这个合适吗?众人感到毛骨悚然,二话不说地选择打断。“来电了吗我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隔了两米之后,谁都看不清,他们实在受不了。
“客人们不要急,蜡烛来了,我们这就点上。”
老板手里抓着五六根长蜡烛,有白色有红色,都不知道翻了多少年压箱底才找出来,手里还嚓了两声打火机。
只要烛火点亮,火光映在墙上,就能带来了小范围的光明,缓解众人的害怕焦虑。老板心情紧张,打火机打了两下没成功,就在他成功点燃蜡烛,没想到牵出一排影子。
黑夜里,他们又被震颤和脚步吓了一跳!
“谁啊?”
其中一人紧张不安地问道,下一秒他被人反剪双手摁在地上,冰凉的手铐落在手腕处,手机掉落在地上,这下他知道了,这是谁——这是警察。
“条子!!!!”尖叫声划破长空,所有人惊慌失措。
黑夜蒙蔽了他们的视线,警察又出现了,恐怖直接加倍。极度惊慌之中,一时之间,赌鬼们分不清楚到底是闹鬼恐怖,还是警察抄了他们老巢恐怖。
他爹的!!!是谁把警察招来了!!!
一听到警察,赌场老板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立刻拉开抽屉,想取出刀。
乌漆墨黑的环境里,他在黑夜里摸索刀具,一个不慎,刀尖不是划伤自己人,就是先划伤了自己的手,鲜血流了满地。
也有人痛哭流涕:“我今天晚上出门的时候,鞋带开了,我没理会,系了又出门,结果另一只脚的鞋带又开了。出了门,还被家里门槛绊了一跤。刚刚跳闸时,我眼皮子就狂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现在完全灵验了!原来白天老天爷就在阻止他出门!
后悔毫无意义,不等这个男人继续哭诉,两名警员隐蔽地走过去,贴着墙如同蝙蝠般轻盈,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两三下就将其制服。
电闸落下后,警方没有立刻开展行动,一开始是守株待兔。
几名人高马大的警员,守在电箱的阴影处,来一个想触碰电箱的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暗夜之中,多少冲着电闸而来的住户,都会遭遇数名身影的埋伏。
第二步,楼里的人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时候特警队行动了,所有成员鱼贯而入,整齐的脚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整栋楼咒骂不断,电一断,全楼成了睁眼瞎,暗夜之中,什么也看不清。特警队却都佩戴了夜视仪,在黑暗中都能如履平地,嫌疑人的每一个举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零四章
追捕过程中,江雪律待在车上,四周一片漆黑。少年仰头看整栋楼闹出的动静,熬夜后他困意上泛,时时与生物钟作斗争,偏偏实际到了前线,困意之外延伸出心惊肉跳。
他跟犯罪分子精神共振,他看到一名犯罪分子一手举起手机照明,一手翻找管制刀具,刀子握在他们手中,在空气中乱舞。一开始黑夜占了优势,很快手机照明、蜡烛和手电筒通通被翻了出来。
这时候警匪双方,拼的就是搏斗,场面一片混乱。
每个人都带着一部对讲机,对讲机里久久无声。
仿佛感受到江雪律紧张的心情,秦居烈说:“没事的。”他想了想,从西装口袋里翻出了一盒东西,有薄荷的清香。
他放到江雪律手里,“含一片,缓解心情。”
江雪律怔了一下,把这盒薄荷糖打开,他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了一颗,放入嘴里,清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焦躁不安的神经果然舒缓了。
“谢谢秦警官,很有效果……”
话音未落,突然间,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出现,他似乎有点醉了,没看到眼前这辆高底盘的车身上贴了“S.W.A.T”的字样。他大力地拍了两下车身,兀自痴痴笑了,“好车啊!”
这个醉汉来得突兀。
脸上烂醉如泥,痞气横生。
在漆黑的夜里,透过车窗正对上这张放大的脸,江雪律错愕了一瞬,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撞上秦警官的肩膀,他瞬间不动了。少年明显吓到了,身体僵硬,一口薄荷糖还含在嘴里,差点咽了下去。
秦居烈眼神倏地一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开车门,下了车,黑色皮靴利于行动,风衣利落,在寒风中掀开一个弧度。秦居烈另一只手探向后腰,少年注意到,黑色风衣下那截刚劲的腰身没入长裤,手臂蕴含力量,成熟男性的气质一览无余。从侧面望过去,秦队长高鼻薄唇,十分英俊。
醉汉望向鼎兴大厦,踉踉跄跄地踱步,醉得稀里糊涂之际,还没忘傻乎乎地问:“我是707的,楼上在干什么啊?”
他的口气充满好奇,像极了网上说“房子着火了,我看看热闹”,完全没意识到着火的是自己家。
“原来是漏网之鱼。”秦居烈声音很冷,空隙间瞧了一下江雪律,发现对方安生坐在特警车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确确实实是目不转睛。
觉得这孩子怕了。
秦居烈也想尽快回到车上,他拿出手铐把醉汉铐了,吩咐另一辆车的警员过来,“这是707的,一起带走。”
“好的秦队。”小警员把醉汉押走。
两分钟后,秦居烈重新回到车上,他那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垂下,敛了一切凛冽,“怕了?”他更擅长缉凶,下属们也常用威严形容他,他不太会安慰受惊的孩子,不过江雪律似乎不需要他安慰。
少年轻轻靠在椅背上,脊背重新松弛下来,他摇了摇头。
“不怕。”
这一夜的追捕还没有结束,秦居烈负责指挥,江雪律从旁补充细节。整座鼎兴大厦,从内到外,每一个楼道口都被人封锁,确保没有人能插翅飞走。
这个夜晚寒意萧瑟,可是每一名警员内心都是火热的!
“秦警官,我看到一个男人躲在楼道杂物间里,可能很难寻找,不过他身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小熊玩偶。”
秦居烈握紧对讲机,声音冷如淬了冰:“在D区公共过道的柜子里找,找寻特征之一是一个灰黄颜色的熊玩具。”
“知道了秦队!”两名警员转身去了D区。
躲藏在那些垃圾堆里,忍受着刺鼻的臭味,一个男人屏住呼吸躲在里面,无数脚步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还好他聪明,躲在这里避免了正面硬刚。只要熬到天亮,他就赢了。楼道这里的光线太暗了,发现手机亮光一闪一闪差点把他暴露,男人把手机关了。
他决定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后,被警察包围的噩梦就结束了。男人刚闭上眼睛自我催眠,下一秒他发现楼道附近响起了脚步声,警用手电筒的光来回扫射,“玩具熊,应该是这里了。”
男人心中浮现一点不祥的预感。
“这里好多垃圾,怎么会躲在这里?”另一人口气嫌恶,“开始找吧,大半夜看到这种玩具熊,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再加上这种复杂结构的老建筑,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上世纪港城的新闻,标题大字加粗、字眼骇人听闻的凶杀事件,hello Kitty藏尸案。
什么!警察怎么知道他躲在这里!?口气还那般笃定。
男人如遭雷劈,心中一颤,身体慌乱不安,明明正常人一看到楼道里都是垃圾,第一时间就跑了!
男人还在胡思乱想,不出两分钟,他就被人从垃圾堆里抓了出来,一股霉灰腾空飞出,警员们咳嗽两声,手电筒精准打在他的脸上,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居然真有人,好臭啊。”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躲在这里呢?”当警察的或多或少有点职业病,原地开始剖析犯罪分子的内心世界。
男人破防了。
他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当然是赌一把,结果没成功,还要被问咋想的。
“不好,楼上也有警察!”不少犯罪分子发现楼道被堵后,选择孤注一掷——跳阳台,辅楼和主楼相连,三楼有一个大型阳台,部分居民在这里晾晒衣服和种植花花草草。主楼被堵,辅楼不可能也被堵了吧?这就是一场豪赌,他们知道自己落到警察手里没什么好结局,只能赌这一夜能不能成功躲藏起来,能不能跑得及时。
“老大,这里有钢窗。”
“把窗户拆了!跳出去!”不少喽啰一听瞬间退却了,这又不是拍电影,这里可是四五楼,往三楼阳台跳,纵身一跃说得轻巧,轻则脱臼大难不死,重则摔断一条腿没了一条命,这样子衡量下来,他们忽然觉得吃牢饭也没什么。
毕竟他们是下游的杂鱼,不是上游的老大,手里罪证没那么多。
他们被警察逮住后,搞不好还能戴罪立功,有人这样想了后,人心浮动起来。一个阵营里最忌讳内讧。
“来,你先跳。”老大开始指名了。
被指到的人神色慌张,看了一眼地下距离这里明晃晃的高度,眼珠子一个劲地往外鼓,眼前头晕目眩:“我不行啊老大,我恐高,这里有五六米高了,摔下去会死人的。”
老大心中大为不爽,“叫你跳,你就跳,条子要抓我们,你自己卖了多少货,你心里清楚,如果被条子逮到了,你第一个挨枪子!”
那可不一定。
大家心里悄声道。
他们倏地心情坚定了,戴罪立功,一定要戴罪立功!他们老大的合作伙伴总共有八个人,一堆罪证他们都一清二楚!
人群中,有部分人眼神坚毅起来,他们对视一眼,齐齐明白了要干什么。瞬息之间,局势风云突变,一群小弟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把老大架住,把毛衣脱了,将对方手脚捆了起来。
“等一下,你们要干什么?”
老大愤怒地嘶吼,他开始奋力挣扎,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感觉晴天霹雳,瞳孔里闪过不敢置信,脸上血管狰狞地要爆开,可双拳难敌四手,他毫无反抗之力。
果不其然,一群人架着他往楼下自投罗网。没等警察抬枪,他们立刻举起双手求饶:“警察同志,我们自首!我们要戴罪立功!”
这可把警察整不会了。
直到天光乍破,渐渐驱散了黑夜,所有窝里反、精疲力尽的嫌疑人悉数被制服。这一夜鼎兴大厦抓捕行动,如疾风骤雨袭来,巢穴被一举冲垮,静悄悄地没有惊动这座城。城市里有形形色色的人,绝大多数市民连身边潜伏罪犯,罪犯被抓住了都不知道。
不出警方所料,这是一张盘踞在江州市的地下黑网。
705黄毛和同伙第一个受审,贩毒性质最严重。
可对方抵死不攀咬自己的老大“风哥”。
被抓住的当天晚上,黄毛手机里还噔蹬蹬响个不停,全是弹窗消息,对话框里一水儿要货,从蓝色药丸、粉色药丸到□□,最远的发隔壁省,最近的就在江州市内,这个黄毛跟同伙,不知道给城市里隐藏起来的吸毒者提供了多少便利。
有人吸,自然有人贩,产业链非常完整。
警方在白板上花了一张蜘蛛网,众所周知,蜘蛛网的结构呈反射状,最内圈的是主要抓捕人员,外圈是他们的小弟。鼎兴大厦这一条线,警方只抓住了黄毛在内的几个小弟,他们负责发货和交易。
上游的“风哥”,常年并不住在鼎兴大厦。
这下难搞了。
警方调查了半天,众人发现这个“风哥”是一个性情特别谨慎的人,不知道长相不知道真实姓名,只有他和下游的聊天记录。
“你说出来,可以减轻罪行,你也不要?”
