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去洗澡了,江夜把风衣脱下,挂了起来。

    他脸上的明亮笑容,也像被“脱下”一样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次卧,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进了主卧。虞音向来井井有条,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他在记忆里的位置——衣柜底层抽屉里找到了一只熟悉的小药箱,拿出来,将扣紧的盖子打开。

    一如所料,他找到了一本病历,标签是“氟西汀”的药瓶和印刷着“奥氮平”的小药盒。以前这只药箱里只有绷带感冒药这类家庭常备品,这些都是后来才放进去的。

    江夜翻开了病历。

    就诊日期:3月12日

    主诉:情绪低落、幻觉症状及频繁噩梦。

    现病史:患者自男友失踪后,出现持续性情绪低落,失眠,频繁噩梦。近期出现幻觉症状,包括视觉和听觉幻觉,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既往史:无重大躯体疾病史,无精神疾病家族史。

    (略)

    诊断:抑郁症(伴幻觉症状)

    处理意见:

    给予氟西汀抗抑郁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根据病情调整剂量。

    给予奥氮平抗精神病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以减轻幻觉症状。

    建议结合心理治疗,定期复诊,调整治疗方案。

    这是三年前的诊断了,后面还有多次复诊经历。

    江夜默默地看完,合上病历,将一切恢复原样。

    从主卧出来,他往水声传来的浴室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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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雾氤氲,滚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虞音走神了。

    失踪三年的前男友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模样……这件事让他很没有实感。

    该不会他本来已经基本治好的抑郁症,突然急转直下,走进了新的阶段吧?

    虞音有些怕,怕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家里仍旧空空荡荡,一切只是他的幻想。所以这个澡他洗了很久,白皙的皮肤洗到泛红。

    直到在浴室里都闻见了不知哪来的香味,他发觉肚子也饿了。洗完叫个外卖,随便吃点吧。

    虞音擦拭身体,吹干头发,披上浴袍,走到客厅。他看见餐厅的饭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卖相极好的蛋炒饭,还有一盘削好切块的水果。果盘颇为用心地摆出了造型,体现出某种仪式感。

    江夜就坐在桌边等着他。

    不是幻觉。

    “快来,我都快要忍不住了。”江夜说。

    虞音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拿起了筷子。

    扒了口饭。扑鼻的香气下,是软嫩的炒蛋、爽脆的胡萝卜丁、粒粒分明的米饭,和一点葱花香。盐和胡椒粉的调味也恰到好处。

    江夜没说假话,他真的会做饭。

    虞音安静地吃了几口,抬眼看向面前的江夜:“我认可你厨艺不错。不过为什么你做的饭,我都没吃到感动地哭出来,你自己却好像要吃哭了?”

    “终于吃到阳间的饭……”江夜咳了一下,“咳,我是说,我这三年关在精神病院里,国外的病院,白人饭嘛你懂的——一直吃不惯,现在总算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呃,天天吃炸鱼薯条吗?厨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吃完饭,江夜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洗碗,虞音没让:“以前的老规矩,一个人做饭的话,就是另一个人洗碗。”

    虞音在厨房水槽前洗碗的时候,江夜还是挤了过来,在旁边拿起了待洗的果盘。

    水槽光亮的侧壁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虞音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这一幕还似三年以前,仿佛三年时光从未逝去。

    说一点感情都不剩下了,当然是假的。

    但不管是治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夜都不是被困在没有信号的孤岛,却在三年间音讯全无,连一个电话、一句微信都没有,大概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吧。虞音没有心思去追究,也不打算轻飘飘地原谅。

    他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毫无芥蒂地再度接纳刚刚回来的江夜。

    虞音硬起了心肠。他的抑郁症才治好,也差不多要开始新生活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对了,既然自己看到的江夜并非幻觉,明天还是给周医生打个电话,取消预约吧。

    “老婆……咳,音音,”虞音还在纷乱地想着,身旁的江夜率先打破了沉默,“冰箱里没剩多少食材了,明天一起去超市买些回来?”又假装不经意地补了一句,“顺便再吃个饭。”

    “你买吧,不用买太多,你也就住到周末。我平时一个人在外面吃。”

    虞音没抬头,视线落在水槽侧壁的倒影上。角度问题看不到脸,他看到的是江夜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在他说话时,那只柯基似乎委屈地扁了扁嘴。

    ……是错觉吧。

    “我想多买点,我很能吃的。一起去嘛,我做饭肯定要给你留一份。做都做了,你不会还要在外面吃吧?”江夜说。毛衣上的柯基耷拉着耳朵。

    “……明天应该不加班,去趟超市。”

    “嗷。”柯基咧嘴笑了。

    虞音怀疑自己的抑郁症其实还没好,又出幻觉了。

    洗完碗,洗漱过后,虞音回到卧室。像往常那样看了会儿书,关灯睡觉。

    总是入睡困难的他,今晚倒是睡着得比较快。

    在他睡着后,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有人走进来。

    像静默的幽魂,或是守夜的戎卫,黑暗中的身影,停驻在了床边。

    自然是江夜。

    江夜先扫了眼床头。台灯旁放着一本作者为西泽保彦的《死了七次的男人》。死了七次吗……他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某个数字。音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习惯在睡前看会儿推理小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熟睡的虞音身上,再不移开。

    一千多天里,冰冷的怪谈世界里,他在心底想了无数次的人。一眼不够,一晚上也看不够,就算往后余生里一直看着也不够。

    他想再多看、再多看几眼。

    还想再伸出手,摸一摸床上人的脸颊和发丝。但是想起虞音的那句“前男友要有分寸感”,江夜的手指又停顿在了空气中。

    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变回了一只四腿短短的小骷髅狗,从毛衣上跑了出来。骷髅狗的小脑袋凑近睡梦中的虞音,闻了闻气息。生前毛茸茸的狗尾只剩下了骨头,就像细短的猪尾巴,却一点都不妨碍它欢快地摇出了残影。

    主人跟它说过,这是它的另一个主人!

    鼻尖离得太近,差点儿就碰到床上人了。被江夜瞪了一眼,小骷髅狗乖乖地往后退了退。

    我知道,不能惊扰新主人睡觉,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