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村北边相邻着一条大河,即宽且长。

    农闲时,娱乐匮乏的半大小子与汉子们都喜欢泡在水里扑腾。

    比谁的游泳技术更好,谁能憋气更久,谁又能漂浮的更远。

    ...运气好,说不得还能摸些鱼虾打牙祭。

    吃了半个月草,脸都快吃绿了的田宓也寻了机会下水。

    “哗啦!”

    人迹罕至处,澄澈的碧波打破了宁静,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

    田宓破水而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才顶着一身的湿漉,顺着斑驳的石阶,落下一串潮湿的脚印上了岸。

    将手上挣扎的黑鱼扔进箩筐里,又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才一屁股坐在石块上休息。

    天空透蓝澄碧,不染一丝云彩,干净纯粹到,连一丝浮絮也无。

    这里是s省,介于南北方之间的一个鱼米村庄,饶是十月下旬,正午的太阳依旧热辣灼人。

    连拧带晒,十几分钟左右,浑身就干了大半。

    拿掉盖在脑袋上遮阳的不知名大叶子,田宓手指翻飞,将散开的浓黑长发编成两个麻花辫垂在身前。

    又低头打量自个儿,确定没什么不合时宜的,才拎上箩筐,踩着蜿蜒的黄土路,往村里走去。

    步行了约十分钟,远远就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

    田家条件不差,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只是这会儿,门脸朝南的人字头瓦房前,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儿正四处张望着。

    距离有些远,田宓只能确定是三妹田来娣,却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小姑娘已经看到了自己,抬脚小跑了过来。

    见状,田宓若有所悟,停下脚步等待。

    说来也是神奇,因为一场空难,同名同姓,生活富足的田宓,从繁华的后世,穿越到了贫困的71年农村。

    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也不过才半个月时间。

    只能说,人类的适应能力着实强大。

    “二姐,老姑又来了!”田来娣今年16岁,面皮蜡黄,容貌清秀,细胳膊细腿儿,瞧着顶多十三岁。

    记忆中,这姑娘早产,再加上时局困苦,想要吃饱都难,更别提那些能调理身体的荤腥或者补品了。

    “什么时候来的?”田宓将手上的箩筐递给小姑娘,拨开最上面的荠菜,露出下面足有三斤左右的黑鱼。

    “鱼?”田来娣干瘦的面上爬上惊喜,二姐已经连续三天抓到鱼了。

    “嘘...小点声...先藏起来。”田宓嗔了小姑娘一眼。

    \"嗯嗯,我懂我懂!对了,二姐,我去莲婶家换一块豆腐吧?晚上炖鱼汤好不好?”田来娣将荠菜又盖了回去,吞了吞口水,喜滋滋的问掌勺人。

    “行!”做鱼汤也好,一大家子人,喝鱼汤也能混个水饱,还有营养。

    话音落下,田宓又看了看天色,提醒:“晚点再去,莲婶这会儿应该在午睡。”

    农忙刚结束,辛苦大半个月的村民们难得休息。

    小姑娘点了点小脑袋,又冲着堂屋挪了挪嘴,颇为嫌弃的皱了皱鼻子,才抱着箩筐跑向厨房。

    田宓被逗笑,勾着唇,一边散开半干的长发,一边往堂屋走。

    “...大哥,要我说,你就是太惯着宓丫头了,婚姻大事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做得了主的?再说那刘向东有什么不好?长得不差,还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不提他家老子是粮管所一把手,就是他自己,年纪轻轻的,也在供销社谋了份采购的工作,要不是人家看上宓丫头那张面皮子,我都想将春秀说给他。”说话间,女人还“啧啧!”两声,羡慕嫉妒的很是真情实感。

    田宓掀了掀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一时倒也不急着进屋,便倚靠在屋檐下,慢条斯理的打理着及腰长发。

    “是个好人家,放心吧,等二丫头回来,我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还说道个什么?我看宓丫头就是书念多了,心气也给念高了,高中生找不到工作有个什么用?还不是种地的命,人刘家那样的条件?能看上宓丫头那是她的福气,只要大哥你这个当爹的认下女婿,明天我就让人上门。”想到刘向东许诺的大团结,田晓燕心里头就火热,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急切,那可是十块钱。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能搭上刘家,将来好给宝贝儿子谋上一份吃公粮的体面工作,她可不是那些个见识短浅的老娘们儿。

    “哪有这么做事的?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先回去,还有,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仔细被人挂了牌子游街去,种地怎么了?劳动人民最光荣!”田红星哐哐拍着桌面,瞪着不着调的妹妹,他当了小二十年的公安,哪怕这年代公安没有供销社的吃香,也是吃的国家粮,威严的很。

    田晓燕这一辈,老爷子老太太生了八个孩子,就这么一个哥哥,家里姊妹都怵他,被这么一瞪眼,立马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见老妹蔫头耷脑听训,田红星这才满意的从烟盒里拿出半根烟,划拉两下火柴,享受的吞云吐雾起来。

    “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哥好?要是这亲事成了,将来向阳那孩子也不愁体面工作不是?”田晓燕只蔫哒了几秒,到底不死心,眼珠子咕噜乱转,张嘴又是一个主意。

    至于向阳那孩子才10岁,暂时用不上工作什么的,不是有她这个老姑呢嘛?

