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此人一身深色长衫,从容自如,气度不凡,甫一出现,便叫插科打诨的裴折与金陵九敛了玩笑神色。
裴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先生可是这「十三局」香铺的掌柜?”
“我不是。”男子微微一笑,“帮友人暂时照看铺子,二位公子可是要买香?”
裴折扫过铺子,目光在通往里屋的门上停了下,那里有厚厚的门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金陵九微微侧身,挡在裴折身前:“是,先看一下,劳烦将铺子里卖得好的香都拿出来。”
他掏出钱袋,一把拍在柜台上:“还有梅花的香。”
男子脸上浮现出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稍等一下,我去库房里拿你们要的香。”
待他离开后,金陵九突然收敛神情,将裴折往拉到了身旁:“有问题。”
裴折还在想他刚才拍出钱袋子时的事,猝不及防听到这话,下意识扯住了金陵九的衣袖:“怎么回事?”
香铺里没有其他人,两人步伐缓慢,走到柜台的角落,宛若闲庭信步,悠哉自得。
金陵九回握了他的手,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同时压低声音道:“有血腥气。”
裴折正欲再问,就在此时,脚步声缓缓靠近,方才那男子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香膏香粉走出来。
裴折与金陵九迅速对了个眼神,收住话头。
男子笑容和煦,将托盘里的香膏香粉一一取出:“这就是二位公子想要的香了,左边的都是卖的比较好的,右边的是有梅花香气的,你们可以看看。”
金陵九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拿起右边的一盒香膏:“都是刚做的吗?”
男子摇摇头:“去年初时做的,现在没有新鲜的梅花,干花的香气没办法达到最好的效果。”
金陵九“嗯”了声:“我们自己看一下。”
男子笑着应道,走到柜台里坐下,给他们留出单独的空间。
金陵九拉过裴折的手,将其中一盒香粉放到他掌心,挑了挑眉:“闻一闻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裴折没有多问,顺着他的话伸出手,闻了闻后,又用指尖蘸了一点,凑到他面前:“我觉得味道还可以,你觉得呢?”
“一般吧。”金陵九俯身,将他耳侧垂落的头发别好,“如果你想要,咱们就买。”
当着男子的面,两人耳鬓厮磨,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一般。
当朝好男风的人不少,裴折与金陵九容貌出众,两人举止亲昵,男子震惊了一刹那,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视线从他们两个身上移开。
金陵九和裴折错身相贴,借着裴折身体的遮挡,偷偷观察着男子,见他没有看过来,又偏过头,贴着裴折的耳朵,用气声道:“会武功。”
裴折单手搭上他脖子,整个人几乎都趴进了金陵九怀中:“那便买下来吧,但其余的我还想多试试,我们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吧。”
没有避讳男子,两人正大光明的讨论着各种香膏香粉,裴折随口点评,将所有的香粉香膏都贬了个遍。
“这个不好,闻起来太腻了。”
“这个熏得我头疼。”
“这一个颜色不好看,盒子也太丑了。”
“唉,一个个看下来,都比不上潇湘那边香铺里的东西,买着玩可以,就是不能常用,一股子乡下的低等气味。”
男子脸上的笑淡了些,抬眼打量着他们两个,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没有插嘴。
金陵九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就是给你买着玩的,上不得台面,你若喜欢潇湘卖的,咱们下午就过去。”
裴折心花怒放,直接扑进金陵九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九哥哥你对我真好!”
金陵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揽在裴折腰间的手施了几分力,将人紧紧压进怀中,贴着自己的身体:“娇娇乖,乖乖跟着哥哥,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卿卿我我之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香铺。
男子愣了一会儿,许是没想到这两人损了一通后,说不买就不买了,直到他们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各种香膏香粉收到托盘里,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了屋子里面。
门帘后面,香气愈发浓郁,男子缓慢地走动着,鞋子踏到地上,带出一阵阵黏腻的声音,在他的脚下,缓缓浮现出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脚印。
深红色的脚印,一连串,通向香铺里面。
离开香铺之后,裴折与金陵九立马绕到了另一条街。
裴折捏了捏他的手:“有人跟着吗?”
“没有。”金陵九摸了下耳朵,忽然笑了笑,“刚才演成那样,估计没人会想到要跟着我们吧,嗯,娇娇?”
裴折回忆起刚才的事,也绷不住了,笑起来:“你将钱袋子拍到桌子上的时候,我就想笑了,咱们九公子财大气粗,像极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金陵九不假思索,纠正道:“不是不学无术,是耽于美色,被个狐狸精吸引了全部的视线才对。”
裴折:“……”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内涵什么。
金陵九瞧了瞧他不善的表情,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啧了声:“还是只貌美的狐狸精,天下第一美狐狸。”
裴折一噎,气得拿扇子敲了他一记:“你就不能把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茬忘记吗?”
“为什么要忘?”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语气骄矜,“我倒觉得,我家裴郎就是天下第一美,不论是狐狸精还是人。”
裴折连忙拱手:“可饶了我吧哥哥,有你在,我怎么敢称天下第一美?”
金陵九一哂:“刚见面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张口闭口天下第一美男子,三句不离两句的,怎么如今这般谦虚了?”
裴折低低地笑了声,轻佻地摸了摸金陵九的脸:“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足智多谋的九公子,学到了很多东西吗,尤其是自知之明。”
两人七拐八拐,又回到了香铺所在的街道。
金陵九拿过裴折的扇子:“说错了。”
裴折疑惑:“什么?”
金陵九慢条斯理道:“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裴折:“……”
金陵九抬了抬下巴:“裴娇娇自然是嫁我随我。”
裴折自觉不是他的对手,摆摆手:“现今说不过九公子了,也不知你这伶牙俐齿是跟谁学的。”
金陵九:“不是学的。”
“那是怎么回事?”裴折下意识接了话,抬眼和金陵九对上视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用说了,我一点都不好——”
金陵九干脆果断地打断他的话:“裴郎学富五车,才名遍天下,应当听闻过坊间的一种说法——夫妻相,我这伶牙俐齿,全都是耳濡目染,从我家娇娇那里吻来的。”
裴折:“……”
他就知道!
裴折沉默不语,表情有一丝复杂。
金陵九忍不住笑开了:“还没缓过来?”
裴折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突然变得这么……唉,我不太适应。”
以前的金陵九可不会说这种话,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头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别扭得慌。
金陵九眼底荡开笑意:“不用适应,方才只是逗逗你,往后不这样了。”
见他恢复正常,裴折才松了口气:“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金陵九没隐瞒,和盘托出:“都是听穆娇和左屏讲的,这俩人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凑在一起看话本子,我性子闷,他们怕我无聊,就主动给我讲这些东西,希望能让我感兴趣,我听得太多,记住了一些,也学了这么几句话来。”
裴折想破脑袋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无奈道:“那你往后可少听他们两个说话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九哥哥性子可不闷,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以后得了空,我带你去游玩,定然不让你无聊。”
金陵九欣然应下:“那可就麻烦裴郎了。”
两人在香铺附近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插手。
裴折沉吟片刻,问道:“那男子会武功,且身上有血腥气,对吗?”
金陵九“嗯”了声:“我闻到血腥气是从香铺里面传来的,男子身上比较重,他走路的姿势,还有端着托盘的动作,都像是练家子。”
裴折皱着眉头:“他拿出来的那些香粉香膏,我都闻了一遍,有梅花气味的没有出错,加上你问了他其中一盒香膏是什么时候制成的,他的回答不像是完全不懂香,我个人认为,他应该和香铺有关,也许真的是香铺掌柜的友人,也许是在这里做工,绝对不可能是无关的人,你觉得呢?”
金陵九点点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如果这人确实与香铺有关,那这十三局香铺也应该不是简单的香铺,里面可能藏着其他的秘密。”
裴折接道:“还有一点,他应该不是香铺的掌柜,我们当时将铺子里的香膏香粉都挑剔了一遍,他肯定听到了,但一直无动于衷,如果是香铺的掌柜,肯定会坐不住。”
“确实。”金陵九赞同道,“在邺城的时候,香铺掌柜十分热情的向我们推荐各种香,这人对于我们买不买东西的意见不大,且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这种情况只会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点,至于第二点……”
裴折眉目一凛,沉声道:“他忙着去做什么事!”
两人视线相碰,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金陵九抿了抿唇:“浓重的香粉味盖住了血腥气,你没有闻到,也说明血腥气并不是太重,那人可能还没死,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裴折当机立断:“走!”
金陵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立马拉着人闪身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我身上的毒还没解,万一被他发现了,可能要麻烦裴郎救我一命了。”
裴折一拍胸脯,很有担当道:“放心吧,定带你平安出来。”
金陵九莞尔:“不愧是我家裴郎,这么有信心。”
裴折被“我家”两个字取悦了,很轻地笑了声:“若是不能让你平安,最差不过你我二人殉情,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金陵九怔了一瞬,嗤道:“别乱说,一定不会出事的。”
香铺是两座屋子连起来的,中间直接打通,从门头来看是一间,但从屋顶上看,格局和附近的宅子完全不同。
裴折环顾四周,突然笑了下:“我们这样像不像脑子有问题的小偷?大白天这么多人,但凡往屋顶瞧一眼,就能发现我们了。”
金陵九拉着他往后走了走:“不想被当成小偷,就压低身子,我观察过了,屋脊的高度还可以,只要不站直身子,在香铺前面的街上就看不到我们。”
这举动像极了偷鸡摸狗,裴折没见过金陵九做这种事,忍不住逗他:“那后面呢,后面没有屋脊能挡住我们,那条街上的人会不会看到?”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想被发现?”
裴折没答,意有所指地笑了声:“只是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我脑海中有两个字一直徘徊不去。”
金陵九:“哦。”
话题又聊死了,裴折央道:“……你好歹问问我是哪两个字,不然我铺垫了那么多,没个着落,也太尴尬了。”
金陵九眼底满是无奈,哄孩子似的,语气宠溺:“哪两个字?”
裴折趴在他耳朵边,故意将那两个字咬得又轻又暧昧:“偷情。”
当初在邺城的时候,为了不被穆娇发现,他们两个也曾躲在一间房里,隔着那道门,说着混不吝的调戏言词,此情此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金陵九浑身一颤,微热的呼吸扑在耳朵上,勾起有关于偷情的记忆。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对方想到了什么事,但谁都不愿意挑明,享受着这一点似有若无的暧昧拉扯。
裴折笑得蔫坏:“小九儿觉得像不像?”
金陵九沉吟片刻,温声道:“光天化日说这些,不太好吧,你若是想旧事重演,等晚上回了那尼姑庵,咱们找个小树林,好好偷一偷。”
裴折笑容一僵:“……怎么就是我想旧事重演了?”
金陵九挑挑眉,从善如流:“行行行,不是你,是我行了吧。”
裴折:“……”
又没说过金陵九。
裴折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往两人是棋差一着,如今捅破那层窗户纸,金陵九比他还不要脸了,什么话都敢说。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裴折郁闷道。
金陵九拉着他往香铺后院移动,闻言道:“以前只是让着你罢了。”
裴折惊诧道:“以前让着,现在毫不留情,所以得到后就不珍惜了?”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金陵九观察了一下,带着裴折从屋顶跳下去,躲到了放置各种干花的房间里面。
四周都是晒干的花草,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有种置身山林之中的感觉,清新怡然。
金陵九快速查看了一下房间,带着裴折躲到门后面:“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只有不熟的人才会让来让去,谁会和亲近的人客气?”
裴折扬扬眉,不作声,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的表情。
金陵九弯了弯眼,俯身碰了碰他的额头:“不想和你藏着掖着,想叫你知道全部真实的我,这个理由可以吗?”
“这个理由不可以。”裴折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又碰了碰额头,“这个示弱的动作,我很喜欢。”
金陵九“诶呀”一声:“我认输了,还是撩不过我家娇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间或穿插点小动作,全然没有在暗中行事的紧张。
裴折叹了口气:“我以前对待正事可认真了,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事分心,现在好了,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说过你,九公子真真的蓝颜祸水啊。”
金陵九不以为恼,反以为荣:“能得裴郎盛宠,是我的荣幸。”
裴折抹了把脸:“不闹了不闹了,走,先把正事搞定,然后才好专心和你偷情。”
金陵九:“……”
你这就不像是不闹了的样子。
此地是香铺的后院,之前是在前面铺子里闻到血腥气的,那事情应当发生在前面的屋子里,穿过放置干花的后院,能到达和铺子相连的里屋。
两人简单搜寻了一下附近,确认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后,就朝着前面的屋子摸过去了。
不需要进入屋子,那里有一道门,可以探查里面发生的事。
不像香铺一样,有浓重的香气遮掩,越靠近里屋,血腥气越浓郁,连嗅觉没有那么灵敏的裴折都闻到了。
金陵九眉头皱的死紧。
裴折看到他的表情,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用口型道:怎么了?
金陵九走近一步,将他埋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气,声音很低,有些委屈:“难闻,熏得我想吐。”
裴折:“……”
裴折又心疼又好笑,金陵九这委屈的小模样,看得他心都快化了:“要不你回后院等我吧。”
他闻着血腥气都很重,金陵九反应会这么大,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不要。”金陵九轻轻哼了声,“我要和你一起。”
裴折见劝不动他,拿出随身带的帕子:“捂着鼻子,看看能不能挡一点味道。”
金陵九接过来,小声嘀咕:“你怎么净喜欢这种帕子。”
裴折耳朵尖,听到这话,好笑道:“这种是哪种,别看它普普通通,可价值一文钱呢!”
金陵九将帕子折成小方块:“我知道,你之前给我的那块,我还留着呢。”
这回轮到裴折发愣了:“……你还留着?”
