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你别吓唬她了,到家了,你先回去。”向云疏吩咐萱儿,萱儿应了声,跳下马车,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件银狐毛披风,“阿娘,那件斗篷脏了,不要了。您穿这个。”



    向云疏接过柔软华贵的银狐毛披风,有些怔然:“这是师姐亲手做给我的,也不知师姐她们现在如何了,我好惦记她们啊。”



    “娘亲,师公师伯们都比你厉害,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萱儿仰着小脸安慰她。



    “但愿。”



    向云疏把斗篷递给她,“放回去吧,你知道我是不怕冷的。”



    她跟着师父修习,只要不使用银针术消耗,经脉中时刻有真气充盈,是不惧寒暑的。



    萱儿知道她是舍不得穿这件披风,抱住了,说:“阿娘,我陪您去吧?”



    “你身份敏感,还是算了。”



    朱宛在马车里低哼:“装什么,也就骗骗傻子。如今谁不知道她是太子的女儿。”



    “知道又如何?”向云疏平静问。



    “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呗!”朱宛靠在马车厢上,“虽然我讨厌你跟我姐姐抢男人,不过,既然生都生了,就光明正大的。”



    “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向云疏坐到马车里,吩咐车夫,“先去朱成王府。”



    “我不去!”



    朱宛听到“朱成王府”这四个字,瞬间暴怒,“我这辈子也不会回去了!”



    向云疏:“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明明两天前还是耀武扬武,身后一帮打手的小郡主呢,转眼就成了被一群乞丐欺辱的对象。



    这反差也太大了些。



    “不要你管!”朱宛怒叫了声,随即下意识朝一边看了眼,待意识到萱儿不在这里,仿佛松了口气。她抬眼看见向云疏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由恼羞成怒,“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好人是不会要求别人知恩图报的。”



    “你什么意思?”



    “我是好人啊。”向云疏淡道,“你既然不想回家,那你有什么打算?”



    “你管我。”



    “我才懒得管你,你又不是我女儿。”



    “你救了我,就得管我!”



    “……赖上我了?”向云疏朝她看了眼,吩咐车夫,“送她去扁担巷。”



    “那是哪里?”



    “我的一处宅子,只有一对哑仆两口子看门打扫。”



    朱宛沉默了会,说:“你收留我,可能会惹麻烦。”



    “什么麻烦?”



    “你以为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家里逼我嫁给二皇子,我跑出来后,朱彧那个浑蛋就禁止任何人帮我,给我钱,收留我!我恨他!”



    “也就是说,如果我收留你,就会得罪你大哥?”



    “如果你害怕就算了,我走了。”



    “慢着!”向云疏拉住她。



    朱宛回头,对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你,你不怕我大哥?”



    “怕。”向云疏坦然承认,“但咱们都是女人啊,如果女人不帮女人,这世上的女人还有什么指望呢?”



    朱宛愣怔。



    向云疏让车夫送她去扁担巷,到了那里,她却让向云疏等她一会儿。



    就在向云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朱宛焕然一新地出现了。



    她换了身黛色袄裙,裹着向云疏的红色小斗篷,足下蹬着麂皮靴子,十足又是从前那个娇蛮小郡主的模样了。



    “我跟你一起去梁国公府。”



    向云疏打量她:“你穿的都是我的衣服。”



    “不行吗?”朱宛傲然,“我这辈子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你应该觉得与有荣焉。”



    “……我谢谢你了。”



    “不过,你太瘦了,这衣服紧了些。”朱宛扯了扯裙子,“以后记得把衣裳做宽松些。”



    “……”



    向云疏转身往外走,“快点,赴宴要迟到了!”



    梁国公德高望重,门生故旧无数,即便只是梁国公夫人的寿辰,来赴宴的也不计其数。



    不仅宫里的娘娘会送来赏赐,甚至还有一些轻易不露面的太妃,王妃赴宴。



    向云疏本打算待在巷子后面,老老实实排队进,没想到梁国公府的下人看到她的马车,立即就越过了中间的许多王公贵胄,直接来到向云疏这里。



    “秦夫人,请随奴婢这里走,我们夫人等候多时了。”



    这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大家都是京圈贵族,谁比谁高贵啊!