审讯室里,摄像机拍摄的镜头里,右下角的时间一点一滴跳动。黄毛脸色惨白,视线有所游移,咬了咬嘴唇,似乎心动了,偏偏嘴上还要说:“我跟那群软蛋不一样,我不会出卖我的老大。”
程宽一眼就看出来了,对方这是心有顾忌,或许也抱着侥幸心理。自己不出卖风哥,风哥潜逃在外,能出手善待自己家人。
问了半天没有结果,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程宽彻夜未眠,心里烦躁,没忍住抽了一根烟。
这时,一名警员推开审讯室的门,“程队不用问了,小江同学说他知道。”
所有警察难以控制地露出惊讶神色。
小江同学这四个字压低了嗓音,黄毛没听到,他只听到了警察说,知道风哥的踪迹。黄毛慌了,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从极度惊慌中镇定下来,自信重新回到脸上,他哈哈大笑:“不可能的,你们警察抓不到。”
他差点被这群人唬住了,他们老大真实身份没有人知道。
连他们这群手底下的人都不知道,警察怎么可能知道?
更别提,风哥行事诡谲,异常谨慎,风哥是这世间一顶一的聪明人,不仅熟读孙子兵法和战国策,“狡兔三窟”这个词他们就是从风哥那里学来,可惜他们贪图安逸稳定又不谨慎,只学了一点浅显的皮毛,被警察逮住了。
风哥与他们不一样。这十年来,风哥游走在各大城市里,不仅利用自己的智慧逃避警察的追捕,还成功买房置业。无数想要蹲守他的警察,最后都失败了。
你们说吧,风哥那么聪明,江州市警察怎么可能抓得到他?
第一百零五章
你们警察怎么可能抓得到?
黄毛兀自哈哈大笑,笑得身子乱颤,笑到最后脚指头都如触电般蜷缩起来,整个人差点背过去。警员们犀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心底清楚他毒瘾犯了。另一个房间内,正在进行一场视频通话。
“这个风哥真实姓名叫什么?”
“叫魏良风。”小江同学的影像出现在视频那一头,网络不好,像素有点糊,奈何模糊的画质都能看出,少年头发乌黑浓郁,细腻的脸上,似乎如雪一般白到发光,照得室内都亮了几分。
齐翎正在处理一桩网络诈骗案,经手的时候他本来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给陌生人转钱。小江同学出现了,他忽然觉得,一切似乎能理解了。要是有一个帅哥美女天天跟你聊天,这搁谁能不迷糊呢?
所有警员都在记录这个情报,有人将这个姓名输入数据库,全国出现了上千名“魏良风”。
“他是江州籍贯,不落户在江州。”
数据库继续筛查。
“他在许多城市都有房产,只是不在他名下。”江雪律爆出了许多个城市,警员们都记录不过来了,越记录越心惊,全国那么多城市,“风哥”这何止是狡兔三窟,简直是四海为家。
这也不奇怪,贩毒是铤而走险的事,一个身份敏感的犯罪分子,他从一开始,就会给自己找好无数条退路。
更别提这魏良风具有反侦查意识,性格狡猾谨慎,难怪那黄毛有恃无恐,笃定即使警方发布通缉令,也抓不到人。
“他的主要躲藏地点,小江你知道吗?”
“我知道。”江雪律点了点头,他拿出警局共享的城市卫星地图,“他有时候会在江州老家活动,这里有他的父母。有时候他会去宝城,在那里他有一套房子,在他的情人郑女士名下,郑女士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有时候夏季他会去广城,他和余女士在那里有一套别墅,别墅里生活着他和余女士生的一对双胞胎……”
江雪律娓娓道来。
在少年那双犯罪之眼面前,魏良风的行踪完全不是秘密,魏良风有许多个家,基本是由情人组成,只是越听……
等等。
秦居烈盯着江雪律:“魏良风拥有很多个情人?”这么一听下来,都有四五个了。按照视频通话的背景,江雪律背景是温暖的室内,他没有穿外套,只套了一件白色的卫衣,脖颈处清瘦修长,在卧室灯光的映照下,整个人朦朦胧胧,看上去年轻俊秀得惊人。
两人目光相碰。
“怎么了吗秦警官。”江雪律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他的情报不够清楚?
秦居烈望着少年那双倒映了疑惑,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事。”
秦支队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本身就很出众,江雪律又天生一种聪慧高冷的气质,似乎所有庸俗腌臜之事都跟他毫无关系。
其余警员正在做奋笔疾书记笔录,听到秦居烈问了,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说这话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从对方嘴里说出什么魏良风的情妇、他最喜欢哪一个女人,哪个女人为他生了孩子,这这这……
警察们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眼神古怪,跟被开水烫到一般脸都热了起来,他们咳嗽两声迅速低下了头。
江雪律不明白这么大家突然咳嗽起来,他仿佛透过手机看到了一只只微红的耳朵。
怎么了各位警官。
难道这个情报不重要吗?这个“风哥”行事狠辣百无禁忌,他手里沾了多少家破人亡的鲜血。这些各地的房产,更是他故意转移在他人名下,通过赃款不义之财换取而来。如果案情明朗之后,法院可以追回部分。
江雪律越发困惑了。
因为想不明白,他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血色的唇微微抿起。
“没事,你继续说吧。”秦居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江雪律一听这话,听话地继续:“好的,魏良风最喜欢的是余女士,不仅是余女士为他生儿育女,还因为那对双胞胎的生日在1.1……”
所有警员明白了。
言下之意,魏良风全年行踪成谜,但最喜欢的女人和最宠爱的孩子,他一定会去探望他们。
过了圣诞节之后就是元旦。
华国人骨子里总有佳节亲朋团聚的情结,这个魏良风漂泊在外也不能免俗,在这个新旧一年的交界点,对方一定会去广城!他们的抓捕行动必须在这两日展开!
众人兴奋起来。
不过该批判的还是要批判。
等视频通话结束后,办公室里众人七嘴八舌,大掌拍桌:“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犯罪分子一定也不讲究!”四五个情妇,七八个孩子,全国各地都买房置业金屋藏娇,一个都没有建立正常的婚姻关系,这像话吗???
小警员也吭哧吭哧地嗫喏道:“成年人干的腌渍事,污了孩子的耳朵。”
“赶紧把这个姓魏的抓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秦居烈挑了挑眉:“明日去广场,嫌疑人的照片发下去,人手一张,顺便通知酒店民宿,一旦发现这个人,不要打草惊蛇,第一时间向警方报警。”
这一天,广城无数地方都收到了通知。
——
距离元旦还有一日,魏良风踏上了广城的地,他临时选中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宾馆。踏入宾馆时,因他外貌端正,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如一名文雅的生意人。
不得不说,魏良风的行事也缜密,他从没有跟鼎兴大厦的黄毛等人线下见过面,往来都是电话联系,他的电话号码几年前是不记名电话卡,后来是利用情人的身份证办理的卡。
他下榻时登记的身份证也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小弟。他用古代策略笼络了一批忠诚的手下,一是美人计,二是深入灵魂战栗的精神控制,俗称的樱素。
他开了四个房间。
表面他住301,其余兄弟住302、303、304。
服务员递过房卡时,他却跟小弟换了房卡,上了楼更是牢记电梯和逃生通道的位置,有必要时“金蝉脱壳”、“走为上计”,他把多疑敏感刻入了骨子里。
可惜百密一疏,低头的他没注意到,递给他房卡时,那名前台心一颤,大理石桌背后,身体一直在抖动。
前台整个人都傻了。
他面上如常对话,实则脸颊肌肉小跳,无数神经直冲天灵盖。
昨天警方才通知他们酒店,说注意一个嫌疑人。一旦这个人出现,立刻报警,举报者并协助警方缉拿人员能得到一笔奖金。
前台还心想,广城那么大,足足有上万家宾馆酒店,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这家小宾馆,发财的机会也不会掉在他头上。奈何前台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他有空就多看了两眼。
他记忆好,嫌疑人的一眉一眼他记了个清清楚楚,然后这馅饼就掉到他们宾馆头上了。
害怕之后是狂喜!
前台心脏在疯狂跳动,等人上楼后,第一时间拨打了报警电话。
他小声道:“警察同志,嫌疑人出现了,没有,他登记的是身边一个青年的身份证,他们一共是五个人,我亲眼看到那个人进了房间……”
一听这话,江州市警察立刻赶去,在宾馆大堂做好布控。
魏良风只打算待两个小时,小睡一觉就离开。
这个地方不安全,不能久待,几个小时最多了。可他没想到警方的速度那么快,他才刚抵达广城歇歇脚。
当门被踹开时,面对无数冷面的警察,他内心一沉,整个人愣在床上,各种胡思乱想的念头填塞脑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警察怎么知道他要来广城?入住这家宾馆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他正好路过都不会选择,警方又怎么知道,是情人出卖了他?是小弟出卖了他?还是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应该啊!聪明绝顶的毒枭,在三秒之内想了许多,越想越不明白。
江州市公安局,黄毛毒瘾发作了,他浑身难受,大冬天冷汗从鬓角狂出,他哭得鼻涕眼泪流了出来,涎水直流,一直在地上滚爬,叫着:“警察同志,给我一口,就一口,我身上好痒,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它们在啃咬我的皮肤、我的胳膊和我的脸。”
等到魏良风一身狼狈地羁押到他隔壁,西装被脱了,换上看守所马甲。黄毛脑袋一下懵了,脸色骤然一变,思维高速运转,在被毒瘾蒙蔽的脑子里还残存了一点清醒的余地,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警察咋那么能干,这他爹的有两天时间没有?
“报告程队,上下游都在这里了,使命圆满完成!”