金陵九语气平静:“嗯,和我的白玉盏放在一起,好歹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
裴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论金陵九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那块帕子,他都没办法不动容。
当时在淮州城里,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他将那块帕子塞给金陵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后来不是没后悔过,那好歹也是一文钱呢!
金陵九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本以为那块帕子已经被扔掉了,却没想到,被这人留了下来,还好好珍藏着。
裴折鼻子有些酸,半晌,很轻地笑了下:“金陵九啊,你可真是……真是我的克星啊。”
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如此心动,无法拒绝。
金陵九拿着帕子,掩在口鼻上,低垂着眉眼:“我很荣幸。”
屋子里很安静,两扇窗户都紧闭着,木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有粘稠的血液从门底流出来,在台阶上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裴折与金陵九对视一眼,绕过门,来到其中一扇窗户旁边,窗户上糊着一层窗纸,不透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裴折沿着窗纸边缘,戳开一个小小的洞,偷偷看向屋里,金陵九在他身后,盯着门缝底下流出来的血迹。
过了一会儿,裴折转过身,冲金陵九摇摇头:“里面很暗,摆着桌椅,但没有看到人和尸体,地上有一串深色痕迹,应该是血。”
金陵九思索了一下,问道:“是拖拽的痕迹吗?”
裴折回忆了一下:“不是,有两条痕迹,都很细,看起来应该是足迹,一直延伸到门帘那里。”
金陵九颔首:“这样的话,大概是之前接待我们的男子留下来的足迹。”
裴折问道:“他是凶手?”
金陵九道:“你刚才看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我们从后院过来,也没看到人,凶手只可能是他。”
裴折点点头:“那我再找找尸体。”
之前在香铺的时候,他并没有闻到血腥气,所以推断那人有一定可能还没死,但从进来这里之后,这个可能就不存在了,如此浓郁的血腥气,除了与失血量多少有联系,还和时间有关,一定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散,不然味道不可能这么大。
现在的关键就是,找到尸体,确认被杀死的人是谁。
十三局香铺是柳先生提到的,唯一与姜玉楼有关的地点,之前那个男人的出现,恰好印证了这里并不是普通的香铺,他们来的太巧,正好碰上了一个死人,无论这个死人与姜玉楼有没有关系,他的身份应该都不简单,不然也不会让人对他下杀手。
裴折看了好半天,换了几个角度,都没有看到尸体:“该不会尸体已经被转移了吧?”
金陵九表情严肃,摇摇头:“不会,如果尸体不在房间里了,那不会有血迹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你看门缝底下,那血线是不是越来越长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一眼:“我们刚过来的时候,这条线只到第一级台阶的一半,现在快到第二级台阶了。”
金陵九道:“地面是平的,血迹还在从屋内往外流,证明尸体还在屋子里,并且血一直不停增多。”
裴折打了个哆嗦:“人应该死了有一会儿了,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这死法听起来怎么有些瘆人?”
金陵九用帕子遮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好,不是什么太罕见的死法。”
裴折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诧异道:“你已经知道是什么死法了?”
金陵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确定具体的杀人手法,但凶手想营造出来的,应该与放血有关,从时间与出血量来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血是一点点流出来的,和那条血线的存在吻合。”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难看:“对于尸体在哪里,我有一个想法。”
金陵九正色道:“我也有想法了。”
裴折:“试试吗?”
“试吧,不然你也不会甘心离开。”金陵九环视四周,拿起墙角的花锄,“来,用这个。”
裴折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接过花锄,朝木门走过去。
金陵九跟在后面,在裴折用花锄推开门的时候,拉住他的手猛地一拽,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迅速后退。
“吱呀——”
木门应声打开。
“啪嗒——啪嗒——”
紧接着,是粘稠的滴水声,缓慢的持续着。
裴折背脊绷紧,趴在金陵九胸口,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脑,将他的头往下压。
金陵九的动作很温柔,和在白华城中之时一样,在这个动作里,裴折不仅读出了他的意思,也猜到了背后是什么样的画面。
他的选择一如既往,依旧是转过身。
一双没有脚的腿悬在门口,伤口往下滴着血,深褐色的血液在地面上汇成了小小一滩。
第102章
裴折并没有贸然过去,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埋在金陵九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不见尸体的头,只能看到胸口以下的身体部分。尸体的脚和裤子被一并截去,裤脚的布料撕扯得并不平整,黑色的布料沾了血,看不太清楚。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后背:“要过去看看吗?”
裴折闷声道:“那男子是离开了吗,咱们动作这么大,他应该听到了吧。”
金陵九平静道:“从刚才开始,就没听到有动静了,他将尸体摆放在这里,又布置好了现场,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裴折叹了口气:“本来我还猜测,这香铺会不会是什么据点,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大。”
如果真的是据点,那男子就不会将这里布置成为案发现场,尸体也不会留下,可见这尸体以及香铺,都是他想留给别人看到的。
金陵九不置可否:“走吧,过去看看。”
裴折拉住了他:“我们要不要先报官?”
探花郎还保留着朝廷命官的固有思维,遇事先报官,不要擅自破坏命案现场。
金陵九提醒道:“你也是官,并且比此地的官员品阶更高。”
裴折摸了摸鼻子,随口道:“文臣当久了,还是不习惯破案子。”
金陵九嗤了声:“从淮州城到邺城,也没见你少参与破案的事。”
裴折:“……”
看破不说破,懂?
金陵九显然是不懂的,牵着气愤的裴折,往门口靠近:“既然你不习惯,那早点看完,满足你的好奇心,再去给官府送个信,然后咱们就可以不掺和这案子了。”
裴折一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简直是一肚子坏水。”
“过奖。”金陵九微微一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总得学到点什么。”
裴折:“……”
金陵九捡起被丢到一旁的花锄:“好了,不闹了,我把窗户打开,我先观察一下尸体的四周。”
裴折憋闷不已,暗自腹诽,纠结是谁在闹?!
从尸体身上流出来的血汇集在一起,裴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滩深红色的液体,仰起头,顺着尸体垂落的脚往上看去。
割足,放血,悬梁。
这杀人手法十分熟悉,和淮州城知府大人死的景象差不多。
当时知府大人被吊住脖颈,悬在房梁上,伪装成悬梁自尽的样子,但其真实死因是被扭断脖子。
裴折心里有了点猜测,但在看到尸体胸口往上的部分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和他想象中有些许出入。
和知府大人不一样,尸体的头是向下垂着的,他仰头向上看,正好对上尸体的脸。
尸体的脸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两只眼珠子都被挖走了,留下两个血窟窿,看起来瘆人得很。
金陵九听到动静,快步赶过来:“怎么了?”
裴折呼吸急促,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凶手他娘的太狠了,弄成这样,刚才乍一看,吓死我了。”
金陵九不明所以,正准备抬头看,裴折连忙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我给你讲讲就行了,省得晚上做噩梦。”
裴折将尸体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下,拉着金陵九走远了些,刚才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金陵九的脸色不太好看,捏着帕子的手十分用力,想来应当是受不住这味道了。
金陵九并没有对尸体发表什么意见,问道:“你打算插手吗?”
他们只是暂时来到雾隐山,等解完毒,还要返回淮州城。
裴折沉吟片刻,道:“风听雨一事尚未了结,我不知老师是如何处理的,还有萧澄明的事,都需要我亲自出手,若非是紧要的事,我不便多插手。”
金陵九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先找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尸体的相关线索。”
裴折苦笑了下:“从死法上来看,并不简单,得先找一下,看看能不能确定尸体的身份。但愿这尸体牵扯之事并不重要吧,不然给你解了毒后,咱们还得在此地多耽误些时日。”
金陵九的关注点落在“咱们”上,心里有一丝动容,如今裴折已经能自然的将他算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了,可见他在裴折心目中的地位。
金陵九被安置在一旁,裴折仔细研究了一下尸体,并没有发现太多线索。
尸体的衣着并不具备显著的特点,衣料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一种,没办法从这里入手进行判断。
除此之外,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了。
裴折并没有将尸体从房梁上放下来,凶手将尸体布置成这样,一定是有特殊用意的,他准备将完整的现场留给此地官员。
两人原路返回,从后院翻墙离开。
没有耽误,裴折和人打听了一下,与金陵九迅速赶到了官府。
原本他是准备找个孩子送封信到官府,将此地官员引到香铺里去的,但后来转念一想,万一那尸体牵扯到什么,他还是提前表露身份,才好从官府那里获得线索。
裴折随身携带着腰牌,与金陵九一起,半点没客气,直接进了官府。
正好是饭点,官员不在衙门,裴折表明身份,指挥一个人去将本地官员叫过来。
他拉着金陵九坐在衙门里的椅子上:“什么感觉?”
金陵九不明所以:“嗯?”
裴折把玩着腰牌:“你一个江湖人士,正大光明的进来衙门,有什么感觉?”
金陵九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感觉挺快活的,忍不住想感慨一句,娶个大官当夫人可真好啊。”
裴折:“……”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裴郎智勇无双,总觉得我有点像是在吃软饭。”
裴折又气又好笑:“九公子腰缠万贯,我跟着你吃软饭还差不多。”
金陵九思索了一会儿:“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左右我养得起,你吃多少,我都养得起。”
裴折总有一种错觉,好像金陵九下一秒就要掏出他的钱袋子,拍在桌上:“承蒙厚爱,在下如今还养得活自己。”
金陵九不无可惜:“什么时候你能养不活自己,那就好了。”
裴折:“……”
好个屁!
金陵九颇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又感慨了两句,听得裴折额角青筋直跳:“你可放心吧,我不但养得活自己,还养得活你。”
“真的吗?”金陵九眼睛一亮,“那你养着我吧。”
裴折:“???”
金陵九笑意盈盈:“我不介意跟着你吃软饭。”
裴折:“……”
官员到衙门的时候,裴折已经认清现实了:他说不过金陵九。
将香铺中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两人没跟着过去,留在衙门。
裴折身为太子少师,京城来的大官,不能怠慢,官员差人去外面饭庄买了一桌子菜回来,招待他和金陵九。
在裴折与金陵九互吃软饭之前,两人先吃了衙门准备的饭菜。
这里临近潇湘,菜色口味相近,都是裴折熟悉的,他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饭。
都是经典的菜色,裴折每个都能叫上名来,挨着给金陵九解释,末了,戏谑道:“你可得多吃点,以后嫁到我们潇湘,要是不习惯,可没其他吃的了。”
金陵九咽下一口菜:“裴郎莫不是记混了,你嫁我,当是你从潇湘嫁到我那边去,不过若是你喜欢潇湘的菜色,我也可以陪你多来此地住住。”
裴折很轻地嗤了声:“现在一切还没见分晓呢,谁也说不准,日后这菜色会更接近谁的口味。”
金陵九弯着眼:“我就喜欢裴郎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
裴折:“……”
两人正斗着嘴,之前带着人离开的官员匆匆赶过来,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话来。
裴折:“怎么回事?”
官员如实道:“裴大人,刚才下官带人去香铺看过了,并没有发现尸体。”
第103章
裴折猛地站起身:“没有发现尸体?!”
官员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点点头:“对,没有尸体。”
“怎么可能没有!”他们离开十三局的时候,那尸体还在门口挂着,“你们进去搜过了吗?”
官员连连点头:“进去搜了好几遍,都没看到尸体,也问过掌柜了,说没有发生命案。”
裴折脸色突变:“掌柜?”
他们去十三局的时候,可没有看到什么掌柜,那男子也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是掌柜,他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
不等裴折开口,金陵九就搁下筷子,施施然起身:“走吧。”
裴折有些愧疚,说好了是出来玩的,但也没怎么逛,净拉着金陵九看些腌臜东西了,现在好,连饭也不能安生地吃。
金陵九好笑地看着他:“心疼我?”
没管旁边众人的目光,裴折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要不你先吃饭,不着急。”
金陵九莞尔,裴折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着急就怪了:“得了,还诓我呢,要真心疼我,就端着这个吧。”
他随手点了一下,指着桌上的一盘糕点:“路上喂我吃如何?”
裴折立马端起盘子:“只要你不介意,我就没问题。”
这俩人都是没什么羞耻心的,不把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一个敢喂,一个敢吃,看呆了一众官府的人。
“好吃吗?”裴折端详着手上的糕点,东西看起来也不精致,能入得了九公子的法眼?
金陵九慢条斯理地嚼着:“一般吧。”
裴折语塞:“那你还吃得那么香。”
金陵九无辜道:“这不是你喂的吗,就算不好吃,我也得卖你个面子。”
官员跟在两人身后,抹了把脸上的汗。
裴折拿出来的是太子少师的腰牌,天下谁人不知“第一探花”,他可从没听说过,这位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好男风!
最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少师大人的言行举止完全不避讳,大方得让他们这些旁观之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裴折一手端着盘子,丝毫没觉出自己的动作有多么惹人注目:“如此看来,我这面子还挺值钱,能叫九公子开了尊口。”
“开尊口”是字面上的意思,单指金陵九吃下糕点的行为。
金陵九大为赞同:“那是自然,你值钱,面子也值钱。”
裴折笑骂:“啧,拿我估价,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我!”
他是活生生的人,谈什么值不值钱,被当成物品一样估价,可不就是在骂他吗!
金陵九连忙告饶:“想多了,我哪儿敢骂你,裴郎千金不换,是我的无价之宝。”
裴折拿了块糕点塞在他嘴里:“可算找到东西来堵你的嘴了,别油嘴滑舌的了。”
一路走到十三局香铺,一盘糕点也差不多吃完了,还剩最后一块,金陵九实在吃不下了:“太甜了,腻。”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自己带的茶,能沏一壶,来解解腻就好了。
裴折眼角猫着坏,故意道:“最后一块了,吃了呗,我的面子不管用了?”
