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酒窝星球21
半个小时前, 张校把许肆周叫到了办公室。
张校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包括陈仲远的检查报告还有许肆周的处分单。
“早上我和你父亲通了电话,司部长虽然工作繁忙,但百忙之中还是抽空接了电话。”他将手上的文件放在桌面上, 径直坐了下来, 拿起手中的茶杯继续说。
“这次你打人的事学校已经处理完了, 我们不会开除你, 学籍依旧给你保留着, 昨天我也罚你跑了操场,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同时你要记住, 同学之间, 产生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但暴力, 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有问题你应该向老师反映,不要冲动,更不能意气用事。回去写个一千字的检讨, 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昨天还言之凿凿说要治他的人, 今天态度竟然180度大转变。许肆周看着他, 没有任何犹豫说:“司余鸣让你这么安排的?”
听起来是疑问句, 却是陈述的语气。
张振猛地被茶水呛了嗓子,接连咳了好几下,脸部肌肉跟着抽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捂着嘴瞥了几眼许肆周,表情变得意味深重。
许肆周见张振这反应, 心底又确证了几分,整个人极度不爽, 他抬脚踢开挡路的椅,语气讽刺地嗤了声,甩脸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后,许肆周强忍着怒气,面无表情的拿出手机。手指对着屏幕一通划拉,直接滑到通讯录最底部,拨出那个八百年不联系的号码。
冰冷的“嘟”声响了将近一分钟,电话才被接通。
没等对面说话,许肆周直接开口。
“司余鸣,你是不是有病?”
“你算老几你去给老师认我罪?”
那边深吸一口气,话还没说出来,全被许肆周堵了回去。
“你问过我了?我妈都没发话你在装什么?”
“他觍着脸去老师那装病,现在问都不问就直接给我定罪了?”
许肆周一通发泄,满眼戾气,走到西边篮球场时,一群人趁着课间在打球。
司余鸣也被激得火冒三丈,口不择言骂道:“浑小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这次如果不是我出面,这摊烂事能平?我警告你,接下来安分点,再出事我可不护你!”
父子俩的关系本就水深火热,互相看不惯。“操!”许肆周皱眉骂了句脏话,直接掐断通话。
8班几个男生看到他,拍着篮球问:“肆哥,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其他打球的男生也停下动作,相继探着头看过来。
打球的男生里属唐锐跟许肆周最熟,拿着瓶水走过来,试探性地问:“是因为陈仲远那事?”
“张光头不会真特么给你处分了吧?”旁边一男生也跟着凑过来八卦,却正好撞在了枪口上。许肆周眉头皱起,心烦得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冷声睨他:“滚远点。”
男生讪讪撇嘴,识趣地走开不再吱声。见状,唐锐赶紧将矿泉水瓶拧上,和旁边的几人一起打圆场,跑过来安慰——
“肆哥,光头是这样的,咱平时也没少挨他批。”
“对啊,胖子昨儿晚自习看到墙角掉一蜘蛛,吓得嚎叫了声,刚好被路过的光头听见,不管胖子怎么解释,光头就认定了他大声喧哗,硬是将他拉到办公室叼了足足一晚。”
“是啊,肆哥,”另一男生跟着赔笑,“消消气,哥几个陪你打场篮球泄泄火……”
正是课间最热闹的时间,每层教学楼的走廊都围满了休憩的女生,为首那男生将球扔给了许肆周。
篮球落地,在水泥地面弹起,许肆周抬肘接住了篮球,冷白修长的手掌牢牢抓着它,狠狠地拍了两下,命令式的口吻:“打全场。”
一副又寸又轻狂的混蛋模样。
一群男生原本只是利用课间时间打场球,只打的半场,听见他的话,纷纷四散开来,各自走到场上的位置伏下腰准备防守。
许肆周将外套丢长凳上,控着球,游刃有余地倒着走,等所有人到位后,突然掉转身,“砰砰”两声,篮球砸地。
不过三两秒的须臾,他精准无误地绕开场上所有人,快速突破到篮下。
“进了!”唐锐从花坛跳下来,嚎了声,“帅得一批。”
可是众人才反应过来不久,许肆周轻侧一个转身,再次摸到球。
“来啊。”
他肆无忌惮地压着球,淡淡瞥向场内,又是一轮猛烈进攻,疯狂运球、突破、防守,跃高,扣篮。
又进了。
一群人招架不住,许肆周往日的球风就激进,此时此刻竟然更加凶残,每次投篮、得分、抢断、盖帽都引起一阵阵喝彩。
楼上女生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群人舍命陪着,被他吊着打,大汗淋漓且毫无游戏体验,没打满两分钟,就在上课铃响起时,纷纷按捺不住,急匆匆地想要离场。
“肆哥,上课了,咱就先回去了,下次再陪你打。”
许肆周没搭理,连头都没回一下,继续在球场上拍打着篮球。
球场很快散空,只剩下许肆周一个人在不停地跳投进球。
离开的男生回头看了眼,忍不住问:“肆哥干嘛呢,打这么凶?”
“他平时的球风也狠啊。”
“平时确实是个火药桶,”男生反驳他,“但现在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点炸了!”
“左右不过陈仲远那事。”唐锐心中有数。
“陈仲远那小子今天还是没来,看来是想躲到学校处理完再回校了。”
男生又问:“那肆哥就这样放过他?”
“他就一软骨头,有胆耍这些阴招,没胆露面。”唐锐没打尽兴,纵身起跳,一跃拍打在悬挂的楼层牌上,轻哂着搭腔,“肆哥犯不上搭理他。”
“什么意思,肆哥不准备收拾他?”男生没懂。
“狗咬你一口你要咬回去啊?”
“靠!”那人看着被拍得晃晃悠悠的标识,对着唐锐竖起大拇指,“真是,狗不懂人性,跟一条狗计较什么。”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很快回到了教室上课。
球场上连一丝风都没有,许肆周接连扣了十发篮,觉得没劲透了,转而单手抓起篮球,瞄准篮球架那支主杆,用力掷了过去。
球体撞到铁杆,砸得铁杆微微震动,并发出闷沉的一声“嗡”响。
很快,篮球回弹,被许肆周伸手牢牢接住,而后又被他沿着同样的角度掷了出去。
“嗡——”,又一声闷响。
就这样,他一下又一下,反复地用篮球砸击着正中那道铁杆,力道也越来越大。
篮球回弹到手沉如铅球,但他丝毫没有收力,阴着眉眼,甚至加快了动作,压着情绪发泄戾气,乐此不彼。
随着冲击力愈渐陡升,许肆周心底的躁意达到顶峰,最后胳膊使了一记蛮力,将球狠狠地丢了出去。
篮球经过猛烈的抨击,倏地反弹。
这次许肆周不接,也不躲,只是在球体回旋时微微撇了头,脸朝一侧转,篮球横擦着他的鼻梁骨而过,瞬间留下两抹血痕。
篮球落地,“砰砰砰”的接连几声在球场四周回响。
左渔刚下楼梯就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
篮球恰好滚到她脚边,她顺着视线看过去,没防备地瞧见许肆周鼻梁上的伤。
少年逆着光站在原地,脖颈上淡淡的青色血管明显。他喘着气,胸膛轻微起伏,不慌不忙地往伤口一抹,拳头上顿时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垂着头过来捡球。
左渔有些担心,不由自主地拦住他,指了指他的脸,同时快速翻找自己的外衣口袋:“许肆周,你受伤了,我有创可贴。”
昨天傍晚在隆裕商场外面摔了一跤,回到教室后秋摇给了她几片创可贴,她还没用完,剩下的两片刚好揣在兜里。
许肆周此刻抱着球心情极差,正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谁过来谁遭殃,烦躁地啧了一声,一句“别他妈烦”正要脱口而出——又被眼前少女一脸担忧的神色生生止住。
左渔察觉到他的暴躁,害怕又紧张,小心翼翼地将两片创可贴塞到他手里。
“给你……”
两片创可贴带着温暖的体温,许肆周眼皮耷垂下来,看到她微微瑟缩,却真诚温和的样子,突然间什么不好的东西都说不出口了。
他手指收紧,瞥见创可贴上边的少女心图案,随手塞在了口袋里。
“谢了。”
说完,许肆周转身就要离开,左渔看着他的背影,放心不下,连忙小跑上前:“许肆周,我知道你没有打陈仲远,我今天去找过老师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嗯。”许肆周没当一回事,没什么心情,敷衍地应了声。
此时的他熟悉又陌生。
就像回到了最初接触的那个不良少年,眼神冷冰冰,很凶很淡漠,不是最近那股随和但又闪闪发光的模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左渔觉得他除了和赌徒们混在一起外,其实也是一个挺好的少年了。
左渔忍住心里的微怯,轻声说了句:“许肆周,你是一个很光亮的人。”
“……”
“也许你现在心里难过,但是不要伤害自己,你爸爸妈妈,你家人,还有关心你的朋友都会难过的。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左渔轻轻摇摇头,继续说,“但你要相信,邪不压正。抓住光明去刺破黑暗,少年本该活得鲜明光亮。”
许肆周瞥眼看她。
第22章 酒窝星球22
偌大的球场只有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不热不晒,就像一层薄纱蒙在皮肤上只有淡淡的暖。
许肆周站得离她不远,听着少女温和坚定, 又带着点份量的话, 突然笑了。
哪里搬来的狗屁鸡汤。
还像模像样地说给他听。
他生气的时候, 满身戾气的时候, 只想玩命出气的时候最听不得这种屁话。他只觉得可笑, 都他妈是忽悠。
但左渔就那样穿着正当年少的校服站在他身前,阳光照亮她的眼睛, 落在她胸口校徽上。
她眉眼弯弯, 一板一眼,浑身纯净, 毫不吝啬地告诉他——许肆周你是一个很光亮的人,他心底那堵气,突然就如同潮水般一点一点地退了下去,消了, 心脏变得轻飘飘、软绵绵的, 心胸也跟着亮堂堂。
那些原本听起来只觉得幼稚的心灵鸡汤, 变得不再可笑, 变得真诚、变得笃定。
连一个一开始那么怕他、躲着他的姑娘,都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他,愿意站到他这边,告诉他你许肆周要活得鲜明,要好好爱惜自己。
而你司余鸣、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呵。
许肆周渐渐冷静下来, 内心暗自冷笑,正眼打量起左渔。
那么纯粹的一双眼睛, 看起来什么都懂,柔软却不柔弱,从来没在她眼睛内看到过什么负能量的情绪,就好像一直装着光。
这大概解释通了。
为什么孙益认为他最近格外关照左渔。
谁都想向着光。
许肆周将手中的篮球以抛物线的弧度抛出一记三分,球体在空中划过,精准落入篮筐,篮球“咚”地一声掉在水泥地面。
周围起了风,风声沙沙响,空气沉寂了数秒。
他叹了口气,目光移到左渔身上,转过来面向她。
“吃饭吗?”
“啊?”左渔显然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得愣了下。
“陪我吃点。”他说。
……
左渔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跟着他不急不缓的步伐往学校外走。路上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自己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不然他一直绷着,她是真的不太敢去跟他吃饭的。
还好激烈的发泄过后,他满身的尖刺和锋芒都收起来了。
出校门后,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但临近上午放学时间,校门口已经支起了不少小摊。他带着她,一路走到了离校门最远的那家饭店。
这间店在巷子的最深处,并不起眼,左渔没来过,并不知道学校后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家店。门口招牌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陈师傅石锅鱼”。
进去后店面不大,目前还没有客人来,显得冷清。店里只有一个小女孩乖巧地坐在收银台前,低着头,手心正摆弄着什么,专心致志的样子。
她手边趴伏着一只慵懒的狸花猫,正眯着眼,静卧着休憩。
“老陈。”许肆周一进门便驾轻就熟地打招呼,同时往右拐,打开竖立式冰柜。
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厨的门帘被挑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正拿着一簸箕黄豆走出来。
看见是许肆周,他的眼角笑出几道更深的褶:“今儿来这么早啊,小周仔!”
许肆周扶着冰柜门,别过头朝他打招呼:“嗯,今天有什么鱼?”
“今天除了草鱼,还有大头鱼和黑鱼,大头最新鲜,早上刚从塘里抓的。”那位叫老陈的老板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见眼生的左渔,两道眉毛上挑:“哟,这小姑娘是同学?”
“嗯。”许肆周不假思索地回了句,随即敲了敲玻璃,隔着透明门看向左渔,“喝什么?”
老陈注视着两人,目光善意,微微笑着,左渔没有多想,看见许肆周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回答他:“跟你一样就好,不要冰的。”
“好。”许肆周朝她面前那张长桌轻抬下巴,“坐过去,给你拿。”
左渔轻轻“嗯”了声,听话地坐下来等他。
许肆周拿完,一侧肩膀碰上冰箱门,一米八往上的高个儿,走路带风,提着两罐可乐路过,走到老陈跟前点菜。
暖黄的灯下,他手肘支在收银台上,脑袋后的头发毛茸茸的,贮蓄着一种蓬勃的炙力。
左渔盯着他的背影看,他突然转头,问她吃什么,左渔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回答都可以,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笑,笑得有点痞,晃着可乐问她:“还跟我一样?”
“嗯。”左渔轻轻点头。
没一会,许肆周就点完回来了。
他将那两罐可乐搁在桌上,长腿一伸,跨进来坐到了对面:“给。”
是一把用彩色的糖纸包着的水果糖,从他掌心纷纷落下来。
左渔看着,没接,问:“许肆周,这顿饭钱我……”
“不用。”仿佛看透她在想什么,许肆周秒答,“我请。”
他的话一出口,左渔突然就想起蒋科之前在班里说过,每次跟许肆周去网吧或者出门去玩,一群人连结账的机会都摸不着。
“许肆周从不让自己人买单。”
——这是蒋科的原话。
那他现在这么说,是把她也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面吗?左渔心里想着,面前凭空丢来一颗葡萄味的硬糖,吸引了她的注意。许肆周将糖果推到她面前,用食指摁着,问:“葡萄味?”