所有警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另一边网络上却不太平,鼎兴大厦这个犯罪者巢穴被抄了,也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起码在断网那一天,暴露了许多东西。
一个男网友在海角论坛上发:“兄弟们,你们说我是不是遇到诈骗,我跟一个叫‘亲亲海泥’的女主播谈恋爱。前天晚上她不知道是不是网络有问题,突然停电断网了,在断网的那一刹那我听到粗犷的男声,视频那一头是男人的轮廓,光线太黑了,我看得不真切,我在想是不是加班到凌晨,自己出幻觉了……我想找她问一问,可她好像出事了,再也没回过我消息了。”
到了这个地步,男人以手扶额,潜意识深处还保留了一丝侥幸。他希望能蹲到对方上线,给他一个解释。
“我前前后后给她转了几万块,她不会是一个男人吧?可她平日里的声音那般娇媚,脸蛋也那么漂亮。”
底下的评论:“大概率是了。”
在一众疯狂的嘲笑声中,treasure直白道:“是男人,报警吧,‘亲亲海泥’正在警局里,警方正在受理这个案件,累积涉案金额过大,江州市警方希望广大受害者去警局报案。”
男网友:“???”
Treasure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放出几张他所知道的照片,每一张都是粉颊生晕、雪肤花貌的女主播,或容貌清纯明眸皓齿,或长相美艳身材性感,还有八块腹肌正在举铁的男人。这些人都是被盗用了照片或者身份信息,而照片背后均是一个胖子。
还有一小段视频,“哥哥,你难道不喜欢我吗?”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女声,声音沙哑隐隐带着哭腔,谁听了都感觉心口生疼,一时五脏六腑都心软了。
怎么会呢!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别说男网友了,这声音攻势之下,女网友也招架不住。
“那你怎么不给人家买礼物?他们都说宝宝我没人要~哭。”又是一声声撒娇,鼻音轻巧,即使看不到视频那一头的人,所有男性生物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唯恐自己太过粗鲁,惊吓到这声音娇怯楚楚的美女。
下一秒,女声还在,可人脸露出来了。
跟戏剧变脸似的,视频里是一个身材起码有两百多斤的男胖子,对方满脸横肉,正掐着嗓子道:“哥哥你真好!太喜欢你了!”
“!!!”
一语惊起千层浪。
这一露脸,所有人身体僵硬、心脏颤抖,浑身血液都给吓冻结了。娇滴滴的美人秒变大胖子,大白天的无形蒙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部分人都跟撞了鬼一般惊跳了起来,啊啊啊的声音从喉咙里爆发出来,这个treasure请他们欣赏了一部恐怖片。
那些原先嘲笑的人,瞬间笑不出来。电脑面前他们看上去强颜欢笑,等等,他们可能也需要报警。
这一天胖子被押入招待室,进局子里两天,他都饿瘦了,他很纳闷:“警察同志,我不是都招了吗?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气氛不对,一道道灼热愤怒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刺穿他厚厚的脂肪,将他整个人大卸八块。
胖子这才发现,招待室里坐了十七八个男人,他们无心喝茶,一双双眼睛红得滴血,几乎要杀人。胖子吓了一跳,心里害怕极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这个地方不是警察局,他完全无法承受这种怒火。
第一百零六章
寒冬腊月,天色昏暗,狂风无情呼啸,同一片天空下,在大冬天还要穿校服的少年人,被冻得耳朵殷红也要往学校赶。
秦居烈裹着一身寒气进了警局,他掸了掸风衣上要化水的雪粒,侧头问:“怎么样了?”
“秦队,南流市来人了,他们提交了报告,请求把肖燕肖盼俩重大在逃移交回他们市。”鼎兴大厦的铲除收尾还在继续,这番大动干戈,尾音恐怕要持续到年后数月去了,起码从老巢里缴获的无数电脑手机、上面噔蹬蹬全是对话框的网络消息,网恋杀猪盘等轻易就牵涉了全国无数人。
根据小江同学所说,他亲眼看到对话框里无数条弹窗:“用闪电贷,无抵押,极快打款,最高可贷50w。”、“虚拟货币挖矿即得财富,进群享财富老师,一对一教你炒币走上百万人生巅峰!”
无抵押、低利息等字眼充满噱头,令人血脉贲张,比现实中借贷省去无数的步骤,直接一步到位。
许多人都清楚,来之不易的钱财,自然会懂得珍惜。天上掉馅饼,来钱太过容易迅速,辛辛苦苦建立的金钱认知就会在短时间内被推翻,从而冲昏头脑,理智荡然无存。
无数人本来将信将疑,很快又被信息轰炸之后,举起手机,一步步掉入了陷阱。
那彻夜通明的赌场也是,缴获赌资太多,这些资金流动的背后也不简单,是多少家庭欠债、被泼红油漆。能摸到鼎兴大厦这个地下赌场并一掷千金的熟客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性,信息背景一调查,名下大多数卖车卖房债台高筑,很多人欠了一屁股债也要赌,他们背后又有高利贷呼风唤雨、暗中操盘的影子。小江同学只是戳破了这张网,可警方往下探,发现这张网太大了,藏污纳垢,又笼络了太多不法分子,一时半会儿很难完全处理干净……
肖燕肖盼俩前科在逃已经算好解决的了。
思绪一转,秦队长颔首:“给他们批,还有呢?”
“禁毒支队那里,魏良风很固执,一直在问是谁出卖了他,他认为自己不应该落网,很想从我们嘴里知道名字,否则不肯交代他究竟是跟境外哪股势力合作。”
境外势力牵涉就大了,这个案子早从黄毛落网,直接移交给其他部门,不归他们刑侦支队管了,偏偏这个魏良风不依不饶。在警方看来,也许索要名字是假,拖延时间是真。
“……”秦居烈脚步顿了一下,望着自己的下属,黑沉的瞳孔落在对方身上,语气和眼神一样冷,“他想知道,就要告诉他?这件事我们部门不参与,让程宽自己处理。”
这一条横跨地域又流向江州市黑色链条,悄无声息在暗地里流动,给城市里的吸毒者提供了多少需求,其中牵涉到了巨大的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魏良风自己铤而走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就该有预料到自己下场的哪一天。
如果一个毒枭都解决不了,撬不开对方的嘴,禁毒部门全员上下不如回去种地。秦队长口气极冷。
小警员打了个寒噤,拿起资料迅速撤了,大声道:“是,我知道了!”
秦支队长大步流星,另一个小警员走过来:“秦队,章华那案子也全部查清楚了,刚给张局确认过,一会儿光碟影像资料要送去市检了,您要不要再看一遍?”这案子在小江同学的提醒下,基本上已经没什么细节遗漏了,唯一有一点,凶手是当红艺人,又涉及黑车、吸毒,在社会舆论方面需要谨慎才棘手了点。
秦居烈再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了才道:“快过年了,死者家属的抚恤金,催促年后一定要到位,其余还有其他事没?”
“还有还有!”
……
一直忙碌到正月前,写好案情报告、整理好卷宗,脚不沾地的警察局才松了口气,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放假。秦居烈也去局长办公室批假,前几年没给他休,今年必须批了。
张局长打哈哈,打了个虚虚下压的手势,“小秦啊,你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你也清楚。当年你太年轻,多少人不服你,你脾气又硬,我压了多少弹劾非议,前两年让你过年不休假,这不是想你多做点实绩吗?”当时正处在市局青黄不接,老人逐渐离开一线,新人又没几个能撑起队伍,秦居烈这个从分局调来的自然崭露头角,入了法眼。
饶是如此,这升迁还是惊人。
不到三十就破格提拔的支队长啊,副处级,局里二把手,在整个江州市里公安系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风言风语一直没断过。如果不是秦居烈实在锋芒太盛,本人履历十分传奇,他从出道至今参与太多重案,连破奇案,一路来亲手捕获的悍首匪徒数以百计,力压无数老人,凡事亲力亲为,身居高位后依然勤勉,升迁速度又怎么会那般快,用坐火箭来形容也不足为奇。
张局本人也唏嘘,以前小秦顶多脾气是稳重,后来直接往威严深沉发展,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脾气好压不住内外声浪。
“今年呢?”秦居烈眯起眼睛,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刀,谁见了心底都怵两下。他也不想翻旧账,不过一年365天无假,连续三年,现在可坐稳了?
张局懂他眼神的潜台词,迅速话锋一转,“休!今年绝对给你休!”
他不含糊,把结案报告往旁边一推,先拿出批假条,拿起钢笔就开写,这假条不光要手写,警务系统也要录入,这一写酣畅淋漓大方得很。末了还笑眯眯地打量他,善意调侃道:“也是该放假了。”
张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态随意又亲昵,带着过来人的打趣:“今年回去过年,顺便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吧,你跟蒋飞这么多年一直单着,多不像话。”
“蒋飞那小子都要三十了,玩心还重,抱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想法,喝酒抽烟胡吃海喝一个没落下,他那副德行,哪个姑娘敢找他。而你不同,你家里这几年八成催得紧。”
闲来无事,张局长扒拉了一下部门里的单身汉。这一扒拉不要紧,有重大发现,他发现这刑警队里的光棍够多了,这大过年的必须捎出去几个,不能再滞销了。
“……”一点招呼也没打,作为滞销货之一的秦队长拿了假条转身就走。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警察局,秦居烈回了一趟公寓后,冲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市中心买了年货,才再度驱车回家。
这一回家,他总算知道了张局的未尽之意。见到许久不曾归家的儿子,秦母分明眼前一亮,偏还要环抱手臂,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我的儿,支队长,你总算知道回来了。前几年三过家门而不入,还挺有古人风范啊,今年怎么不继续了?”前两年儿子也回来,可基本来去匆匆,吃了年夜饭和饺子,立刻又赶回警局,留下他们好生落寞。
秦母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冷美人,擅长讥诮讽辣。秦父则英容刚正,在大学里教书,儒雅中透着温润如玉。秦居烈模样跟他们像了十成十,五官轮廓随了父亲,显得英气勃勃、剑眉浓黑,气质却更像母亲,性子比较冷。
一进门就被讥讽,秦居烈脸上很平静,反手关上家门,他知道怎么平息怒火。
“今年待十天。”他把礼物放下了。
一听这时间长短,秦母收敛了一些怒色,“这还像话。”
年纪大了都擅长自我开解,转眼她笑容怒放,于冷凝处眉眼弯弯,再看儿子,不禁心地一软,“今年总算放假了,我的儿,你真是辛苦了。你们办的案子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
确实不能怪儿子,谁让这城里罪犯那么多。
为了人民群众的平安不辞辛劳,为人父母心底肯定自豪洋溢,可这不妨碍……
“儿子,你都三十了,找到对象没有?”
