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闹剧,凤仪山庄再次闭门谢客,回归了平日清高脱俗的做派。

    这一日离开山庄的宾客,几乎都不敢在人前提起此事。只有些许碎话传进坊间,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离奇的趣谈。

    奇怪的是,引发了一系列闹剧的婢女映珠反而安稳无恙,只被罚了半天洒扫,随后还被调回主院,从此伺候大公子商别意。

    也因为此,映珠立刻感受到了商吹玉院中众仆人的孤立。

    没有人想留在南苑伺候商吹玉。

    倒不是二公子真的特别不好,只是比起大公子,大家当然更向往商别意这样的主子。

    温柔亲和、奖赏大方,虽然缠绵病榻,但也总比商吹玉早晚不见人影,惹得庄主迁怒仆人的好。

    映珠端着药碗,敲响商吹玉的卧房:“二公子,该喝药了。”

    无人回应。

    映珠看了看边角躲着观望的婢女,对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她只得咬咬唇,继续敲门:“二公子,医师吩咐了这药一定要趁热喝……”

    商吹玉不耐烦的话音终于传出:“放门口吧。”

    “可是、可是还有要外敷的药呢。”

    商吹玉又不搭理她了。

    映珠欲哭无泪。

    她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活下去。

    在天香楼干活时,被骚扰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起初她还会奋起反抗,换来的却都是责骂和处罚。

    等她终于习惯了,却从天而降一个少侠,那么轻易地就把她救下,说好会帮她赎身,可对方一眨眼又不见踪影,她只等到了商吹玉的命令。

    然而来到凤仪山庄,她还是没能逃掉被侮辱的命运。

    这次她按照少侠所说,再度选择了反抗,不成想自己无事发生,却拖累了自己的主子。

    所以到底是该顺从还是该反抗?

    商吹玉这样为难她,是不是生气她要去大公子的院里干活,觉得不该救她?

    可是她也不想的。

    但如果她说自己更想留在商吹玉这里,别人又会怎样看待她?

    谁会理解一个仆人弃商别意而选择商吹玉呢?

    大概都会认为她是攀龙附凤、异想天开的女子。

    况且她本来就是从天香楼那种地方出来的。

    观望许久的婢女终于确定了映珠也不得商吹玉的青眼,招手道:“你就把药放在那儿吧。”

    映珠只好放下药,但还是难以安心:“那外敷的伤药……”

    “是二公子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没办法。走吧。”

    “可二公子不是伤得很重么?”

    “那有什么?这次有大公子劝着,以前更重的都——”婢女话语一顿,担心被商吹玉听见,连忙摇摇头,“总之快些走吧,别扰了二公子的清静。”

    映珠虽然不满她对商吹玉的冷漠,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伤药和汤药都一起放在门外。

    “映珠,你不是明天就去大公子那边了吗?今天为什么还来讨好二公子?”

    映珠跟着婢女一起走,嗫嚅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都是主子么?二公子是为了给我出头才……就算去到大公子那里,二公子也依然是我的主子。”

    “你倒是忠心,可惜二公子不吃这套。”婢女啧啧,满脸不以为然,“你也不要自我感动,二公子估计就是想跟庄主斗狠,你呢,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反正二公子向来无理取闹,你看,连庄主都懒得罚你。”

    映珠心中不赞同,但还是乖乖点头:“或许是吧。”

    二公子才不是无理取闹。

    她亲眼看到二公子和庄主对峙的样子,二公子是真心愤怒,真心想护着她的。

    联想到那天救她的少侠曾和二公子谈话许久,映珠更加确信,说不定是少侠和二公子一见如故,二公子才会对她另眼相待。

    她们走出老远,婢女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后院的花还没浇水,我得过去看看。映珠你去帮我提两桶水来吧?”

    映珠一愣:“我、我一个人吗?”

    “你明天就要去主院了,那边没有这么累的活计,今天就稍微帮我一下嘛。”

    “可是……好吧。”映珠绞着手指,“两桶就够了是吗?”

    然而,她还没能等来回应,一枚花梗忽然从暗处飘飞过来。

    它在婢女的穴位上一弹,婢女立刻软倒过去。

    紧接着,一道黑影窜出花间,灵动清澈的双眸望向映珠:“是你啊。”

    映珠被突然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但又觉得嗓音熟悉,刚刚抬头,便看到凤曲拉下面罩的脸:“少、少侠!”