“嗯……”左渔漫不经心地应,她平时和秋摇吃饭也会互刷饭卡,朋友之间没有算那么清,常常是这顿你替我付钱了,下一次我就给你带早餐奶、麦片或者苹果,也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
那下次她给许肆周也带点好吃好喝的,或者等他打球的时候去小卖部给他买饮料也行。
这么想着,左渔不再纠结,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糖,说:“许肆周,等你打球的时候我给你买运动饮料吧。”
似乎是被她这句话勾起兴趣,许肆周拿手机的动作一愣,灼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他肩胛往后一靠,后脑勺微微仰着,眉眼是放松的:“行,那我等着。”
“下次球赛有你送饮料,应该会更顺利。”许肆周打那么多次球,没见过左渔站在球场边等人,故意逗她。
知行高中每学期都会举行篮球赛,下学期开学,入春之后学校就会举行第一场年级球赛。不过每次许肆周打球,球场边上都围了很多女孩等着给他送水,根本不缺她一个,左渔知道他在逗自己。
但她怕许肆周等不到下学期就被学校退学了,也怕陈仲远诡计得逞,还是正经地说:“那,许肆周,你下学期能不能不走呀?”
少女眼眸闪烁着希冀的光,声音绵长柔软,许肆周内心触动了下,问:“怎么?”
“带领我们班再拿个冠军。”
艹,左渔,你他妈挺撩。
就这么信我?
许肆周心里暗骂了声。
他知道左渔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就顶着那样一双真挚的眼睛,语气诚挚地对他说希望他不要走,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时,真就要了命了那就。
正儿八经的撩而不自知。
“你这话对其他人说过么?”
“什么话……?”左渔有瞬间的不确定,仔细一思考,再联系自己之前说了什么,立马明白自己说的话过于直接。耳根微微发烫,不觉低下了头,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许肆周不再围绕这个话题,眉角一挑,爽快地答应下来,“下学期给你拿冠军。”
他这话说得好听且纵容。
好像只要她想要冠军,他就去给她拿下,他都答应她。
左渔默默点点头,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内心依旧有点尴尬,于是伸手下意识地去拿自己的那罐可乐。
可是凑巧,许肆周也正好伸手拿这罐可乐。他们这长桌不过一臂宽,两人隔得很近,左渔在碰到可乐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也触碰到了许肆周的手指。
她倏地缩回手,属于男生的温热气息萦绕着指尖,久久未能消散。
还好许肆周好像没怎么在意,食指勾起拉环“嘭”得将那罐可乐打开,推到她面前,在暖黄的灯光下,激起的水汽就像一朵微型烟花。
“没人跟你抢。”他嘴角笑。
原来是主动给她开的啊,左渔盯着他指尖的拉环,连忙说谢谢。
她的话音才落,“咔”地一记响,许肆周将自己面前那罐可乐也打开了,仰头,慢条斯理地喝,脖颈的喉结跟着滚动。
左渔没看久,知道盯着人看不礼貌,撇开视线,眼尾余光恰巧闪过一道小小身影。
原来刚刚在收银台乖巧坐着的小女孩来到了他们桌前,一阵小碎步扑在许肆周身上,不管老陈怎么叫怎么喊,她都没听,怎么都不愿意走,小小一只黏着许肆周。
小女孩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底下穿着白色的连裤袜,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眼皮垂耷着,手指攥住许肆周的衣角,攥得很紧,嘴上却不愿意开口说话。
许肆周大掌一托,将人抱到了长凳上。
“老陈,没事,我俩陪她,你去忙。”他将卡在指尖的那枚易拉环丢下,把可乐放回桌面。
小姑娘有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圆溜溜的,一闪一闪,很漂亮,可是她闷着头,不看人,只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扑克牌,专心致志地将它们逐一分门别类。
老陈无奈,只好由着她,过来摸了摸她脑袋:“丫头,那哥哥陪你?”
小女孩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只听话地点点头。
许肆周没好好坐,老陈转身回后厨的功夫,他的手肘搭在后桌,整个人是大剌剌地敞开着。
左渔很少见许肆周端正坐姿,但此时此刻的他也不全然是吊儿郎当。
他的右手横在女孩后面,却又隔了些距离,一个不太明显,但毋庸置疑的保护性动作。女孩儿如果没坐稳,不会栽到地上,而是倒在他的臂弯里。
小女孩继续埋头捣鼓,许肆周笑着将她面前的调味品挪开,手肘搁在桌沿,问她:“老玩法?”
小女孩似乎对许肆周很信赖,依旧是点头,安静地把手里那叠牌交给许肆周。
许肆周将所有扑克牌收集起来,重新洗牌、理牌,速度很快,动作很利索。
纸牌“哗啦啦”相扣,发出清脆的扑打声,左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许肆周整理好,“嗒”地一声,单手拢牌,然后,一张、一张地翻开:第一张牌——方块4,第二张牌——红桃2,第三张牌——梅花9,第四张牌——梅花4……
许肆周一下一下地出牌、翻牌,小女孩也一下一下地报数:“6……15……19……25……32……”
原来小女孩在算扑克牌。
她在算牌数的加和。
许肆周刚翻出来,小女孩就立马给出了答案,并且答案都是正确的。
但随着纸牌累积,数字越计越大,难度也逐渐加大,许肆周不仅没有放缓翻牌的速度,反而不断加快,左渔跟算得越来越费劲,小女孩却没有丁点迟疑,依旧果断利落地报出答案。
最后十张牌的时候,左渔跟不上了。
许肆周继续出,翻完最后两张牌,分别是——黑桃9和——红桃7。
小女孩同时给出答案“338”,并且告诉他:“哥哥藏了方块K和黑桃K。”
左渔盯着许肆周末尾的两张牌,又看看小女孩,然后问:“都对了吗?”
许肆周丢下藏起的一对K,点点头。
左渔微微张大嘴,有一刹那感到不可思议。
许肆周聪明,她是知道的。但这小女孩看着十分内向,数学思维却很灵敏,而且看着不到四五岁的样子,就这么有天赋了。
许肆周的表情不变,徐徐给她解释:“一副扑克牌除去大小鬼,共有52张,所有牌面数字加起来是364,虽然相加的数字只是1到13,但是后面涉及到三位数的计算,所以头脑也得转一下才能算出答案,短时间内更需要专注力。最后根据牌数相加的数字和记忆力,推算被抽走的是什么牌。”
“我和她经常玩。”许肆周又说,“变换着花样玩。”
“那,”左渔指了指桌面上被他丢下的一对K,问,“这个,你是什么时候藏的呀?”
“洗牌的时候。”
“我没看出来你藏牌了。”
“练的。”许肆周也不装,实话实说,答完再讲,“下次教你怎么看出来。”
许肆周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趴在收银台眯睡的那只狸花猫也醒了,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跃过收银台,灵巧一跳,踩上长凳,凑到了许肆周跟前。
他应该是来这家店很多次了,那只猫像是很熟悉他的气息,鼻子一嗅一嗅的,还侧着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许肆周伸手撸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顺毛,偏白的皮肤下,他手背的青筋脉络也跟着浮动。
左渔忍不住又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老陈手艺不错。”
他的话音刚落,后厨里便传来老陈爽朗的声音:“小周仔,过来一下。”
猫咪伸了个懒腰,许肆周抽回手,起身往后厨走。
左渔照顾着小女孩,边抬头看。
许肆周拉起门帘,老陈拿着掌勺,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大方:“舀几碟小菜出去,给小姑娘送的。”
左渔笑笑,整理散落的牌问小女孩:“我们继续玩吗?”
小女孩不说话,只看着纸牌,没有拒绝。左渔愈发疑惑,小女孩确实很聪明,但她好像不敢与人直视。
虽然不明白,但左渔还是陪着她玩耍,整理完牌后就学着许肆周那样,一张一张地给她翻牌。
结果她算得慢,常常是小女孩飞快地报出了答案,她才来验证出来是对还是不对,根本比不上刚才许肆周十分之一的速度。
不过小妹妹眼珠子轱辘地转,倒也没有急着催她,只是表情有点不自在,情绪也低落下去,左渔见状,连忙拿出自己的糖果哄她。
可是左渔刚拿起糖果靠近她时,小女孩却突然跳下了凳子朝门口跑去。
左渔急忙顺着她的身影看去,一转头,赫然看见陈仲远正从外面走进来。
而小女孩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嗫嚅着唤了声:“哥。”
左渔惊愕地愣在原地。但愣住之后,接踵而来的是生气,还有质疑。
左渔倏地站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陈仲远:“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你的父亲不是生病住院了吗?”
陈仲远压根没料到会在自家饭店碰见左渔,还被她当场戳破谎言。
这种下不来台的感觉瞬间令他恼羞成怒,素来寡言阴郁的脸容变得急躁。他拉着小妹的细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气急败坏地瞪着左渔:“你跟踪我!?”
“有意思吗?一天到晚盯着我,闲的啊?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的?!”陈仲远倔犟地争辩,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还倒打一耙。
小女孩禁不住他的喝斥,被他的动静吓到,整个人深深的瑟缩了下,显然害怕极了。
左渔皱眉,提醒道:“你别吓到妹妹。”
“挡你路了?要你管?!”陈仲远握着拳头怒吼,不管不顾地用脏话辱骂她多管闲事,还质疑左渔对他妹妹干嘛了。
小女孩是这时候被吓哭的,许肆周也是在这时候从后厨出来。他手里正端着几盘小菜,“啪嗒”一声搁在收银台上,花生米被震掉了几颗。
陈仲远循声看过去,对上许肆周阴戾的目光,脚一软,手肘一松,小女孩就那样被他猝不及防地松开,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哇呜……”
哭声响,左渔忙不迭上前将小女孩扶稳。
陈仲远不知道许肆周怎么找到自己家,慌不择路,本能地调头就跑,结果刚转身,就被什么东西“咻”地一下击中了后脑勺。
东西掉落地上发出闷声,滚到左渔脚边,是某位客人落在收银台没拿走的瓶盖。
“嘶——”陈仲远吃痛,闷哼了声,同时定住脚步回头,眼睛被他瞪得像锥子,锐刺刺的找罪魁祸首。
左渔也跟着看过去,许肆周正无声地放下手,淡定地插兜,挑衅般地朝他侧了侧头。
是谁做的,昭然若揭了。
陈仲远吃瘪,也不敢计较,转身欲走。许肆周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手肘支在桌沿一撑,矫捷地跳到走道上,抓起陈仲远的衣领就往墙上撞。动作又快又利索,整个过程迅猛到陈仲远措手不及,左渔看得目瞪口呆。
“许肆周……”左渔有点担心,想阻止,可许肆周比她更早一步将人提溜出门。
离开前他有预见性地撂下一句:“将小妹照顾好。”
左渔望着店里的那道玻璃门,开又合,再然后,只远远看见陈仲远苍白的脸色。
第23章 酒窝星球23
恫山的巷子大多窄而长, 冷风晃晃悠悠吹进来,带着一种凄凉而悠远的寒意,顺着陈仲远的衣领溜了进去,刺骨的寒。
许肆周抵住陈仲远, 拇指摁在他的脖颈, 距离他被血液充涨的颈动脉只有毫厘。
接近下课点, 人越来越多, 一墙之隔的街道人声鼎沸, 而这边万籁无声。陈仲远背脊牢牢贴着这面墙,喉咙被掐住声带, 身体抖得厉害, 腿也软了,根本反抗不了。
许肆周居高临下, 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怕?”
陈仲远的脖子被捏得粗红,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他艰难发声:“许…许肆周,你要打……打人吗?”
“呵, 这么怕被打?”许肆周无视他的恐惧, 反而以此为乐, 冷声嘲讽。
陈仲远站在那儿, 不得不把下巴往上抬。即使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但他不想轻易认输,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你怎么找到我……我这里的……”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许肆周猛然捏住了喉咙。他的肺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许肆周的手上力度丝毫不减, 冷白色的手背青筋暴起,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 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以为老子永远找不到你?”
……
“你以为你躲得掉?”
……
“觉得事情败露还有一中愿意接纳你?”
……
“是不是还天真地幻想着以后有叶群陪着你啊?”
……
气氛死寂。
全被说中。
这些话犹如一记重锤,直接砸在陈仲远的内心深处。他肩膀微微发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铁青,甚至不敢开口说话,连声都不敢吱。
许肆周凝视着陈仲远的反应,轻蔑地发出一声冷笑,语气讽刺。
“以前跟我在一起混的时候,你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对我百依百顺。现在觉得我威胁到你的利益了,你就变成了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他的话字字诛心,像是无情的鞭子,抽打着陈仲远那已经破碎的自尊。他所有的小心思,或明的或暗的,无一不被许肆周看得死死的。
寒风吹进嗓子眼,又干又噎,陈仲远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急促,骨头都开始生疼。许肆周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感到无法反抗。
他的身体像是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许肆周。
“那晚就警告过你,不要跟我耍心眼。”这是许肆周的警告,也是他对陈仲远的最后一次忠告。
许肆周掐着他的动脉和血管蜿蜒向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一字一顿:“你这点套路……爷早就玩过了。”
他的话语满是嘲讽和讥笑,将他之前那些小把戏贬得一文不值。
陈仲远吃力地睁开眼,入目就是许肆周漠然的脸,他的眼神冷冰冰,充满不屑和轻视,没有一丝温度,看他仿佛在看一只被踩在脚底的蝼蚁,毫无怜悯和同情。
“猜猜看?”他又反问,“之前职高闹事那十几号人,是怎么被我搞定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陈仲远自然清楚。
熊韦谦无辜被打后,许肆周单枪匹马出面交涉,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还吓得职高那帮小混混再也没敢闹事,甚至至今没敢在学校附近出现过。
他有的是力量和手段,清晰知道每个人的弱点,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进而轻而易举地摧毁每个人的内心防线,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头皮的血液一点点倒流,陈仲远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许肆周继续说:“我手上握着人脉资源,你有几斤几两能够扛得住?恩?你在乎的,我动动手指,就能轻轻松松捏碎,你想去一中读书,那你信不信,我能让恫山不再有任何一所高中愿意接受你?”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陈仲远一颗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许肆周感觉到他的绝望,于是松了手劲,厌恶地放下了手。
“姑娘跟你在一起图什么,图你精神丧,图你心眼多,还是做事够阴毒啊?”许肆周冷冷地开口,尖锐地质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价值,“也不想想,就你这样,人家凭什么选择你?”