她在网上常常听到一个说法,长得好看的除了进娱乐圈,都上交给国家了。那既然好看的男男女女都上交给国家了,国家怎么不帮忙分配一下对象呢?
——
学校里气氛正火热,马上就要放假了。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答案:“1-5AADCC,6-10CCDAB……”
底下的同学在对着卷子批改,封阳也是其中之一,他对了答案后,拍了一下脑门,乐了:“哎呀我好笨,怎么错那么多?”
这不又得劳烦学霸了?
他拿起卷子,理直气壮地往前排走。
江雪律也在对答案,最近他收获了许多同情。因为林修杰塌房,还是大塌特塌,连续剧在热搜上演不完,还下场了娱乐记者和不少警察。
学校里不少林修杰年轻的歌迷粉丝抹泪崩溃,大家都以为江雪律也是其中之一,对他无比同情。
江雪律也不解释。
他怎么会是林修杰的粉丝,林修杰还是他送进去的呢,这个世间会有把偶像举报进局子里的粉丝吗?
他猜测封阳应该挺难受。
因为封阳说,他是林修杰的五年老粉。
前段时间他看向封阳:“很难过吧?”封阳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就呜呜道:“他塌房了,我确实好难过,我要化悲愤为学习,江同学,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可以问你吗?”
“可以。”
江雪律乐于助人,就这样被缠上了。比如今天,趁他同桌去上厕所,封阳又两条大长腿走过来,霸道地占了同桌的位子,拿起一张全打叉的卷子焦急地问他:“江同学,我怎么错那么多?”
数学老师写下的答案,他居然只对了一道!
周眠洋冷哼一声。
友情里也有占有欲,对封阳这种妄图抢他朋友的行为,周眠洋表现得十分不屑,不由分说地参与进来:“封阳,你错哪里了?我数学成绩也好,我来教你!”
江雪律看了一眼,面对满张落红的卷子也扎扎实实地愣了一下,“……”他已经给封阳讲题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次试题难度不高,按理来说不应该全错。
少年又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似乎想探寻原因,下一秒他发现症结所在,眉目悄然舒朗,“封阳,你答案对错行了。”他拿起红笔,效仿老师的姿态,重新在这张卷子上批改,这样一改,整张卷子从全错变成了全对。
全对……!?
别说封阳本人了,周围一群人都惊讶了。
众人是很惊讶,封阳脑子原来还挺好使?每一次封阳强行加入他们这学霸小圈,他们都以为是二哈混入了狼群,对方一定听不懂只能大眼瞪小眼。结果这一次对方居然全对!?
虽然这只是一次月考,可对方这成绩居然还突飞猛进了?
封阳则是大吃一惊:!!!全对?一道错题也没有?
见江雪律微微一笑,他生怕江雪律下一句就是“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走吧,以后别来了。”封阳赶紧揪着学霸雪白没有皱褶的校服袖子,把人扯回来,“等一下,学霸,这一次全对是偶然,其实这道题是我蒙的,你给我讲讲呗。”
江雪律看了一眼钟表:“那我先去厕所,马上回来。”
每一次下课间,这封阳都来逮他,他都没时间解决需求。
“我忘记了。”封阳嘿嘿一笑,有点儿害羞又得意,他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什么校园妖姬,死死缠着学霸无时无刻不让对方离开。即使对方离开了,也为了他,很快就返回座位。封阳心里清楚自己背地里肯定收获无数同学的白眼,可他理直气壮,根本不在乎。
下一堂课还没开始,英语老师进来了,在人头攒动的班级里扫视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四五十个人头中找到自己的课代表。
老师柔声道:“课代表上来发寒假作业。”
江雪律回来,发现封阳抱着一摞卷子在发,发到他这里时还热情笑道:“老师打印多了,卷子有剩,要不要给你多发几张。”听说成绩好的学霸都喜欢刷题,这里卷子那么多,保管江雪律可以刷个够。
江雪律拒绝了这番好意。
“一张就好了。”多给他,他也不想做第二遍。这种好事就别想着他了。
封阳离开,江雪律才稍稍有些惊讶,“封阳原来是英语课代表?”
周眠洋把卷子对折,放进书包里,这么多作业啊,愁死了。
“高一没分班之前就是了,当时大家都很陌生,英语老师也不知道选谁,听说封阳每年寒暑假都要出国去练口语,就拍板选了他。”事实证明,封阳也只有英语成绩好,次次满分或者逼近满分,其他科目跟瘸腿了一样惨不忍睹。
“我听说明年有竞赛,英语老师应该会选封阳去吧。”
其他同学英语成绩也挺好,可架不住,封阳家境优渥,经常全世界到处游玩,一口伦敦腔味道多正,讲英语时那份胸有成竹的底气,是许多同学缺乏的。
“原来如此。”
“明年有比赛?”江雪律后知后觉,他怎么不知道。
“律啊,你不往办公室去,都不知道,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为了你都要打起来了。”
——
寒冬凛冽,街市上处处悬挂红灯笼,江州市家家户户都在迎接新春,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千灯区一户人家也是如此。她们往窗户贴了福字、红艳艳的窗户,还往墙上贴了对联。
城内允许放烟火的时间点,噼里啪啦的烟花鞭炮齐鸣,夜空中无数火树银花,灯火比星光还亮,一夜过后,满地都是红彤彤的鞭炮皮。
其他人家里和乐融融,这个家庭里气氛却安静诡异到极点。一个男人正在大口吞咽刚出锅的饺子,一对母女表情凝滞,痛苦得好似凌迟,筷子撂在一边都没动几口。
其中的女儿看不下去了,她躲回房间抹着眼泪,“他怎么会出现呢?他不应该会出现啊!”
她和母亲的日子本来平静又安宁,充满了无限希望,这一切平静都在上个月被打破了。
一个二十年前的逃犯,经过多年潜伏探查,居然找到了前妻孩子的住处,大摇大摆地住了进来,肆无忌惮地鸠占鹊巢大吃大喝,这像话吗?
“妈妈,我去举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她们这样的行为,算不算隐瞒容留包庇在逃?即使她们遭遇了胁迫。
“不可以!!!你爹会杀人的!!!”谁都可以举报,唯独你不可以,那个男人向来非常警觉,一旦被他知道了,红了眼绝对会出事。
女儿茫然了,那她们怎么办?
神啊,她好希望有一个人,透过茫茫人海,清楚知道她的处境,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有人能帮帮我吗?”
动态已发送。
第一百零七章
另一边南流市,一对小情侣蜗居在室内你侬我侬,天空月明星稀。
女孩想起了那一天,城市上空星辰浩瀚,无需借助任何天文设备抬头都能看到无数耀眼无比的星星,一条银河横卧天际,如流动的瀑布般不断喷洒水珠熠熠生辉,又似一条梦幻般的绸带,飘到所有人心里。
女孩偏过头,心中的爱意几乎满溢,她想起了许多与星辰有关的唯美故事,“有流星,我们许愿吧!”
男人对这一夜星象的看法却截然不同,透过星辰穿越黑色深渊,他感受到了恶意。
星辰似乎唤醒了他体内的力量,一道道恶魔低语般声音回荡在他脑海里,他唇角浮现笑意,“好啊,许愿吧。”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数月,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她有一种恍若隔世感。
“明川,你最近变得好陌生。”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具尸体,正躺在地上,尸体早已完全冰冷、出现全身性尸僵。
他们在主人家里吃吃喝喝,打开主人的冰箱,酌饮主人生前倍感珍惜不肯多喝一口的酒,主人咽气之后,恐怕都死不瞑目。
男人侧眸睨来一眼,口气略显冷漠和敷衍,“也许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呢。”他口气很冷,嘴角的笑容却似笑非笑,在灯光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这是一种什么眼神,是猎人在逡巡自己的猎物,审视对方的价值。男人的手指徐徐落在她的头发、颈侧,动作十分温柔,又十分冰冷。上一秒是抚摸,下一秒可能是扼喉。
这样的杀戮无情,让女孩心跳漏了一拍,她面颊红了,无法控制地意乱情迷、脸红心跳:“没有,你这样我也爱你。”
她说的是真话,字字句句发自内心,那双望向身边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意和崇拜。她确信自己爱这个男人,爱他的喜怒无常,爱他的手段残忍,她是心甘情愿成为对方的一把刀,成为被他俘获的羔羊。
男朋友杀人了,非但不举报,反而更加爱他,飞蛾扑火地爱他,无药可救地爱,全身心的灵魂焚毁自己也要爱他。
这种心理叫什么呢,正常人无法明白。
江雪律还是翻阅了各大卷宗才有所感悟。这种现象居然不是寥寥少数,而是世界各地都时有发生。
——
过年了,江雪律第一天去周家吃年夜饭,周家亲戚朋友很多,走亲访友非常忙碌,一大家子气氛很热闹,人间烟火气极浓。周妈妈拼命给江雪律夹菜,对他嘘寒问暖,很顾忌他的心情,望着他的眼神也充满关心呵护。江雪律很感激她,只是心底偶尔还是涌现几分落寞。
第二天他就回家了,大房子里,他坐在床上,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落寞,仿佛自己是漂泊无定的浮萍,空空落落无依无靠,早熟坚强不过是他的外表。
江雪律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去年在母亲的葬礼上,一位远方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律儿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了,男孩子不能掉眼泪,你要学会坚强。”
江雪律一直铭记这句话,他认为自己很坚强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也唯有几天感到深入骨髓的孤寂。
少年感觉自己身体很冷,寒冷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厚厚的羽绒服也无法抵挡,忽地江雪律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不对,他摇了摇头,不愿意自己的情绪低沉下去。
生活仪式感还是需要的。
确定禁令时间还没过,他放了几串小烟花,又给自己煮了一盘速冻水饺,在江美琴女士的照片前,他也摆了一个精致的小碗。每种口味不同的饺子,都精心地放了一小枚。
他希望,无论妈妈在天堂,还是投胎去了,都能吃上一口。
吃完后他就去做作业。
另一边秦家。秦家也是一大家子,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都要上门,亲戚围坐在一桌,除了年纪小的,基本成双成对。
秦居烈今年回来,吓了所有亲戚一跳。
支队长的威严犹在,再加上他那英俊到锋锐的眉眼,那矫健的身高体型站在人群堆里都鹤立鸡群,下到三岁,上到十六岁,无数小辈被吓得连红包都不敢要,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烈哥,我们年纪大了不可以再收红包。”
仔细看他们神色抵触的脸和听话语中的真诚,竟不是一推三让、欲拒还迎的客套,是真的不敢收,他们怕收了秦居烈的红封,晚上回去做噩梦。一个三岁小孩本来还大吵大闹,在客厅里乱跑,一见到支队长就吓出了奶嗝,默默躲到父母的背后抱大腿。
小孩子没勇气,连跟秦居烈双目对视都不敢。其他跟秦家走得近的亲戚心惊肉跳之余,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什么兴趣!当然是做媒的兴趣!