金陵九瞟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说好的心疼我,这么一时三刻,就忘到脑后去了。”
裴折哈哈大笑:“哪能啊,我定然是心疼小九儿的,你若是不想吃了,那便由我来帮你解决。”
他拈起最后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将盘子递给身后的官员。
啧,确实甜。
裴折被齁得皱了皱眉,暗暗腹诽,金陵九刚才吃了好几块,足以证明他的面子有多值钱了。
来到十三局香铺,还未进门,裴折就看到了里面走动的人影。
香铺里的香一如既往的浓郁,熏得人头疼,比那浓厚的血腥气有的一拼。
这回有本地官员在场,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从香铺正门进去,满满当当的挤了一铺子。
掌柜迎出来,朝着官员作了个揖。
裴折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人。
确实不是之前那男子,看官员和这人的熟识程度,可以判断出来,这位就是十三局香铺的掌柜了。
这人既然在这里,之前那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与掌柜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金陵九站在他身旁,悄声道:“他应该不会武功。”
习武之人的走路方式很独特,能够辨认出来,金陵九没把话说死,除了不会武功,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对方是个练家子,刻意隐藏了自己。
裴折也是习武之人,虽不如金陵九那般通晓,但多少也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官员不知道说什么,看向裴折。
京城来的少师大人点名说十三局香铺发生了命案,有一具被挖了眼睛锯了脚的尸体,但他们过来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查到。
香铺掌柜好奇地看向官员旁边的两个人,这两人容貌出众,又让官员如此忌惮,想来身份应该不简单。
“敢问大人来到草民的铺子,可是有什么事?”
官员欲言又止:“这个啊,还要问这位大人。”
从品阶上来看,他比不过裴折,反正都是要听从命令安排,那他索性闭了嘴,将事情一并交给裴折。
官员没有多说裴折的身份,能做官的都不蠢,他能看出裴折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告诉他,估计也是为了案子迫不得已。
裴折也不客气,上前一步:“你就是这香铺的掌柜?”
虽然裴折看上去是个白面书生,有种温和文弱的书生意气,但他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怎么看都不是好相与的。
掌柜被吓得后退一步:“对,对对。”
他总觉得裴折会揪着他的衣领子,将他甩到柜台上去严刑逼供。
裴折眯着眼:“你今天一直在这里吗?”
掌柜点点头:“我家就住在后院,今天没有离开过。”
啧,骗人。
他们从后院摸到前面的铺子,可是半个人影就没见着的。
裴折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向柜台后面,掌柜想要去抓他的衣袖,被跟在后面的金陵九一把打开了手:“不想要这只手,你就碰他试试。”
当着他的眼皮子,还想碰他的人不成?
裴折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背对着众人,弯了弯唇。
他一言不发,直接揭开门帘,往里屋走去,金陵九和官员等人依次跟在后面。
屋子里亮堂堂的,不像之前那样昏暗,裴折皱紧了眉头,站在原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确定这和自己看到的房间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另一个门通往后院,地面上并没有血迹,也没有什么尸体。
裴折心里纳罕,他亲眼看见的尸体,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
不仅不见了,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裴折扶着门,仰头看了看:“怎么可能。明明就在这里的。”
这算什么,大变活尸?
金陵九环视四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跟过来的掌柜,在看到他微微挑起的嘴角时,皱了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写这个吓死我了。
第104章
香铺里面没找到尸体和血迹,掌柜的回答也滴水不漏,裴折打量了掌柜半晌:“你今日确实没有离开过香铺?”
掌柜摊摊手:“开门做生意的,谁会和钱过不去,我没有离开过,一直待在这里。大人多次造访,莫不是闲着无聊,若真有命案,我一定请您来破,可好?”
这话说得怪异,裴折皱了下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让本地官员直接将掌柜带走。
掌柜嚷嚷不停:“为什么要抓我,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尸体,你们办案没有证据就抓人吗?”
官员也有些为难,看向裴折:“大人您看,这……”
裴折环视四周,指着旁边放的一盏灯,让随行的官差点上:“为什么抓你,我有说是抓你了吗?素来听闻十三局香铺的香种类丰富,京城有焚香风潮,我既来了此地,定然要做些实事,从你这里购入一批熏香,邀你前去衙门好好详谈,有何问题?莫非,你不愿意配合官府的行动?”
掌柜一噎:“你这分明是……”
裴折嗤了声:“分明是什么?这可是笔大买卖,掌柜你开香铺难道不愿意做官府的生意,难道不乐意多赚点钱?”
众人齐齐盯着掌柜,裴折胡编乱造,但话说的在理,有谁打开门做买卖不是为了赚钱,若掌柜还是推辞,倒显得其中有什么猫腻了。
裴折笑了笑:“到了衙门,可要好好招待一下掌柜的。”
裴折给官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老神在在道:“大人说的没错,走吧,我们去详谈一下熏香买卖。”
官员带着掌柜往衙门去,留下两个人跟着裴折,他不及裴折的官大,自然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香铺掌柜惹怒裴折,就算没看到尸体,也乐意陪着裴折折腾。
金陵九走近一盏点燃的灯:“裴郎竟然还会说谎,今日让我长见识了。”
裴折轻轻一哂:“这哪里算是说谎,变通一下罢了。”
金陵九拍了拍手:“不愧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裴大人,以往朝堂上对你那些评价,看来可是真真的。”
裴折挑了挑眉:“你这算是恭维,还是嘲讽?”
金陵九笑了笑:“都不是,我是在夸你,我们裴郎口才好,有舌战群儒的名士风采,想来定然以往你我不相识的时候,也没有吃过亏,我很欣慰。”
我很欣慰,你能照顾好自己。
裴折揉了揉额角:“打一巴掌给你甜枣,你是调侃我一顿,给一句甜言蜜语,小九儿可是将我吃的死死的了。”
“有吗?”金陵九语气诧异,眼底却满是自得,“虽然我不觉得裴郎说的对,但你若是这般认为,那我也不介意,能将你吃得死死的,我可荣幸极了。”
金陵九站在灯旁边,四周昏暗,唯他身边明光熠熠,裴折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金陵九好似是一切的终点,他无论走到哪里,走多久,最后都会回到金陵九旁边。
他含着笑意,轻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金陵九弯着眼眸,只对着他笑,并未反驳这话。
裴折绷不住脸,过了会儿也笑了。
两个官差大气不敢出一声,站在稍远的地方,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裴折叫他们过去,才挪动步伐:“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裴折看了看周围:“多点几个灯。”
这里屋实在昏暗,不点灯的话,只能大略看一下,没办法仔细的进行搜查。
金陵九抱着胳膊:“还是觉得这里有问题?”
裴折颔首:“不是我觉得,是这里确实有问题,你我当时亲眼所见,绝不可能出错,现在尸体不见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处理得很干净,这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官差将屋里的灯全都点燃,裴折直奔通向后院的门:“当时尸体挂在这里,地面上有一滩血,沿着门缝往外,流在台阶上,你们两个过来。”
官差不明所以,连忙走过去:“大人。”
裴折一把推开门,循着台阶粗略找了找:“此地处理干净了,你们拿两个凳子,爬到门顶上的房梁看看。”
金陵九提醒道:“拿一盏灯。”
裴折点点头:“没错,带着灯,看看房梁上有没有深色的痕迹,或者是绳子留下的摩擦痕迹。”
官差立马应下:“好的,大人。”
两名官差爬上了门顶上,金陵九走到裴折身旁:“裴大人给我安排些什么任务?”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就跟着我吧,贴身伺候。”
金陵九失笑:“大庭广众之下,别说得这么露骨,等回去到了床上,我们再说这些。”
裴折啧了声:“想什么呢,我可没别的意思。”
金陵九扬扬眉:“是吗?”
裴折理直气壮:“那当然,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外面搜查一番。”
金陵九无可无不可地看着他,半晌,摊摊手:“裴大人,请。”
两人出了里屋,仔细检查了一下台阶,并未在上面发现血迹。
裴折沿着墙根走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跑到金陵九身旁:“你闻着还有血腥气吗?”
他眉眼亮晶晶的,金陵九心一热,抬手在他眼角蹭了蹭:“什么意思?”
裴折拉着他的手,指了指里屋的门:“之前不是闻着有血腥气吗,现在呢,你还能闻到吗?”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问:“你闻着呢?”
裴折皱着鼻子嗅了嗅:“本来味道很重,我能够闻到,但现在闻不到了,应该是被处理干净了,你鼻子灵,你闻到了吗?”
“我啊……”金陵九拉长了调子,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中,不答反问,“裴郎这是把我当成狗了吗?”
裴折眨眨眼,语气无辜:“怎么可能!虽然你的鼻子和狗鼻子有得一拼,但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狗呢,哪有这么俊秀出众的狗?”
金陵九:“……”
我谢谢你啊!
裴折抿着唇,催促道:“快说啊,你闻到了吗?”
金陵九伸出食指,点着他的额头,将他推远了些:“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的时候,你才会卖乖撒娇。”
裴折笑了声,捏着嗓子道:“九哥哥告诉娇娇嘛,早点弄清楚这里的一切,咱们也好早点回去……颠鸾倒凤,巫山云雨,被翻红浪,肌肤相贴。”
最后那四个词被他说得婉转悠扬,娇滴滴的,虽然有刻意作乱的坏心思,但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意外的勾人。
金陵九心里拱起一簇火,烧得他整个人都热起来,口干舌燥:“真心话?”
很简单的几个字,组成一句问话,但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周空气热燥,气氛变得暧昧,空气中仿佛遍布着无色的丝线,缠绕在两人身边,拉扯着他们的四肢,怂恿着他们靠近彼此。
裴折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说过无数放浪的话,但骨子里比谁都看重名分,那些词语半是随口玩笑,半是存心勾引,但金陵九那句话问出来以后,他头脑突然一空,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眼里及心底,只剩下面前的人。
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从来都只有一个判断标准,眼前的人倾向于哪种,他私心里就会偏向于哪个答案。
裴折摇摇头,无奈一笑:“我从来不知,自己会为色所迷到这种地步。”
金陵九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裴折倾身靠近了些,正视着金陵九的双眼:“我想说是玩笑话,但当你用这种火热的眼神看向我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没办法拒绝你。”
答案呼之欲出,金陵九指尖发颤,不是恐惧,是激动,激动到整个人都在战栗。
裴折右手一挥,折扇展开,挡住两人的脸,他在扇子后面贴了贴金陵九的侧脸,舌尖伸出,在金陵九滚动的喉结上轻舔吮咬:“若是你,便是真心话。”
想与你做情投意合之人渴望做的事情,想与你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想每一寸血肉沾染上你的气味和温度,想拥抱你,在骨子里刻入你的名字。
巫山云雨,愿与君共赴。
咽喉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即使是被轻轻咬住,心底也会升腾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恐惧激发了更深层次的战栗,令金陵九整个人都陷入裴折营造的氛围之中。
仿佛要溺毙,又仿佛漂泊已久,找到归去的路。
他感觉到裴折的齿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轻轻刮擦留下的濡湿痕迹,像是最容易上瘾的药物,只要一接触,就没有戒掉的可能。
金陵九揽着裴折的腰,将他拉向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娇娇这是想要了我的命。”
裴折抵着他肩窝,笑声低而沉:“明明是你要了我的命。”
当那把折扇收起的时候,两人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看不出方才的火热,只残留着些许暧昧的痕迹。
两名官差从屋子里出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汇报:“大人,我们刚才看过了,房梁上确实有摩擦过的痕迹,麻绳粗细,至于痕迹,没有发现。”
裴折“嗯”了声:“你们在屋子里再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绳子。”
待两名官差回到里屋后,金陵九才慢悠悠道:“有血腥气。”
裴折瞥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些,小九儿不觉得晚了点吗?”
金陵九摸了摸鼻子,耳根有些热:“还不都怪裴郎太勾人,对你,我向来把持不住。”
裴折:“……”
金陵九捏捏他的手,带着他往后院走去:“好了,别气了,我赔你一条线索。”
裴折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线索?”
金陵九带着他在后院门口停下:“告诉你尸体藏在哪里,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概在凌晨。
第105章
裴折瞬间反应过来:“尸体藏在后院吗?你闻到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忽略:“前面都找过了,没有藏人的地方,只剩下这里。”
裴折自然相信他的判断,在断案上,他不如金陵九经验丰富,遂抬步往里走去:“这里是储存香料的地方吧,之前过来的时候,我有看到很多干的花瓣。”
金陵九跟在他身后:“制作香膏香粉的东西复杂,这里放的都是经过处理的材料,要制成成品,还需要费一番工夫。”
院子里有木架,木架上面是圆形的大托盘,里面满满都是晒干的茎叶。
裴折从里面挑了一根,放在金陵九面前晃了晃:“小九儿连这都知道?”
“略知皮毛罢了。”金陵九将他手中的东西打掉,“这个味道大,别拿太久,很难洗下去。”
裴折呆了呆,将手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草木根须味道,还好,不是很浓。
院子里晒了十多种东西,裴折吸取教训,没有再伸手去拿,只凑近了瞧瞧,看见形状怪异的,就问问金陵九是什么。
一趟走下来,没见着尸体的影子,裴折对金陵九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层楼,他盯着身前容貌出众的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没发现,你有什么不懂的。”
这样不好,样样都出众,很容易被别人抢走的,跟那枝头红杏似的,即使不出墙,长得太俏,也会招蜂引蝶,勾着一群人想伸手采摘。裴折越琢磨越头疼,觉得自己未来恐怕会遇见很多情敌。
金陵九倒没想到裴折忧虑的那一层,只觉得能在裴折展现能力的感觉挺不错,就跟雄性想在雌性面前表现自己多么厉害一样,他也不例外。
“多懂一些,才能配得上我的裴郎。”金陵九瞟过四周,微哂,“况且只是辨认一下草木罢了,算不了什么。”
裴折:“……”
总觉得被内涵到了。
反正是那种亲密的关系,不需要互相比较,金陵九懂的多一些,正好能够和他互补。
裴折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又兴冲冲地拉着金陵九问东问西了,在他看来,探索金陵九比破案有意思多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制作香膏香粉的材料都认识?”