    凭什么你可以秦家的人可以插队?



    “我说这梁国公府的人,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啊!”一辆马车里有人嚷了起来,“既然如此,又何必请咱们过来呢!”



    “就是,这梁国公府这么做事也太不地道了。”



    “啧啧,人家秦大将军风头正盛呢,咱们哪儿能跟人家比哦,这不是自取屈辱吗?”



    “哼,不过是个荣昌伯府的私生女,仗着秦家的地位,就能越过咱们去?”



    朱宛皱眉就要上前,被向云疏按住:“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你这人……”



    “你等着看。”向云疏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把众人的不满和非议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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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宛有些意外的朝她看了几眼。



    这时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妇人率众走出来,径直来到向云疏面前,先向她行了个礼,然后才环顾众人,开口说:“各位,这位秦夫人的确是我们梁国公府的贵宾,但这与她的秦夫人身份没有关系,与秦家也没有关系。梁国公府看重她,完全因为她是影七娘子,是我们梁国公府的大恩人。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相互看看。



    梁国公儿媳妇,现任当家媳妇张氏继续说道:“当初我家老爷病重的时候,各位若有能够治愈老爷的人,我们梁国公府也一样把他奉为座上宾!”



    现场一片安静。



    这时不远处一阵哗然声。



    “国公爷来了!”



    众人回头,看到梁国公竟然亲自出来了。



    他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也不用人扶着,大步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对着向云疏拱手施礼:“向二姑娘大驾光临,我梁国公府蓬荜生辉啊!快,快请!”



    众人都惊呆了。



    梁国公爷辈分极高,他竟然亲自出门来迎接向云疏,还给她施礼!



    哪怕是亲王皇子,也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啊。



    人人都知道,梁国公德高望重,地位超然,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也有三分体面,不需要跪拜的。



    皇子公主们见到他,都得弯腰行礼。



    就是这么个一辈子硬骨头的老爷子,竟然给一个晚辈,还是个女子施礼!



    “梁国公爷是真给秦家面子。”有人按奈不住,低声说,“可也不至于啊,梁国公爷又不是那种会巴结奉承人的性子。”



    “啧!秦家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啊!”另一人撇嘴,“你刚才没听见吗,人家梁国公爷说的是向二姑娘!可不是什么秦夫人哦!”



    “啊!”有人惊诧醒悟,“对啊,我刚才还觉得哪里怪怪的呢!这是为什么?”



    “不是,她不就是个向家刚认回来的私生女吗,有这么大面子?”



    “难道国公爷其实是看重荣昌伯府?”



    “嘁!”有人发出不屑嗤笑,“荣昌伯府算个什么东西呢,也配?”



    “你说什么?!”



    哪知道荣昌伯府的马车就在里面呢,代表荣昌伯府来赴宴的人,正是荣昌伯夫人孙氏,带着儿媳妇唐氏。



    她们起初混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众人非议向云疏,还有些心灾乐祸,甚至帮腔了几句。



    但是没想到风向转的这么快。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梁国公府竟然给这个私生女这么大的体面,梁国公夫人的儿媳妇出来迎接也就罢了,连梁国公老爷子都亲自出来了!



    这让已经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孙氏感到很不舒服。



    谁知这时有人直接骂荣昌伯府不算个东西,这她可忍不了了,冲动的站起来后,众人目光刷的转向她。



    她才有点后悔。



    刚才她可是藏在人群里,没被向云疏发现的。



    现在好了……



    阳春三月,暖风和煦。



    四十岁的长兴侯老夫人顾晚宁,身穿莲青色云雁细锦衣,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云儿飘飘忽忽,又高又远。



    长兴侯周锦郎的葬礼刚刚结束,丧幡迎风猎猎飘荡。



    庶长子周修继承了爵位,把她挪到了寻芳阁,客客气气说:“母亲,寻芳阁安静,您向来喜欢清净,就搬到这里来住吧,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同儿子说一声。”



    寻芳阁是长兴侯府最偏远的一个小院子。



    周修不是来同她商量,而是通知她。



    除了默认,顾晚宁没有反对的权利。



    她已经嫁到长兴侯府二十五年,从青丝到华发,膝下儿女七个,孙辈十五个。



    虽然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这些年她尽心尽力抚养着周锦郎的庶子庶女们,殚精竭虑维持着一大家子的体面生活。



