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熊、姜虎的眼睛、鼻子、嘴角,都还残留着血迹,面色苍白。

    李秀丽因为炼了心脏,此时倒是神清气爽。但她也不过堪堪逼近炼精化炁中期。

    他们配合之下,与那老龙缠斗,也只是略占上风。

    而现在,站满银甲天兵,俱是化神修为。

    “传法旨:通天教,旧时月重伤了一位上官,逃离了驻地!

    诸天兵听令,捉拿玉江上的全部通天教徒,押解上京!”

    “通天教徒,出来受擒!”

    隆隆喝声从云中劈下,江上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姜熊闻言大吃一惊,取出日、月小印一看,果然,那月亮的痕迹黯淡了许多。

    这一界的返虚修士掐指可数。姨母更已经是返虚高阶,神志相对稳定,不会随意出手,一向有分寸。大夏也忌惮于祂,派人来打过一场,“训斥”一番“蛮修”也就罢了。

    祂怎么会突然将仙朝之官打成重伤,还逃离驻地?

    族中都知道,大夏最忌讳的,就是族里的化神以上修士私离驻地。

    姨母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将天兵重新引回来的,竟然不是秀丽,而是他们姐弟。

    姜熊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对李秀丽说:“等一下,我们一起将那秘术的最后部分,传授与你。这部分,在周边有水系的情况下,极利遁走。也是鲤珠,或者说鱼珠的名称来源。”

    “你变成异兽后,就驮着我们一起逃走。在天兵们追来时,我们会主动落下,他们的注意力一定全在我们身上。你就趁机走脱。这些修行者最高的,也没有超过炼神化炁。人多势众,我们虽然打不过,但在秘术的加持下,你一定可以走脱。”

    她看李秀丽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就加快了语速:“大夏与我教颇有渊源,与我族更是有相当的关系。如今姨母又不知所踪。即使到最坏的境地,大夏也不会轻易地伤害我和阿弟。但你和蛮儿,就不一定了。你们还没有经过我族的大会,没有和我们换过血,并不能算我族、我教中人。大夏有特殊的办法,可以辨别我族之人。到时候,我们被抓去,并不会有生命之危,甚至未必会受皮肉之苦。你和蛮儿,却十之八九,会被他们‘协理阳世’,移交给人间朝廷。尤其是你,你修习了我族秘术,却非我族中人。在你身上,大夏不用遵守与我族的约定,可以强取我族秘术。这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你。”

    说话间,金云中的银甲神将已不耐烦,对渺小的蓬船,道:“还在迟疑什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枉自抵抗!”

    不待李秀丽说话,姜熊一把将装有蛮儿的皮袋子塞给了李秀丽,叫一声“阿弟”,两人就又化出骨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这次的曲调,和化龙时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像两个极端。

    化龙时的曲调,庄严、神圣、热烈,像耀日之光,烈烈而照人间。

    此时的曲调,却空灵、柔和、幽远,像冷月之华,泠泠而洒红尘。

    曲调声飘出蓬船,天空色变!上一刻,还是白天,忽然四周快速地黯下,一轮皎洁明月跃出,取代了太阳。

    月光穿过船舱,照到李秀丽身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鲤珠倒是如鱼得水,比化龙时,更高兴地、欣喜地旋舞起来,绕着她,越飞越快。

    肉身再次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变形声,她的面部覆上银光闪闪的鳞片,手脚化作透明的薄纱鱼鳍,鲤珠猛然一跃,缩小,点缀在她的额上。

    李秀丽扑地落进了水里,团团转了两圈,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尾银白色的不知名鱼类,鳞片边缘同样染着浅金色。头部的鳞片,则有花般的几簇淡粉。正中则缀着缩小后的宝珠,像是花蕊。

    她也变成臭鱼了!