金陵九表情冷淡了几分,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活下去。”
他没有对裴折隐瞒的想法,反而生出一种借此机会使裴折心疼自己的念头。
金陵九向来知道如何用最少的东西获得最大的利益,除却感情真假以外,其他的都可以算计,包括用示弱来换取裴折心疼怜惜。
他思索了一下,在裴折问出“怎么回事”后,慢条斯理道:“以前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刺杀,有的是刺客袭击,有的是下毒谋害,为了活下去,总得多学一些东西,无论是武功还是其他,多学一点,关键时候能保命的法子就多一点。”
他说的并不详尽,但裴折能猜到未尽之言:“所以你的嗅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刻意训练过?”
金陵九大方承认了:“没错,不仅是嗅觉,还有味觉,听觉,视觉,和触觉。”
裴折久久没有应答,满脑子都是金陵九说的话,那些东西要刻意进行锻炼,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够成功?
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金陵九曾经遇到过的刺杀有多么频繁。
因为信物,他也被刺杀过很多次,但大多都是试探,没有真的要他命的,裴折能够想象到,金陵九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境遇。
那些人都想置金陵九于死地,因为曾不止一次命悬一线,所以造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
裴折几乎没办法呼吸,揪着金陵九的衣袖,沉默地凝视着他。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抱着让裴折心疼的想法,但真的看到裴折心疼时,他又有些后悔了:“别多想,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能够遇到你,并且现在还好好的,已经足够了。
裴折声音很轻:“当时是不是很累?”
金陵九愣了两秒,他想过裴折会说什么,但唯独没有想到裴折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不累。”
裴折声音发抖:“骗人!”
金陵九将他揉进怀里:“好吧,是有一点点累的。”
裴折的声音很闷,震动通过胸腔传递到金陵九身上:“以后我来保护你,不会让你累。”
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工于心计,他的裴郎向来都能抓住他心里最软的一点,金陵九低下头蹭了蹭裴折发顶:“你保护我可以,但我累一点没关系,比如某些地方,某些方面,为了你,我乐意累着。”
裴折:“……”
所有的气氛都被他一句话破坏了,上一秒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这一秒就全都没了。
裴折咬着牙,愤愤道:“你肯定是故意的!”
九公子多么知情知趣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清场合,如果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十有八/九是故意为之。
金陵九轻笑了声:“但我是真心话。”
一想到他曾经吃过的苦,裴折就气不起来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带我去找尸体吗,走吧。”
哄好了人,金陵九放下心来:“我们去那屋子里看看。”
刚才只是在院子里打转,把草木香料都检查了一遍,还没有去储藏这些材料的小仓房里看看。
裴折跟在他身后,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有完全褪干净的红:“这房间太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尸体不可能藏在这里吧。”
里头空间有限,木架依着墙摆放,错乱中有一丝秩序。
金陵九带着他走向架子:“裴郎久居京城,可曾听闻过哪位大人贪污成性?”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里,裴折还是思索了一下:“我所知晓的不多,不过近几年来惩办贪官污吏,最严厉的一桩案子,是御史中丞。”
金陵九浑不在意,继续问道:“御史中丞抄家的时候,你可曾去凑凑热闹?”
裴折哭笑不得:“大理寺一手包办,我去凑什么热闹?”
金陵九宽慰道:“放心,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裴折:“……”
这机会不要也罢。
金陵九带着他走到木架前,依次查看了下架子上的东西,然后挑出其中一个木罐子:“你去转动一下。”
裴折福至心灵:“你觉得这里有密室?”
金陵九颔首:“贪官污吏多会在密室里藏匿银钱财宝,你没抄过家,可能不知道怎么找密室。这小仓房和前面的里屋是同等宽窄的,但这里的房间明显比前面小很多,如果不是密室,我猜墙里也会有隔层,亦或者是通道。”
裴折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抄过家?”
金陵九摇摇头,语气骄矜:“我没抄过家,知道这些是因为天下第一楼里处处都是密室,我自认还挺擅长藏东西的。”
裴折:“……”
合着你跟贪官污吏的定位是一样的。
裴折没急着去转动那罐子,问道:“这里这么多罐子,为什么是这个?”
金陵九:“这是个木架子,你看看其他的罐子,还有是木头的吗。”
裴折有些不敢置信:“就这样?”
金陵九失笑:“就这样,不然你以为有多么高深?这里都比不得邺城,半点不繁华,一间香铺,能将这些机关密室弄得多么精致,你若想见识一下,日后我带你去天下第一楼,任你找一下其中的密室。”
裴折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天下第一楼外人不得擅入,进去就够困难的了,更何况是在里面随意走动,查找密室机关。
金陵九啧了声:“我都是你的了,还差一个天下第一楼吗?裴郎不妨想想,楼主夫人舍你其谁?”
裴折半是欢欣,半是羞恼:“知道你的意思了,别乱说这些。”
金陵九戏谑地看着他:“乱说?想来是要我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才能迎娶娇娇进门。”
谁人都爱甜言蜜语,裴折也不例外,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心里的激动与欢喜都透过眼睛跑了出来。
裴折轻轻哼了声:“还没到最后一步,万一最后是我给你下聘呢?我瞧你容貌出众,做我的裴夫人正合适。”
金陵九嗤了声:“做你的相公不更合适?”
裴折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脸:“今日才发觉,小九儿这脸皮也挺厚的。”
振夫纲是必须的,金陵九将他的手扯下来,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再动手动脚,就在此地让你看看,我做你相公有多合适。”
这还是曾经那个高岭之花的九公子吗?裴折气红了脸,张了张嘴,憋出一句愤愤的斥责:“……不要脸!”
金陵九笑意更盛,慢悠悠地反问:“有了夫人,还要脸作甚?”
裴折:“……”
他娘的,他竟然又没调戏过这男人!
斗嘴斗不过,裴折不再自找没趣,上前一步,转动那个木罐子。
确实是转动的,金陵九没有猜错,那木罐子根本就拿不下来,只能左右转动。
他刚动作两下,木架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坏了一般。
裴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金陵九拉着往后退了退,直接摔进了金陵九怀里,他整个人都懵了。
“砰”的一声,木架倒地。
上面摆放的东西掉了一地,瓷坛子陶瓦罐子,霹雳乓啷的,全都摔了个粉碎。
裴折呼吸还有些急促:“这他娘的,还是个会攻击的木架子?”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只是会攻击,你看看那是什么。”
“什么?”裴折转过身,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骂道,“有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二更。
第106章
那木架子倒地之后,后面的墙壁也向两侧开了开,露出藏在后面的东西。
和金陵九推测的一样,密室确实很小,狭窄的空间,藏不下什么东西,仅仅是一具尸体,就显得拥挤。
裴折看着那缺了眼珠子,鼻子还被挤歪了的尸体,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等模糊的五官,血覆盖了整张脸,要不是裴折记得尸体穿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认出来。
金陵九揉了揉他后颈:“怎么不说话,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开玩笑,裴折是什么人,半夜里在桥墩底下看尸体,扒着雕像看尸体,那些时候都没被吓着,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哪里可能被吓到。
金陵九问这话,本就是抱着调侃的心思,没想过裴折会回答,但事情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裴折扭头就趴在他身上,脸埋在胸口位置:“被吓到了,太可怕了。”
金陵九:“……”
探花郎丝毫不觉得丢面子,光趴着不说,还上手环住金陵九的腰,小声讨着乖:“你快哄哄我,我心里怕得很。”
金陵九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叫怕?可没见过哪个怕的人激动成这样,还有心思演戏。
“我都说了怕,想要你哄一哄我,你非但不哄我,就连抱都不愿意抱我。”裴折将胡搅蛮缠学了个透彻,“还说喜欢我,我看也只是说说罢了,你根本就是在哄骗我,敷衍我,想得到我的身子!”
金陵九扬扬眉:“你怎么知道?”
裴折:“……?”
你这回答,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许是察觉到他的反应,金陵九慢条斯理,拖长了调子:“我可不就是想得到你的身子吗。”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让他的无耻闹得哑口无言:“……所以你说喜欢,也是哄骗我?”
金陵九啧了声,揽着他的腰,手在后腰往下凸起的地方狠狠揉了一把:“有的话能说,有的不能,知道吗?”
裴折被他揉得一个激灵,差点直接反手劈出去:“堂堂天下第一楼的楼主,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的,你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金陵九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色/情地揉弄着,“我摸一摸我家娘子的屁股,不是理所应当?”
裴折:“……”
听听,一口一个娘子,一口一个屁股,这还是那个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九公子吗?
裴折保证,再听到有人说金陵九不苟言笑,是高岭之花,他就要上去反驳一通,简直胡说八道!
要没有那张脸,这人八成会被当成登徒子。
金陵九不愿意揉一块木头,又忍不住撩闲:“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问题来的猝不及防,裴折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想你这张脸长得真好。”
裴折:“……”
他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金陵九对他动手动脚,他还夸人家长得好看……裴折觉得,互表心意之后,自己的智商有下降的趋势。
金陵九愣了下,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裴折:“……”
“看在你那么喜欢我的份上,我再给你多看几眼吧。”金陵九低下头,他像是天生知道怎么最大程度的利用容貌,微勾的唇角恰到好处的将整张脸的优势放大,“因为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所以刚才那句话作废,我乐意给你一直看下去。”
一直看下去,直到我白发苍苍,年华不再,也要和你在一起。
裴折心里动容,嘴上别扭道:“一直看下去,我可是会看腻的。”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如果你看腻了,我就找一群长得丑的人,让他们日夜围着你转,届时你应当不会再腻了我。”
裴折:“……真有你的。”
不愧是天下第一楼的楼主,能破悬案冤案,亦是巧思难敌,竟然连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最可气的是,裴折设想了一下,一群丑八怪围着自己转的画面,那时别说是金陵九,估计云无恙他都会觉得清秀很多。
“还不是为了留住你,好满足我心中所想。”金陵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得到你的身子。”
裴折一听到这句话就浑身别扭,闷声哼了哼,转过身对着卡在密室里的尸体。果然,比起金陵九,还是这尸体更讨人喜欢一些。
见他不欲多言,金陵九也没勉强,带着他往墙边走去。
地上有散落的各种材料,根茎叶花俱全,只不过都是晒干的,大多是深褐色的,和碎陶片瓷片混在一起。
厚底靴不会被扎透,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使寂静的空间变得不那么沉抑。
尸体被卡在密室,不知是有什么固定方法,呈一种站立挺直的状态。
挖了眼睛之后,不太容易辨认容貌,现在尸体的脸都被破坏了,根本没办法从身体直接辨认出他的身份。
裴折从地上捡了一根比较长的硬棍子,慢慢挑起尸体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他已经放弃了辨认五官和身份,现在只是想查看一下尸体身上的伤。
之前看到的死法,都和知府大人的死相近,他隐隐有种预感,二者之间可能存在似有若无的联系。
就是不知,那凶手明明已经布置好了现场,为什么又要将尸体藏起来。
“能看明白吗?”
裴折摇摇头:“看不太明白,这里又没有仵作,只能尽力判断。”
金陵九似乎笑了声:“怎么没有?”
“哪里——”裴折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你会验尸?”
金陵九没有反驳:“我厉害吗?”
“太厉害了!”裴折郑重地将小木棍转交给他,“现在就靠你了。”
金陵九无奈失笑:“为了骗我帮你办案,油嘴滑舌,你这才叫敷衍了事。”
裴折大手一挥:“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任你处置!”
这是个极为有利的条件,金陵九敛了玩笑:“一诺千金,裴郎名满天下,说到可要做到。”
裴折:“……”
他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金陵九洁癖严重,拿着木棍挑动尸体:“致命伤在头部,咽喉扭断,身上还有许多皮肉伤,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脚被锯掉了。”
他环视四周,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用木棍撩起尸体的衣裳,露出残缺的下肢。
地上的血没有之前看到的时候多,只堪堪染红了衣服下摆,尸体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势站立着。
裴折打量了半天,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尸体为什么能站住?”
第107章
短小的木棍不堪重负,很快就断成两截了。
金陵九带着裴折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尸体一侧露出来的细锁链:“这种大小的密室放不了东西,一般会修成通往外界的地道,地道不能随着密室打开而开启,这种锁链应该和地道的入口连在一起。”
裴折好奇地听着,探头观察了一下尸体后背吊着的锁链:“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的另一端是地道?”
金陵九的回答很保守:“有可能是。”
裴折纳罕:“一个小城里的香铺,修什么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这十三局香铺应当不简单,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尸体没有放太长时间,还没产生尸臭,只有浓重的血腥气。
金陵九掩着口鼻往后退了两步:“想知道有什么秘密,去看看便是,裴郎可要走走这地道?”
裴折眼睛一亮:“可以吗?”