秦夫人在招待亲戚,她们神神秘秘地找过去,“珍啊,秦队长有对象没有?”彼此都是人精,没见到秦队长身边有人陪伴,也没跟谁牵小手,故大胆猜测。
秦母心中也是一动,都是成年人了,话不用说得太清楚,这不是想要瞌睡来了枕头吗?“没呢,他工作忙!一年到头除了嫌疑人和受害者,就见不到几个人!”
一个三十的支队长居然没对象!?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知道家庭情况。秦家背景优渥,浣花区有房,秦父在江大教书,桃李满天下,学生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秦居烈本人在市中心也有一套高层公寓,一线多年刑警生涯更是积累了不少人脉,一个家里不是老师就是警察,人品秉性绝对一流,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居然恰好没对象……
亲戚心脏也怦怦直跳,“我给你发些照片,你们要是相中了,不如年后见见?”双方都感觉一拍即合。
—
秦母也算突然着急的,儿子二十多岁时她一直不慌不忙,心态始终平缓度过,也没怎么催过。只是忽然过年了,亲戚朋友煽了一下耳边风,一个小辈把二胎都牵过来了,小孩子趴在她膝盖上咯咯咯直笑,秦母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焦虑起来。
对啊,她儿子翻年都三十了,对象都没找到一个。不对,没对象也就算了,恋爱都没谈一场。
这正常吗?
似乎有点不正常……难道……
这种焦虑真的莫名其妙。
有事没事在心里火急火燎,她想趁着儿子好不容易换来的假期,在家里的这十天,赶紧把事情安排了。不过她刚说出口,就被拒绝了,秦居烈对相亲根本这种事没兴趣。
秦母很失望。
“见一见怎么了?”第一句话就被拒绝了,她手机里一堆照片毫无用武之地。
“你说实话……”秦母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堪比刑警,她口气小心翼翼,“你跟你们队里那个蒋飞,是不是有情况?儿,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不是她思想开明,主要是这时代变化太快了,她上网多了,习惯以开放的眼光看世界。
“……谁跟你说的?”秦居烈望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地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知子莫若母,秦母清楚自己猜错了,不知道该叹息,蒋飞跟儿子没情况,还是儿子是真寡王。
秦母眼睛一闭,忽然想落泪,“那你是不是……那一年……”
秦母翻了翻手机相册,准确无误地翻到五年前,泪水在她眼眶里积蓄,顺着脸庞不断滑下。哪一年?什么事?秦居烈完全没有印象了,一看到照片才想起来。
照片上秦居烈光着上身,健美的躯体、硬朗的胸膛遍布蜈蚣一般刀伤,秦父秦母哭哭啼啼赶来时,医生护士在一旁给他消毒更换纱布和处理伤口。旁人都深吸了好几口气,秦居烈却躺在病床上,每一个垂眸都很冷静,治疗过程也没吭一声,似乎那所谓的“七刀”不足挂齿。
“那年你去隔壁省出差,跟那群犯罪分子火拼双双进医院,医生说你伤得很严重,犯罪分子毫不留情对你下了狠手,你是不是……那一年就伤到了,否则这么多年来,你怎么没跟人处对象呢?”秦母是冷美人,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感性之人,想起当年命悬一线的危险和劫后余生的深深后怕,她几乎无法自抑,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这个猜测更加离谱了。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早就忘记了。
“没那情况,我伤的是胳膊,当年的医疗报告你不是见过?”语气很平静,只是口气低沉如冰。
秦居烈定定地与母亲对视,那双眼黑得骇人,脸庞冷若冰霜。秦母被儿子那眼眸一瞅,登时清楚又是自己猜错了。
“那你没有隐疾,也不喜欢男人,怎么会多年不想找对象呢?你马上都三十了。”秦母擦拭了一下泪水心里纳闷,她能接受儿子找个男人,不对,她其实要求不高,无论男女,是个人就够了。
“……”
不就是相亲吗?
“……”秦居烈神色默然,“行,我看看照片。”这算是敷衍过去了。
“你喜欢什么样?”
这个问题很简单,却把秦居烈问住了。他脚步一顿,发现自己居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只是一个闪念,太快了他没来得及捕捉。
感觉到有戏,秦母心中一喜,低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儿子,你就没有体会过那种老房子着火一般冲动激烈的感情吗?”冲动的感情也许无法长久,可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证明一个人没有丧失爱人的能力。
也许每一名警察都有捕捉重点的职业病,秦居烈第一反应拧起浓眉,迅速回头目光犀利:“着火?哪里的房子着火了?”
必须得叫消防。
这纯属条件反射。
第一百零八章
放寒假了,江雪律不需要走亲戚,他有大块的时间进行沉浸与专注。他拿出数学作业,默默地动笔。
本来想做完一张卷子再说,结果一个没忍住,他又拿起数学卷子下的卷宗。
拿出手机,登上社交软件,跟“猫冬雪”说了一句新年快乐,没等对方回复,又说了一句:“我在看你给我的卷宗,给我三天时间。”
你在看卷宗?哪一个案子?
巨大水晶吊灯照耀复古宫殿,墙上装饰画或者装潢都贴满了金箔,如同十七世纪贵妇人的梳妆盒,雍容又华贵。宴会厅里,宾客们端着酒杯,每个人都西服笔挺或长裙蹁跹,觥筹交错间高谈阔论,时而谈笑风生,话题不是国际热议,就是最近的流行。
几名翻译敬业地站在一旁。
国与国之间的政策、世界局势等倒是在一群人精面前,不动声色地交锋。孟冬臣随父亲出席,他实在讨厌这种场合,感到百无聊赖,忍不住扯了扯领子,想要出去透透气。
宴会上也有几个人玩手机,大部分都是宾客的家属或者没有继承权只负责满世界社交的皇室成员。这毕竟不是正式宴会,没有记者在场。
孟冬臣随意拿出手机,见到treasure的消息他精神一振,迅速放下手里的高酒杯,把杯子递给一名路过的服务生,“跟我爸说,我先撤了。”他拿起西装外套,步履悠扬,礼貌地离开宴会厅。
孟父正在和外国人交谈,服务生在他耳边悄声递话时,他颔首:“我知道了,让他老实待着。”作为外交人员,他经常会带家属出席各种社交活动,比如他国大使就会带膝下的小女儿出席,洋娃娃一般的孩子见人就面带笑意。
外国人走了,留下老熟人,都是华国人就没什么讲究了。对方笑着道:“冬臣今天也来了?也不来见见我们这群老家伙。”
“他?算了吧,待也待不住。”如果不是大儿子无法抽身,夫人在首都,他根本不会带小儿子出席,真是坐不住的性格,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大家都知道孟先生膝下有两个孩子,正在为大儿子铺路,小儿子则是放养式。
“冬臣还在读书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随他去吧,为了摆脱我的控制,他当年出国特地绕过我,小语言学不明白也不肯服输,后来读了几年回国吧,我本想好好安排他,结果他又要继续深造,私下还创办了一个志愿者社团,什么事都想管一管,反正是小打小闹我就随他去了。他今年又跟我说,他要继续跟从他的导师,从事各种研究课题。向上级打了一堆报告,我从中帮他斡旋了一下,结果前两个月他又跟我说,未来世界犯罪率高,他从今往后会身兼多职,其中一个职位是做一个谁的经纪人,帮人家处理国际事务。”
孟父扯了扯领带,正式场合待久了,他也有点胸闷。
比起循规蹈矩、安稳进入他安排路线的大儿子,小儿子的不走寻常路,让他操碎了心。
一番数落之后,他也气笑了,摆了摆手:“你说世界犯罪率高,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过两天假期结束后又要赴任了,他是法律规定上的成年子女,按规矩不可能随我一起去,我没工夫管他。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外交部驻外工作人员就是这样,常年在国外勤勉工作,在管教子女的事情上难免疏忽。
老朋友点了点头,打从心底表示理解,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谈到了前段时间的一件事,“记者拍到的是谁?郑秘书亲自护着的人,对方见温先生……”
孟父不动声色,“这事归国安局,咱都是为国家办事的,也不好讨论。”
这可是国家机密。
那些市面上的影视剧大片里,什么美英俄情报特工机构天花乱坠,咱国安跟别人不是一个路子,自始至终将低调踏实贯彻到底。外人最多只能打探到,华国又挖掘到了一个有特殊本领的人才,据说对方年龄还小,身份资料是国家一级情报。
孟父也无法料到,未来他在宴会上面对无数一窝蜂冲进来疯狂想要打探消息的外国记者,还有全球一百多个国家的现场直播,他会面不改色地调动平生多少社交辞令:“这个treasure啊是我们华国人,他的天赋有目共睹,新闻我们都看到了,真是骇人听闻!如果不是treasure会酿成多少悲剧,打击极端主义犯罪组织、维护世界和平是我们全世界共同目标,但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我们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当前局势下呢,我们高度重视他的人身安全,坚决贯彻……”打官腔、继续太极一般打官腔。
“你们国家没有这样的人才吗?我们希望各国的同志有困难解决困难,有问题解决问题,尽最大的努力,莫要让人才遗留在野……努力搜过了也没有?那真是令人遗憾,自古以来,华夏这片土壤就人杰地灵,星辰之力也多有偏爱。”
言下之意,treasure是天赐华国的瑰宝!
你们别问了!问了也不可能告诉你们!想要人才自己找去吧!
——
江雪律翻开孟冬臣给他的其中一份卷宗,少年还不知道,他这一翻,翻开了世界犯罪侦破史的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界杀手们相继落网,犯罪者的排名也在疯狂变动洗牌。
要知道,世界犯罪史上有无数至今未曾落网的凶手,其中包括一个分支:连环杀手。
这些连环杀手犯下滔天恶行之后,如迷雾一般隐藏在人海里,警察们费尽所有努力也无法获悉他们的真实身份,杀手之间甚至有排名。
他们的粉丝或者说崇拜者,为他们创建了网站、论坛或者俱乐部,会用狂热的事业心,比较谁杀人的数量多、谁的手法较为猎奇极端,谁的名气更大等等。这些恐怖杀手经过文学、影视和游戏的渲染塑造口口相传,更加把知名度推上了顶峰。
开膛手杰克,一个原本寂寂无名的恶徒,都能因为残忍杀害女性的事迹、文学作品的发酵塑造而闻名世界,成为一代传奇人物。
那又有谁能不想成为下一个呢?
