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白日,烟雨楼的灯笼便已高高挂起,三个烫金的大字昭示着其财力的雄厚。
在外面便可隐约听见丝竹之音,间杂着娇嗔与笑语。飞舞的衣袖,流转的眉眼,轻盈的舞姿叫人移不开视线。
但若是以为这不过普通的青楼,便是大错特错了。烟雨楼是魔殿十二门之首的扶屠大人的产业,各界的消息都通过烟雨楼汇集。
任何人,无论是王侯将相或是江湖侠客,只要一踏入此地,都会被暗处的人记在眼里。
所以当江言刚刚出现在烟雨楼中,暗处的探子便瞪圆了眼睛。
他对着扶屠大人给的画像看了几遍,确信这就是画中的人。这画像是扶屠大人前几日给各处的绝密,说是一旦遇到此人,一定要睁大了眼睛,随时来禀告动向。
联想到扶屠大人说这话时候的郑重神态,探子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起了身前去报信。随着一只信鸽消失在天际,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看的这么紧,莫不成是扶屠大人的相好?
探子自顾自笑了两声,又去仔细盯着那人了。
这边江言方一进来,便被楼上急急下来的老鸨迎上。这位公子看着面生的打紧,浑身的气度一看便并非凡人,更别说那腰间一柄浮生剑,分明是谢大盟主谢荣的佩剑。
若是谢荣所赠,那定然是个大人物了。
“公子,来来,来上雅座……”她连忙招呼着。
江言一进来,便感受到了暗处的视线,很明显紧紧盯着他一人。江言的嘴角勾起并不明显的弧度,看着心情颇好。
这扶屠的眼线倒是不错,只是不知等韩昀来要多久。
他对着老鸨微微笑笑,“一盏茶即可,不必叫人了。”
老鸨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
这位公子专程来青楼喝茶?
要知道他们这专门就是酒水卖的贵,但有姑娘们作伴,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买单。这位小公子却只要茶?
定然是才来,面皮子薄,不好意思开口。
这可怜见的。
老鸨面上应着好,心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江言去了二楼雅厅,她连忙找到正闲着的红袖姑娘,说明这小公子身份不凡,定要好好招待才是。
红袖早在江言进来的时候便看着他了。长得俊朗,气度非凡,看着也是有钱的模样,瞧着是极好的。
她轻摇团扇,笑道:“知道了,我这便去。”
江言正坐着静静喝茶,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红袖进去的时候,正见着他半垂着眉眼,百无聊赖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位公子近看却是更迷人了些。
红袖少有的红了脸,她抱着琵琶,轻声道:“公子,小女子为您抚琴一曲吧。”
江言转过头,有些诧异。“我并未唤人来。”
最主要的是,他没这么多钱,若是听曲还要加钱,韩昀又没来,他就要被扣在这里了。
红袖抿唇一笑,“妾身想着献上一曲罢了,公子不必介怀。”
说罢,她自顾自坐在一边。随着舒缓悦耳的琵琶声响起,江言也只好安坐下来,闭目听着琴声。
曲调如流水般自红袖的指尖拨弄中溢出,时有玉碎之音,时有铿锵之声,饶是江言这个外行都觉着好听。
等一曲毕,江言才睁开眼睛,笑着看红袖。“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我都有些入迷了。”
红袖羞涩埋头,她起身将琵琶放下,走到江言身前。“公子的茶凉了,我替公子再倒一盏吧。”
不等江言说话,她便急急伸手去拿杯子。不知怎的指尖一晃,却是将茶水打泼出去。
江言的衣襟顿时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肌肤上。
“啊,”红袖惊叫一声,下意识就拿了旁边的手帕想要替江言擦干净。
江言还来不及拒绝,却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老鸨谄媚的音调,“大人您怎么来了……哎那间有人了!”
声音戛然而止。
江言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
先看见扶屠瞪大着眼睛,用某种看着勇士的眼神盯着江言,要说的话已经在眼神里显露无遗了。
以及老鸨茫然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不太清楚状态。
江言最后才将视线移到韩昀身上。
似乎是出来的急,一头红发并未像往日那样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只是草草用发带绑住,尚还飘飞着的发丝证明着来速之快。赤红色的瞳孔似乎已经燃成一片,就要将眼前的两人烧成灰烬。
江言有些想扶额。
为何每次遇到韩昀都是这种场面?