    她家有福今年18岁,年龄刚合适,都是亲里亲戚的,帮忙代班个十年八年的也没啥。

    烟雾缭绕,熏的田红星眯起了眼,他不知老妹心中的盘算,但...不得不说,老妹的话叫他有些心动。

    他这一辈子,子嗣比父亲也好不了多少,拢共就得了2个男娃,自然舍不得他们跟女娃一样在地里刨食。

    只是现在工作难呐...

    就是等他退休,工作也只够一个儿子接班的。

    人心有偏颇,田红星最喜欢机灵的小儿子,一门心思想着再过个十年八年,等他退休后,让小儿子向阳接班。

    但家里老妻爱大儿,见天跟他闹腾,恨不得他现在就能退下来,好让大儿子有个体面工作。

    田红星自然是不愿意的,这里也不完全为了小儿子,毕竟他也才五十岁,怎么也能再干十年。

    自己拿工资,跟向儿子伸手,那能一样吗?

    如果二丫头跟了刘家那小子,的确是个好去处。

    哪怕将来只给按个临时工,也是大儿子的体面。

    想清楚其中的关联,田红星面上却没怎么显,这事还得问问闺女,他虽然重男轻女,却也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

    想到这里,再对上老妹热切的眼神,田红星冷哼一声:“我说了,这事不急,真成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赶紧回去。”

    田晓燕讪讪,又有些挂不住面子,却到底不敢挑战大哥的威严,轻哼一声,甩手出了门。

    不想刚跨出大门,就碰上了侄女田宓。

    要说这丫头也不知道咋长的,大哥家六个孩子,就数她顶顶会长。

    自家大哥年轻那会儿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哪怕这个年纪了,还有那些个不要脸的老娘们往上扑。

    但也没有宓丫头这么好看的,好看到有些扎人眼了。

    戏文里说眉目如画,肌肤如雪,玉雕似的人儿,大约就是这么个模样吧?尤其笑起来时,能甜化了人心,一点也不像农村人。

    再文绉绉的话,田晓燕不懂,反正她走遍整个县城,也没瞧见过更好看的,尤其这小半个月,死丫头也不知吃了什么仙丹,原来的土气也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呢,怪不得刘向东那样的好条件,见到一次就给迷了眼。

    “宓丫头下河去啦?不是老姑说你,你都20岁了,眼看着要嫁人,女孩子还是注意些名声的好...”田晓燕完全没有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眼珠子在侄女身上转悠一圈,再想到家里那个死丫头,惨烈对比下,酸溜溜的端起长辈的派头,拿着腔调训人。

    “七姑,我刚才好像看到春秀拎着菜篮,往知青点去了。”田宓眉目不动,只笑容疏离的说出方才看到的画面。

    春秀是七姑家的大姑娘,跟田宓同岁,两人虽是表姐妹,却从小不对付,对方一心想要嫁给苏州来的知青孙俊。

    “啥?个死丫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田晓燕一蹦三尺高,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急吼吼的就往知青点冲,只是走到路口时,也不忘弯腰在路边拔上几颗萝卜。

    农村地值钱,角角落落都得利用起来,路口那一小块萝卜地,就是田家的。

    饶是习惯了七姑爱占便宜的性子,眼前这一幕,还是叫田宓控制不住的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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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丫头回来了?”屋内传出田红星的声音。

    田宓回神,抬脚进了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大运河烟,递给了老爷子。

    田红星被香烟噎下到嘴的话,盯着桌上还没开封的烟:“...哪来的?”这玩意儿三毛三一包,宓丫头身上最多也就几分钱。

    “摸了两条黑鱼,大的那条跟二根叔换了烟。”田宓坐在桌旁,拎起半旧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大碗,才解了渴意。

    “还是宓丫头孝顺。”弄明白来龙去脉,田红星笑着感慨,自己养活了六个孩子,除了结了婚的老大,这还是头一回有孩子给他买东西。

    不枉几个闺女里,他最疼二丫头,不过...“鱼还是少摸,那河太深了,容易出事。”

    田宓轻笑:“我有数。”

    “你啊...算了,你大了,爹就不唠叨了,倒是结婚那事怎么想的?你老姑这半个月天天上门,我看刘家小子挺诚心,条件也好,要不就点头了?”说话间,田红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整根烟。

    闺女给买了烟,存货多了,他难得大方一回,不像以往,几天才抽上半根解解馋。

    将滤嘴那头在桌上敲了敲,叼进嘴里,对着上根烟蒂的残余火星子吸了几口。

    果然,烟丝还是更紧凑些,口感才好,这么一整根抽下来,真真快活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