如果说罪犯的终极目标是永远地逃离法网,一辈子不被审判,从容地死去,那警察的目标就是让悬案破解,他们想知道罪犯的真实身份。
极端粉丝则认为,自己的偶像永远不会落网!
我迷恋的偶像“海伯格魔人”太厉害了,他杀了十二名性工作者,居然至今没有落网!他是一个智商绝顶的人,他把世界警察耍得团团转!那个“绿河杀手”在20年间连续杀害四十多人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在年纪近50岁的时候落网了。
“开膛手杰克”这么火,真的无法理解,我们的偶像也不差啊,可能是开膛手杰克成名时间早、大众当年对剖膛破肚的接受度太差了吧。
在这互相僵持了几十年的时间中,一个叫treasure的网友跳了出来,打乱了这盘棋,确实令人目瞪口呆。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你、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就这样在人海中找出罪犯,把我们的偶像送进监狱了?
——
江雪律在无数悬案中,作为自己的第一次尝试,他谨慎地挑中了一个蓝色文件夹:“犹卡斯噩梦。”
文件夹中厚厚的资料,浅翻了两页,让他初步知道了,在上个世纪发生了一个什么样的案子,这个凶手手段多么残忍,他以一己之力夺走了无数条人命。
江雪律不是心血来潮,或者在浩瀚书页中随便挑的案子,他翻到了孟冬臣的研究批注:“时隔四十年,破案可能几乎为零。”
正是这句话,让江雪律想要破案。
孟冬臣的字符合他的性格,散漫中透着一股刚劲,笔锋如刀。
偏偏他在结尾写下的这句话,刚劲的字迹十分潦草,透着绝望、叹息和认命,仿佛他研究过后,彻底放下了手里的笔。
是的,认命,少年读出了这气息。
好似在无可攀越的高山面前,无数挑战者从一开始的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到失去笑容、逐渐沉寂,他们意识到了命运的无法更改,人力不能胜天,最后选择了被迫臣服。
想必孟冬臣是翻阅了无数资料后,才得出了这个结论:时间过去了四十年,破案已经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四十年意味着什么,许多人都清楚。
意味着将近半个世纪,一个婴儿能从牙牙学语成长到中年,意味着时间太过久远,物证残缺不全、受害者尸体早已火化下葬,警察换了一代又一代,档案被封存,甚至可能凶手都死了。
它的性质也很简单。
一个被世界无数人判了死刑、完全不可能破获的案子。
——
江雪律沉下心来,专心查看资料。
孟冬臣利用自己的背景渠道,这一路调查整理的资料还算齐全,帮了他大忙了。
目前摆在江雪律面前的是,无数张受害者生前音容笑貌犹在的影像资料和后续警方赶到现场拍摄下的痕迹照片。
受害者足足有十八名,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七十岁的老妇人,也有七八岁的幼童,“猎杀”范围之广,性别选择和杀人手法也毫无头绪。
这些受害者的照片,江雪律看了一眼,忽然手像是被赋予了魔力一般,开始如拼图一般,将受害者的照片进行排列组合。
第一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她拥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她的笑容十分甜美,她死于枪杀。时间是1973年3月。
第二名和第三名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在屋里坐着,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们好心地为对方开了门,最后死于扼喉导致的窒息性死亡。他们的颈部还被凶手玩了一场游戏,双双吊在天花板横梁上。时间是一个星期后。
室内的财物没有被抢劫,说明凶手不为钱而来。
第四名受害者是距离老夫妻家中几十公里之外的超市老板,他是一名中年男人,同一个深夜,他身中十七刀。
第五名是一名小孩子,死于割喉,时间是一个月后,第六名是一位八十岁的老妇人,她死于锤子,头部被砸得面目全非……短短一年内,十八人遇害。
如果孟冬臣在江雪律身边,他一定会大吃一惊,江雪律的排列组合遵循了时间线,对方甚至还没有开始看卷宗!
还没看,江雪律就知道了凶手杀人的顺序和受害者遇害的时间。
排列完受害者的照片后。
江雪律陷入了沉默,他终于知道了,悬案为什么是悬案,说实话即使他有犯罪之眼,悬案的破解依然不容易。
四十年的鸿沟差距,并不是短期内能够弥补。
孟冬臣搜集的资料有很多,几乎是厚厚一摞,作为一个非警察人士、民间破案爱好者,对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了。可惜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他筛选收集的资料有真有假,当年的报纸媒体、警察披露的案件细节和民众的证词,真真假假迷雾难分。
有些完全跟案件无关,只能对案件的破获产生误导作用。
有些细节看似没用,实则至关重要。
换言之,真假难分的信息太多了,江雪律阅读起来有些吃力。
比如说一个路人激动万分地说,“我是目击者,我看到了凶手,他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人,头戴黑色帽子,他杀人后往东边跑了。”江雪律感应这句话,发现这竟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假话,这个路人纯属为了博取眼球。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成了爆炸性新闻,他想要以“目击者”的身份出名。
当年的警察信以为真,真的往东边去了,想要找到一名符合特征的嫌疑人,结果只是大海捞针。
“……”
浪费了他好几分钟,江雪律把这个证据删掉,拿出红笔打了一个大叉叉。
江雪律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无数真真假假的信息中提取出了真正有效的证据,他低头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台灯照射下,少年仿佛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他那双纯黑的眼睛定定,浓墨一般的黑色瞳孔诡异放大。这一刻他的眼睛如同宇宙般深邃,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在努力与“凶手”精神共振。
他的身体坐在201x年江州市的家中卧室里,实际上灵魂颤栗般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四十年前。
他成了一个大洋彼岸的年轻男人,他的灵魂在这个男人的躯体里。
江雪律看了一眼日历,时间是1973年。
他回到四十多年前。
“他”现在是凶手视角,他在做什么?
哦原来“他”在柜子里东翻西找,找出了一套衣服,准备出门行凶。
第一百零九章
江雪律心情倏地紧张起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外国年轻男人,对方褐色头发微卷,似乎刚沐浴,他的心情愉悦放松,对方赤着身体进入卧室,嘴里还哼着一首小曲。江雪律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卧室的装潢,努力想要记住室内的一切细节:驾照、黑色手枪、成瘾药物和几张电影碟片等。
在这一刻,江雪律俨然化身成了一名侦探,努力想要通过细节推理凶手身份。
在国外,汽车驾照是一种身份证明,说明1973年凶手已经成年,他还可能还拥有一辆汽车。可惜驾照被盖在桌子上,看不到照片。
这也正常,凶手不可能摊开驾照,直接告诉江雪律:你既然都穿越时空了,我就告诉你吧,我的驾照是这样的,我的真实姓名是XXXX,你快去抓我吧!
黑色手枪,放在很显眼的地方,说明凶手很可能要出门行凶。刚刚服用了成瘾药物,说明凶手此时处在极端亢奋的状态,他必须做一点什么来发泄自己无穷无尽的精力,最大的可能性依然是杀人。
那几张电影碟片,江雪律记了一下名字。
江雪律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明,他也有信息茧房,事后江雪律在互联网搜索,才知道这些全都是上个世纪出名的恐怖、血腥和犯罪类型的电影。
凶手走向了衣柜,他慢条斯理地从中翻找出了一套全黑的衣服,开始穿了起来。
穿完夜行衣之后,凶手还在哼小曲,歌词大意是:“杀掉那个女人,干掉那个男人,把他们的头颅切下来,藏在我的枕头之下。撒旦是我的天主,我是他的门徒,撒旦触摸我的头顶,鼓励我给人间带去一场噩梦……”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词!
江雪律耳朵充满了这段旋律,并不觉得好听,只感到轻微的心理不适。
凶手拿上手枪,这明晃晃的举动,完全在告诉江雪律,他要出门杀人了!
这是江雪律第一次与四十年前的凶手“精神共振”,自从九月份拥有这个天赋后,他慢慢学会适应、摸索、掌控这个能力。
他打算跟上凶手的脚步。
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两下,是孟冬臣发来消息,“treasure,你在看什么卷宗?”
噔噔急促两声,打断了灵魂和思绪的沉浸,一下子把江雪律从四十年前重新拉回了江州市。他面前是数学卷子、蓝色文件夹的卷宗和台灯温润护眼的光。
这一打断让少年头脑嗡地一声,他陷入空白,一瞬间有点无法适应,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久久无法回神,良久他才将所有震荡的思绪压下,手指轻轻落在虚拟键盘,回复了消息:“犹卡斯噩梦。”
孟冬臣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脸色一变:“是这个案子?你别查了,这个案子破案可能性几乎为零,上个世纪FBI倾尽了所有努力都无法抓到的凶手。”
这是全世界的共识。
可能性是0.01,不是完全的零。
因为上个世纪外国人普遍有写日记的习惯,大家潜意识里抱着侥幸心理,幻想着凶手死了之后,也许对方的日记作为遗物被公开,向世人揭露凶手的真实身份。
或者凶手有宗教信仰,他年老了心生悔悟之心,主动站出来向公众自首忏悔,“对不起,我就是当年那个凶手。”
这种概率极为渺茫,也不是没可能,只能说,残酷人世间的地狱,需要一点萤火微光般的希望,给人一场心灵的慰藉。
唯有江雪律知道,不可能的。“犹卡斯噩梦”这个连环杀手非但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甚至没打算告诉世人身份。
他宗教信仰的对象是撒旦,一个信奉恶魔的人,怎么可能会悔悟。
他在四十年前杀了无数人,如今老了,他打算清清白白、从容优雅地死去,指望对方能幡然悔悟去警察局自首,无异于一场天方夜谭。
“我跟他同频了,你发消息之前,我看到他刚换了一身夜行衣,拿上凶器,正准备出门行凶。可惜暂时没能看到他的长相。”江雪律发的这一条消息,带给孟冬臣巨大的震撼,他心中翻江倒海,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读了三遍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江雪律跟凶手同频了?
与一个四十年前的凶手同频了,那个时间点,凶手换了夜行衣,准备出门杀人?这难道是凶案现场的第一视角?
