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pot-4.最好又给我下起雪
毕业以后忙得每天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她压根没有闲心去回忆大学时候的事。
窗外飞雪的这一夜,明雀的梦漫长绵延。
厚被子裹得太严,又闷又热,好像那年蝉夏九月开学的气候。
崇京大学是全国顶尖985211工程院校,是多少家长恨不得从出生就在孩子耳边念叨的学府。
明雀高中三年豁出去半条命跳进了这道“龙门”,终于第一次改变了自己从名字开始就平庸的命运。
2018年9月。
经历过高考大劫,八月中像模像样的军训了两周,新生们一个个晒得像真空包装里的卤蛋,还没完全捯饬明白自己就进了大学校园,一见到里面光鲜亮丽,青春自在的师哥师姐们更抬不起头了。
虽然比时髦暂时还不能胜过师哥师姐半子,但论食堂抢饭,“大一军团”可是一把好手。
一下课,明雀就被舍友拉着往第一食堂跑,就为了一口小红书上都有名的崇大炸酱面。
舍友邵青青把两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一拍手笑道:“胜利!”
一个宿舍四个人聚在一起坐下吃饭。
她拆开筷子,看见好几个顶着挑染打扮得很hip-hop的学生略过。
从军训开始明雀就观察到自己和其他新生的不同,像她这样只会念书的人并不占多数。
考进最高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多方面发展,爱好活动非常多,会读书会考试只是他们众多优点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还有一部分是靠竞赛就提前保送的,像边玩边学就上来了。
高中那些死脑筋的学习方法到了大学自由发散的课堂里突然就不够用了。
这就不禁让她更卑微。
她们坐在一层比较中心的位置,靠取餐窗口也近,本来是最沸腾吵闹的区域,却不知怎的突然降了不少声量下去,落在明雀耳朵里特别明显。
其中一个舍友忽然压着声音说:“哎,看后面。”
“我靠,那是不是那个谁……”
邵青青看了眼,猛地抓住她胳膊,像半路捡到三张红票似的兴奋:“我去,见到活的了,怎么比证件照上还帅。”
明雀衔着两根面条跟着抬头,一眼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因为他在人群里实在太显眼。
高个男生站在排炸酱面的队列里,鹤立鸡群本就惹人眼,偏偏长相还一眼抓人。
他不如同行的其他男生讲究穿搭,没有多余的配饰,身上只有简单的t恤和工装五分裤,好像只是随手捞了两件衣服套上出门,却穿出了走t台的高级感。
碎发干净,皮肤白,鼻梁挺得极具侵略性,低垂看手机的目光懒散。
他右手刷手机,垂在一侧的左手竟还捏着个异形魔方,瘦长的指节扭动,正在拼全它。
他明明一眼都没看魔方,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过。
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他就是娄与征吧。”邵青青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贴吧百闻不如一见啊……”
“据说是崇大三届来最帅的一个,计算机的。”
“他们信科院是真出帅哥啊。”舍友咬牙切齿:“商管系你欠我的用什么换……”
明雀望着,只见娄与征前面的男生们不知聊到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回过头来怼了怼他,娄与征抬头起来,眉眼舒展也跟着哼笑几下,兴趣寥寥却也捧场。
因为食堂过于吵闹,他反像变成了默剧里的人。
她看着娄与征笑时微微压动的喉结,只觉得无声似有声。
连自己的喉咙都跟着莫名发干。
就在这时,另一个舍友突然问:“雀雀,你是不是认识娄与征?”
啪嗒——
她的汤勺突然掉在桌子上。
舍友们齐刷刷的目光投来,明雀差点噎着,小声说:“为什么……?”
你们的思维跳跃得好变态啊!
“你和娄与征都是附中出来的对吧?而且据说他高中时候也是校学生会的。”
“你俩只差了两届,应该见过?”
“而且你刚刚完全不激动,好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了。”
明雀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悄悄又瞟了一眼那抹身影。
对方说得没错,娄与征这抹影子,高中已经和她默默擦身而过无数次了。
不过她只是看客,看着娄与征众星捧月,直到毕业消失在学校里。
明明所属一所学校,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相差如云泥。
邵青青讶异:“姐妹你查娄与征户口去了?这么精准??”