    不同于变成白龙的威风凛凛。这尾鱼,好小好小,甚至没有少女的巴掌大。

    小得,破败的蓬船,都变成了庞然大物。

    李秀丽急得在船边打转,就叫姜熊、姜虎的名字,但说出口的,竟然是一连串的气泡。

    她在说。你们这两个骗子,这么小的鱼,怎么驮着你们一起逃走!

    她说,我认你们当娘,当舅舅,叫你亲娘,亲舅!可以了吧?快把我变回来!一起走啊!

    她想切回副卡,却发现,变成鱼后,竟然一时间没有办法切换身份卡。

    小小的银白鱼儿,跃出水面,奋力地一蹦三尺高,居然当真跳到了姜虎怀中。

    姜虎却捧起她,捧到脸颊边,姐弟俩,仪式一般,一人在她的脸颊一侧亲了亲,低喃着祝福之语,将她放回水中,将一个袋子抛给了她。

    灵动的少女、清秀的少年,面色白得像蒙了霜雪,一边吹笛,一边背靠背坐在船舱上。

    他们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乐声却一刻不停。

    月华照水面,江流如光流。

    银甲神将也听到了乐声,但天黑、月出时,所有金云中的天兵,都只觉神思昏倦,思绪迟钝,懒怠动弹,竟然被两个炼精化炁中期的小辈给影响到了。

    连悬在高空的那张电网,都被月华轻轻托住了。

    神将怒斥:“收起你们的妖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提起法力,与月光相抗衡,手中渐渐幻出一把长刀,准备一口气劈开秘术所化的月。

    于是,乐曲愈加急促,带着难以为继的气息,似乎在催促。

    银白的小鱼,呼吸间,竟与润泽两岸的大江逐渐同调,几乎融化在水流里。

    曲调婉转通月华,明月似知人心意,月光推着江流走。

    小鱼不自自主,随江流而前。

    她“看”到了今代,芦苇簌簌摇,渔船中的一点豆火。听到了两岸上万家嘈杂的人声。

    也看到了寂寞千古仍流去的涛涛江水,听到了落在冰凉水底,沉默百代的叹息。

    回过神时,江水无声,江流轻奔,眨眼不知越过了几重的山,几重的土地,那被月华照着的小小蓬船,船上背对背靠坐的少男少女,一点儿也看不见了。眼前水平如镜,清风微微吹皱水面。

    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黑了一小块的天,天下似有一点银辉,却骤然裂开。像被劈裂,骤然而散。

    银白的小鱼咬着绳子,拖着在皮袋子,茫茫然地浮在水上。

    袋子里,一个小小的纸人探出头,扒着袋口,忽然说:“李姊姊,你在哭。”

    李秀丽想。

    我才不会哭。

    鱼没有眼泪!

    她在水里打了个转,只蔫了一小会,奋力地游向岸边不远处,一跃而上,连悲伤被牵连的傀儡都没有想到。

    哭有屁用。上京,去救那俩个傻子!怎么救?没想好!

    谁知道,她一跳到岸上,正在努力蹦跶,默念姜熊教给她的,鲤珠的秘诀,还没变回人形,

    小纸人却叫了起来:“姊姊,有人来了,小心——”

    “心”字还没说完,银白的小鱼却被一双大手给拎了起来,拍了拍她,竟然凭空中止了变化的过程。

    她还是鱼,没有变回人!

    一个声音说:“哦?瞧我捡到了什么?今晚的晚餐?”

    李秀丽刚才明明看到岸上没有人,只有几块石头,才游向这片岸边。

    却没成想,凭空冒出个披头散发,胡子老长,一身破长袍的野人。

    野人拎着她,腰间配剑,伸了个懒腰:“没想到,人家古人,是守株待兔,我太白,是守江待鱼。”

    他伸出手,从银白小鱼的额头,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枚缩小的宝珠,抛了抛,笑着说:“还是说,你并不是我的晚餐,而是一位能施展传说中通天教‘鱼龙变’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