确实残忍。
他一直不明白,叶群仅仅见过许肆周几面,就满心满眼追着他。他不服输,觉得许肆周不过就这样,凭什么他多年的陪伴和守候都比不上。
可笑的是,他在背后做得越多阴损事,就越在光明处衬托出许肆周的坦荡和光明磊落。他只能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只敢暗地里耍坏。这样的他永远只能在黑暗中偷偷摸摸,永远无法见光,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很可悲。
失了支撑,陈仲远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墙边,身体像被抽干了力量一样,猛地干呕了几下,额头冷汗直流,从头到脚直犯怵。
他反省了有足足十来秒,而后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许肆周的对手。
许肆周也从来没有将他当成过对手。
他始终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陈仲远猛地抓住许肆周的手腕,立刻识趣地求饶:“阿肆,阿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会改正的,相信我。”陈仲远牢牢地拉住许肆周的手,生怕失去这次机会。
“我爸还在店里,我妹……我妹她患有自闭症,我们全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都还指望着我……”
陈仲远声音哽咽,许肆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将他胳膊反拧。
“这就服软了?刚刚跟那个女孩子吵架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妹妹都被吓哭了,你也不管?现在像一只鹌鹑一样怂吗?”
陈仲远胳膊被拧得难受,疼得直哼哼,嘴巴呵着热气连连求饶。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低笑声突然响起。
陈仲远无法转身,只能用余光去瞥了一眼。
“运气不错,能看到太子爷帮别人打抱不平。”渡嘉奈抱着礼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一旁看完了整场戏,忍不住啧啧称叹。
许肆周也注意到这边,看到他那副又帅气又混蛋的模样,忍不住偏头去问他:“你来这儿干吗?”
渡嘉奈手上拎着个精致的宝格丽小盒子,一抛一接,吊儿郎当地回答:“来探监。”
“……”许肆周渐渐往后靠,给了他一个与“WTF”别无二致的眼神。
渡嘉奈觉得太他妈难得。
自从许肆周来到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夏荻每天八百次FaceTime打过来,但是许肆周一次都没有接听。无奈之下,夏荻只能改变策略,开始频繁联系渡嘉奈。也许在夏荻看来,渡嘉奈是唯一能够理解她心情的人。
但渡嘉奈跟夏荻不同。渡嘉奈爱玩,却是个信息达人,堪称情报专家,对许肆周这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早早得知许肆周为一家名为“陈师傅石锅鱼”的餐厅投了钱,也清楚他后来被店主儿子背刺的事。
说起来,他和许肆周两个人虽然兄弟互坑,但毕竟打小就“穿同一条裤子”的关系,近如死党,若非这层关系,无论夏荻怎么开口,渡嘉奈都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有这空闲时间,留在加州冲浪不是更嗨?
渡嘉奈啧一声,懒洋洋地将右耳的耳机重新戴上,直接将东西拍许肆周胸口。
“夏荻给你的,收好。”
许肆周单手接住,看到个戒指盒,又抬头问他:“什么玩意?”
礼物送完,渡嘉奈头也不回地往“陈师傅石锅鱼”店走去,进门前朝通话那头撂去一句:“交到正主手里了,丢了别找爷。”
……
电话挂断时,手机屏幕自动亮了起来,时间是中午十二点零四分。
渡嘉奈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插着兜,一手推开玻璃门,冷风嗖嗖地往里钻,门外的两个大红灯笼被吹得摇摆。就在抬眼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左渔。
“没事哦,宝贝,姐姐帮你擦擦就好啦。”她轻声细语地哄着眼前的小女孩,温柔地踮起脚尖,用力去触碰放在壁柜顶端的纸巾盒子。
纸巾的位置搁得有点高,她只穿一件短上衣,伸臂时随着动作露出一截轻盈的腰身。
她的背后一件校服外套被随意地丢在椅子边缘,可乐倒了,桌子上遗留着一滩棕褐色的可乐渍。
店里的橘黄色灯泡低垂,渡嘉奈眼神直白地欣赏了会,光芒洒在她柔软的身段上,照亮她细白纤长的颈脊,还有她因抬臂而微微露出的平坦小腹。
左渔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额头上贴着创可贴,而是只戴着一个白色的口罩。渡嘉奈知道左渔,但乍眼望去,依然被她身上清丽的气质感冲击到。
左渔完全没察觉有人从外面进来,她一边仰头,伸手拿纸巾,一边轻声地安慰着小妹,温温柔柔的语气:“别哭别哭,快拿到了,你擦干净就不哭了哦。”
刚说完话,一只皮肤白皙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指尖碰到的那个纸巾盒子被人取走。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男生宽肩,身材挺拔,显得高挑。他右手插着兜,穿着一件时髦的高街款牛仔外套,戴着一顶鸭舌帽,脖颈上挂着一条银色的男式项链,一副自在随意的模样。
左渔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生看起来好潮好酷。
如果说许肆周是那种看起来很低调,但是很“有型”的帅哥,那面前这个男生就是那种十分抓睛的“cool guy”类型,他们都属于那种从小就长在精英家庭里的世家子范畴,让人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
男生神态松散地将纸巾递给她,左渔连忙往侧边让了半步,以保持适当的距离,同时礼貌地道谢:“谢谢你。”
她接过来,将外包装拆开,从里面抽了几张纸,然后蹲到地上,耐心地帮啼哭的妹妹擦手。
“看,这样就干净了,你还是宇宙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公主哦~”她的声音温和耐心,小女孩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暗暗呜咽,也不反抗,任由她擦着自己手上的可乐渍。
她变着法儿哄小女孩,渡嘉奈饶有兴致地盯着,还一边用膝盖轻轻顶开椅子的一端,坐到了许肆周原本的位置上。
安抚好妹妹,左渔继续擦拭桌子和身上残余的可乐痕迹,余光注意到他,微微抬眼轻声提醒:“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坐。”
“我知道。”
“你知道?”左渔擦桌的手一顿。
“嗯。”渡嘉奈指节抵着许肆周没有拿走的手机上,缓缓推开,故意逗她,“或者,我可以坐你旁边?”
左渔环顾一圈,看到四周还有很多空位,暗示性地指了指别的桌子:“……这边也是可以坐的。”
渡嘉奈笑:“可是我要跟我朋友坐在一起。”
“你朋友?”左渔收拾好一片狼藉,将纸巾丢放进垃圾桶里,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许肆周的朋友?”
“嗯。”渡嘉奈挑眉,见她半信半疑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吗?”
左渔抿着唇,没有回应。
“嗨,”他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反而笑着说,“我叫渡嘉奈。你呢?”
“杜……杜嘉奈?”
左渔脑海里才浮现出“杜”这个姓氏,下一秒男生便有先见之明地纠正了她的想法:“渡,渡口的渡。”
“是真名吗?”第一次听到这么罕见且特别的姓氏,左渔忍不住地好奇。
“自己看,”男生轻笑一声,“如假包换。”
桌面凭空抛出一张证件,左渔愣了几秒,然后才发现是他的身份证。但这证件乍眼一看和平时所见的不太一样,仔细辨认了两秒,她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张HK身份证。
To、Ka、Noi
“你是港岛人吗?”左渔脱口而出。
渡嘉奈把卡收起来,也不急着回答,心生一丝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许肆周愿意站出来为她打抱不平,干脆把自个儿的手机扣桌上,挑眉提醒:“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左渔防备心不低,咬着唇,并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她把手放在口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同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店外望去,希望能等到许肆周回来。
可是当她越过渡嘉奈的肩膀朝店外时看去,却发现许肆周根本不在那里,只看到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像是陈仲远。他正低着头,握着手机不知在忙碌什么,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看起来非常焦急。
左渔没太在意他,还是继续找许肆周。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校服口袋里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这部手机是她早上去医院的时候悄悄带上的,在校门口等小姑姑的时候偷偷开了机,一直放在校服里没拿出来,虽然静了音但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震得她手指发麻。她顺势取出手机,一条条班群消息自屏幕上方不断跳出来。
——@全体成员:我向大家澄清一下,1月6号晚上许肆周并没有打我,当天晚自习开始前,他带我去医院是想让我给熊韦谦道歉,但是路上他没有动手打我。是我私心作祟,向校领导谎报了真相,在这里我诚心地向许肆周道歉,同时愿意深刻反省自己之前的错误行为。
这是第一条。
——对不起。
第二条。
——我明白自己的行为给许肆周带来了困扰和伤害。我会在下午和老师还有校长澄清这件事,我会承认错误并改正过来,恳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三条。
三条都是陈仲远发的。
左渔立刻抬起头来,朝同一方向看去,可是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玻璃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手中的手机还在“嗡嗡”地震动,像滚雪球一样连绵不绝,显示出班级群此时此刻的热闹程度。
聊天框里大家持续刷屏,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各方观点在输出。
很快,这个消息被截图发到了年级群,然后各种群都炸了。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同学们刚下课,不用多久就会闹得全校皆知。
左渔盯着那闪动的屏幕出神,对面的男生却突然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他这招釜底抽薪,可以啊。”
“老招数了。”他边看手机边说,一副很熟悉对方套路的样子。
似乎就是在点评这件事,左渔抬眸看他。
男生利用许肆周的手机快速消化完消息,锁屏后便将其丢到一旁,然后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抛:“你们学校里是不是有一堆人特别喜欢他?”
左渔没点头也没摇头,知道这个他是指许肆周。
“他这人,挺牛逼的。走哪都有一大堆人捧着,好像这世界他妈离了他就转不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左渔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过你别看他不可一世顺风顺水的样,他也有他的软肋……”
“是什么?”左渔些许好奇,不禁追问起来。
渡嘉奈不再看她,把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眉眼之上,过了两秒钟,才接着说:“他爸做事情通常不太顾及他的感受。”
左渔有些愣住,她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次在办公室撞到许肆周和他父亲的对峙。
那时的许肆周表现得很叛逆和疏远。他父亲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同样的冷漠和疏离,甚至气急了就要动手打他,如此针尖对麦芒,确实有违正常的父子关系。
难道,刚才许肆周在篮球场上一通发泄,也是和他爸有关吗?
正想着,她手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垂眸,这次不是群消息,是陈仲远私聊发她的消息,挺长的一段。
——左渔,我得向你道个歉。我现在正在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但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那样吼你,还有之前在教学楼那次,也是我的不对。你说得没错,要认识到自己不如别人并不容易,但既然我想明白了,就应该改,这一次,我会改。我欠下的,会尽力补偿,之前是我太冲动。真的很对不起说了一些伤害你的话,你很优秀,祝你作文得奖。
是真的有点没想到。
陈仲远竟然会跟她道歉。
固执己见的人竟然放下了执念,真是个奇迹。而这其中,许肆周又起了怎样的作用,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曾经以为会一步错、步步错的人,竟然能被拉回岸边,悬崖勒马。
左渔认为很不可思议,不过她还是感到欣慰,就发了个太阳的表情过去。
她希望他永远向阳,即使自己做不了太阳向别人发光发热,那至少可以朝着阳光的方向去寻找温暖。
发送完消息,她退出q.q准备把手机收起来,但妈妈打过来了。
看到来电显示,左渔心底蓦地一紧,因为妈妈一般不会特地打电话给她,除非有紧急情况。
“喂,妈妈?”她赶紧接起了电话。
“女儿,你外婆出事了,她那天提稻米的时候摔到腰,一直忍着没去看,直到今天熬不住了才跑了诊所一趟,要不是小高医生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妈妈叹了口气,“她现在缺人照顾,外公年纪大了也不方便,我也走不开,医院这边请不了假,你能坐车去一趟,照顾外婆几天吗?”
“好的妈妈,您别担心。”
“你学校那边没问题吧?”妈妈又问。
“没问题,这几天老师都是让我们自由复习,没有上课,我跟老师请假,把书本带回去复习就好了。”
“那就辛苦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妈妈那边有护士在叫,听着很急,好像有个病人要换去别的科室做检查,电话就此挂断,左渔放下手机想着得抓紧时间回学校一趟,收拾东西,然后赶去汽车站。
就在这时,老陈端着两锅热气腾腾的石锅鱼走出来。
“哎,小周仔去哪了?”老陈问道。
“外面,马上就回。”渡嘉奈抢先一步替她回答。
左渔连忙起身,拿起自己那件不小心被可乐洒了一大片的校服外套,指了指渡嘉奈:“陈叔叔,我有点事,赶时间,吃不了了,您把我这份给他吧。”
说完她又转身对着渡嘉奈说:“不好意思,这次饭我得提前走了,我叫左渔,很高兴认识你,噢,还有就是能拜托你跟许肆周说一声吗……实在对不起,这次没能陪他。”
渡嘉奈笑着往后靠在椅子上:“嗯,去吧,看你也挺急的。”
“那就谢谢啦……渡…渡嘉奈。”
第24章 酒窝星球24
“嘎吱”一声, 玻璃门打开了,许肆周从外面走进来,他插着兜,环顾四周后问:\"就你一个?"