韩昀也想问,为何每次遇见江言都是这种场面?
他听着扶屠禀报在烟雨楼见着了江言,想也没想便急急忙忙来了。路上一直想着或许江言不过是去烟雨楼喝杯茶,不必想太多,但打开门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却似乎在讽刺他的自我安慰。
江言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身前的女人,眉眼间似乎还有一丝沉醉。
那女人离江言如此之近,鼻尖都快碰到一处。手搭在江言的衣襟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呵,想也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昀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胸口闷的似乎要透不过气。
他扯了扯嘴角,故意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慢悠悠地走上前。
“真是好兴致啊。”
扶屠:……
尊上您这样是追不到人的。
白瞎了他一番好心。
红袖这才从突然一大堆人冒出来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她未曾见过扶屠韩昀这样的大人物,以为只是走错了地方。
“这位公子怕是走错了地,还是快些离开吧。”
扶屠:……
我瞅着你也不中用啊。
迟早要完。
韩昀理都不理红袖,只是固执地盯着江言,似乎在等一个回应。但江言只是垂着眉眼不曾说话,看不清神情。
扶屠叹了口气,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韩昀先沉不住气道:“不是说会来找我吗?我难道比她差?”
一边站着的老鸨表情从茫然变成了震惊。
她需要一点点时间来理解魔尊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太深奥了她有些听不懂。
红袖听着倒嗤笑一声,原以为是个走错的,不想却是来抢人的。
哼,她看上的人,从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眼看着红袖一脸怒意地正要开口,为了防止她血溅当场,扶屠几个跨步上去拉住了她就要外边拽。
还没走到门边,又听见尊上因为没听到回答再次沉不住气其道:“我这几日学了很多,定叫你满意。”
扶屠的脚步一个踉跄,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一边的老鸨见形式不对,也立刻跟着离去,只是保持着一幅深思的模样。
韩昀又往前一步。江言一直没理他,叫他心中有些惴惴。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勾住江言的小拇指,眼神乱飞道:“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我不比那个女人好吗?”
江言的指尖轻轻抖了一下,韩昀立刻垂眸看去。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看着比往日多了一分莫名的脆弱,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紧抿的薄唇,似乎也比往日少了一分血色。
怎么看着如此委屈?
委屈的不该是他吗?
但韩昀的心却随着那睫毛的扇动颤个不停,似乎下一刻就会停止跳动了。
韩昀的指尖攸地收紧了。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伤了你吗?谁惹怒了你?难道是谢荣?扶屠说你身上配着谢荣的剑,他的剑为什么在你身上?”
“好我不多问,只是谢荣那人看着一套背面一套,最是可恨,不如我长得好看也不比我钱多,更打不过我。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自然会帮你。”
“当然我们只是床上的关系,我只是,只是……”
韩昀喋喋不休的嘴终于止住了。
因为江言终于慢吞吞抬起眼帘。
那眸子不同于往日的锋利,却是有几分茫然。眉间微微蹙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叫人想将那眉间的刻痕抚平。
“韩昀,”
江言喊着他的名字,音调有些不稳。
“我难受。”他说。
韩昀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甚至还被残忍地扭上了一圈。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调下是深深暗藏的滔天怒火。
“是谁伤了你?”
他脑中已经构思了一百种让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他要将魔殿暗牢里的刑罚一件一件用在此人身上,最后将这人的血放干了做成人偶。
但韩昀的思绪很快又短路了。
江言上前几步,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温热的鼻息打在韩昀的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韩昀,”他似乎有些不解地歪歪头,很难受的模样,“难受,帮我。”
江言轻轻抓住韩昀的手腕,将他的手往下带。
韩昀的脑子终于轰地一声炸掉了。
江言轻轻一推,便将人推到了靠椅上。韩昀抬眸紧紧地盯着他,眼睛是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不是学了很多吗?”
江言慢慢压下身子,盯着韩昀赤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不断放大的自己。
“让在下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