金陵九颔首,四下寻找有没有趁手的工具:“这种小地方,想也知道不会有多么玄妙的机关,找到地道入口就可以进了,只是我们需要先把这尸体弄开。”
有尸体在这里挡着,根本没办法查看寻找地道。
屋子里没有趁手的工具,金陵九端详着晒材料的木架子,灵机一动,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首,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侧的架子腿给卸了下来。
裴折啧啧赞叹,艳羡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是件好兵器。”
金陵九反手将匕首收起:“赶明儿给你寻个更好的,这一把做了些小改动,施力方法和寻常匕首不一样,你使不管,可能会伤到手。”
裴折眨眨眼:“还是九哥哥细心,来,交给我吧,你往后退退,别弄脏衣服。”
金陵九忍着嫌恶进的屋子,去碰那尸体实在是一大挑战,裴折既然说了接手,他也没有勉强,当即退后几步,离得远远的。
裴折摇摇头,无奈失笑:“我以为你至少会推辞一下的。”
“跟你我还客气什么?”金陵九轻嗤了声,“裴郎心疼我,我要是拒绝了,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喜欢你这么实诚。”
金陵九莞尔。
那锁链是插进尸体里面的,用木架子腿弄不下来,裴折端详了一下,实在没有办法,冲着金陵九伸出手:“你那匕首得借我一下。”
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他不想破坏尸体,准备直接将锁链砍断。
金陵九没多说,直接将匕首抛了过来。
裴折还记得他刚才说的,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拔出,匕首的柄和平常的不一样,靠近虎口的地方略微鼓起。
裴折用木架腿推开尸体,伸长胳膊去够那条细锁链,匕首用力一挥,将锁链割断了。
没有锁链的支撑,尸体立马大头朝下,往他身上扑过来。裴折吓了一跳,连忙用木架腿一推,同时往后一跳,堪堪躲开和那尸体的亲密接触。
裴折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他娘的,吓死人了。
金陵九哈哈大笑:“裴郎身手矫健,实非常人所能相提并论!”
裴折:“……”
顺着那根细锁链往里,在尸体站立的地方旁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孔洞。
裴折拉了拉锁链:“里面是卡住的,拉不动。”
金陵九端详了一下圆形孔洞,让他往后稍一稍:“入口应该在这附近,需要一把钥匙。”
裴折皱眉:“什么钥匙?”
金陵九比了比锁链和孔洞的位置,分析道:“这里扣在一起,没有分割的迹象,密道的锁一般分为两类,一种是没办法解开的锁,只有钥匙才能打开,一种是可以直接解开的机关锁,这里的应该是第一种,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裴折晃了晃锁链,有些头疼:“我们找不到钥匙啊。”
这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又是死人又是密道,不用猜,钥匙肯定在这香铺真正的主人手中。
裴折不无遗憾地盯着孔洞,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没办法进入密道了,还得另外想办法。”
金陵九接住他垂下来的头发,指尖捻了捻:“这就打退堂鼓了?你家男人能耐大得很,区区密道算得了什么,你就是想上天摘星星,我也能送你上去。”
裴折眼睛一亮,甚至没在意他那句“你家男人”:“你有办法不用钥匙打开这密道的锁?!”
金陵九施施然地睨了他一眼,没作声,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能。
“我可真是捡到宝了,是不是,宝贝心肝儿?”裴折揶揄道。
金陵九弹了弹他的额头:“别闹。”
裴折弯着眼,摇开折扇:“心肝儿请,我帮你扇扇风。”
金陵九敬谢不敏:“这就算了,改日多吹吹枕边风吧。”
裴折:“……”
金陵九拿过匕首,在孔洞附近敲了敲:“我等下如果做的太过分,你别见怪。”
裴折不以为然,能有多过分?还能掀了这地方不成?
等到金陵九扯着锁链,将匕首刺进那孔洞时,裴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躲了躲。
比手指沿着孔洞转动,铺在地上的铁板不知多厚,被匕首直接剖开。
金陵九的角度很刁钻,完全避开了锁链,将孔洞四周撬了起来。
裴折好奇道:“为什么不直接割那锁链?”
金陵九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要是割这个,就别想进去了。”
他撬开铁板,示意裴折过去:“你看。”
沿着空洞附近撬起一块圆形中空铁板,没有损伤中间的锁链分毫,没了铁板的遮掩,能够清楚的看到锁链是从哪里延伸出来的。
那里有一整块厚厚的铁,锁链就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
金陵九用匕首敲了敲中间的铁块:“这里就是锁,要是破坏了,咱们就进不去了。”
裴折将削下来的铁板扔到一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开锁了吗?”
金陵九将匕首收起,右手立掌为刀:“给你表演一个独门绝技。”
说着,他一掌劈砸到铁块上。
裴折心里一惊:“你不要命了,快住手!”
金陵九置若罔闻,又劈了两下。
裴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扑到金陵九身上,强行阻止他的动作:“这就是打开密道的方法吗?我不进了!”
他是好奇香铺的秘密,但不希望以伤害金陵九为代价来达到目的。
“不想进了?”金陵九眼底渗出一丝笑意,“可是我已经打开了,不进去的话,是不是有些浪费?”
裴折没说话,拉起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诶?”
金陵九轻描淡写道:“没受伤,都说了是绝技。”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别这样了。”
所谓的绝技,肯定存在代价,谁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金陵九对上他的视线,看到满满的担忧,沉吟半晌,点点头:“听你的。”
裴折不清楚密道机关,只见金陵九在锁链四周拨动了几下,然后往外一拉,就将那铁块从地上抬了起来。
“既然这样能弄开,刚才为什么要劈?”
金陵九动作一滞:“那是为了破开里面的关键锁钥。”
裴折总觉得不太对劲,但金陵九是实打实的动了手,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掀开那铁块后,露出一条长长的地道,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金陵九嫌弃地皱了下眉:“也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了,够脏的。”
裴折打量了下:“这应该是通往外面的,寻常从门口走就行了,哪里会走地道。”
金陵九颔首:“也是,要现在下去吗?”
裴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尸体五官模糊的脸,有些头疼:“先去看看吧,这尸体总不能还会不见吧?”
打定主意,就下了地道。
裴折走在前面,金陵九厌恶地抄着手:“我这次可牺牲大了,回去后你得好好补偿我一下。”
“好好好,补偿你。”这是真委屈了,不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裴折心里有些动容。
地道里面阴暗潮湿,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从入口透进来的光亮不足以支撑他们走下去,两人点了火折子,继续前行。
幽闭的环境里,脚步声被放大,地上有些滑,感觉像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
沿着地道走了一段日子,闻到一股土腥气,混杂在霉味之中,不甚分明。
裴折向后摸索,抓住了金陵九的手:“再忍忍。”
万一要是滑倒了,他家这难伺候的九公子立马就能撂挑子不干了。
金陵九轻轻嗤了声,算是对他这番行为的肯定。
不知走了多久,呼吸间全都是发霉的气息,金陵九被呛得咳嗽起来。
裴折在怀里摸了摸,没找到手帕,别无他法,扯下来一截袖子,捂住他口鼻:“让小九儿陪我受苦了,以后再也不会叫你来这种地方。”
他动作太快,金陵九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的时候,鼻子已经被捂住了。
裴折握着火折子的手出了汗,听到金陵九瓮声瓮气道:“说这些没用的,下次你如果要来,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裴折又无奈又好笑:“你可以让左屏他们陪我一起,不会出事的,”
他算是明白了,金陵九出来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明面上的左屏穆娇,暗地里数不胜数,估计就是为了避免亲自来这种地方。
金陵九微哂:“把你交给他们我不放心。”
裴折心里动容,忽然听到他补充道:“他们几斤几两,还不叫你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裴折:“……”
你他娘的担心他们,不担心我?!
胳膊凉飕飕的,裴折心疼起自己的袖子,大意了,这衣裳好贵的,刚买了没穿几次,为这么个玩意儿毁了太不值得了!
金陵九睨着他的脸色,笑了:“回去赔你一整套,找给我做成衣的裁缝,红色怎么样,衬你。”
红色?裴折长大后就没穿过那么亮堂的颜色:“衬我?”
金陵九点点头:“还可以做嫁衣。”
裴折:“……”
恐怕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外走,极大的转移了注意力,没一会儿就走到尽头了。
地道的出口被挡住了,光影斑驳,不似地道里那般昏暗,大体上能够看清四周的环境。
裴折熄灭了火折子,没心思逗留观察,带着金陵九直奔出口。
拨开草丛,入目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一眼望去没看到房屋,眼前荒草丛生,偶尔地势起伏,连绵不绝。
裴折呆了一瞬:“这是……”
金陵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口鼻间的发霉气息驱散,他慢条斯理地收起那块从袖子上截下来的“帕子”,然后才道:“地势连绵不平,且没有规律,你看这一个个小山丘,像不像是坟茔?”
裴折脸色不太好看:“咱们这是到坟场了?这地道该不会就是用来抛尸的吧?”
抛尸?金陵九愣了下:“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裴折摆摆手:“随口一说罢了,真要抛尸,走这么远,那地道还如此狭窄,哪里方便?”
两人没有继续探讨地道的用处,先在出口附近观察了一下。
裴折纳罕:“坟头只有杂草,连个墓碑都没有,不像是正经死人,可谁家抛尸会这么细致,还给分开埋?”
金陵九被他逗笑了:“什么是正经死人,还有不正经的死人吗?”
裴折振振有词:“正经死人就是死的清清楚楚的人,反之就是不正经死人,比如堵在入口的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无名无姓,他们迄今不知道任何消息,他身上有着太多谜团,已经不能简单的调查死因了。幕后凶手为何杀害他,他身上又藏着怎么样的秘密,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只是他们时间紧迫,恐怕无法留在此地查明,思及此,裴折有些忧虑。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先看看四周,能不能找到地道相关的东西。”
除了这个,也没其他办法了,裴折叹了口气,与他分头向外查看。
出口所在的位置隐蔽,四周一片杂草丛林,这里看着像座山,只是他们不了解这地界,没办法判断是那座山,又在城中哪个方向。
正寻找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裴折快速调头,跑到金陵九身边,拉着他蹲下。
“……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爹做了什么?”
“抱歉。”
“你们都是这样,我爹不说,师兄不说,你也不说,都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主人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如果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伤害师兄的事,你要我如何自处?”
裴折眨眨眼:“这是……”
金陵九垂着眼皮,不知在思考穆娇的话,还是在想什么。
左屏没有回答,两人在不远处的树下对峙着。
裴折握住金陵九的手,小声道:“穆娇是姜玉楼安排到你身边打探消息的吗?”
金陵九皱了下眉:“她并不知道我师父的计划。”
裴折心中有了数,从金陵九下意识维护穆娇的行为来看,他应当是不想将穆娇牵扯到这件事中。
金陵九的做法不能说错,穆娇问左屏这些事也情有可原,两人都有道理,裴折思忖道:“穆娇不是小女孩了,你和姜玉楼都是她亲近的人,你想保护她,她也想保护你们,我觉得瞒着她终归不是好的选择。”
金陵九长叹一声:“我只是不想她日后为难。”
裴折能理解他的想法,随手揪了根草叶:“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我一直很好奇,姜玉楼不是姓姜吗,为什么他女儿姓穆?他的化名也姓穆?”
金陵九一愣:“师父从未说过他的名姓。”
“这就奇了怪了,他给穆娇取名姓穆,父女俩自当同姓。”裴折疑惑道,“他隐姓埋名,不想用姜玉楼的身份,既选了穆这个姓,又作何不承认?”
两人面面相觑,裴折问道:“姜玉楼可曾娶妻?穆娇比你小,你应当知道她是谁人所生吧?”
金陵九表情难看:“正好是你之前问过的年岁,我生了一场大病,没有那时的记忆,病好之后,就见到穆娇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师父并未与哪个女子走的太近。”
“这不就巧了吗,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啊。”裴折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低声问道,“穆娇真的是姜玉楼的女儿吗?”
金陵九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师父对穆娇很好,极为疼宠她,除了必须习武这一项,几乎什么都由着她。”
裴折:“必须习武?”
金陵九颔首:“没错,我们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学习生活,每个人的功课都不一样,像我要学经史策略,武功暗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穆娇则只需要学武功。为此,师父还特地找了武功高强的前辈来教导穆娇。”
他原本以为师父是怕穆娇保护不好自己,才叫她多加修习武艺,如今看来,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
“倘若穆娇与我一样,不是师父的女儿,那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金陵九疑惑不已,“为什么不骗我,说我也是他的儿子?”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你和穆娇不同,从姜玉楼对穆娇的宠护程度上看,他明显更偏爱穆娇,只是离开血缘之后,不知这份偏爱从何而来。
裴折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是因为什么,只觉得穆娇的姓不会是随便起的:“姜玉楼可能耐了,自己没孩子,找了你们帮他养老。”
金陵九:“……”
“如果穆娇知道了这件事,还能帮他养老收尸吗?”姜玉楼对金陵九下毒,裴折心里早就不满,嘴上也不饶人。
金陵九揉了把他的头发:“对我是对我,与穆娇无关,单就师父对穆娇的好,是无可指摘的。”
裴折一哂:“为什么好?指不定是问心有愧呢,像姜玉楼这种连徒弟都能利用的人,让他掏心掏肺的对一个人好,不说难不难,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话难听,但是在理,金陵九顺着思索了一下:“总不可能真如你所说,师父对穆娇有所亏欠吧,她从小就在师父身边,也没见师父伤害过她。”
裴折一时也想不出来,只是不想松口:“兴许不是对她的伤害,是对她亲生父母的呢?”
金陵九哭笑不得:“别猜了,扯太远了,现在还没证据证明穆娇不是师父的女儿。”
裴折把揉得稀巴烂的草丢掉:“总会有证据的。”
眼看着穆娇与左屏要离开,两人思忖了下,现身叫住了他们。
左屏和穆娇出现在这里,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时间不多,慢慢去查不太现实。
“九爷?”左屏诧异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弄得自己这么……”
金陵九那身衣裳上沾了不少灰尘,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裴折心虚地扯开话题:“你们怎么在这里?”
穆娇愣了下:“我们一直在这里啊。”
裴折:“这是什么地方?”
穆娇被问懵了:“啊?”
裴折捏了捏眉心,金陵九看他自己都乱了,帮忙问道:“这是在雾隐山?”
穆娇点点头:“这就是山脚,离那尼姑庵有一段距离,这里清静,场地开阔,我们这两天一直在这附近练体。”
裴折怔住,转而看向金陵九:“那地道怎么会通到雾隐山?”