“靓靓有急事, 回去了。”
“靓靓?”许肆周挑眉, 径直走到左渔原先的位置落座。
石锅鱼在锅中咕噜噜地冒着泡, 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渡嘉奈坐在一旁, 悠哉悠哉地捏着筷子,沾着调味碟吃得津津有味, 边吃边点评:“还是你有眼光。”有如一位美食鉴赏家。
这句话多少藏着点深意。
意有所指。
“嗯, 就那个左渔啊,”他撩起眼皮, 语气意味深长,动作一点不耽误,“刚刚接了通家人的电话,匆匆忙忙走了。”
“你们关系很好?”许肆周语气有点冷, 带着点质疑。
靓靓, 叫得亲昵死了。
“虽然不熟, 但刚见识过她哄小孩的本事, 真挺靓,挺吸引人的。”
刚才也就左渔愿意耐着性子去哄哭泣的小女孩,要换作平时听到小孩哭声,渡嘉奈掉头就走了。
他最烦小孩哭,根本哄不来。在他眼里, 那些愿意关爱发脾气小孩的人都是天使,偏偏左渔身材又好, 声音也温柔,耐心哄小孩的时候全身都好像在发光。
左渔的本性确实如此,她的善良是显而易见的,许肆周默默认可了这个昵称。
他将刚才那个礼物盒放桌面,推向渡嘉奈,然后拿起筷子,低声地交代他将戒指退还给夏荻。
渡嘉奈知道他猜出是生日礼物,翘着二郎腿看他一眼,故意挖苦他:“一班靓女排住队等你返去。太子爷真系会过日子,派我去做衰仔(令人讨厌的角色)?”
许肆周瞥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你自己要乱收?”
“……”
“你知我啦,最怕烦。”渡嘉奈稍显无奈,“夏荻契而不舍来烦我,祖宗你但凡接她一个电话呢。”
许肆周置若罔闻,低头冷淡地睨他说:“自己收的,自己搞掂。”
“叼。”渡嘉奈不满地啧了声,被这混球气死。
迟早有日,没等到他被这群莺莺燕燕祸害,自己先要首当其冲了。他愤慨地转过头,喉结滚了两下,懒懒开口:“老板,拿支椰汁,记他账。”
“哎,好,稍等啊!”
店内陆陆续续有客人来,老陈招呼完客人,从冰柜拿了最后一瓶椰汁给渡嘉奈,还顺带贴心地送上了吸管。
许肆周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着花生米,语带调侃地说:“头等舱不管饱?跑过来喝椰汁?”
“不合口味。”渡嘉奈用桌沿起瓶盖,“嚓”一记轻响,接着抱怨道,“恫山这边的破路真TM烦,开车过来,车轮都废了两个,碎石子卡轮毂,你赔?”
许肆周优哉游哉地拿起酱油瓶,笑一笑,往调味碟里倒。
然而,刚倒了三分之一,他的手机在旁边响起,他扫了眼来电提示,是校领导张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接,在桌面上直接将屏幕摁灭。
然而仅仅过了五秒钟,手机再次响起。
许肆周皱了皱眉,偏头看了眼,这次是李植。
“不接啊?”渡嘉奈被手机铃声搅得有些烦躁,直接问许肆周。
许肆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将酱油瓶搁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刚一按下接听键,李植那又响亮又浑厚的声音,顺着话筒里传出来,大声地喊:“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还敢挂我们张校的电话,你真以为我们教不动你了?赶紧回来,还你清白了!来张校办公室一趟,我们有话跟你说!听到没有?喂?怎么不说话啊?”
“……”这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啊。
“喂?许肆周!听到没有!”
嗓门真大,许肆周皱皱眉,将电话挪远了点,应了句:“知道了。”
“早点过来,赶紧的!别让我们等!”
真啰嗦。
他不愿意被李植的高音量刺耳地轰炸,于是起身给对面的渡嘉奈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先走。
渡嘉奈点头会意。
许肆周到办公室时,陈仲远正坐里间的小会议室里埋头写检讨。
“来了?”李植最先发现许肆周,转身朝张校打招呼,“许肆周到了。”
张校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深吸了一口气,用沉稳而诚恳的语气说道:“许肆周,首先作为校领导,我向你道歉,之前的事情是我们冤枉你了,我们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就轻信了陈仲远的片面之词,是我们不对,刚刚陈仲远也已经承认了他的错误,加上我们得到的医院监控视频作为证据,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是他去医院伪造了假证明欺骗老师,所以我们决定取消对你的处分以及惩罚,并在此向你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李植了解许肆周的性子,也在一旁打圆场,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师们偶尔也是会犯错误的,何况陈仲远伪造伤势证明,我们确实也判断不了真伪,这次呢老师们向你道歉,陈仲远也会受到他应有的处罚,希望你不要计较,在学校还是好好上课,以学习为主。”
许肆周并不在乎老师们是否道歉,倒是更在意他们话语中的那个关键词:“什么监控?”
张校指着桌面放着的一枚银色u盘,语气严肃地说道:“这是你们班的一位女同学上交的,里面有一段非常重要的监控视频,记录了陈仲远开假证明的全程经过。”
李植站在那棵只有半人高的发财树旁边,继续对许肆周说,那个人就是左渔。
“我们打电话问医院了,确实有位护士被举报偷偷帮人开假证明,护士本人也承认了,现在正在接受调查。”李植搓了搓腿,感慨地道,“这件事左渔帮了不少忙,她当时跑过来找我,将u盘放我桌子上,掷地有声地维护你,一定要我证明你的清白,说你没打人,还说亲耳听到陈仲远撒谎,如果有需要,她愿意出面为你作证……”
李植话还没说完,许肆周着实冲击,大脑内部受了触动继而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姑娘啊。
又真诚又善良。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每个细胞都在横冲直撞。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他还没感受过,但被依旧不妨碍他被一个女孩子深深打动得彻底,生平像个傻叉一样执着地找一个人。
走廊上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许肆周匆匆走过。
(春潮遇三月,荒野遇山雀,我遇见你)
(银河遇初雪,我还没书写,你的消息)
(你说爱就好比,世间最锋利的凶器)
(你说爱是早已不信却还是,奔向你)
突然间,校园广播毫无预警地播放起《春潮》这首歌,歌词温柔又带着些许的甜蜜,曲调悠扬,伴随着身后传来李植音量更大的嗓门,声音大得足以盖过广播:“哎,你这臭小子,要跑哪儿去啊……”
(你应该失望,我不像他们,那般生长)
(在他的身上喊出你名字,多么荒唐)
……
左渔请完假后把必要的书本和错题集放进书包里,然后回寝室换了干净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路上吃,这会儿正在人头济济的汽车客运站。
她顺利地从售票厅买到去往尺塘的车票,当下捏着这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票在寻找候车点。
这个客运站不大,简易破落,但已经是恫山路线最全最繁忙的一个车站了。
旅客们各自扛着大包小包,一点一点地往里走,陆续进入里面的半露天候车区。
左渔跟随人流,找到一个经过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的站牌,上面写着:由恫山开往尺塘。
是在这儿等了。
外婆家在尺塘,从这里过去要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此时候车厅内的电子钟显示:中午一点零三分。还有两分钟发车,司机正在组织旅客往侧边放行李,到达尺塘可能得傍晚五点半快六点了。
左渔没什么行李,就简简单单一个背包,于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待司机检票上车。
这是一辆中巴车,不算新,甚至看起来有点破旧了。在恫山有很多这种老款中巴车,虽然旧,但是载客是没问题的,安全耐用。
司机是本地人,说普通话时总是夹杂着些本地方言,他看到左渔,招招手:“囡囡,就你一个人啊?”
“嗯。”左渔点点头。
“那行,你先上车吧,找个好点的座。”司机看了看她的票,挺照顾她的。
左渔于是找了个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
大概两分钟后,汽车准时发车,车上没有坐满,载了十二人,还空余好几个位置没人坐,而左渔的旁边就是其中一个。
她把包放好,准备将窗户开点缝隙透气,这种破旧中巴车最大的缺点就是空气不太好,车厢内有股浓厚的汽油味和座椅的皮革味,闻着很不舒服。
可是这辆车实在太破,车窗搭扣由于年久失修已经锈住了,左渔细细的胳膊根本推不动。
汽车慢慢地拐弯从停车场驶出。
她放弃了挣扎没再捣鼓,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英语学习软件,插上耳机,准备在坐车的同时充实自己。然而,她抬眼望去,窗外竟出现了一抹出人意料的身影。
少年熟悉的身影从街头划过,戴着头盔,两条长腿横跨在机车两端,比肩风速。是许肆周,他显然也看到她了,头盔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拧动把手从马路那一头向她飞驰而来。
“左渔!”
他一个漂亮的压弯,将摩托车与客车平行,风呼啸而过,他在车外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看嘴形好像还说了什么。
但是因为窗户关得紧紧的,而且耳机里还放着抑扬顿挫的英语录音,在左渔听来,这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传来一般,含糊不清,随风飘逸,无法准确捕捉——
“左渔!”
他犹如追风少年,一手控制摩托,一手拍打着窗户玻璃,许肆周个子很高,又骑着摩托,所以即使她坐在车内,也依旧感觉与他只是视线持平的高度。
他迅速地停车,脱下头盔,长腿从车上跨下来,执着地跟着车跑,眼神干净清澈,却又锋利直白,穿过透明的玻璃,如同一支利箭,直射到她的心上。
其他旅客听见声音,也纷纷探头过来看,“什么情况啊?”他们脸上带着好奇和惊讶,目光中满是疑惑。
“谁在拍车?是有人在敲打车窗吗?”一位旅客紧张地问道,双手紧握着身边的行李,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
“怎么回事?”另一位旅客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感到不满,“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司机也注意到这情况了,及时踩了刹车。汽车猛地一停,许肆周反应很快,雷厉风行地朝车门走去。
司机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按下了按钮,打开车门,盯着这个年轻人,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你以为你是在拍电影吗?”
“我来追个人。”许肆周解释道,“不好意思了。”
接着,他从口袋中取出身上所有的现金,放在驾驶台上,然后大步地朝着她走去,眼神坚定而直接。
“哎,小伙子,”司机企图喊住他,“等会,不用那么多,车票没那么贵,你给多了。”
他丝毫不理会,径直俯着身子往里走,眼睛紧紧盯着她,片刻不离。他的举动让周围的乘客都感到震惊和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左渔全程是呆的,她将耳机拿下,也看着许肆周,不明白许肆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微微有些紧张,头脑中充满疑惑和不安。
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他一过来,直接坐她旁边,将她膝盖上的手牵起,牢牢握住,不放开,很紧,然后才大剌剌地敞腿,靠坐在椅背上,急促而均匀地喘气。
“你干嘛呀许肆周?”左渔忘了抽回手,有些懵懵地看他。
“怕你走了。”他喘着气回答,眼神坚定而诚恳,坦然而直接的态度让左渔大为意外。
少年本就热血,加上刚刚的跑动令他血液沸腾,左渔只觉得手背的皮肤被紧贴着烘烤,像野火燎原,烧到她的心窝和后脊,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要缩回手。
“你放开我呀……”他捉得很紧,左渔抽不出来,脸颊透着窘迫的红,“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有种窘迫时不知所措的茫然感,让人保护欲爆棚。许肆周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内心慌乱又悸动,知道该放开,但又忍不住愉悦,始终不忍心放下。
明明准备了很多开场白,但此时握着左渔那双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人就麻了。他不敢用力,仿佛用力就会捏碎,那样小心翼翼。
汽车发动机启动,咕噜噜的发出低沉的声响,就连窗外倒流的风景都慢慢变得充满粉红泡泡的味道,许肆周叹了口气,怕吓到她,还是松开了。
“我听老李说,你为了我,找了证据,还愿意出面为我作证。”
“嗯……因为你确实是清白的呀,是陈仲远撒谎了。”左渔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里满是坚定和坦然。
“就这样?”
“嗯。”左渔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别人呢,别人被诬陷呢?”
“如果是别的同学被诬陷,而我知道真相,我也会站出来作证的,你不用因为这个特地跑过来一趟。”
操。
怎么想听到的不是这个答案呢。
第25章 酒窝星球25
中巴车缓缓启动, 驶出停车场路口,逐渐汇入街道的车流。
阳光洒在车窗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许肆周轻咳了声,缓缓地坐直身体, 偏头看到少女那颗在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脑袋, 尖角般的喉结轻轻滚动。
他这会儿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下来, 左渔转身看到他还没系安全带, 便下意识地提醒道:“许肆周, 记得要扣好安全带哦。”
可是转瞬之间,她想起这辆车是驶往尺塘的, 话语压在了喉咙里。左渔轻声问道:“对了, 你是不是要下车呀?”
“下车做什么?”
“我要搭车回外婆家,你要去哪里吗?”
“陪你一起。”
“陪我一起做什么呀, 我要回去好几天的,直到期末考试才回来,你还是回学校复习吧。”左渔一板一眼地说道。
许肆周刚扣好安全带,瞧见她那副乖学生的模样, 偏巧起了逗她的心思:“老子还用复习?”
少年坐在那里, 一头乌黑的短发, 眼睛明亮, 唇角挂着又肆又野的笑意,透出自信与张扬。
“……”左渔一时语塞。
他头脑这么聪明,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左渔默默地捏住了背包上被教科书撑出的那个尖尖角,还是决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说话。
许肆周盯着她白嫩的手,注意到她腿上那个被塞得鼓囊囊的包, 看似有些沉重,于是随手拎到自己身上:“放我这。”
他动作自然地替她分担重量, 左渔看见他冷白修长的手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听到许肆周问:“午饭吃了吗?”
“吃了的。”
“吃了什么?”
“面包。”
他问什么,她答什么。
看上去超级听话,简直让人心动。
许肆周闷笑了声,低声:“这么乖啊你。”
“什么?”左渔没听清,微微眨着眼睫毛看他。
在窗外阳光的映射下,她的皮肤白得像瓷玉,金色的光晕落在眼睫毛上,闪闪发光,像蒙了一层金粉。
她真的好可爱。
呼吸可爱,怎样都可爱。
许肆周心口异常炙热,像被泡在热水中一样,烫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这辈子都没试过这种感觉。
都说以前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是她,突然好想拉开她的口罩看看她,他轻咳了声,手指蠢蠢欲动,但还是犹豫了。
算了。
还是怕吓到她。
他转了话题,眉头微微皱:“这种车的味道都这么大?”