    “嘘——”凤曲在唇前竖指,把她拉到一边,“你现在是在山庄干活?倒也不错。”

    映珠双颊绯红,不自觉看了看倒下的婢女,凤曲立刻解释:“只是让她睡一会儿,不久就会醒来。”

    映珠心中大定,她就知道少侠是千载难逢的好人,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我这一路过来有些迷糊,绕了好几圈,这里是商吹玉居住的别苑吗?”

    “是的,往前不远就是二公子的卧房了。”映珠问,“您是和二公子有约吗?”

    凤曲笑笑:“算是吧。谢谢你啊。对了,你要是担心她受风寒的话,可以找条被子帮她盖上。”

    映珠见他要走,又有些犯急,下意识揪住凤曲的衣角:“少侠!”

    “嗯?怎么了?”

    “少侠,那个……”映珠支支吾吾,小声道,“奴婢名叫映珠,您……”

    凤曲答:“噢噢,我叫凤曲。”

    “那、那凤曲少侠,您之前说会帮奴婢赎身……奴婢……”

    凤曲微怔,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

    这两天实在忙忘了,都没工夫借钱,他现在浑身上下值钱的依旧只有一把剑。

    凤曲一拍脑袋:“啊啊,我还没攒够钱,但你别担心,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已经在帮慈心斋跑腿送药了,他们给的工钱还不少呢。”

    映珠忍俊不禁,连忙解释:“少侠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诶,那是什么意思?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做到……”凤曲挠挠脑袋,问,“你是怕我食言,还是怕别的什么吗?”

    映珠立刻摇头:“都不是,奴婢在山庄就挺好的。”

    凤曲打量她身上干净崭新的衣衫,看上去的确不像受苦。

    他原本是真想带着映珠一起走,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卷进了一堆的麻烦,如果连累映珠陪他一路颠簸,那还不如留在山庄安稳度日。

    由于此,凤曲一时间也不知道映珠的话是真是假,考虑一会儿,先从白色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咬破指尖,在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凤”,递给映珠:

    “你拿着这个。”

    映珠茫然地接过布料,又听凤曲解释:“我是且去岛的门生,这次出来,也不知道今后是凶是吉,你要是决定留在山庄,我肯定不会强求。假如今后凤仪山庄待你不好,你就坐船去且去岛,给他们看这个,再报上我的名字就行。至于路费,我稍后找吹玉借了就给你。”

    映珠没想他细心至此,眼里蓄满眼泪,颤声道:“您、您原来是且去岛的少侠?”

    早就听说且去岛乃是照剑阁剑祖所创,是江湖门派中最重侠道的名门。

    难怪少侠会对她出手相助,她还以为只是一时喝多,酒醒了就不会再认。可原来是且去岛的名侠,不愧是传说中最讲侠义的且去岛。

    但映珠也是仔细斟酌,才决定婉拒凤曲的邀请。

    ——前些日子,商吹玉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和天越门起冲突,现今遍体鳞伤、备受冷眼。

    她已经拖累了二公子,实在不敢再拖累凤曲。

    毕竟,谁让她身无武功又不谙江湖,跟着凤曲也是累赘而已。而且对于普通人而言,安家立业已是不易,哪里还敢肖想什么行走江湖?

    映珠仔细地把白布收好,眼中含泪,忽然跪了下去,深深地向凤曲一拜。

    “映珠姑娘!”凤曲大惊,急忙伸手扶她,却感受到映珠双臂颤着,忍住哭腔,小声说:“奴婢和少侠萍水相逢,少侠却愿意为奴婢做到这一步,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奴婢真不知道要如何报恩……”

    “我不用你报恩呀,要是你能平安快乐,我做的就都有意义了。”

    凤曲顿了片刻,仍有些担忧:“映珠,你不如还是和我们一起走罢。这山庄庄主不像个好人,还有天越门那群泼赖,你一个人在这儿……”

    映珠仍是止不住地抽泣,好歹被凤曲搀扶起来,却坚定地摇摇头:

    “奴婢不走。奴婢都听说了,少侠是要奔着武林盟主去的,奴婢不能拖累了少侠。奴婢就在瑶城,等少侠得偿所愿,凯旋途经瑶城之际,奴婢也好为少侠带路,安心瞧瞧瑶城的风景。”

    凤曲对她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映珠看着年纪小,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不通世故,正相反,这姑娘清醒得让人心疼,而他对着这样的映珠,根本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映珠哽咽着收拾情绪,又自觉难堪,擦擦眼泪,主动换了个话题:“啊,少侠不是要找二公子么,奴婢这就带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