    没想到,她熬干了心血,却未得到一丝真心。



    庶子庶女们成家立业后,便立即亲近了他们各自的生母姨娘,把她这个嫡母赶到了角落去。



    她拈起落在肩头的一根白发。



    韶华易逝。



    青春美貌,富贵权利,从此都不再与她有关。



    若有来生。



    她必心冷如铁,不再付出任何真心。



    ……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



    婆子来送饭,看到顾晚宁靠在廊下的躺椅里,闭目沉睡,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上。



    雨丝斜飞,打湿了她的裙摆。



    “老夫人,晚饭来了。”



    她走上前叫了声,没有得到回应。



    婆子小心翼翼把手指伸到她鼻子下面,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周修和两个弟弟带着大夫赶过来,确认了老夫人的死亡。



    “管家,发丧吧。”



    周修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的吩咐管事。



    管事忙颔首:“侯爷,老太太的丧事,按什么规制办呢?”



    “府里也不宽裕,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周修说完就抬脚走了。



    两个弟弟说笑着议论着老夫人库房里体己钱银的分配,也随之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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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滴答细雨敲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声。



    顾晚宁从温暖的绫被中坐起身,看到端着盆进来的丫鬟豆蔻,有些恍惚。



    豆蔻脸蛋圆圆,双丫髻,眉清目秀,是十六岁时的模样。



    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可惜不到十八岁就没了。



    竟然还能见到年轻的豆蔻,这让顾晚宁觉得欢喜。



    死后的光景,似乎也并不寂寞了。



    清晨的凉风伴着雨丝吹进来,顾晚宁一动不动坐着,笑着看豆蔻。



    “二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豆蔻把盆放到她面前,声音清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首辅夫人和长兴侯夫人都来了,大太太和太太请您过去呢。”



    顾家兄弟两个,老大顾经继承了荣昌伯的爵位。老二顾纬也就是顾晚宁的父亲,没有爵位可继,只能靠着祖辈荫庇,在工部领着一份从五品的员外郎职务。



    大房二房分别生了一儿一女,顾悠然十七岁,顾晚宁十六岁,一门双姝,都过了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



    顾家是百年传承的文人清流,姐妹俩又都容貌出色,因此有意结亲的高门大户络绎不绝。



    顾家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精挑细选了许久,最后选定了内阁首辅徐家嫡长子徐念和长兴侯幼子周锦郎。



    身为荣昌伯嫡女的顾悠然身份比顾晚宁高了一层,因此好的要先紧着她挑。



    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比没什么实权的长兴侯府强百倍。



    而徐念已经高中进士,又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周锦郎只是长兴侯幼子,并非嫡长子,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



    因此最终顾悠然定给了徐念,而顾晚宁则嫁给了周锦郎。



    梳洗后,豆蔻拿来一套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紫绡翠纹裙给她穿。



    一如从前。



    换好衣服,顾晚宁走出房门,踏着蒙蒙细雨,呼吸着暖春时节清新温暖的气息,惊诧于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顾晚宁有些愣怔。



    与前世不同的是,长兴侯夫人并不是来替周锦郎和顾晚宁交换庚帖的,而是来求娶顾家大房嫡长女顾悠然的。



    丫鬟青葙匆匆跑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二小姐,刚才我在前院听人议论,昨儿半夜,长兴侯府的小公子忽然在家闹腾起来,以死相逼,要娶咱家大小姐呢。”



    顾晚宁怔了会,缩在袖中的手指掐了下手心。



    嘶。



    真实的痛觉。



    顾晚宁意识到,她重生了。



    而且重生的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个曾经与她成亲二十余载,在世人眼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丈夫周锦郎。



    前世和周锦郎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成亲后,她才知道,原来周锦郎中意的女子是她的堂姐顾悠然。



    但木已成舟,顾悠然已经嫁给了首辅嫡长子徐念,长兴侯府惹不起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周锦郎只能把这份倾慕藏在心里。



    没想到不到三年,顾悠然就被徐家磋磨死了。



    顾悠然在周锦郎心里永远停留在了明媚秀美的年少时光,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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