左渔认真想了想,解释说:“是的,这种车很旧的,所以经常坏,修多了以后车里就总是一股汽油味,而且时间一长座椅的皮革老化味道也会变大,再加上乘客里很多都是老年人,他们都不爱开窗,怕吹风感冒,所以长此以往,车里的味道就很大。”
小时候她坐这种车也不适应,但是后来锻炼出来了,也就习惯了。但对于那些从未乘坐过这种中巴车的人来说,可能很难接受。
在说话时,左渔总是习惯于仔细思考后再表达。当她思考时,她的脑袋会微微倾斜,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亮盈盈的。许肆周想起那次他在奶茶店随口问她有什么好介绍,那时候的她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地思考,然后真诚作答。
好像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敷衍”这个词的存在。
“你是不是不习惯?”左渔无比共情地看过来。
“嗯。”
许肆周懒懒散散地敞腿坐着,长腿屈起无处安放,于是往前伸了一下,但在这狭窄而拥挤的中巴车厢里,空间几乎无法容纳他的动作。只要他稍微一动膝盖,就会无情地顶上前面的椅背,只能斜侧着双腿,尽量往两边倒。
“如果忍受不了,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睡着了也就闻不到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左渔耐心随和地给他提建议,呢喃软语,声音轻轻柔柔,缠绵得像浸过水的月光,许肆周本该听得心猿意马,但他妈这司机将车开得丝毫不给面子,颠得实在太厉害。
驶出恫山后的路大多都是泥土路,被各种泥头车压过以后,路面坎坷不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而这司机在驶过这些崎岖路面时却半点儿不减速,任由车上的乘客伴随着客车一同颠簸起伏。
“砰!”
一声巨响传来,在驶过一个路面大坑时,车辆颠簸了一下,整个车身都猛地跳动了一下,车上众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地震。紧接着,“噗通”一下,有人因为没系好安全带,而被这剧烈的颠簸直接推到了前面的靠背上。
这一冲击力之大,让那个人痛呼出声:“嘶啊……”
他赶紧抹了抹额头,用力揉了揉以缓解疼痛,嘱咐司机悠着点儿开。
“路是这样,不好走,”司机语气也颇为无奈,“所以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啊!”
接二连三的颠簸、摇摆、急加速、急减速……伴随着车内让人窒息的气味一齐袭来,大少爷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种苦,一股难顶的恶心劲从胃里翻江倒海地往上涌,许肆周难受得皱起了眉头。
晕车了,服了。
上一次有这感觉,还是初中时坐渡嘉奈他姐开的鲨鱼艇,在新西兰,晕到妈不认,至今都难以忘怀。
开车的司机显然也是老手当惯了,握方向盘的时候顺手一拧,越开越任性,不仅不减速,反而在过坑时一脚油门踩到底,顺便还来了个过弯漂移。
“……”这破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适感愈发加重,许肆周握紧拳,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能仰着头,喉咙里的一阵阵刺激感上下滑着。
“许肆周,你是不是很难受?”左渔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许肆周撇头眯她一眼,看到左渔那关注的视线,立刻调整身型,摆出一个特爷们儿的坐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趁车子稍稍平稳的瞬间,淡淡地回应道:“还行。”
“真的吗?”左渔察觉他也许在强撑,揪着手里的耳机线,语气带有一丝疑虑和担忧。
“嗯。”许肆周懒洋洋地应她一声,下巴一指她的手机,随口问,“你在听什么?”
“英语unit4的听力。”
“……”
“你要不要听点音乐,分散一下注意力?”
“行了,继续听你的英语。”许肆周看左渔低头要把耳机给他,倨傲地垫了下右膝盖,“顶得住。”
个屁。
他妈又一个急刹,许肆周将自个的卫衣帽子往脑袋上一罩,整个人没了脾气,靠坐在椅背上,半张脸都陷入了帽子的阴影中,显得有些落寞和无奈。
左渔见他准备睡觉,于是识相地不再打扰,默默将耳机塞回自己耳朵。
车厢内很安静,大多数乘客都闭着眼在休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和祥和的氛围。
偶尔有电话铃声打破这份宁静,很快就会被乘客们按掉,接听的人也尽量压低声音交谈,以免打扰到其他乘客。
这种乡镇的中巴车并没有中途设置停靠的站点,而是沿途可以上落客,只要路上有人招手,司机就会停下来,但因为从恫山到尺塘多为山路,所以沿途上客不多。
大概开了近半个多小时,才有一位婶婶提着两只花鸡上车。
两只花鸡还活着,她买完票后,直接走到左渔这排的另一侧空位落座,和许肆周隔了一条走道。
那位婶婶随意地将花鸡扔在过道上,花鸡被塞在一个破旧的尼龙袋里,束缚着两只脚,露出两个脑袋,还活蹦乱跳地,偶尔在袋子里扑棱几下翅膀。
许肆周的长腿屈着,左腿就伸在过道外,那两只鸡扭来扭去,差点儿就碰到他了。但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毫无察觉。帽子将他的脸盖了大半,只能看到他眉毛微微拧着,脸色苍白,看表情好像是不太好受。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应该是晕车了。
尽管他努力地忍受着不适。
毕竟这种长途车的条件确实有些恶劣,与外面那些舒适便捷的交通工具无法相提并论。左渔忍不住在想,像许肆周这种出身于富裕家庭的公子少爷,应该从来没有坐过这么接地气的车吧?
窗外尘土飞扬,满山遍野的树木在飞速地往后倒退,在这种山峦重重的小地方,原始而古朴,远处是错落的小山村,时光在这里像是被尘封了起来。
随着汽车的拐弯,走道上的尼龙袋也跟着向右侧滑去。这一次,它真的碰到了许肆周的脚。
左渔担忧地倒抽一口气,怕他会因此而发作,心脏紧了紧,但他似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懒洋洋地转身将两条腿并在一起,整个人往走道那侧缩着。
那么身型优越的一个人,此刻看起来竟然有种脆弱感。
左渔轻轻叹口气,想着等中途司机下车休息的时候,去给他买点橘子,也许这能让他心情好些。
她以前坐这种车也受不了,每次出发前,外婆都会提前给她买好一袋橘子让她带上车吃,还让她不要把橘子皮扔掉,因为闻着橘香味就不容易晕车。
每次照做后,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当司机到达服务站的时候,已经三点一刻了。
这个路边服务站不是很大,但是后面有一个挺大的停车场,里面有一家小超市和一间沙县小吃。因为位置离市场很近,所以西边那条小路上有很多卖水果的小摊贩。
左渔坐过这趟车好多次,知道跑这趟路线的司机都会习惯在这里停五分钟,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下车休息几分钟,也是让车上的乘客可以顺便上厕所。
许肆周仍旧朝着走道那头闭眼睡觉,左渔不敢打扰他,于是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他前面的空位挪了出去。
她的动作非常轻盈,尽可能地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从车内下来,左渔抓紧时间往西面的小路赶,穿过停车场,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零零落落的几个小摊,她直接跑到其中一家水果摊前,跟老板娘说买橘子。
摊位的老板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原本正磕着一捧瓜子在看电视剧,看见左渔这个时间点穿着校服出现在这里,便拿着袋子好奇地问她:“囡囡,你不用上课伐?”
“有事情,我请假了。”左渔来到橘子前,精心挑选了几个果肉饱满的橘子,装进袋子。
“哦,听你口音,不是这里人吧?”
“不是。”
“恫山坐车过来的?”
“嗯。”
左渔将挑好的橘子递给老板娘,等她称重时,又被拉着聊了两句。她看了眼时间,怕车子走了,只好打断她,问她多少钱。
“九块四,算你九块好了。”老板娘爽快地回答道。
这个时节的橘子贵得令人气馁,左渔站在那里,原本还想着给外公外婆再买点儿水果,现在也只好作罢。
许肆周从车里下来,拿着手机,才转身就看到左渔拎着袋子叹了口气,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林梢的缝隙投落在她肩头。
“阿肆,你等等,我问问秋摇……”
熊韦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肆周打断了——
“不用了,找到了。”
熊韦谦听他电话里的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原来你没来上课,是找左渔去了……”
许肆周的视线还停留在左渔的方向,心思似乎完全落在左渔身上,只是机械地回应了声:“嗯。”
他心不在焉地挂断电话,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刚刚在车里醒来,发现旁边座位空无一人,原本昏昏沉沉的神智瞬间就清醒了大半。他迅速恢复思考能力,从精神恹恹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看窗外,看前后左右,又看她的包还在,估计她应该走不远,于是问司机问乘客,下车,给熊韦谦打电话。
停车场空旷寂静,只有风声作伴,树木摇曳。许肆周四处寻找了一圈,才终于在停车场的一角发现了左渔。
左渔遥遥站在马路对面,她没想到许肆周竟然醒了,刚收起老板娘递过来的一块钱,转头就对上了他灼灼的视线。
这个季节的萝藦种子飘得比他还高,像蒲公英的“降落伞”般四处乱飞。在恫山那边,当地人都喜欢叫它假面蒲公英。
他那只手垂在身侧,紧握着电话,孤独地立在那一片漫天的萝藦中。这一幕让左渔的心头一紧,连忙朝着许肆周的方向跑去。
“对不起……我买橘子去了,你是不是在找我啊?”左渔的语气中带着急切和歉意。
许肆周本来就没生气,只是急于找人,但看到她眸中流露出的不安和紧张时,他自嘲地一笑,他在她心底的形象是有多差,怕他的同时还这么温顺地给他道歉。
他对她俨然没了脾气。
“上车吧,我抽根烟。”许肆周将手机揣回兜里,手也跟着放进去。
他没明确点头说是在等她,只是说自己烟瘾犯了,左渔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还好。
瞥见少女自以为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许肆周垂下头笑了声,背过身去,走远几步准备抽烟,免得风吹过来把烟味吹到她身上。
他烟瘾不重,但刚才晕车,需要抽根烟缓解,这才摸出打火机。结果,突然有人拉住他背后的外套衣角。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只手牵住了他的外套下摆。这只手的肌肤细嫩得就像刚剥壳的荔枝。
他们前方的汽车发动了,尾气呼啦啦地排放着,离得有点远,左渔慌忙拉着他,语气有些急促:“许肆周,车要走了,你要不还是别抽了?”
“喂,你们两个,还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点儿上车啊。”司机大叔从驾驶室的窗户探出头来,冲他们大声喊道。
听见司机大叔的催促,左渔有点儿慌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手提着橘子,另一手拉起许肆周的手就往回赶。
“司机叔叔,麻烦您等等……等等……”
左渔知道想抽烟的时候心里会痒痒的,很难受,因为她爸爸就是那样,所以她边跑还边回头叮咛他:“许肆周,你忍一忍,我们先上车好不好?”
她的语气很喘,呼吸也有些乱,长发擦着颈肩飞舞。
靠,这妞是不是有勾魂摄魄的本事。
比烟瘾还要更难以让人抗拒。
第26章 酒窝星球26
左渔是回到车上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懊悔。刚才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就敢抓起许肆周的手往回拉。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举动确实有些太过鲁莽。
她尴尬地叹了口气,耳尖透着点窘迫的红,默默期盼着, 许肆周应该没有在意吧。
车子很快开动。
就在他们上车的后一秒,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左渔随着汽车起步的惯性往前踉跄了下, 她的脚步不稳, 身体摇摇晃晃, 双手下意识地扑腾,试图抓住就近的把手, 那袋橘子也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在她即将失去平衡的时候, 她的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牢牢地将她的手肘握住, 扶了她一把。
左渔稳住身子,转头望去,许肆周适时松开了手,但他的姿势仍然像是在保护她, 并示意她注意看路。
她只好点点头, 然后扶着一排排的座椅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车辆重新驶入山野公路, 远处群山如黛, 仿佛一幅壮美的水墨画。
左渔系好安全带,将那袋橘子置于自己膝盖上,从里面拿出其中一个慢慢开始剥。
橘子很新鲜,橘子皮在她手中一瓣一瓣地散开,每剥开一片都会喷出细密的汁水。
许肆周看着那点橘黄色的汁液溅到她白皙的指尖, 强迫症又犯了。
“给我。”他伸手,直接将她还没剥完的橘子拿走。
左渔擦了擦手, 脱下外套。因为刚才上车前跑动了两步,她觉得有些热,于是又轻轻扯了扯口罩透气。
许肆周替她把橘子剥完,果皮被分成漂亮的五等分,一颗完整而干净的果肉位于正中间,被极有仪式感地托住。
左渔微微有些恍惚,怎么能、把橘子皮都剥得那么精致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强迫症吗?
许肆周将橘子递到她面前,此刻的左渔刚脱了外套,精致的锁骨正暴露于夕阳的余晖下。
许肆周不经意间看去,她那截锁骨真的很漂亮,伶仃而起伏,如同月光下的一座小山。他撇开视线看向别处,煞有介事地轻微咳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左渔反应过来,没有接,而是小小声:“许肆周,这是给你吃的。”
他没有动,似乎还在犹豫,她又补充道:“你刚才好像是有点晕车了,吃点橘子会很有帮助的。”
原来她下车是为了给他买橘子?
许肆周掰下一瓣橘子懒洋洋地投进嘴里,果肉汁液在舌尖淌开,酸酸甜甜的滋味提神醒脑,但心底感受到的只剩下甜。
他笑,浑不吝地逗她:“挺甜的,喂你?”