孟冬臣整个人傻了,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发了一条消息想要确认情况:“你见到四十年前的凶手了?你的身体没问题吧?你的天赋我知道,可是你对华国同样重要,你别……”
未尽之意,孟冬臣没有说出口,只是“对方正在输入中”一直持续着,对方似乎想说什么,措辞删删减减,最后他豁出去了,给江雪律发了一句:“真相很重要,你的精神状态更重要!”
“凝视深渊者,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一旦有什么不对,随时停下好吗?”
少年:“?”
江雪律似有所悟,察觉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他保证道:“我会的。”
接下来将手机调回静音,重新沉浸入那一场穿越之旅。凶手已经驱车出门了,这是一辆雪佛兰轿车。那把黑色手枪随意地放在副驾车座上,凶手单手开车,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行驶,晚风徐徐吹拂他的头发。
他一身黑袜子、黑鞋和黑袍,时不时抬头欣赏夜空,车内放着重金属摇滚音乐,心情亢奋到了极点。
江雪律望了漆黑的夜空一眼,他便知道了,他跟这名连环杀手的区别。
江雪律不喜欢昏暗的天色,沉沉如坠的乌云,天空如同墨染。这名年轻杀手他却是以非常享受的姿态,他喜欢黑夜,他想要拥抱黑夜,他心情非常畅快,胸口鼓涨着某种情绪。
他为什么喜欢黑夜?
因为黑夜是他的猎杀时刻啊——
在黑夜杀人是一种多么刺激的游戏体验。
白天每个人都佩戴着虚伪的面具,这多么无聊,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做自己,黑夜觉醒了他的天赋,他的性情。
总之,黑夜降临,恶魔杀到!
男人戴上兜帽,开始自己的狩猎。
他驱车来到一处地方,一手持枪,反手关上车门,开始极速地奔跑,这么快就有目标了吗?江雪律心里一凛,凶手要杀谁?
他的心悬到了喉咙口,后来他知道了,自己在心底问了一句废话。
答案不早就知道了吗?
那冰凉的卷宗上写了。
1973年3月13日的晚上十点,一名叫安吉拉的十八岁金发漂亮女孩,在这个晚上,永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安吉拉出门前跟父母说,要参加学校举办的舞会,十一点之前,我一定会回家。父母欣然同意,自己的女儿漂亮又可爱,她一旦出席舞会必定是焦点,他们怎么舍得不让女儿出席舞会呢?更何况安吉拉聪明又懂事,她做出的保证一定会做到,说好十一点归家,从不会迟到,让父母为她担心。
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联络十分不方便。
谁能知道,女儿这一次出门,竟是最后一次和父母的见面,她再也没能回家。这一夜成了她的葬礼,她的永别。
这个夜晚十分安静,安吉拉脚步匆匆,她经过一栋白色教堂。高耸的教堂钟楼上有时间,显示这个时间点是晚上十点十一分。
还差几条街就回去了。
少女心情轻快,谁能想到噩梦转瞬降临,她迎头撞见了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对方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楚面貌,出于礼貌,她朝对方轻轻一笑便准备擦肩而过。谁知道下一秒,男人缓缓抬起了脑袋,拿手枪对准了她。
一双眼睛里闪着邪恶的冷光,那嘴角噙着冷酷的微笑。
“……”怎么回事,犹卡斯城大半夜居然有人持枪出门?对方要杀她?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啊!
安吉拉头脑一片空白,凶器的突然出现,让她身体颤抖,心情十分恐惧,她不敢再走了,连忙停下脚步,举起双手。一边控制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生怕自己的呼吸吓到了这个神经病。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选中的第一个猎物。
“你的枪里有子弹吗?别这样,我们之间无冤无仇,请不要杀我。”少女颤声,她被武器吓坏了,她紧紧抿着唇,姿态十分瑟缩,如同温顺的白羊。
男人没有动静,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安吉拉紧绷的神经稍微一松,以为自己有戏,她继续求饶,希望男人可以大发慈悲。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她不敢激怒这个男人。
她尽量不跟对方眼神产生交流,生怕被对方误会成,自己在记对方的样貌。
父母曾教过她躲过危机的办法,生命遇到威胁时,最好适当示弱,不能太刚烈逞强,不要轻举妄动,让敌人放松警惕,父母还教她如果被绑架了如何自救,怎么解开绳索等等,每一条教育都没有落下。
“跪下!”男人拿枪走近。
少女有点想哭,可她不敢,犹豫一瞬后她照做。“请放过我,如果你让我回家,我一定不会报警,我会当今晚是一个意外!”安吉拉在教堂前跪下来,双手合十地苦苦哀求,喉咙里溢出了无数句“please”。
男人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这个场景。
他收了枪。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预示着什么,少女大喜过望,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以为自己被放过了,她转身就走,逃命一般迫不及待。
“别——”江雪律一口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跟凶手精神共振,当然知道凶手在想什么,不仅是后来冰冷的卷宗早已预示了安吉拉的结局,凶手那疯癫畅快,不断舔唇的心情也在告诉江雪律。
“放过她?怎么可能——”受害者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心底涌现更多病态的快乐。
他都出门狩猎了,难道会愿意自己空手而归吗?
只听一声枪响,凶手果断开枪。他的手极稳,飞速地发出了一枚子弹。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是少女那痛楚的闷哼声。
安吉拉被击中了。
她纤细的背后爆出了一团血花,她整个人往前扑倒。这一瞬间的感受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脊背传来,她四肢着地,非常的疼,可她还没有立刻死去,她努力爬起来。
我不能死,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她咬着牙,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她身后是黑洞洞的枪口。
枪冗长的余韵还没结束,下一秒又是数枪。她终于受不了,“啊”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凶手的身影如蝙蝠一般转瞬而至。
接下来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少女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场没有监控摄像头,后续警方无法知晓她的选择,唯有身处现场的江雪律知道。
少女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失血过多的疼痛让她视线模糊,几乎要昏迷过去,这种“生命在快速流逝”的体验让她知道,自己注定活不过今晚。偏偏凶手又在后面追,对方手里有枪,她父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她不能将恶狼往家里引。
于是她往反方向跑。
又一声枪响,黑夜中回荡着魔鬼的笑声,令人脊背发寒。
受害者彻底倒下了,她身下鲜血汩汩流动。
这注定是人世间的一场遗憾,父母教给她面对危机的种种应对方式,唯独无法教给她,人如果不幸遇到了连环杀手该怎么办?这百万分之一的几率偏偏降临在她头上。
确定她咽气之后。
年轻男人脸上浮现出玩弄猎物一般的残酷笑容,他大笑着离开了现场。
这在半小时之内发生的血腥场景,让江雪律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这是四十年前真实的一幕。这不是白纸黑字的卷宗,这是最真实的影像和犯罪现场。
通过双眼,亲眼目击四十年前的惨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江雪律无法形容,他的心脏沉沉,几乎喘不过气。
同一个时间,远处温馨的独栋房屋里,中年男人在时刻关注着钟表,平均一分钟要看三四次,“十点半了,安吉拉怎么还没回来?”
“亲爱的,你先睡下吧。”妻子眼神似水温柔,她在低头打毛衣,毛线是粉蓝色,一件外套的雏形已经出现了,再织两天就能穿了。她幻想女儿穿上的画面不禁会心一笑,“我一个人等她就行了。”
“安吉拉还没归家,我睡不着!”男人心浮气躁,他的眼皮在跳动,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下一秒牛奶打翻了,沾污了毛毯……这真是不详的预兆。
“算了,我出门去十字路口等她。”
十字路口在上坡,男人站在路口等,远远地就能看到女儿回来。这一等几乎快到凌晨十二点,没有女儿的影子。
终于,安吉拉的父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们果断报警了。
事后警方赶到现场,确认这一具死在教堂附近的受害者,正是安吉拉·福尔西斯,致命伤是枪伤,尸体旁边有一个用血液画下的倒置五角星。得知消息后,安吉拉的母亲瞬间晕厥过去。
中年男人也想晕过去,这样能缓解痛苦,可他没有,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冷静。他整个人还处在不敢置信的迷幻之中。
“安吉拉,你醒醒,不要睡了。”
他抚摸着女儿冰冷的面容、金色的头发,想要唤醒女儿,他不相信傍晚还跟他打招呼的女儿,晚上就死了。
他这一摸,满手凝固的血,男人身体颤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自欺欺人了。
“谁杀了她!谁!安吉拉她才十八岁,她还没上大学,她说以后要去洛杉矶当女明星!”他心爱的女儿,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她漂亮的面容如鲜花一般娇嫩,她的人生即将含苞待放展开,是谁那么残忍,杀死了她!带给他和妻子无穷无尽的痛苦!
再看周围的环境,男人差点崩溃。
“安吉拉死在这里,这里距离家里就两公里。”这个事实无疑是令人绝望的,女儿死在家附近,这简直是要在他心头剜了一层又一层的肉,女儿被人追杀时,他却不在身边!作为父亲他失职了!
抱着女儿的遗体,男人双目赤红,受了刺激一般流眼泪发疯。
“福尔西斯先生!请节哀,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当地警察不得不控制住对方,拍着胸膛郑重承诺,当下警方和受害者家属都有信心,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案子竟然跨越了四十年,凶手带给整座城市风雨飘摇的恐怖,甚至至今都没有落网。
安吉拉是卷宗上的第一个受害者,却不是最后一个,她明媚的笑容背后,紧跟了十七张黑白遗像。他们出现在冰冷的文字档案上。
一个随机杀人,凶手当做是游戏,又会悄然改变多少家庭呢?
他随意挑中一个猎物,又残忍地掠夺走对方鲜活的生命,从未想过,在他没有接触的地方,那些受害者也是别人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啊-
凶手回了家。
他不知道江雪律的存在。
这一年是1973年,江雪律还没有出生。
这段时间是凶手最为猖狂、即将走上成名之路的节点,凶手本人估计也想不到,他逍遥法外了几十年,如果不出意外,他会终生逃脱法网。偏偏在不该发生意外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四十年后,一个少年会与他“精神共振”。
对方双眸燃烧着火焰,抱着揭露他真面目的念头而来,对方骨子里装着一个与犯罪作斗争、生生不灭的灵魂。
少年就是少年,勇敢又无畏,不愿受害者死有冤屈,也不愿世间再落下任何遗憾。
第一百一十章
当地警察很快验尸,尸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安吉拉身中数枪,是流血过多而死,她随身携带的首饰和钱财没有丢失。一名小警员听说受害者出门前穿了白衣服,所有人低头一看这几乎成黑褐色的裙子,纷纷陷入了沉默。
谁能想到,这原先衣裙的颜色居然是纯洁无垢的白。
当地警察积极破案,努力寻找线索和目击证人,可惜走访调查一无所获。深夜十点半,附近没有任何游荡的目击者。
70年代没有道路监控,凶手没有留下DNA和指纹,典型的杀了人就跑。
众人只能通过现场痕迹,先入为主地判断:这很可能是一起仇杀或者情杀,动机是嫉妒或者报复!他们应该去查受害者的关系网,谁与死者有深仇大恨,特地埋伏在对方深夜回家的路上,开枪就走。
偶发性作案的概率也有,这要将受害者的交际圈全部排除一遍——直到不存在可疑对象或者大家都毫无嫌疑动机之后,才能确定是偶发性作案。
安吉拉的前男友就这样走入警方的视线,学校舞会结束后,案发时间段他独自一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天降一口黑锅!
