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云暮下意识撇过头,待到恶臭稍稍散去一些,他才再次推动棺木。

    只闻一声闷响,棺盖掉在沙土中,露出棺木里头的模样来。

    “空的?”

    他看着眼前的棺木皱起眉,里头同样是遍布怪异纹路,被血色所染红。

    但除了这纹路外,便是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什么都未放。

    怎么会是空的?

    几个鬼人怎么会抬着个空棺木,是要去做什么?

    还是说,它们去过什么地方,棺木中的东西已经放下,此行便是回程,所以这棺木中才是空的。

    他低下头凑近,正是如此,他发现棺木中的血色不是什么染料,也不是这棺木的颜色,是血,而且还是许多的血。

    仿佛里头盛着的就是血一样,才会将整个棺木都染成这暗红色。

    万人殉血吗?

    不由得,他想到先前在鬼城中的一幕。

    伸手抹了一缕染在棺木两侧的血,放在鼻尖轻嗅了嗅,里边儿混合着数不清的气息。

    虽不能确定是不是鬼人们口中的‘万人殉血’,但可以确定这血不是一个人的。

    抬眸看了看鬼人要去的方向,他才提剑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片刻,一直躲在不远处暗石边的醉惟桑探出头来。

    他先是看了看岁云暮离去的身影,随后才将目光放在那几个倒在地上的鬼尸上,头已经被斩落现在也就剩下个尸躯。

    至于那口棺木,此时还明晃晃的摆在沙土中,在这空无一人的阴阳鬼生道前显得格外阴森。

    又看了一眼岁云暮,见他越走越远,他才从暗石后出去。

    原是想这么跟上去,但路过鬼人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忙又跑了过去。

    才靠近就被那口棺木中散发出来的恶臭给扰的皱起眉,捂住口鼻停顿了片刻,他才靠近鬼尸,在它们身上翻找着。

    鬼人吃、人、喝、人、血,他亲眼见过,但有时能从鬼人身上翻找到凡人的东西。

    说来也是讽刺,那些东西都是鬼人用来圈养凡人备着。

    就像是喂养畜生一般,至少让他们不会立马死掉,把他们当作两、脚、羊一般养着,最后成为它们的口中食。

    他在几个鬼人身上翻出一些残肢,已经开始腐烂,但能看得出是人的。

    后头又翻找了一番,他才从其中找出一包干粮来,只有简单几个面饼以及剩下一半的水囊。

    东西不多,但能解一时。

    抬眸时,岁云暮已经只剩下一个身影,于是他也不再去翻找而是快步跟了上去。

    岁云暮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眸瞥了一眼,见醉惟桑又跟了上来,眉宇微微皱紧。

    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

    一处平原悬崖边,行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此地为修罗驿道所在,四周环绕数不清的巨大黄石山,石山屹立巅峰,掩去周围肆虐的黄沙狂风。

    但紧随而来的便是炎热,比起之前在阴阳鬼生道时的炙热,此处竟是还要再热上几分。

    又走上片刻,岁云暮才寻了一处山石阴影边歇息。

    鬼道内虽无日夜可分,但鬼道外却是细分日夜,他隐约能够看出时辰,已走了一日。

    坐下后他就将手中剑摆在一侧,同时低身靠在边上的巨石堆上。

    此地荒凉贫瘠,一眼望去连丝人迹都未有。

    之前在阴阳鬼生道时还能瞧见几处破旧的房屋,而此处黄石山间却是什么都没有,除了石头便是石头。

    他之前来过这儿,但在里头转了几日后发现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一片黄石山间,可见此处有多厉害。

    且此地气候严峻,多走上一步都是疲乏。

    侧眸时,余光瞥见不远处行来的身影,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看着那儿的人,他有些没想到,竟是还跟着。

    不过他也没在意,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看,微微侧身半倚在石堆边闭眸歇息。

    醉惟桑此时也看到了坐在前头的人,方才眼底还都是疲惫,可这会儿却都是欢喜。

    他跟着岁云暮走了许久,久的他都有些分不清日头,只知道一直在走。

    好几回,他都被落下。

    就如同方才,不过只在地上歇息了片刻,再抬头时,人已经走出极远,只余下一道身影。

    他忙追上去,可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

    只当这是又要被落下了,却不想竟是看到岁云暮坐在前头,那一袭红衣在这片荒芜之地格外显眼。

    是在等自己吗?