这个叫韦婧的舍友比较自来熟,而且直来直去很专断,看着明雀犹豫的表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你们熟吗?以前学生会有没有什么群聊?能有他联系方式那种?或者认识他的高中同学有没有?”
韦婧是她们宿舍长相最明艳的,人也傲气,对娄与征的兴趣摆在明面上。
“你能问到他微信吗?”
说完,她看了看其他人,露出几分羞涩:“哎我们这没关系不知道怎么直接去……”
明雀从小生长在父亲不作为,继母当家的环境里,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判断环境的氛围是由谁做主的。
她们宿舍的氛围显然是由韦婧掌控主要节奏,已经习惯讨好和顺从的明雀不想刚开始就破坏宿舍和和气气的氛围。
比起硬着头皮去打听校草微信,她更怕朝夕相处的舍友对她产生隔阂。
明雀眼珠转了转,内心疯狂飘弹幕:我不熟我也没招要么你自己去要吧!!!娄与征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妈妈我害怕!
结果最后她一开口,小声又委婉:“要不……我去试试?”
…………
速溶咖啡被勺子搅拌均匀,在杯子里转着棕色的漩涡。
明雀靠在公司茶水间盯着咖啡发呆,回想昨晚做的那个梦。
所以最后她要到娄与征微信了吗?
她和他一开始,是怎么产生交集的来着?
明雀端起咖啡来皱眉喝了一大口,虽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毕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费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两口气,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微信。
【今天准点下班?我找你有事说。】
【金茂街那家西餐厅,我下班等你,开会了关机了。】
明雀说自己关机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和进来的同事点头问好,心想着一开始也只是答应杨格接触着试试,她自诩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该发生什么发生什么。
可谁想到这人竟是个这么不老实的。
现在回想,得亏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让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回头时间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明雀浑身起了层鸡皮,突然后怕。
“哈喽。”进来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话。
明雀莞尔,观察同事眼下的乌青不禁关心:“你那个活动还没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从给了我这个案子以后,我就自动停休了。”同事叹气,“俩月没休了,昨天领导又塞给一堆我后面接档的社群活动,我一看那内容量…都是中长期的…估计再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闹分手了。”
“你说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营销部怎么就招我们这点人。”
明雀点头,呷了口咖啡,“听说销售部那边最近在裁人。”
男同事一愣,压低声音:“可不说呢,这些天可小心点,别惹领导。”
“咱们这人手都不够用的。”明雀完全不担心,笑了下:“再裁也轮不到咱啊。”
男同事没说什么,耸耸肩,低骂了一句真够孙子的,端着杯子出去了。
明雀跟着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报表和资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从领导那边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没有领到这个量级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明雀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级还不适应了??
被驯服的打工人贱骨子真是难杀!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两周能跟完的广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机休息休息。
七点钟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率先去约定的西餐厅等男友杨格。
她预估了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懒得见自己的情况,结果他倒是真来了。
杨格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奶茶过来,一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的样子,一如平时清爽坦荡。
让明雀看了连连感叹对方的厚脸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怀疑捉奸的真假性。
“雀雀,你喜欢的。”杨格把奶茶给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来这儿吃了?好久没约会了,今天我请客,你点就行。”
服务生把前菜呈上来。
“因为是在这儿认识的,咱俩公司恰好都在这里团建,你加了我微信。”明雀还记得这人当时要自己微信时的紧张青涩,还说他关注她很久了,借着喝点酒才敢来打扰。
现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杨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从包里拿出那条领带,放在桌面上。
杨格看见它的瞬间脸部肌肉僵了下,显然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蒙了。
他干笑一声,迅速敷衍:“怎么在你这儿,我还怕丢了,吓死我……”
他面对这种原则性问题滑里滑头的态度自然到难以让明雀接受。
像不止一次这么敷衍过别人。
对方刚要拿回领带,明雀立刻扯回来,表情冷下去:“看来我没误会你。”
“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她不给对方辩驳的空隙,直接挑明:“我们分手。”
杨格一听分手表情瞬间变了,立刻编织谎话:“雀雀,你别这么奇怪好吗,我这领带应酬那天借给同事了,最后他说丢了,我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这领带怎么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
对方还在试图骗她,把缘由编得这么完美真是……明雀只是迟钝,又不是傻,笑了下,打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点开了那天录音的一段。
声音放得不大,却能让杨格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说我和你女朋友……】
【谁更厉害……嗯?说啊。】
【她算什么,我都懒得碰她……谁比得过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明雀盯着对方瞬间青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很滑稽:“碰巧那家酒店的门板不厚,碰巧你们偏偏喜欢挤在门口做,所以录得还算清楚。”
“你从我这里借的五千块钱,真的付房租用了吗?”