这个同样十八岁的大男孩,觉得自己简直无辜死了,他拼命向警方证明:“我跟安吉拉是和平分手,我没有蓄意报复她,我家里也没有这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人……”
“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不过在此之前,请配合我们调查,我们要检查你手掌是否有硝烟反应。”警员们彬彬有礼,把人带回了警察局。
警方还在调查这起案子。
这是正常的流程。
偏偏与此同时,一周后,在距离犹卡斯城28公里的一个郊区,命案再度发生了。
这一天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家中大儿子报了警,他语无伦次地说:“我回家,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可家里没有任何动静,门扉掩盖着,没有电视机的声音,这种寂静让我感觉毛骨悚然,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结果一进门……”
他看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场景,满地的鲜血和父母的尸体。他尖叫着跑出去,驱车去了警察局。
警察赶来时,瞳孔都震惊了。
眼前的景象足够让负责此案的当地警察留下一辈子阴影,他们面色凝重:一对六十岁的老夫妻死在家中,他们双双被吊在房梁之上,像是跷跷板般维持平衡。其中女主人腹部甚至中了数枪,流了一地的血。
墙上有一个用鲜血留下的五角星。
凶手的手法多么残忍!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十分重视这起惨案,他们在现场找证据,努力想要找到脚印。他们发现了,室内的财物没有丢失,也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名牌手表、钱包等贵重物品更没有遗失,这说明凶手的动机不为钱。
室内完好没有搏斗的迹象,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警方大胆猜测:凶手难道是正大光明进来的?受害者为对方开了门,难道是熟人作案或者伪装了身份?他用凶器胁迫了受害人?
没有上帝视角的1973年,警方推测案发现场的情况竟八九不离十,仅有一点出入,那就是凶手的想法。
江雪律看到了。
一身黑袍的年轻男人,他驱车来到这里,彬彬有礼地敲响了房门,“我路过这里,天色太黑了,我一不小心迷路了,你们能给我一杯水吗?”
好心的老夫妻见他眉清目秀,温柔地说了一句:“噢当然可以,我的孩子跟你年龄一般大,快进来吧。我们这附近确实太黑了,你今夜如果没有能够入住的地方,也可以在我们家歇息一晚。”
年轻男人就这样被放进来了,没有任何搏斗,也省去了破门而入的力气。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眯起眼睛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您的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呢?”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变化眼神,男人视线一寸寸地打量照片,如捕食者找到了最完美的猎物。
“大概还有三个小时。”老妇人绝对想不到,她这句话成了将他们夫妻二人送上绝路的催命符。一支枪指向她和丈夫。
“小伙子,你要做什么?”老妇人大吃一惊,心底慢慢升腾起一种寒意,很难猜测她这一刻心里在想什么,也许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谁能想到,她好心想给一个迷路者帮助,这面容清秀的青年居然是一个心怀歹的意恶魔,他们夫妻俩还热情地将对方引入室内。
“请你不要动手,你想要什么,我们的钱都能给你。”夫妻俩浑身抖如筛糠。
“我不要钱,我对钱不感兴趣。”男人微微一笑,他只为杀人而来。
三个小时啊,足够他玩一场游戏了。
男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电话线,也是彻底截断了老夫妻报警的最后一点信念。
男人发现,距离第一起案子才过去七天,他就享受这种强大的刺激,杀戮带给他快乐,如果不杀人他生活就缺了几分刺激。警察没有猜测到的一点是,通过摆在墙上的全家福,凶手知道了,这个家共有三人组成。
凶手还漫不经心地想了想,如果一个不巧,那个家中的儿子提前回家,那就顺便送对方上路。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可惜他等了三个半小时,对方居然迟到了。
守株待兔落空让男人心情不满,他朝墙上连发数枪,将全家福相框打得粉碎。破碎的玻璃相框,似乎也预示着这个家从今往后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家中的大儿子,一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他看似幸运,躲过了死神的镰刀,可余生他要在父母惨死的阴影下活着。
随着第二名、第三名受害者死亡,一个连环杀手,由此诞生了。他在犹卡斯城深夜神出鬼没,带给了这座城市无限的恐怖。
这两起凶杀案立刻上了当地所有报纸的头条,一时之间,人人恐慌。
不过警察并没有把安吉拉和老夫妻两个案子并在一起,江雪律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发现,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两地距离28公里,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警察局管辖。两地警察局之间信息交流不畅,警员们积极破案,完全没想到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惨案的发生,当地警察局调动了所有警力,想把凶手缉拿归案,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案情依然毫无进展,案发在深夜,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嫌疑人的任何踪迹。
警方连一个可疑目标都没有锁定。
直到第三起案子、第四起案子、第五起发生,警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段时间犹卡斯城的命案好像太多了?
他们才开始猜测,这些案子是否是同一人所为?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连环谋杀案,他们的城市里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
这个猜测在四十年前令所有警察深吸了一口气,彻底推翻了之前漫无目的的寻找。
警方连夜开分析会,讨论这究竟是一起连环谋杀案吗?未来的人很容易说这当然是!可在当时,确认连环杀案是一件很严格的事,一旦犯罪侧写错误,就会误导所有方向。
仔细推敲之后,众人发现,这多起案子都有共同点:一是深夜作案,二是凶手在现场都会留下一个倒置五角星,这是撒旦的意义。
可大家转眼又想,怎么可能呢?
连环杀手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这些日子发生在犹卡斯城的命案,受害者性别年龄类型并不一致,不符合一般连环谋杀案的特点。
一些连环杀手仇视女性,他只会对落单的女性下手,譬如大名鼎鼎的开膛手杰克,他在混乱的白教堂地区,接连杀害了五名疑似性工作者的女性,从选择上来看,他打从心底对女性和特殊职业者有着深深的仇恨,不惜开膛破肚挖出内脏和子宫。
连环杀手使用的杀人手法,一般也较为固定,要么用刀要么枪。
偏偏这起案子的凶手很特别,他所选择的受害者有男有女,年龄也不一致,上到六十岁的老人,下到七八岁的儿童。警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所为,那对方的“猎杀范围”未免也太广了,男女老少不拘,似乎是机缘巧合遇到谁,谁就成了那个不幸被他选中的幸运儿!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不拘一格。
对方在杀人方式的选择上也是千奇百怪,使用过枪、用过刀具、木棍,有时直接赤手空拳去扼喉。
对方的偏好到底是什么?完全无法捉摸!
警方内部,FBI犯罪心理专家在侧写时也无比的谨慎,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次罪犯跟以往不一样,从未见过此种类型的凶手,我们不能用一般的逻辑去理解……”
后来长达四十年的落空,警察们知道了。
这果然不是一般的凶手。
在那个年代没有道路监控,DNA技术不成熟,全靠血型、指纹和现场痕检,警方的破案基本流程:挖掘现场细节,努力推理分析,派出人手走访调查,寻找目击者。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再去追踪嫌疑人轨迹。如果没有嫌疑人踪迹,那就请联邦调查局的专家针对现场进行一场犯罪侧写,描绘出嫌疑人画像。
如果有必要的话,警方还会向报纸和电视披露案件细节,希望有人能积极提供线索。
最理想的破案状态是什么?
案子发生了,一路追查真凶,就算情况再艰难或者偶尔陷入迷局,也很快能够峰回路转、水落石出。
可人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遗憾总会发生,凶手捉摸不定的犯案方式,让警方无法摸清楚规律,对方下一个要杀男人还是女人?对方要在哪个地区杀人?
案子完全陷入了焦灼的瓶颈。
凶手却还肆无忌惮,接下来三个月内,接二连三地杀人,仿佛狩猎一般,每一次都满载而归,给现场留下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媒体终于知道了连环命案的发生,整座城市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之中,人人都在害怕,他们给这个连环杀手取了一个外号“犹卡斯噩梦”,意思是凶手如恶魔一般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恐怖,他的行为如噩梦般缠绕所有市民的心。
到了1973年的7月,对方凭借一己之力,将整座城市变成了空荡荡的鬼城。每到夜幕降临,街上除了巡逻的警察,根本没有人敢在街上散步。
许多人下班之后,会尽快赶回家中,第一时间把门窗锁好。即使门窗锁好,夜晚也不敢安然入睡,生怕一个闭眼,就是彻底的永眠。
这便是一个疯狂的连环杀手,带给世人的阴影。民众这一系列提心吊胆努力自保的举动,无疑如同一个最响亮的巴掌,扇在所有当地警察脸上:因为他们至今没有锁定任何嫌疑人,只有几个目击者证词拼凑出了:看不见脸的年轻男人、黑色长袍、开雪佛兰车。
这些证词显然还不够!
这犯下无数起滔天命案的凶手到底是谁?
警察们心底发出愤怒的呐喊。他们夜以继日地巡逻,不眠不休地查案,想要找到可疑人员,可惜都一无所获。在最接近的一次,警察欣喜若狂,几乎感觉自己要摸清楚规律了,就差一步,他们就能抓到凶手时——
凶手消失了。
没错,凶手不再作案了,他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此后沉寂四十年,再也没有出现了。
他这一收手,让这座城市能够喘口气,却给了警方一个致命一击:对方不出现,他们怎么抓人?
此后四十年,凶手到底是谁?对方的手段到底是多高超,让他能够长期逃离警方抓捕?快半个世纪过去了,在我们有生之年警察还能找到凶手吗?凶手是否已经死亡?
这些疑问贯穿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便是上个世纪发生在国外的一系列案件,江雪律缓缓地合上文件夹,从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气。
他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正欲落笔,停顿了一下,他仔细看了一下纸的背面不是数学卷子,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后,他才闭目凝神片刻,开始作画——他在画凶手的样子。
凶手四十年前的样子、凶手四十年后的样子、凶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