“不用,”她摇头,表情乖巧而又严肃,“我可以自己剥着吃。”
这位笨蛋美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在逗她,一本正经地回应着。
刚刚她扯口罩的时候,他不小心看到她的脸,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惊鸿一瞥,连半秒钟都不到,但那一眼,感觉她好像有个浅浅的小酒窝。
许肆周想问她为什么一直戴口罩,但眼前这个笨蛋美人发出一声又轻又浅的哈欠声,让他改了想问出口的问题:“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左渔眼睛微微泛了点红,眼角盈起泪光,有点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轻轻擦了擦眼睛,昨晚因为爸爸的那番训斥,她一整夜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现在确实是很困了。
左渔将衣服叠好,轻轻放在膝盖上,然后闭了闭眼睛,说:“许肆周,我先睡十分钟,如果你感到难受就叫我,我会给你剥橘子的。”
这么矜贵的少爷大概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左渔想着能照顾一点就照顾一点吧。然而,架不住眼皮子越来越重,她脑袋轻轻靠着窗户就睡着了,细软的发丝从脸侧滑落,温柔地覆盖在她的肩膀上。
斜阳西下,汽车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阳光从窗边映进来,灿烂如画,金色的光线勾勒着她耳侧的碎发和额头。
许肆周看她安静恬然的睡颜,不忍心她被西斜的太阳直射,于是微微躬身,想帮她把窗户的帘子拉起来。
但那时候的公共汽车条件十分简陋,连个像样的遮阳帘都没有,只有一张看上去老旧不堪的破布,甚至还有一股子霉味。他见状,手腕一转,把左渔的脑袋轻轻扶到了自己的肩头,让她可以舒服地靠着。
……
左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汽车穿过层层叠叠的隧道,抵达终点站时,天色微沉,天际的晚霞染红了大片的村落。
所剩无几的乘客陆陆续续下车,有人在大声打电话,有人哐当哐当地收拾行李,左渔睡眼惺忪地醒来,看到窗外熟悉的环境,才知道已经到外婆这边了。
“醒了?”
耳边响起少年微哑的声音,左渔吓了一跳,眼神又软又懵,神智慢慢清醒过来,才记起自己旁边还有许肆周这个人。
他大概是坐得有点久了,不太习惯搭这种车,所以抬手揉了揉脖子和肩膀,然后慢条斯理地活动筋骨。
“嗯……”左渔点点头应。本来只打算睡十分钟,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了后半程。
车内的乘客都差不多走空了,左渔连忙把外套穿上,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许肆周适时把她的书包递过来,左渔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让人保管了自己的书包一路,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啊……”
许肆周站起来,高高瘦瘦的个子很容易就碰到车顶,只能微微垂着头看她。
左渔连忙把橘子放进书包,也跟着站起来,但前门处站着的司机突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小伙子!”
许肆周被喊,双手插在兜里,微微俯着身朝他走去。
“拿着,这是找你的钱,你刚上车的时候付多了,咱们这儿的车票可没那么贵。”司机好心地将多余的钱退给他,说着掌心用力地一下拍在他肩膀,“下次别再追着车跑,这很危险,万一我没刹住,就是轻微的磕着碰着,你那小女朋友都该难过了。”
被司机大叔一掌拍下来,许肆周本就发麻的肩膀就跟过电那样,又刺又麻,他立刻下意识地按着肩头猛皱眉,靠,胳膊被压久了——真他妈麻啊。
“怎么回事,”司机大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陷入怀疑,“我也没使多大劲啊……你……你没事吧?”
正巧从过道走来的左渔看到这番情形,尴尬到无法呼吸……
怎么那么多人都将他们认错成情侣呀?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不过他的手臂是怎么了,被拍了一下好像很疼?
许肆周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将钱揣兜里,扭了扭脖子,重新切换到神清气爽的状态:“没事,走吗?”
他回头,看向左渔。
左渔从疑惑中回过神,轻轻地“哦”了声,跟着他的脚步下了车。
“这附近有观光度假的地吗?”许肆周望着远处一直蔓延到山脚的稻田,时值冬季,干裂的土里只遗留着一茬茬枯黄的稻梗。
四周虽然显得荒凉萧条,但远处青山绿水,袅袅炊烟掩映着三俩村落,粉墙黛瓦,浸晕在天边燃烧的晚霞里,异常烂漫壮阔。
这年头的烟南村还很不为人知,直到多年以后才被旅游开发商发现,逐渐发展成人气火热的休闲度假胜地。
但现在,除了本地人,很少有外人进来烟南村,因为实在是太偏僻了,也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旅游的景点。
左渔犯了愁,原来他真的是来这边玩的呀?
“这边不是旅游的地方。”左渔摇摇头,“这里住的都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老人,整个村庄除了两家小卖部,一个诊所和仓库、米粮行,就没有别的店铺了,连住宿的旅店都没有的。”
左渔说着叹了口气。
许肆周显然没料到这里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双手插着兜慢条斯理地走在左渔身旁。
他扬扬下巴,朝前方一抬:“那是什么?”
左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村里的一座寺庙,古朴耸立,寺院的规模虽不大,但晨钟暮鼓,年深岁久,香火不断,听老人说在这里求神,很灵的。
“这是苏城寺,里面住了位住持和几位小僧人。”左渔解释说,“我外公信佛,每年二三月份也会过来住一小段时间,吃斋念佛。这里的老人都说它很灵。”
“能住人?”
“嗯……里面有几间小厢房是给香客住的。”
左渔刚说完,校服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连忙拿出来看,是妈妈打电话过来了。
“喂,妈妈?”她接起电话,那端就问她到外婆那了没。
“我到地方了,妈妈您放心。”左渔给妈妈报平安。
“那就好,对了,外婆有风湿,如果这几天家里刮风下雨,你就去采点金刚藤,给她煲水祛湿,外公那边也是,年纪大了,要盯着他一点,不要让他偷偷背着外婆喝酒……”
沈丽姝多嘱咐了几句,左渔连连点头。
等她挂电话时,许肆周正站在不远处抽烟。
太阳落山,山里的气温要比之前更低一些,还吹起了风,蜻蜓低飞,许肆周站在暮沉的天色中,烟头处的火星明灭不定。
一抹猩红忽隐忽现,他整个人笼罩在烟雾里,看起来随性慵懒。
左渔朝他走去,想问他今晚打算怎么办,但也许是看见她过来,他转身灭了烟,然后定定地立在原地,微抬下颌:“你回家吧。”
“那你呢?”左渔问。
他神色自然,只是朝寺庙里轻轻扬下巴:“这不是有地住?”
第27章 酒窝星球27
左渔被许肆周送到村落门口, 然后自己回外婆家,一进院子门,就看见外婆正套着袖套,坐在屋檐下摘葱头。
她花白的头发低低地拢着一个髻, 手上布满黄黄的、硬硬的茧, 因为很认真, 所以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外婆!”左渔连忙小跑过去, 将她从矮板凳上扶起来, “您别忙了,进屋休息, 我来做就好, 不要又伤到腰啦。”
“哎哟妞妞,你怎么回来了!”外婆十分意外, 她皱巴巴的手紧紧抓着左渔,眼神里满是欢喜,拉起嗓子喊,“老头子, 你快看, 妞妞!”
外公听到声音从屋内出来, 看见乖巧懂事的左渔, 喜逐颜开:“妞妞,不用上学啊?”
刚才妈妈嘱咐过,不要告诉外公外婆她特地请假的事,怕外公外婆担心,左渔只好骗外公说:“外公, 我放假了,不用上课。”
“哦哦, 太好了,妞妞多久没回来了,看到你我们高兴,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外婆擦擦手,准备给左渔做饭。
左渔忙不迭制止:“外婆,我来做就好啦,您坐着。”
左渔一边扶着外婆进屋,一边把自己的书包放下,然后从里面拿出橘子给外公外婆吃。外公外婆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把家务活都包了。
晚饭左渔就根据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做了一顿晚饭,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聊了很久的话,左渔听着外公外婆聊街坊邻里发生的事,还有聊起地里的收成,心里头是满满的动容。
小时候外公外婆都很照顾她,现在他们老了,她却只能偶尔回来一趟,时光和岁月真是捉弄人,她想着这几天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外公外婆,不让他们操劳。
晚上的时候,左渔拿了瓶万花油和活络油给外婆推背。
她把药油滴在手心里,一股淡淡的气味在空气里扩散,她搓热双手,然后轻轻地覆在外婆的腰上,轻轻揉擦。
还好外婆摔的腰伤不重,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还要轻,诊所的小高医生也说问题不大,就是这几天不要做重活就行。
左渔摸着外婆迟暮松弛的皮肤,心中酸酸涩涩,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不过为了不让外婆看出异样,她强忍住眼泪,起身将外婆扶好:“外婆,您早点休息,我回房间看看书,有事情就叫我。”
屋内灯光不算明亮,外婆抓着她的手心,欣慰地点头应好。
左渔出了房间,正巧碰见从外面进来的外公。外公手里拿着刚收进来的几件衣服,慈祥地笑着:“妞妞,外面蜻蜓低飞,晚上可能会刮风下雨,你上床前记得锁好门窗。”
“嗯嗯,我知道了,外公。”
回到自己房间,左渔默默压下鼻头的酸意,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教材和错题本准备复习。
时间还早,她做了一套数学卷子后拿出手机,想问问秋摇今天课上老师都复习了哪些内容,顺便告诉她如果有什么新的卷子可以拍照发给她,她在家里也能做,保证不落下进度。
她给秋摇发送了q.q留言,以为要等到周末才能收到回复,但没想到临入睡前,秋摇就给她回了消息。
秋千摇啊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宝宝![酷.jpg] 】
两秒后她又发来一句:【外婆怎么样啊,严重吗?[撇嘴.jpg] 】
左渔放下笔,给手机充上电,回她:【还好,比较幸运,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行^-^】
那边秒回:【那就好!】
秋千摇啊摇:【宝宝,你别担心,这几天都是复习,老师没怎么讲新知识,就是咱们班篮球赛赢了,老李答应了后天请我们吃饭,可惜你来不了,好遗憾,没人陪我……[大哭.jpg] 】
左渔虽然也遗憾,但是没办法,只能回了个遗憾的表情:【TvT】。
她放下手机,想起这场篮球赛,也跟着想起了许肆周。
透过书桌前的窗户,她看向远处灯火阑珊的苏城寺,心里莫名有些担心,不知道许肆周今晚在寺庙里过得怎么样。
但隔着距离,左渔什么也看不清。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终是关上了窗户,她相信,以许肆周的本事,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静下心来,左渔继续复习,直到深夜十一点,她才拖着疲劳的身体上了床,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左渔没一会就入睡了。
关了灯后的房间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倾洒。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了,上面弹出一条最新消息提示——
2014年1月16号晚上11:43,您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第28章 酒窝星球28
翌日清晨, 左渔早早起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外婆。
虽然今年是个暖冬,但因为夜里下过雨,冬寒料峭, 她担心外婆的风湿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当她去看外婆时, 外公刚好带上房门从里面出来, 左渔想进去, 被外公制止:“妞妞, 外婆还睡着,让她多休息一会。”
左渔只好点头应好。
洗漱完, 她去厨房做了早饭, 熬了点粥蒸了几个馒头,然后跟外公坐在院子里吃。
今天的天气还没完全放晴, 晨光熹微,山影蒙眬,左渔吃完早饭后替外公外婆提前把开春的农活做好,翻地修地, 除草沤肥。
直到十点半回到家, 外婆还没起床, 左渔放心不下, 进屋看时,才发现外婆卧在床上,腰部及髋部以下的肌肉疼痛严重,外公正把热毛巾敷在她的腰上。
果然外婆的风湿还是复发了。
而且老人家不想她担心,本来还想瞒着她。
左渔叹了口气, 告诉外婆不要总想着隐瞒病痛,很多小病会随着时间加重, 有事情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她们。
“我,还有爸爸妈妈,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您和外公的,不要担心麻烦我们,我们小时候都由你们照顾,现在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
“好好好,乖外孙。”外婆知道她的孝心,握着她的手点头,答应说好。
从房里出来,左渔想着去东边摘点金刚藤给外婆煲水,缓解一下,于是拿起镰刀出门,找到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辆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是十几年前外公送妈妈上学用的,是那种老式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骑车时链条磨擦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
车子中间有一条黑粗的横梁,这种“大块头”又大又高又重,对于她这种小个子的女孩来说,就像掩藏在旧时光里的“庞然大物”。
左渔把镰刀放到筐里,然后将它推出门,试了试,感觉它还属于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为了节省时间,她就骑着它出发了。
自行车“咿呀咿呀”地骑过山野小路,左渔在路过苏城寺时透过门口朝里看了一眼,也是巧了,许肆周正好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参天古树前,垂着头在看手机,被这丁零当啷的声响吸引,他抬头望出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恰巧碰上。
左渔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地紧紧刹住了车,踮着脚尖从车上蹦下来。
“早上好啊……”
许肆周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从车上跳落,不自觉的弯了弯唇,将手机揣兜里,索性站起身朝她走去:“去哪?”