金陵九也回答不上来,摊摊手。
穆娇好奇道:“什么地道?话说师兄,你们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金陵九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们在山下城中的香铺发现了一具死尸,那铺子里有一条地道,我们是从那边过来。”
左屏惊愕出声:“九爷您也是从地道过来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还没完没了了,知道你家九爷金贵,下次肯定好好供着他。
裴折打断他们的话:“赶紧帮忙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线索,等下还得回去看那尸体。”
几个人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穆娇蹲在出口旁边,好奇地打量着:“我来这里好几天了,从没发现有这东西。”
裴折嗤了声:“别说你没发现了,我现在都不相信,自己是从城中上了山,这他娘的,我都不清楚那条河是怎么过的。”
从雾隐山到城中,需要经过淮水,他们从地道中过来,完全没有感觉到。
现在看来,这地道怕是从淮水底下挖的,直接通到雾隐山,雾隐山人烟稀少,这里可能是片荒废的坟地。
金陵九幽幽道:“这地道怕是早就荒废了,不然也不会那么脏乱。”
裴折也倾向于这种说法,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找到一点线索,加之入口一片灰尘,不像是有人通过。
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了,几人商量着尽快赶回城中,如今要解开十三局香铺的秘密,只能从那具尸体上入手。
回去没有走地道,正常下山行水路,到城中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香铺门口围了一群人,中间是一个奉命留下的官差,他正焦急地张望着。
裴折招了招手,止住了他的喊话声:“进去说。”
一进香铺,那官差立马问道:“大人,您怎么会从外面过来,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发现您出来过啊。”
裴折没答,带着他走到后院:“可有去过后院?”
官差如实道:“我们找不到您,进去看过,您放心,我们没动里面的东西,老刘一直在后院里守着。”
裴折“嗯”了声:“做得很好。”
后院里,另一个被称为“老刘”的官差蹲在门口,一见他们过来立马站起身:“大人您怎么?”
裴折没时间解释,指了指里面:“先干正事。”
尸体还放在地道入口旁边,裴折带着两个官差蹲在尸体旁边研究,他刚才听金陵九简单说了死因,现在判断起来比较方便。
左屏和穆娇见惯了死人,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转而打量起密道。金陵九受不了这味道,则在院子里坐着。
两个官差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拿不出主意,裴折说一句,他们附和一句,完全给不出有用的信息。
裴折无奈起身:“将尸体带回衙门吧,然后带人过来,将香铺查封,香铺掌柜也不用放了,就留在衙门里。”
总得弄清楚这人的身份,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两名官差应下,抬着尸体离开了,裴折和金陵九等人在后院转了一圈,回到了铺子。
穆娇和左屏窃窃私语,在讨论那地道。
金陵九将他们两个赶到一边,自个儿在香铺柜台里逛起来:“裴郎可有想要的香?”
裴折兴致勃勃:“有你用的那款吗?”
金陵九:“不是看过了吗?”
裴折:“之前那又不是掌柜,他虽懂香,但也不一定能全部拿出来,你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
金陵九无法,只好照着自己用过的香找起来。
果不其然,没有那种梅花冷香。
裴折惋惜不已,拉过金陵九,深深吸了一口:“算了,有你在,找不找得到都一样。”
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把我当成人体香膏?”
裴折嗤嗤地笑,没反驳。
柳先生传来消息,让他们回去解毒,一等到官府的人过来,裴折等人就回了雾隐山。
闭关解毒,金陵九被拘在屋子里,裴折放心不下,也随着他留在山上。
在此期间,山下的人来传过信,因为柳先生不喜旁人上山,裴折都是让他们送到山脚,然后差左屏、穆娇和云无恙去取来的。
官府没有查出那人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好像是潇湘那边,更多的查不出来了。
裴折回了信,让他们继续封住十三局香铺,先关着掌柜,等到他下一步指示后,再做打算。
金陵九的毒留在身体中太久,柳先生花了很长时间才帮解除,当金陵九从屋子里出来后,距离开始解毒之日已经过了七八天。
在这段时间里,裴折收到了傅倾流的信,说邺城之危已解,让他不必忧心。
白华城大乱,风听雨被掣肘,其中原因没说的太详细,只是依稀提到,与番邦王室有关。
如今邺城无虞,他们也不必急着回去了。
解完毒之后,金陵九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唯一值得提一提的,就是他不像之前那般体寒了。
裴折摸着金陵九的手,满意地笑了笑:“可算不像握着块冰了。”
解毒耗费精力和体力,金陵九这几天一直恹恹的,闻言只掀了掀眼皮:“怎么,握着块冰就嫌弃了?”
裴折连忙讨饶:“哪能啊,你要是冷了,我也能给你捂着,我就是怕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冻着自己。”
这句话很正常,但听起来就是不怎么入耳,金陵九皱了下眉:“你一直在不就行了?”
裴折笑而不语,拉过他胳膊枕着。
金陵九忽然焦躁起来,有一股不确定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应应我。”
裴折叹了口气:“越发娇蛮了,我就是应了你,你能信吗?”
金陵九赌气道:“信。”
裴折失笑,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侧落下一吻。
一番亲昵后,金陵九眼神微暗,突然道:“要和我私奔吗?”
裴折愣了愣:“私奔?”
金陵九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私奔,想把你带走,不让任何人找到你。”
“好哇。”裴折没把他的话当回事,颇为好奇地问道,“九哥哥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随便哪里,可能是南地,可能是大漠,天涯海角,总归是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金陵九眯着眼睛,在脑海中构想。
裴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金陵九看上去不像在说笑,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金陵九的毒最初是为了压制身上的病,如今毒解了,那他的病……
“你不愿意吗?”金陵九声音沉了沉,低低的,阴阴的。
裴折心中微惊,立马否认道:“不,我愿意的,和你一起,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金陵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方才和缓了眉眼,轻轻哼了声,好似被顺了毛的猫咪,发出舒服的声音。
以前的金陵九虽然有占有欲,但不像现在这般外显,几乎毫无顾忌。
裴折勾了勾他下巴:“想好要带我去哪里了吗?之前那些太宽泛,有没有具体的地方?”
他不介意陪金陵九走一走,这大好河山,若不趁现在看一看,以后恐怕机会就少了。
金陵九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底的情绪浮浮沉沉,他呼吸发颤,难掩心中的激动:“有一个地方……”
第108章
从雾隐山下潇湘江,往南地行进。
云无恙与穆娇在船头削木刺,左屏负责船上的其他事宜,金陵九和裴折窝在船舱中休息。
金陵九的困乏劲儿还没缓过来,整天懒洋洋的,听柳先生说是正常的情况,裴折才放心。
船在水面上晃动,裴折眯着眼睛:“再躺一些时日,我这身骨头就懒了,到时候走路也不想走。”
金陵九轻笑一声:“懒着呗,你不想走,我背着你就是。”
裴折笑了笑:“你背着我?那恐怕我俩得一起懒着。”
要说懒,金陵九可比他懒多了,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金陵九撩起眼皮:“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裴折无奈一笑,“怎么会想要带我去天下第一楼?”
他没想过金陵九会把自己带回天下第一楼,他们两心相许,却分属不同阵营,未来会不会成为敌人还说不准。
两人都不是会为儿女私情影响自己判断的人,金陵九此举无疑是将天下第一楼的势力暴露在自己面前,裴折不免好奇,他这样做的原因。
金陵九随口道:“丑媳妇总要进家门,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和我偷情?”
裴折白了他一眼:“……说正经事呢,你好好说话,别胡诌。”
金陵九正色道:“哪里胡诌了?我已置办好一切,待我们到了天下第一楼,择日便拜堂。”
他神色不似作伪,裴折狐疑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金陵九宛然一笑:“你说呢?”
裴折真的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说笑,摩挲着手上的茶杯,试探道:“两个男子拜堂成亲,我是不介意,但你堂堂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传出去不怕丢人吗?”
“我与心爱之人成亲,有什么可丢人的?”金陵九嗤道,“娇娇怕吗?放心,旁人私下里说什么我管不着,但若是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我定拆了他的骨头,叫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裴折目瞪口呆,被他这匪里匪气的言论震到了,说不出话来。
金陵九捏着他的手,随手将价值不菲的茶杯扔在桌上:“不需要十里红妆,但我会给你千盏妆灯,照亮鹿灵,世人都会看到,你我今后将绑在一起。旁人有的,我都会给你,他们没有的,我也能一并给你。”
听着他的描述,裴折脑海中有了画面:“你,你……千盏妆灯,太浪费了吧!”
金陵九:“……”
他想过很多种裴折的反应,万万没想到,裴折最在意的会是浪不浪费。
裴家也不是没落之族,但与金陵九相比,实在是不够看,加之裴折为官后多番救助百姓,清贫如洗,难免会为金陵九的豪奢震撼。
昭国九州三城,三城分别是京城,鹿灵,白华,与白华城不同,鹿灵居于南地富庶之乡,其中商客往来,络绎不绝,繁华程度可比京城。
世有传言:宁为鹿灵推磨鬼,不做他城逍遥客。
天下第一楼便建在鹿灵城中心,楼高百尺,或可摘星,可见其财势。
用千盏妆灯照亮鹿灵,不是一笔小花费。裴折暗暗咋舌,不知自己竟然还有蓝颜祸水的潜质,能引得九公子一掷千金。
金陵九一哂:“钱财乃身外之物,用来博美人一笑,也是用得其所。”
裴折有些恍惚:“我算是……美人吗?”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千金买笑的主人公,当时顾一曲那般的人,他算什么美人?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脸:“天下第一美男子,如何不算美人?”
裴折:“……”
行水路快很多,自从两人聊完之后,裴折整天惦记着这件事,快到鹿灵的时候才想开。
还没确定的事,他提前愁个什么劲!以金陵九的性子,哪里会轻易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八成是又在逗他。
裴折放宽了心,刻意忽略了自己心里似有若无的失落。
在鹿灵附近下了船,岸上早就有人等待,一见他们立马迎上来。
金陵九扫了一眼,大大方方牵着裴折,直接从众人面前走过,来到不远处的高大白马前:“它是一风,我的马。”
裴折摸了摸白马的鬃毛,眼睛一亮:“好马!”
金陵九勾了勾唇:“想骑吗?”
裴折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倾城美人,汗血宝马,这两种东西,没几个男人能够拒绝。
“一风,这也是主人。”金陵九摸了摸白马的脑袋,将缰绳递给裴折,“你来带我?”
裴折求之不得:“你坐前面,我抱着你。”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裴折理直气壮:“你得给我指路,坐前面正好,况且坐在我怀里,你还能靠着我,你不是懒得动吗,我抱着你,肯定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想法,当着天下第一楼众人的面,对金陵九露出保护的姿态,一想到那些人可能会有的想法,裴折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金陵九眉头一扬,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裴折,伸出手:“那就有劳裴郎了。”
一风高大,驮着两个人毫不吃力。
裴折下巴搁在金陵九肩膀上,环着他的腰:“一风好乖。”
金陵九不以为然:“你是没见过它尥蹶子。”
一风脾气暴躁,旁人摸不得坐不得,楼里不知多少人被它踢过,之所以会乖乖让裴折骑,不过是因为他在场。
裴折瞬间便想明白了,笑了下:“那我是狐假虎威,借了小九儿的光。”
金陵九倚在他怀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嫁我随我,算不得借。”
裴折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是越发强势了,半点嘴上的便宜都不让占。
直到两人离开后,前来接他们的众人都没缓过神来。
虽然早就接到了消息,但亲眼看到他们楼主拉着男人的手,还与人同骑,让人抱着,实在是太过震撼。
左屏见怪不怪,对穆娇道:“我带着他们收拾一下东西,你和云无恙跟上九爷,看着点他们。”
虽然到了他们的地盘,但难保有些人不会胆大包天,前来挑衅,金陵九刚解完毒,功力有损,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等穆娇和云无恙离开后,左屏和其他人一起将船上的东西搬下来。
这船是他们在雾隐山附近买的,城中官员听说裴折要离开,特地送了船,但金陵九没有白收,留了银两,美名其曰不想让裴折占别人便宜。
东西不多,是从邺城带来的衣物,几个人轻松带走。
路上,有人问左屏:“那就是探花郎?九爷真的要和他拜堂?”
“拜堂”两个字说出来,都带着一股玄幻气息,他们九爷那般冷心冷情,有朝一日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人,还要拜堂成亲。
最令人诧异的是,那人还是男的。
左屏一一扫过他们,淡声道:“九爷心里自有打算,让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人也接过来了,明日可以按照计划进行。”
左屏点点头:“裴折是九爷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掂量一下。”
另一边,裴折和金陵九还悠哉悠哉地走在路上。裴折第一次来鹿灵,没急着赶着,一边往天下第一楼的方向去,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街上卖的小玩意儿。
两个男人同乘一匹马,打从闹市中经过,吸引了沿途百姓的注意力。鹿灵民风开放,尤其他二人姿容出众,使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裴折原本还觉得新鲜,走了没多久就烦了,掰着金陵九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啧,好多人在看小九儿。”
金陵九愣了下,愉悦地笑起来:“其中恐怕有一半是看你的。”
他在这点上与裴折的想法不同,裴折会因为有人看他而吃醋,他却不甚在意。裴折抱着他,纵是旁人看了,也没办法把裴折抢走。
他享受着别人嫉妒的目光。
裴折心气不顺:“你这张脸,可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金陵九闷声笑了笑:“如此看来,这张脸还算有点用处。”
穿过长街,来到天下第一楼,高悬的匾额上题着灿金的大字,显得威严又肃穆。
裴折仰头看了看,楼高入云:“百闻不如一见。”
金陵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已差人收拾好了,逛够了吗,进去看看?”