    他想是的,于是忙小跑着上前,这会儿到也不累了。

    岁云暮也在他过来时睁开眼,眼眸一瞥看去,里边儿染着无尽的寒意。

    正是如此,醉惟桑才要靠近的动作不由得止下,就连眼中的欢喜也都一同散去带上了些许无措。

    原来不是等自己啊。

    他没再动作,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去边上坐下。

    不过他这目光却是一直看着岁云暮,就像是要从他身上瞧出什么来一般。

    岁云暮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过他并未在意,见他不再靠前才再次闭上眼歇息。

    但也只片刻,他便再次察觉到身侧涌来异样的气息,知道是醉惟桑过来,眉宇一拧,冷然道:“不想死,你可以再靠近。”话音冰冷刺骨。

    他是道门中人,不必要时他不会动手杀人,杀人只会坏了他的道心。

    醉惟桑跟了他这么久,他不会干涉,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但若他靠近,他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眼眸微抬再次看向他,里边儿是无尽寒意,看着他的目光就犹如只是看着个死人一般。

    醉惟桑见状又哪里不知意思,也知道自己若是靠近,兴许真的就死了。

    他微微顿了顿,随后才将手中水囊递了过去,“你一直没喝水,这个是干净的。”

    跟了一路,他是最清楚岁云暮有没有喝水,有没有吃过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停下歇息都不曾有,就一直在走。

    他不知道岁云暮究竟是要去哪里,但也知道,什么都不吃定是不行的。

    这水是他先前在营地时打的,鬼人手中搜来的水囊有鬼人身上的腐臭味,所以他没有给,只给了自己藏着的。

    岁云暮听闻眼眸微微一瞥看向那只水囊,随后才撇过头去,“不用。”

    “但......”醉惟桑一听有些急了,同时还想抬步上前。

    但下一刻却见一道银光闪过,他脚下赫然出现一道剑痕,两侧石头被劈成碎屑。

    当即,他便知意思,再靠近就会杀了自己。

    虽说方才就已经知情,但真正看到岁云暮动手,他还是有些被惊着,同样的也是极其失落。

    又看了一眼,他才低下头,“那我放在这儿。”说着将水囊摆在地上,后头又抬头去看他。

    只可惜,岁云暮一直看着别处根本未看他,愈发的失落。

    待到片刻后,他才坐了回去。

    走了这么久,他早已累的不行,不仅仅累还饿的厉害。

    从包袱中翻出一块面饼,上头还有腐臭的气息,是鬼人的。

    小心擦拭了一番,将沙土都擦去后他才就着面饼从上头撕了一半,藏起一半又将手上那一半再撕开一半。

    这地方根本就没东西吃,能吃的也就只有他从鬼人身上找来的面饼,吃一点少一点,只能省着点吃。

    将那小半连同水囊放在一起,他才去看岁云暮,道:“这个面饼有些硬,但这会儿我也找不到其他吃的,你先就着水吃吧。”说完后,他才又坐回去。

    岁云暮听到他的话回过头去,目光扫过摆在地上的水囊与面饼,随后才又去看醉惟桑。

    这会儿醉惟桑已经坐下,手上拿着另外小半的面饼,正一口口的吃着,有些安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惟桑同君和有那么几分相似,他看着醉惟桑吃东西时,下意识就想到了君和。

    君和也是这样,吃东西时格外安静。

    不过他身子不好,吃不了这些。

    面饼一看就硬的咬不动,君和不会吃这些。

    于是,他又收回目光,闭眸歇下。

    也是在同时,醉惟桑抬起头来,但却只看到岁云暮闭眸浅眠的一幕,至于那面饼水囊没动过。

    虽是有些失落,但也没再出声,将手中面饼都吃完后他又去喝水。

    鬼道内水源实在是太稀有,在营地时若不是他手上就一个水囊,他那是恨不得多装几个。

    这会儿根本不敢多喝,抿了一口后就将水囊藏了起来。

    后头又瞧了瞧岁云暮,见他歇息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于是他跟着窝在边上歇息。

    一时间,四下静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有低沉的呼吸声传来,可见是累的不行。

    岁云暮侧眸看去,见醉惟桑蜷缩着睡在碎石堆边,面上布满疲惫。

    也难怪,跟着走了一路,哪里能不累的。

    他又看了一眼,这才取过摆在地上的剑,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走?”

    但也是在同时,这才睡下的人竟是醒了。

    见岁云暮起身要走,他也忙跟着一块儿,手里还抱着个包袱。

    路过地上的水囊时,他又将水囊面饼都收入包袱中,这才眼巴巴地看着前头的人,仿佛方才睡下的不过就是错觉。

    岁云暮本是有意撇下他,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极其危险,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一个凡人。

    再者,他们这会儿在的位置,连他都不能完全说可以活着离开,更别说醉惟桑不过就是个凡人之躯。

    现在才入修罗驿道不远,还能离开,再往前走上一两日,怕是真的离不开了。

    他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人,明明面上都是疲惫,可却是倔强的不肯离开。

    有些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于是他道:“为什么跟着我?”

    醉惟桑听闻没有出声,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就是每每看到岁云暮那双眼时只觉得心尖有些疼。

    那双眼很好看,可里头的神色却是让他心疼。

    他想,这双眼中不该是这样的,可又说不出该是什么样的。

    站在原地许久,他都没有出声,就这么愣愣地看着。

    正是如此,岁云暮知道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侧眸又瞥了一眼,才道:“随便你,若是死了,我不会为你收尸。”话落才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我不会死。”醉惟桑一听这话笑了起来。

    岁云暮才转身的动作随着这番话不由得怔住,手中剑攥紧,许久未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