左渔指了指东边的方向,说外婆风湿犯了,要去采点草药,她没细细解释太多,转而告诉他:“许肆周,如果你想回去,可以坐下午的车,这边去恫山的车一天两趟,上午的已经开走了,但是下午还有一趟,是一点零五分发车,吃过午饭就能出发。”
“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欢迎我来?”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的,”许肆周的语气有些拽拽的,左渔怕他误会,连忙摆摆手,“我只是觉得这边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你可能会感到无聊。”
“还行。”不过就是周身被供奉的香火熏成了檀香味。
他身后是高僧来来往往,偶尔还有拜佛的香客进进出出,这样一派虔诚庄严的拜佛地方,他孑然一身地站着,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许肆周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信佛的人。
这样桀骜不驯的少年,即使在佛祖面前,感觉也不愿弯一寸腰,屈一分膝。
但他又确确实实在这里住了一整夜,果然以许肆周的本事,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也难怪有人会说,无论他身处在哪个圈子,都能兼容得很好。
那他应该能安排好自己。
她不需要太担心他。
“好吧……”左渔默默转身,“我赶时间,不能跟你聊了,那我先走啦。”
她怕拖得越久,外婆就多疼一分,于是跟他挥挥手,重新骑上车离开了。
金刚藤长在东边的山坡上,靠近溪河,以前外婆犯风湿,妈妈就去那边给外婆拔些回去,每回用它煲完水喝,外婆的疼痛就会缓解不少。
往东去就一条路,左渔骑着“咿呀咿呀”响的自行车,抵达了小河边。她把车停靠在路边,拿起镰刀,然后过桥来到山坡下。
山坡的半山腰上长了一大片金刚藤,它们缠绕在树枝上,需要镰刀砍断,但有时候运气好也能轻松拔起来。
左渔爬上半山腰,把镰刀放在一旁,尝试先把容易拔的先拔了。
昨晚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打滑,不太好走,她扒着旁边的树枝以借力,不到十分钟就收获了不少。
靠近河边的那里还有一株,左渔手里抓着一把刚拔下来的金刚藤,小心翼翼地往上移,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但刚好这株藤的底部缠绕在崖壁的树干上,她用力扯了扯,却没把它扯下来,有点惨。
她继续往前一步,尝试拔它的根部,希望将它连根拔起。但她用力拉了会,就在她将它从泥土里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脚后跟因为湿滑的路面没站住,整个人往后一倒,然后直直地朝着水里栽去。
这个山坡不陡,距离水面不过就半米高,摔下去不咋疼,而且她熟悉水性,在掉进水里的时候没有特别慌。口罩沾水之后湿漉漉的往下掉,水很冰凉,但左渔迅速扯掉了自己的口罩,然后意识冷静地挥动双臂,在水面扑腾了几下稳住身型,不让自己继续往下坠。
刚才拔下来的金刚藤全部漂落在水面,有些在渐渐地往下沉,左渔一边踩水一边将它们全部回收,但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少年的一句“操”。
随之而来的是“噗通”一声,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进了水里,激起一朵巨大的白色水花。
她疑惑得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臂就被从后接近的人给牢牢抓住了,紧接着,腰腹处被一条清劲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她半个身子被托举着,抱出水面。
水花在她眼前溅起,哗啦哗啦的,眼睛进水,视线变得朦胧,左渔眨了眨眼,手掌将脸上的水珠抹去,扭头,然后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了许肆周的脸……
“不要怕,扶我。”
少年暖心的安抚混杂着水花声一起传来。
许肆周稳稳托住左渔,同时划动手臂朝岸边游去。左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结果就被人带到了岸上。
……
“许肆周,你是在救我吗?”
“不然呢?”
左渔手里还抓着一把金刚藤,在岸边缓缓坐起,语调轻到近乎听出怯意:“可是…我会游泳的。”
“??”所以奋不顾身救了个寂寞。
还他妈安慰人别害怕。
也怪他自己,刚才光看见左渔在水里,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许肆周随手抓了把头发,双手撑在身后,人微微后仰,敞着两条湿漉漉的腿,一副随便了的样子坐在河堤上。
他喘着气,左渔把身子全部转向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冷漠,明明人家也是出于好心才会救她,于是轻轻扯他的衣角。
“不过还是谢谢你呀,许肆周,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不由歪了下脑袋,嘴角微微笑起,也是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她曾经派给他的那张坏人卡竟然在此时此刻完全翻转了过来。
许肆周原本垂着头,伸手去捞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听见少女给他发的好人卡,不由自主地撩起眼看她,刚刚心急救人,没来得及看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没戴口罩了?
笨蛋美人浑身湿漉漉的,湿漉漉的眉眼,湿漉漉的睫毛,湿漉漉的声音。清澈如出水芙蓉般的脸,眼睛就算浸过水也依旧灵动晶亮,像是一头刚从雾气迷离的森林里闯出来的小鹿。
去他妈的。
顶着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还有个小酒窝。
许肆周听见自己遭殃的声音,耳朵里只有四个字。
在、劫、难、逃。
原来生而为人,免不了落俗。
心慌得七零八落,丁零当啷的响,颤颤巍巍地跳动,几缕阳光破云而出,他移不开眼,喉结一下下难耐地滑动,看着她在笑,就好像潮湿的发茬被旭日晒暖,血液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头皮一阵阵发麻。
从小被钱、被信托金惯着长大,去餐厅不必预定,看比赛永远坐第一排,其实偶尔也会有被一切东西满足后的虚无感,他以为自己早已被物欲所蔽,轻易激不起几分波澜。
就比如那时在苏城寺,他倚在木门上给渡嘉奈发完消息,转身要走。住持身着古朴的僧袍路过,含笑着叫他:“施主,请留步,不妨入殿拜一拜,求个平安?”
寺里烟熏火燎,佛堂门前总有来来往往的人焚香磕头,跪拜自己的欲望,或虔诚、或贪婪,络绎不绝。
但他不一样,他没什么想求的。
因此,他只是环抱双臂,百无聊赖地摇头。
直到此时此刻,当他看见左渔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依旧免不了俗心——他突然萌生的欲念,以至于对当时住持的问题突然有了回应。
仅仅看着不够,怎么都不够。这一瞬间,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欲望,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那样生动的笑容,他得寸进尺地想和她有故事。
“左渔,你原来这么……”好看……
“啊,许肆周,你流血了!”
“……”一声惊呼将怦然心动的气氛打破,许肆周刚到嘴边的话无奈地吞了回去,他从左渔身上移开眼,咳了声,多少有点不自在,欲盖弥彰地摸了摸人中和鼻子,一看,也没血啊?
“你的脚后跟……好多血……”左渔说着指了指他的左脚。
水底下的石头凹凸不平,有些还很尖锐,应该是刚才跳下水里时不小心划伤的。
“……”他妈的还以为是说他盯着人看、直接盯到流鼻血。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去找人来帮你。”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鲜红的血液顺着脚后跟流了一地,左渔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连忙起身推自行车,将金刚藤放车篓里。
许肆周紧跟着起来将她拉住,一脸不以为意:“小问题。”
“不行,你这伤口看起来很深,我去诊所找小高医生……”许肆周是因为救自己而受伤的,而且这个伤口看着很严重,肯定很疼,左渔心急如焚,内疚地跨上自行车,踮着脚连忙蹬了出去。
不料往前刚骑了两步,身后就有一股劲将她拽住,她用力蹬了两下,刚回过头,身后的人跨着长腿慢悠悠地坐到了后座,左渔心一慌,自行车左右摇晃了两下。
“许肆周,你快下车……”
她惊魂未定,“这么大的自行车,我载不了你啊,一会儿我没骑稳,把你摔了怎么办……”
“啊,不行,要栽了……许肆周……要栽了~~”
左渔声音随着车子摇摆的幅度而微微发抖,眼看就要翻,许肆周双脚分岔两端,及时替她稳住了车身。
她不由呼了口气,心头才放松下来,下一秒就被身后少年徐徐的一句话再次勾了起来——
“栽你这也行。”
第29章 酒窝星球29
四周山林延绵不绝, 空气忽然凝滞般安静了一瞬,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
左渔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不过听他这语气,好像是打趣她的?
既然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他应该没有感觉不爽, 她好像就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她没骑稳而生气了。
左渔心情舒缓了些, 重振旗鼓, 小声说:“这辆车太大, 是我外公以前骑的, 不好掌控,我再试试。”
他受伤了, 还湿着身, 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吹风。
左渔重新跨上了车,用力蹬了两蹬, 单车却纹丝不动,刚刚的她已经平稳起步,还能勉强载着许肆周骑了两步,可现在是定点出发, 她连起步都没办法起步。
实在没办法, 骑不动, 左渔从坐垫上下来, 双手扶着车头跟许肆周打商量:“我推你回去好不好?”
“骑不动?”
“嗯……”
“那我以后少吃点?”
“没有,不是你吃多了……是我没锻炼。”
怎么那么呆萌,就是逗她的不知道?
这是在变相问她以后愿不愿意管着他。
许肆周肩膀闷笑着颤了下,一手扶住车座,利索地从后边下来, 又跨坐到前面,将外套丢她手里, 胳膊拍拍后座:“来吧,哥载你。”
“不行。”左渔连忙摇头,担忧地看着他受伤的脚踝,有点急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许肆周两条长腿跨在车上绰绰有余,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手把满脸忧虑的左渔摁在后座,左渔反应不及,还不待起身,车子就像一发信号弹般直接轰了出去。左渔心惊胆战,紧紧拉住了车后座,然而,前方朝气蓬勃的声音随风呼呼飘来——
“放心吧,什么时候都载得动你。”
少年的声音就像山间茂密生长的森林,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车轮滚滚辗轧在乡野小路,冷风嗖嗖地掠过,左渔掉在水里湿了身,本应狼狈不堪,但面前所有的冷风都被少年宽阔的肩膀阻挡,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天边亮光现起,太阳从云层里露出,金色的光线均匀地洒落一地,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左渔。”
“嗯?”她看着他还湿着的后脑勺,疑惑地应声。
“冷吗?”他的衣服被风吹出鼓包,声音也被风吹散,“冷了就套上我外套,别冻坏了。”
“不冷。”左渔摇摇头,告诉他,“出太阳了。”
不冷?他都冻死了,但心里热得滚烫,心脏在跳,血液在沸腾,就算立马让他跳冰湖里也不带怕的。
可是她不行。她细皮嫩肉的,不能把她冻着了。
左渔抱着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他背后的帽子拉起来,罩到他的头上。
“你这是做什么?”许肆周笑。
“帮你护着耳朵。”左渔小小声,“这样你就没那么冷了。”
靠。
靠。
靠。
怎么那么可爱。
要命啊,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这样有暖和点吗?”
“有。”再加个怀抱就更暖了。
那就好……左渔默默觉得自己好像渐渐找到了和许肆周的相处方式。
左渔不再绷那么紧,给他指路。虽然这边回去只有一条直路,但是去小高医生的诊所却要拐往两条小道,继续骑一段。
越往里,路越窄,左渔指了指前方尽头的招牌:“看到那块绿色的牌匾了吗?就是那儿,车子可以停在门口。”
许肆周本以为是把左渔载回家换下湿透的衣服,没想到她是给他带到了诊所这边。
“左渔,我把你送回家,再过来。”
“先将你的伤口处理好,可以吗,你的血流了很多。”少女声线轻轻柔柔,语气委婉,许肆周想不顺她意都不行,却另一方面又担心她,于是让她把自己外套穿上:“那你把我外套披上。”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温柔的耐心。
“嗯,好……”左渔知道自己再拒绝就不好了,点了点头,将他那件工装外套穿好,还乖乖地把拉链拉至顶端。
许肆周顺手替她将里面那颗拉链头翻出来,弯了弯唇:“进去吧。”
其实一路过来,伤口的血都差不多止住了,只是干涸的血迹停留在上面,看着血淋淋的,令人担忧。
许肆周停好车进去时,左渔已经和小高医生解释好了,正等着。
这是一个简陋的乡村诊所,装着透明玻璃门,许肆周粗略打量一眼,这才发现这位医生有点年轻,斯文。
在这样一个以老人居多的村落里,如此青年才俊甘愿待在这方小诊所,着实令他另眼相看。
“坐吧,许肆周是吧?”
许肆周闻言抬眼,找了张凳子,跨着长腿坐下。
“我是小高医生,”高京洛握着医用棉签替他上药,言谈温和,“小渔刚刚跟我说了你的名字,你们是同学?”
许肆周坐在椅子上敞着两条腿,就打量他一眼,视线又落在左渔身上。
此刻的左渔有种易碎的楚楚可怜感,宽大的工装外套完全罩住她,只露出那张过分精致好看的脸,头发半干半湿,垂搭在她的脸侧,贴着肌肤,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鲜艳欲滴。
他盯着她的眉眼问:“高医生是本地人?”
“是啊,”高京洛笑笑,自然而然地接话,“跟左渔一样,我外公外婆也是尺塘人。”
两人说话时,左渔就站在一旁不时递点东西,神情关切地注视着他的伤口。但她和高京洛之间分工配合,有种她不自知的默契感,俩人这种熟稔让许肆周觉得烦躁。
“不用帮忙,去那边坐。”许肆周一把将她手里的药箱拿过来,自己捧在怀里。
高京洛低头擦药的动作一顿,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去吧,小渔,这是小伤口,我能处理好,你不需要操心。”
左渔双手举在半空,慢慢放下,这才点点头,说:“好。”
“……”这么听别人话啊。
是不是他说的不算,高京洛说才行。两个人究竟有多熟?
许肆周叹了口气,抱着药箱仰头敞着一条长腿,靠坐在斑驳的白墙上。
左渔乖乖坐到另一边的长木凳上等他,刚一坐下,身上的衣服传来轻微的振动。
她脑子懵了一瞬,低着头翻找,从外套的右侧口袋翻出了许肆周的手机,上面显示是——大艺术家的来电。
她连忙小跑过去,把振动的手机递给他,提醒道:“许肆周,你的手机亮了,有人打电话给你。”
许肆周后脑勺贴着墙,看一眼,是渡嘉奈,昨天找他拿的衣服和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现在应该是到这边了,想找他人。
“帮我接。”他说得简单,声音又懒散。
“啊?”左渔脆生生地应了声。
他不是有手有脚吗……为什么会让她来接他的电话呀?
许肆周堂而皇之一副“你看我抱着药箱没手啊”的无赖模样,没皮没脸地坐着,高京洛像看小男生表演孔雀开屏似的,一瞬间看透太多,撇开眼微微一笑。
左渔咬咬牙,将电话接起的那一刻极其忐忑。
许肆周的电话备注都很与众不同,上次她误接了一个备注为「许女士」的越洋电话,竟然是他妈妈,那这次被备注为「大艺术家」的又将是谁?
“喂,您好,我……”
“祖宗,你喺边啊?打咗咁多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高冷而又玩世不恭的声音,说的还是粤语,左渔听不太懂,但她不笨,很快就意识到许肆周备注的这位大艺术家是谁——
“……渡嘉奈?”