杨格这次彻底没话说了,嘴唇翕动半晌,没吐出半个字。
“杨格,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人格做评价。”明雀一抿嘴,垂动的眼睫显得可怜又决绝。
她憋着满肚子脏话,尽可能留对方个体面:“但我接受不了你这种人,我们分手彼此都好。”
“就这样,记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明雀刚要起身,杨格猛地抬手拉住她,忍不住抱怨:“我不是非要出去找别人,还不是因为,因为你……”
他一脸无奈:“雀雀,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保守还是你不喜欢我,其实上次我要亲你,你躲我我就很不高兴。”
眼前的女孩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漂亮,肤白唇红,突出的唇珠透着怜柔,让男人有无尽的保护欲和征服欲。
杨格怎么肯就这样失去她,“没人不想跟自己女朋友亲近,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正常的欲望。”
“可我又不想勉强你……”
“所以你就出轨?”明雀被气笑了,拧眉质问:“你到底是想找个女朋友还是找个发泄对象?你一开始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只是不像你们对男女关系那么随便我有错了?”
她质问对方:“杨格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对我三分我一定还你五分,都是打工人手里都没钱,但你一句救急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了,我自己吃饭都要扣扣搜搜。”
“但你拿着我的钱……”
明雀说不下去,使劲抽手,皱眉嫌弃:“放开我,别恶心人!”
被他碰到的皮肤像是被脏兮兮的虫子扒上似的,引得她浑身难受。
对方是男人,明雀抵不过他的力气,胳膊被攥得好疼,她一急之下捞起桌子上的热茶壶往他手上烫,杨格痛叫一声,她趁机捞起包就走。
“明雀!你等等!”
杨格在后面这么一喊,吓得明雀后背起了一层毛,像被鬼追着似的步伐更快了。
明雀一头往门外跑,推开西餐厅内侧玻璃门后冷不防直撞上迎面进来的人——
她的额头和鼻尖猛地栽进对方衣服上的雪松香气里。
疼痛袭来时,她的肩膀被他稳稳搂住。
若不是有温度有气味,她还真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堵墙,硬得鼻梁都快扭断了。
明雀疼得眼圈热了,捂着鼻子抬头,栽进娄与征淡然的目光。
她愣住。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男人指节的力度陷入她的柔软肌肤,一时间酥麻了明雀的痛觉。
娄与征眉梢微微一挑,透着费解:“你一天不往我身上撞就难受?”
明雀偏眼,看见挽着他胳膊的娇丽女孩,心跳咯噔栽了个跟头。
女孩不同于明雀的素净可爱,长了一张比较英气的脸,烫着复古摩登的小卷发,红唇晃眼。
她亲昵地挽着娄与征,而对方也没有任何排斥,像是全程这么结伴走进店的。
女孩嗔了他一眼:“你会说人话吗?”然后看着她大方询问:“没事吧小姐姐。”
明雀看见他们的瞬间想到了相配这种词,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不知怎的,好像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怪不得娄与征在火锅店完全没把她放眼里,原来是……
已经有了另一半。
娄与征瞧见她眼底的红湿,刚开口:“你……”
“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明雀立刻道歉,低着头逃出西餐厅。
她跑出去之后,娄与征再回头,看见了边喊着明雀边追来的男人。
杨格急得表情失控,挥着被烫疼的手往外追:“明雀!你别跑!我话没说完!”
娄与征目视前方,往外迈了一步,探身。
就在这时,杨格突然被擦肩而过的男人用肩胛拦住。
“嘭”的一声撞出闷响。
不知道对方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力气,他好像只是随便一挡,杨格竟被撞得往后趔趄两步。
杨格差点没站住,更生气了:“不是你有病啊!?撞我干什么!”
娄与征冷脸的时候不怒自威,深沉黑眸有震人的气场。
他随手招呼服务生来,“不好意思,我的店不服务乞丐。”
娄与征用余光睨着他,扯了下唇:“别急着跑。”
“你没结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