裴折翻身下马,伸出手:“把小九儿累成这样,是我没照顾好,来,抱你进去。”
金陵九眨了下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住最高一层,你确定要抱我进去?”
裴折脸一僵:“你没事住那么高做什么?”
金陵九耸耸肩:“与天人为伍,怡然自乐,时不时还能摘个星星,舒服着呢。”
裴折要是现在还看不出他在说笑,就白跟他在一起几个月了:“你若想,那我陪你摘星星也无不可。”
金陵九莞尔,下了马:“除了簪子伤药,你又欠了我一颗星星。”
裴折:“……我说的明明是陪你摘星星!”
金陵九置若罔闻,率先进了门。
裴折无奈摇头,得,自己喜欢的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与寻常酒楼并无不同,只是比想象中冷清,裴折没有放肆地打量,跟着金陵九上到第三层,一路上遇到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
进了房间,裴折抱着胳膊,看着边往床边走边脱衣服的金陵九:“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
金陵九将外袍扔在椅子上:“裴郎以为我要做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裴折的目光顺着他颈项往下,滑倒到凸出的蝴蝶骨,“我与你住在一起?”
金陵九不答反问:“喜欢这屋子的装饰吗?”
裴折装模作样地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他脸上:“喜欢屋子里住的人。”
金陵九靠在床头,低低地笑了声:“无碍,都是你的。”
无论是屋子,还是屋子里的人。
裴折走到他面前,俯身勾起他的一缕头发:“老实告诉我,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金陵九仰着头看他:“拜堂,娶你。”
裴折:“……”
金陵九凑近了些:“裴郎不信我?”
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着自己的脸,裴折好不容易板起来的脸一垮:“九哥哥逗了我一路,再这样说,我可要当真了。”
“从白华城回邺城的路上,我曾允诺过会还你盛大的惊喜。”金陵九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这份惊喜,我的娇娇觉得够不够盛大?”
裴折一噎,你的娇娇快被吓死了,这他娘的太过盛大了!
金陵九勾着他腰间的玉带:“除此之外,还有更惊喜的。”
裴折声音发抖:“更惊喜的?”
金陵九施了施力,揶揄道:“来,陪我睡一觉,裴郎伺候好我,赶明的惊喜一定让你满意。”
第109章
只是简单的睡一觉。
金陵九勾着腰带,将裴折拉倒在床榻上:“别傻愣着,赶紧脱衣服休息,明日拜堂成亲,还有的忙。”
金陵九表现得越明显,裴折越觉得古怪,狐疑地盯着他:“不是要我伺候你吗,就只是睡觉?”
如果金陵九趁机“要挟”做一些不可言说的事,那拜堂成亲一说还有几分可信,只是简单睡觉的话……
“怎么,迫不及待想与我今日就洞房?”金陵九在他唇上亲了口,“我离经叛道,自然是不介意的,你们读书人都守礼,这不合规矩吧。”
裴折脱了外衣,顺着他的力道俯身:“我是那等普通的读书人?”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声:“不是,我看上的读书人,自然不普通。”
两人躺在床榻上,裴折搭着金陵九的肩膀,动作自然地将人揽到自己怀里:“睡觉,若是你诓我,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在船上这些日子,金陵九总是靠在他怀里,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都抱出经验来了。
金陵九软软地应了声,自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不会诓你,你一定会喜欢我给的惊喜。”
没人来吵,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睡了将近七八个时辰。
裴折是被饿醒的,午饭没正经吃,晚饭睡过去了,水米未进,身体开始叫嚣。
他刚动了动胳膊,金陵九就醒了,眸底一片清明:“饿了?”
“嗯。”裴折点点头,朝窗外看了看,“鹿灵一直是这样的吗,夜里还繁华至此,灯火不息?”
金陵九头也没抬,拉着他的手盖在自己脸上:“不是,鹿灵与京城差不多,外头之所以亮着,是我的人在办事。”
裴折目露惊诧:“这个点了,还大张旗鼓的办什么事?”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掌心:“再等等,过不了一刻钟,你就知道了。”
敲门声如期而至,裴折震惊不已。
左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九爷,我来送喜服。”
什么玩意儿?裴折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金陵九“嗯”了声:“进来吧。”
左屏端着烛灯进门,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木托盘,除了最后面两个人端着金冠玉带,其他人的托盘上都放着衣服,一眼望去赤红一片。
金陵九坐起身,将自己送进裴折怀里:“全套都做好了?”
是坐上船之后才有的主意,吩咐下去有些晚,他要的图案又精致,绣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左屏颔首:“绣坊日夜赶工,一刻钟前刚完成,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金陵九指了指桌子:“放下吧,不用伺候,对了,让厨房做点吃的。”
东西挨着摆在桌上,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裴折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刚送进来的衣服。
金陵九也不催,拽着他里衣的带子,扯开了绕在手上,玩得不亦乐乎。
裴折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今日拜堂成亲,是真的?”
“不然呢?”金陵九掀起眼皮。
他也知道这事过于匪夷所思,但他之前就明明白白告诉过裴折,是裴折自己不相信,怪不得他。
裴折愣神的工夫,里衣已经被脱掉大半了,金陵九伸了个懒腰:“试试喜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话虽这么说,但金陵九知道一定合身,裴折的尺码是他给的,肯定不会出错。
“你和我,拜堂成亲?”裴折又重复了一遍。
金陵九听烦了:“怎么,你不愿意?”
他眯着眼,眸色深沉,大有一种“你敢说不愿意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裴折打了个激灵:“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只是太惊讶了。”
两个大男人拜堂成亲就够荒唐的了,更不必说,其中一个是朝廷命官,另一个是江湖大势力的首领。
裴折不是没想过拜堂,但每每都因为一些事放弃了,金陵九竟然真的做了准备,只是这份胆魄,就足够令他佩服。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头发:“先换喜服,然后我为你加冠。”
都要拜堂成亲了,可不能还用一根发带或是簪子对付,得换成成年男子身份的象征。
喜服用料精良,摸起来光滑柔软,裴折抚过金丝绣花:“小九儿可知,拜堂成亲都需要什么人在场?”
他不想成个亲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若真的决定了要拜堂,该有的礼数,该宴请的人,什么都不能出差错。
他这一生,若真会与人拜堂成亲,那个人只会是金陵九。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金陵九拿起喜服,在他身上比了比,“你的爹娘,我派人去潇湘接过来了,我没有长辈,二老就是我们的高堂了。”
裴折瞪大了眼睛:“你把我爹娘接过来了?”
金陵九将喜服压在他身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他们都没事,歇息着呢,裴郎可要好好与我拜堂。”
裴折扬了扬眉,接下喜服:“你这话说的,好像在威胁我一般。”
金陵九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不舍得。”
他说的是不舍得,而不是没有能力做。
这句话不是承诺,更似承诺,彻底表明了金陵九的态度,也让裴折安了心。
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图案,裴折摸了摸,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是你画的图案吗?”
金陵九正在查看另一套衣服:“嗯,我的人自然得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裴折爱死了他说“我的人”时候的模样,脱下里衣,将喜服一件件换好。
金陵九还没换,仍然穿着那身柔软的素白里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未见俊,已见俏,我的裴郎果然丰神如玉,这身喜服很衬你。”
裴折被他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我这脸皮越发经不起你的夸赞了,人靠衣冠罢了,小九儿才是真绝色,还不换上让我瞧瞧?”
天下第一楼的衣服用料都是顶好的,样式精美,能更好的衬托出身材。
裴折只是看着金陵九的身段,就能想象出这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的样子,不禁心头微热。
金陵九没听他的,拿起发冠:“过来坐下,我帮你束发。”
金冠坠玉,华光四溢,只消瞧上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裴折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吃了碗家底丰厚的软饭。
金陵九是第一次帮人束发,在裴折之前,这普天之下还没有能让他心甘情愿伺候的人。
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做得很好,这大抵就是出色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出色。
长发被束起,整个人气质瞬间变了,裴折以往看起来比云无恙大不了多少,是个少年郎,如此一装扮,初见端方温润。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脸,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你是我的。”
左屏来敲门,说吃食做好了,问要不要送进来。金陵九拒绝了,让他带着裴折去用饭,顺便见见裴家二老。
裴折嘴上没有说,但心里肯定惦记着,他们是要成亲,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必要搞得像威胁绑架一样。
再者说,拐了人家好不容易教养的儿子,要让人家断子绝孙,于情于理,都该提前知会一声。
裴折本不想离开,一听见见爹娘,立马改变了主意。成亲大事确实得和爹娘说一声,金陵九是他要执手一生的人,他不想爹娘对其有分毫不喜。
待裴折离开后,金陵九才展开另一套衣服,绣花云肩,千层纱裙,和裴折身上那一套大为不同,只有上面的图案是一样的。
金陵九微拧着眉,有些嫌弃。
任何一个姑娘家看到这身衣服,恐怕都会喜欢得不得了,但金陵九实在接受不了,无他,这衣服美是美,但改变不了它是一件嫁衣的事实。
这便是他给裴折的惊喜。
和裴折的衣服相比,这嫁衣穿起来更为麻烦,层层叠叠,没人帮忙,金陵九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收拾穿戴好。
没有凤冠,穿这身嫁衣已经是勉强他了,金陵九在送来的发簪中挑了挑,都觉得不合心意,余光瞥到裴折常用的那支白玉簪,心里一动。
天际微明,金陵九拿起剪刀,百无聊赖地剪起烛芯。
也不知道裴折吃上饭没有,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先去见裴家二老。
金陵九看了看门口,没有动静,他提前嘱托过左屏,若裴折在裴家二老那里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他。现在看来,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昭国的成亲仪式一般在下午举行,因晚上还安排了其他的事,金陵九便直接将之提到了上午,不然也不会这么早起来收拾。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家,都是要被笑话的,但金陵九是什么人,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尊礼教,不信鬼神。
有人敲门,说时辰差不多了。
金陵九收回思绪,拿起红纱戴在脸上,又给自己搭上了盖头。
出了门,便由着人引到拜堂的九楼。
不知裴折怎么安抚了裴家二老,总之金陵九出现的时候,二位老人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九楼清场了,不允许任何人观礼,只有二位新人以及高堂在,就连负责唱念一拜天地的人,都拉了屏风隔开。
左屏和穆娇等人都在楼梯口守着,表情肃穆,全然不见好奇。
云无恙偷偷往里头张望了两眼,被穆娇按着脑袋带到一旁:“不该看的别乱看。”
云无恙撇撇嘴:“我家公子成亲,我怎么就看不得?”
穆娇给了他一个爆栗:“也不看看你家公子是和谁成亲,我师兄能和普通人一样吗?”
云无恙:“……”
行吧,九公子了不得,九公子是人上人,成个亲都看不得的。
穆娇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服气了?”
“阿姐,我哪里敢啊。”云无恙哼哼两声,“我刚才可看到了,是九公子盖着红盖头,从此可知,谁才是娘子。”
穆娇和云无恙投缘,两人在雾隐山的时候,拜了把子,结成了异姓姐弟。
穆娇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谁盖盖头重要吗,娘子不娘子的,得床上见分晓。”
左屏皱皱眉:“别教坏孩子。”
穆娇拍了拍嘴:“我的错我的错。”
云无恙气结:“我不是孩子了!”
喜堂里。
裴折呆立在原地,自从金陵九蒙着盖头出现时,他心里就难以控制的燃起一簇火。
行走间,红裙步步荡开,宛若红莲绽放,摇曳生姿。
一拜天地的声音响起,裴折没有丝毫反应,金陵九走过来,直接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晦涩:“你后悔了吗?”
裴折脱口而出:“你好美!”
金陵九:“……”
裴家二老:“……”
裴父咳嗽了两声,低声喝道:“裴折!”
裴折眼睛发亮,拉着金陵九往前走了两步:“爹,娘,儿子说要娶天底下最漂亮的人,真的做到了。”
金陵九:“……”
怎么之前没发现,探花郎还有如此缺心眼的一面?
不顾裴家二老逐渐僵住的表情,裴折自顾自地道:“我在京城中待了多年,见过世间绝色,总听闻狐媚精怪最是倾城,但在我心中,都不如阿九万一。爹,娘,儿子是真心要与阿九在一起,我这一生只有阿九,不会再有其他人……”
盖头挡住了视线,金陵九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他怎么能怀疑裴折呢?这个人明明这样爱他。
裴折说到激动之处,表情越来越严肃,大有一种“你们若是阻止,我就带着他私奔”的架势。
裴母红了眼圈:“阿折都长这么大了,娘亲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裴折抿了抿唇:“娘亲……”
“是叫金陵九是吧?我听阿折说了,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裴母站起身,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我们本不同意你二人在一起的,纵使世上有好男风的人,也不该是我的儿子。他饱读诗书,是世人皆知的探花郎,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个温婉贤惠的妻子,然后生几个孩子,何苦与你这等江湖亡命之徒牵扯不清?”
金陵九攥紧了手,眼底翻涌起深沉的暗色,正当他想一把掀开盖头的时候,身旁人动了。
裴折挡在他身前,跪倒在地:“娘亲说了本不同意,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改变了想法,既然您接受了他,这些话能不能不要说?”
裴母愣了愣,裴父一拍桌子:“裴折,你的礼数都丢到狗肚子里了吗!怎么和你娘亲说话的!”
裴折俯身叩首:“我与阿九相许一生,同气连枝,您伤他一句,便是在我心上剜一刀,不是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
喜堂里陷入了沉默之中。
唱礼的人不敢出声,刚才的动静太大,就连左屏等人都听到了他们说的话,脸色都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两人从楼下走来,沿着楼梯缓缓而上。
穆娇最先反应过来,惊呼出声:“爹爹!师父!”