“靓靓?”那边的渡嘉奈也是一愣,脱口而出。
他此刻就坐在许肆周上午坐的那个位置,仰头望着头顶那棵古榕树,红色彩条布挂了满满一树,都是为了祈祷家人平安,风调雨顺。风轻轻一吹,仿佛一树绿叶红花在跳舞,他看得眼花缭乱,心说,追女仔至于连手机都上交?
那以后岂不是银行卡、护照、身份证都交到她手上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恋爱脑?
左渔不明白“靓靓”是什么意思,因为说的依旧是粤语,但直觉那是他和许肆周对自己的指代。
她捏着手机,看看许肆周,他不知什么时候跷起了二郎腿,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副当定甩手掌柜的模样。
“渡嘉奈……”她对着电话轻轻开口,“许肆周脚受伤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你问问他,要我带的药,扶他林、换洗的衣服、还有内裤!还要不要了!”废了半天劲给他拿东西,还大老远跑来这穷乡僻壤,路上差点没给大巴车颠散了,结果这会儿他人不在?
渡嘉奈的话里带着明显的不爽。
“……”听到内裤两个字,左渔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她可不敢这么直白地转述,就,只能含蓄地问许肆周,“他…他问你,你的那些东西还要不要了……”
俩人站得近,许肆周自然也听见了。
下一秒,左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以把电话放在他耳边,让他们两个人自己聊。
于是她红着耳朵,将手机贴近许肆周的耳朵。
随着她的靠近,许肆周闻到一股馨香,她穿着他的外套,因此柏树香混合了少女香,轻爽又清甜,同时手机屏幕上还留存着她的一丝温度,贴在他耳廓,冉冉地渡过来,好似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体温。
“知道了,就回。”许肆周徐徐地答,说完,伸手将电话拿下,直接挂断。
他站起来,一旁的小高医生在收拾用完的棉球和药水。
“高医生,伤口处理好没?”许肆周问。
“嗯,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清创完涂了点药,就差不多了。”高京洛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温和,“也不用付钱,这里是免费诊所。”
免费诊所?这倒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左渔在一旁小小声:“小高医生人特别好,他放弃了保送的机会,回到这里开了这家免费的诊所,经常给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免费看病。”
“我不是小孩也不是老人,还是要付的。”
许肆周极有原则,把钱放在桌上,脸上是惯常的那种洒脱痞气的笑:“我们就先走了。”
高京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抬眸看去,嘴角有极淡极淡的笑意,心里明白少年坚持分得这么清,显然是不想欠他人情,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医患关系。
他望着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手心突然握紧了下。
“小渔。”他叫住她。
“怎么了?”左渔刚走到门口,疑惑地回头,许肆周也跟着停步。
“没事,”他笑了笑,“回去让外婆提稻米的时候小心点,别再摔到腰了。”
“好。”左渔笑了下,点点头,“谢谢你,小高医生。”
/
从诊所回去的路上,经过苏城寺,许肆周把车停了下来。
左渔以为他到地方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扶住了车把手,跟他道别,没想到他将她喊住:“等会走。”
左渔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了进去。
苏城寺内红墙绿瓦,古钟悠悠,斑驳的墙壁映照着悠久的历史痕迹,庄严而森远,散发出独特的神韵和魅力。
她一边靠着自行车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然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许肆周的外套。
她想把它脱下来,但又觉得自己已经穿过了,不洗干净再还给他不合适,想了想,还是作罢。
没一会许肆周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身边还跟着渡嘉奈。
“又见面了啊。”两人走近,渡嘉奈笑着跟她打招呼。
“确实是有点巧……”左渔小声说。
“不巧,他是我找来的。”许肆周将那袋东西递到她跟前,意思是拿着,“带回去给外婆。”
“什么呀?”左渔没接,目光疑惑。
“扶他林,德国那边的跌打损伤喷雾,很管用,还有其他别的牌子,都在里面,你那么聪明,看看说明书就懂怎么用了。”
左渔站在风里,有些意料不及。
她不动,许肆周也不催促她,站到另一端,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了风口,思路清晰:“真碰到不懂的,问我,通过一下我好友?”
渡嘉奈手心转着手机,一直近距离地盯着左渔那张脸,之前只看过她眉眼,这会儿才缓过神来,第一反应是——
好牛逼的一张脸。
之前见她温温柔柔、春风化雨地哄小孩,已经很添好感了,现在脑子里更觉得,靠,都掉进水里了,本该狼狈不堪,还能这么好看,乌瞳红唇,欲语还休……
他私底下见过的明星也不少。
但她这幅模样,简直比登杂志,拍湿身照的女明星还抓人,除了牛逼就只剩下牛逼。渡嘉奈抱着手臂,手肘碰了碰许肆周的胳膊,刚想说那仨字“牛逼啊”,不过下一秒,目光冷不丁转移到他身上,嘴边的话又硬邦邦地憋了回去——
他兄弟也有这本事。
只不过平时看惯了没觉得惊艳,但确实是帅的,身上有股坏劲,多的是想为他生,又为他死的扑火飞蛾。
平时这股劲可没少招人。
第30章 酒窝星球30
“妞妞, 怎么回事啊,身上都湿了?”回到家,左渔刚把车推到一边停好,本来想着不让外公外婆担心, 自己悄悄溜进去换掉湿衣服, 却被拿着土豆从屋里出来的外公碰了个正着。
“头发也湿了, 发生了什么事哟……”外公焦急地问道。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外公不用担心, ”左渔将事情简练地解释给外公听,“就是刚刚掉水里, 同学看见了, 将我救上岸,这是他的衣服, 等我洗干净后还给他。”
“掉水里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左渔连忙摆手,还在外公面前转了个圈,“您看,我活蹦乱跳的, 一点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外公终于露出安心的笑, “那快快, 去烧水洗个热水澡, 别着凉了。”
“嗯嗯,好。”左渔甜甜地答应下来,同时将车筐里的金刚藤一起拿上,然后去打水,烧火。
等她洗完澡出来, 金刚藤煲的水也煮好了,外公正喂给外婆喝。左渔见此, 一颗心安了下来,回到院子里打水,将许肆周的那件外套洗干净。
晾衣服时,她蓦地想起上节体育课时,李栎栎说过的话。她说,许肆周不仅长相甩其他人八百条街,而且穿衣搭配既有质感又不乏个人风格,身上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顶得上一年的学费。即使不看他的脸,光看他的衣着都足够加分,足够抓睛了。
那时,旁边的一群男生大汗淋漓,她听见声音偶然抬头,望见的就是许肆周打球过后换完衣服,一身清爽地回到教室。
左渔摸着衣服内衬的布料,看一眼后领上的牌子。
英文,好像还是设计师牌子,看不懂,但格外高级。
她还是默默决定,等晾干后,再拿出家里那个铜烫斗把它烫好熨好,服服帖帖的再还回去给他。
吃过午饭,她先做了几套题,然后去田里摘了些菜,忙了会儿农活。
下午四点的时候,临近傍晚,外婆的腰不疼了,能下床走动了,和外公一起坐在太阳底下摘菜叶子。
左渔拿着农具回到家,这才想起许肆周特地让渡嘉奈带给外婆的药,连忙跑回客厅,将那些药一瓶瓶的拿出来看。
有好多不同牌子的,但都是外文包装,和她平时常见的云南白药都不一样,除了用于跌打损伤的,竟然还有不少给老人常备的救命药。他还挺细心的。
她一整袋子提过去,走到外婆旁边的小矮凳坐下:“外婆,我同学给了我好多药,您有不舒服要跟我说,我们可以喷点止疼的。”
一旁的外公听见,递了个眼神过来,问:“就是早上救了你的那同学?”
“嗯,是的。”
“救了你?”外婆讶异,“妞妞,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左渔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外婆讲了一遍,外婆听完,握着她的手,叮嘱道:“你那同学把你救了,还送了这么多药给我们,那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哟……”
“是啊,你同学心地善良,救了你,咱们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这样,你把咱们自己家酿的蜂蜜给人家送两瓶去,也算是回个礼。”
左渔点点头,许肆周给了她们这么多高级的进口药,肯定不便宜,他不愿意收钱,那就只能送他一些家里的特产,聊表感谢之意了。
回到房间,左渔拿起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一条好友申请,是昨晚发的,但是因为她睡了,今天一整天也一直没用手机,所以错过了。
她点击通过,给他做好备注,然而那边像是等着她似的,马上发了条消息过来。
以为是友好的打招呼,没想到却是一张笔记,用的还是寺庙功德簿上的那种宣纸,上面有他手写的字,哪种药对应哪种用途和用量,他都给她一一标记好了,他的体贴,落在悄无声息的细微之处。
许肆周的字左渔见过,就是之前他的答卷被当成模范全班传阅的时候,那会儿就觉得了,他的字迹很飒,笔锋既有气势也好看,特别像他这个人,你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就特别有辨识度,会让你觉得,啊,这就是许肆周了,别人写不出来这种感觉,也模仿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练过。
之前班里的女生还开玩笑,如果哪一天许肆周给女孩传纸条,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是他。
但是大家的期待都纷纷落空了……
因为他从来不传纸条……
她看着这张微微泛黄的纸,总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忙不迭地打字回复他:【谢谢你啊,许肆周^-^】
光是谢谢感觉还不够,左渔又补了一句:【你真是一个好人!】
但是发完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总是夸他是个好人,不过不管啦,应该人人都喜欢被夸是个好人的!
于是她继续按键敲字:【许肆周,你现在就在苏城寺吗?】
那边秒回:【在。】
她回:【好的^-^,我现在过去找你哦。】
发完,她放下手机,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两瓶蜂蜜,将它们仔细包好,然后推上那辆老式自行车正准备出发,却被外公拦住了脚步。
“妞妞,你顺便再去小张的店里买个灯泡回来,我等会带外婆去复诊。”外公边说边给左渔塞过来十块钱和一个旧灯泡。
他们厨房屋顶的灯泡前段时间坏了,时不时的就会闪一闪,本来还想着凑合着用,没想到从昨晚开始它变得愈发严重,已经不得不换了。
“好。”左渔答应下来,她将灯泡放进车篓里,但并没有接外公手上的纸币,而是留下一句“我身上还有钱”,便快速跨上自行车骑了出去。
外公外婆生活本就拮据,她身上还有些零花钱,能不用他们的就不用他们的。
出发后,左渔先去了苏城寺,去到时,许肆周正在门口抽烟。
看到左渔他有些意外,摁灭了烟,走上前去。
左渔连忙从车篓中拿出那两瓶蜂蜜递给他:“许肆周,谢谢你的药,这是我们自己家酿的土蜂蜜,外公让我带两瓶给你。”
这会儿的许肆周换了一套全黑的衣服,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高瘦挺拔的身姿,打扮很帅。他一手插着兜,没急着接,脸上神情放松,眼尾懒洋洋的看她,嗓音有点抽烟过后的嘶哑。
“行,替我谢谢老人家的心意。”
他接过,左渔眉眼弯弯地笑,乖巧地点点头,正准备推车离开,车篓里那圆乎乎的灯泡左右滚了一圈。
许肆周瞥一眼,慢悠悠地伸手捉住她的自行车,左渔怎么都推不动,狐疑地回头。
许肆周笑得痞坏,懒洋洋地松开手,问她:“去哪?”
他的鼻子高挺,眼皮很薄,眼尾尖锐冷白,左渔从这个角度仰视,才发觉他脖子附近的皮肤也很薄,有两处红红的,特别明显。不知道是过敏还是被小虫子咬了。
左渔撤了半步,温顺地告诉他,要去商店。
许肆周将打火机揣兜里,语调散漫地道:“一起。”
左渔以为他要去买什么,于是点头说好,等许肆周将蜂蜜放回去,没一会儿出来,身后还多了一位渡嘉奈。
“嗨!”
他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然后又说:“商店在哪,谷歌地图怎么搜不出来。”
许肆周两手插着兜往外走,看了一眼渡嘉奈,蔫坏地哼笑了下,他的嗓音低沉,细密的气息笑着传出。
左渔知道这边实在太穷乡僻壤了,商店都不是正经商店,没有招牌,在地图上当然是搜索不出来的。
傍晚时分,橘色的晚霞铺红一地。左渔推着单车,将二人带到商店。
商店其实离苏城寺并不远,但它没有开在路边,而是像小高医生的诊所一样,需要拐进一条巷子里。
这家商店并不大,严格来说,更像是一个杂货铺,店里也没有货架,卖的东西大多都被放在一张半人高的木板上,基本都是一些农副产品,大米、面粉、蒜头、干辣椒等,旁边还立着一些大桶,装着各种油类。
渡嘉奈在店内逛了一圈,没找到好吃的,干脆就买了一盒泡泡糖,西瓜味的,看到左渔在店里买灯泡,主动好奇她:“家里灯坏了?”
左渔“嗯”了声,一边付钱一边说:“厨房门前的灯坏了,之前找师傅来看过,没修好,不是接触不良,也不是电压不稳,师傅说先这么凑合着用,反正也不大影响,等坏了再换,只是这样的灯泡寿命特别短,没用一两个月就坏……”
“这么怪啊,电工师傅都修不好?”
“嗯……”
许肆周本来倚在一旁散漫地划手机,闻言抬头,声线懒拽:“我去看看?”
渡嘉奈吹涨一颗泡泡糖,玩世不恭地啪一声吹爆,又重新卷回舌尖,他吊儿郎当地往许肆周斜一眼,早看穿他内心小九九,说:“妹妹,这祖宗今晚就走,你赶紧让他瞧瞧,这种上赶着倒贴当苦力的,不用白不用。”
“真……真的可以吗?”左渔有些心动,忍不住问。
如果真的能彻底把灯修好,那外公外婆平时就方便很多了。
只是许肆周这么全能的吗……怎么连这个也懂呀。她眉眼亮亮的,转身面向许肆周,祈求似地等待他的答案,同时递上从店里买的可以治蚊虫叮咬的青草膏。
许肆周挑着眉看她。
左渔指了指他脖子上的两处红印子,凑近他,眉眼弯弯:“涂上它很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