左屏拔出剑,挡在来人面前,无声阻挡着。
来人一身白衣,虽已至中年,但并不显老,气质卓然,一眼便叫人印象深刻。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邋遢的老头,老头抓了抓头发,朝穆娇招手:“丫头,过来。”
穆娇下意识走了两步,被左屏拉住了。
老头看着他的动作,嗤了声:“左屏小子,翅膀硬了,迫不及待想和老夫叫板了吗?”
左屏没说话,旁边天下第一楼的人默默拿起兵器,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对来人出手。
穆娇挣开左屏的手,抬步向前:“师父想多了,他不是那个意思。”
左屏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青筋暴起。
穆娇看向白衣男子:“爹爹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穆儿乖,爹爹不会伤害小九的。”他一句话就点出了穆娇心中最在意的事,“我的徒弟成亲,我自然要来看看的,不然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穆娇鼻子发酸,她憋不住心里的事,直接问了出来:“爹爹,你是不是利用我监视师兄?”
男人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是。”
穆娇崩溃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男人目光渺远:“这是我与小九之间的事。”
他打定了主意不多说,任穆娇怎么逼问,他都没再开口。
左屏看不下去,拉了穆娇一把:“今日是九爷的大喜日子,先生若有事,等明日再谈吧。”
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能等了。”
他摆摆手,老头立马上前,一掌推开左屏的剑:“你自个儿上去吧,我和这群人比划比划。”
男人颔首:“注意分寸,别伤了他们。”
老头哼了声:“啰嗦!”
男人从容抬步,往楼上走去。
旁边不停有人上前,想拦住他,但都被老头推开了。
云无恙张开胳膊,堵在楼梯口:“你,你干什么?!”
“裴折的小书童,姓云是吧?”男人抬眼瞧了瞧他,“你父亲云腾乃是幽州军副将,他的死并不是意外,多年前幽州一战,并非朝廷援军未至,而是有人为了铲除异己,坑杀将士,包括后来幽州被屠城,你一家老小死于非命,都是被设计好的。”
云无恙如遭雷劈,他父亲的名讳,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裴折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你胡说什么?”
男人淡淡地看着他,眼底有怜悯:“是裴家人救下你的吧,你可以去问他们。”
云无恙愣了两秒,转身往喜堂里跑。
男人缓缓抬步,跟在后面。
喜堂里,四人还在僵持,裴折额头发红,金陵九想拉他起身,每每被拦住,只能强忍着怒气。
云无恙跑过来后,恍然回神,有些不知所措,他究竟在干什么,就算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也不能破坏公子的大喜之事!
他想回去拦住那人,但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扫了眼堂中的人,叹了口气:“小九要嫁人,怎能瞒着师父?”
金陵九一把掀开红盖头:“师父……您怎么来了?”
裴折怔了一瞬,咬紧了牙:“你就是金陵九的师父?!”
男人看了他一眼,轻声叹道:“孽缘。”
裴折从地上爬起来,劈手就要攻过去,但被金陵九拦住了:“裴郎住手!”
裴折快气疯了:“为什么要住手,你忘记他对你做的事了吗?”
金陵九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用身体挡下了他的动作。
男人没再将视线分给他们,看向了裴父:“许久未见了,当年大漠一别,谁能想到你我会在两个孩子的喜堂上相见?”
裴折和金陵九俱是一愣:“大漠?”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莫非……
裴父脸色难看:“没想到,他竟然会是……”
男人瞥了眼旁边的裴母:“将尊夫人请下去吧,那些旧事她不清楚,何苦徒增伤悲。”
裴母绞紧了帕子:“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裴父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无事,夫人莫要着急,我与故人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去其他房间歇息一下吧。”
金陵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事,唤来唱念拜堂仪式的人,将裴母带离了喜堂。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金陵九垂眼看他,没有否认:“是。”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裴折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听到金陵九承认之后,还是有些不舒服。
金陵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面纱,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下:“我心悦你。”
裴折满心的气都散了:“你就是吃定我了!”
金陵九“嗯”了声,隔了许久,裴折听到他小声说道:“彼此吃定,这样才公平。”
云无恙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裴父,下定决心,问道:“老爷,您知道当年幽州的事吗?您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裴父身体一颤,扶着桌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好歹是故人之子,也有权利知道当年的真相吧。”白衣男子径直坐在裴母的位置,曲指扣了扣桌子,“雄鹰的孩子,怎能让他像家雀一般懵懂无知地成长?”
裴父一掌拍在桌子上:“活成什么样子,和性命相比起来,真的重要吗?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保住他,难道你希望十一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吗?”
“十一年前的事,在大漠吗?”裴折拍了拍金陵九的胳膊,“松一点。”
裴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探花何等聪颖,你以为他真的猜不到吗?”白衣男子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想说,就由我来说吧。”
裴父目眦尽裂:“姜玉楼!”
白衣男子置若罔闻,平静道:“裴折,久闻大名,我是姜玉楼,金陵九的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反转,本卷再有差不多两章就收尾了。
第110章
裴折看了看金陵九,拱手:“姜先生抬爱了,吾等无名小辈,不值一提。”
姜玉楼摇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能让我徒儿委身下嫁,探花郎怎会是常人。”
金陵九微窘,但嫁衣还穿在身上,无法辩驳,只能默认自己是委身下嫁。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这句似夸非夸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让他舍不得否认:“十一年前的事,还望姜先生告知。”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他所想,金陵九与他的不解之缘从儿时就开始了。
姜玉楼淡声道:“十一年前啊,你还记得多少?”
裴父沉声道:“他什么都不记得。”
裴折皱了下眉,他多年没和家里联系,不仅仅是因为朝中之事,还与家里有关系。
当年他偷偷跟着江雪原去往大漠,遇上刺客,差点殒命,被救回潇湘之后,父母就不许他再提起大漠的事,他试图询问,却屡屡碰壁。后来他想进京赶考,裴父一开始并不同意,是裴母从中协调,他才得以离开。
姜玉楼闻言看了裴父一眼:“你以为他现在还能脱身吗?”
裴父沉默下来,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裴折静静地看着他们,从两人的交谈中透露出许多信息,十一年前的事,大漠的伤亡惨案,他能够确定,裴父和姜玉楼之间还有秘密,并且这秘密与金陵九相关。
当年的事牵扯甚广,若金陵九真是大漠中的小哥哥,那最少有两股势力参与其中。
裴折的心沉了沉,他现在只希望父亲不属于与金陵九相对一方的势力,不然隔着当初那场屠杀,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金陵九。
姜玉楼长叹出声:“当年大漠一别,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再见面,还……”
裴折难掩激动:“所以当年那个孩子真的是你?”
金陵九神色没太大变化,只是目光柔和了很多:“怎么不叫‘哥哥’了?”
当年的真相如何,总会水落石出,他不像裴折那样担心,事情该怎样怎样,他认定了裴折,就算当年裴父牵扯其中,这份心意也不会改变。
当着两个长辈的面,裴折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道:“回去再叫,先弄清楚以前的事。”
金陵九不置可否,淡淡地挑了挑眉。
他那张脸本就秾艳瑰丽,被大红色的嫁衣一衬,硬生生逼出几分压不住的凌厉,红纱蒙面半遮半掩,一眼就能夺人心魄。
裴折怔了一瞬,小声嘀咕:“妖孽。”
金陵九耳力极佳,掩在红纱后的唇角轻勾。
裴父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脸色有些难看,姜玉楼倒没表现出什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当年的事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你有什么想问的?”姜玉楼双手交叠,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尽可以问一问。”
裴折垂着眼皮,声音发沉:“当年有一伙人屠戮大漠,要杀的人可是金陵九?”
姜玉楼语气平静:“你不是有答案了吗?你手上拿着朝廷的信物,要找什么人,知道的应该更多吧。”
裴折皱了下眉,他身负重任,金陵九恐怕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姜玉楼竟然能一口说出他是要找人。
感受到裴折的僵硬,金陵九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腰,带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师父要讲,就别藏着掖着了,当年那伙人是受谁指使,谁又在其中掺了一把手,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裴折被他抱在腿上,没人的时候他俩总这样搂着抱着,现在当着其他人的面,裴折有些不自在,掐了掐他的手心:“你怎么不分场合?”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仍紧紧地环抱着他,老神在在地看着其他人。
云无恙有些懵,他想问一下幽州之事,但感觉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开口。
姜玉楼微蹙了蹙眉,不赞同地看了金陵九一眼:“你要替他出头,也不必摆出这样的态度,曾经教过你的都忘了吗?”
“喜怒不形于色,不暴露软肋,方能守护自己想要的。”金陵九慢条斯理地回答,“师父知我懂我,我就是再藏也藏不过去,至于裴老,虎毒尚不食子。”
裴父语气发沉,怒瞪着他:“你就是想害死裴折,你当年连累过他一次,如今又要将他扯进这浑水之中,你为何就不能放过他?!”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能因为我徒儿忘了就诓他,当年你儿子与我徒儿交好不错,但若不是你儿子冲动行事,又何至于被牵连?”姜玉楼道。
裴折呼吸一紧,想起儿时的事。
那群人是来找金陵九的,威胁逼问客栈中的人,当时他与金陵九外出,逃过一劫,是他不自量力,想救下那些人,才会连累金陵九落入险境。
姜玉楼道:“当年我已安排好人,于大漠只是暂留,本来我们可以那群人找过来之前就离开,是因为裴折,我徒儿才多番逗留,后来也是为了救他,我徒儿以命换命,重伤失忆。”
裴折攥紧了金陵九的手,低声喃喃:“重伤失忆……”
原来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什么古怪的病和毒,所以解毒之后金陵九也没记起那些事,是因为他,金陵九才失去了那段记忆。
姜玉楼脸上痛色隐忍,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那条命有多重要,你怎么敢说他不放过裴折!你裴家犯下的错,欠下的命,他裴折都得扛着!”
裴折脸色发白,在深红的喜服对比下更加明显。
金陵九皱紧了眉头,他没想到当年之事还有这般内情,只当裴父可能与刺杀他的人有所牵扯:“够了,不要说了。”
姜玉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
裴折声音发哑:“爹和当年刺杀金陵九的人是一伙的吗?”
裴父没说话,表情晦暗。
姜玉楼嗤了一声:“算不得一伙的,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和金陵九在一起?他们只是旧识,当年救下小九,也少不了你父亲的帮助。”
裴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无论是旧识还是什么,只要没有对金陵九下杀手。
金陵九目露不满,揽着裴折的后颈,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下:“别慌,你就是你。”
这可能是裴折听过最简单的情话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我们之间存在多少仇恨,你只是你,而我只要你。
姜玉楼看向裴父,平静道:“你当年既然选择不插手,如今又何苦为难裴折,你裴家还能保几代昌盛,未来如何,且让他们自己去搏。”
裴父苦笑出声:“你之前说了那么多,数我裴家过错,为的就是让我不阻拦他们吧,可退一万步,不看其他,就他们的身份,如何能走到一起。”
金陵九眉眼压出深深的郁痕:“为什么不能?”
裴折离他最近,最直接的感觉到他的变化,握紧了他的手。
姜玉楼轻轻笑了一下:“都走到拜堂了,身份这一层根本不是问题,你若是担心其他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世道将乱,不止他们,你我所有人都活不了。”
裴父反驳道:“可圣上……”
姜玉楼反问道:“你以为圣上能保得住他吗?”
裴折长出一口气:“所以金陵九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你们也知道圣上让我做的事,刺客是皇后的人,因为金陵九的身份,当年他们就想杀了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云无恙问的幽州之事,也与这些事和人有联系吗?”
姜玉楼低声询问:“是你说,还是我来说?”
裴父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事已至此,多说少说都没什么差别了,幽州之事,我虽未牵涉其中,但多少也该负一点责任。”
云无恙讷讷道:“我爹云腾,老爷认识吗?”
裴父颔首:“虽未相交,但有所耳闻,幽州护城军以云雨二将为首,你父亲云腾实为副将,却与幽州骠骑将军贺雨齐名,其策略胆识,非常人所能比肩。”
“他不是死于意外吗?”云无恙有些哽咽,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有关父亲的事,“那时大雪封山,他带兵遇到埋伏,为救被困之人,滚落山崖?”
裴父语气不忍,似叹似恨:“当时大雪封山不假,但没有埋伏,围攻幽州的敌军早已自顾不暇,本是负隅顽抗之势,哪里有余力进行埋伏?那不过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的说辞罢了。”
云无恙红着眼,声音颤抖:“我爹他,他……是谁?究竟是谁?”
裴父沉默不语。
金陵九眼里没什么情绪,扯了下唇角:“幽州云雨二将同月而亡,皆死于意外,致使幽州军无人统领,加之援军迟迟未到,敌军卷土重来,攻占幽州,然后屠城。当时援军因天气恶劣被困在路上,见幽州已败,朝廷连下追令,命张曜日速速带兵赶往毗邻幽州的青州。”
裴折面色沉肃,已是听明白了其中所有,接道:“后来张曜日带领援军收复幽州,建立赫赫战功,被任命为护国将军,执掌西南兵权,因敌军迟迟未息,京城的援军也随之驻扎在幽州。”
云无恙怔了一瞬:“这援军是京城的援军,驻扎在幽州,京城怎么办?”
金陵九眯了眯眼:“这支援军虽是从京城来,但不在朝廷编制内,这是从临近各城征来的兵,主办此事的人姓元,正是当朝右相,皇后的爹,元奉。”
裴折握紧了拳头:“若我没有记错,那张曜日还与皇后母家沾亲带故,此一番既将西南兵权收于囊中,又将私军处理干净,元家好手段。自此之后,以皇后为首的元家势力,也得以正式抗衡圣上。一石二鸟,铲除异己,可怜幽州护城军和百姓们,他们的命不过是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
裴父突然出声:“不止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被领导抓去写年底申报的材料了,爆哭,这周末双休,可以多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