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游道:“我正忙着,若你到此地有事,且等着吧,寇大人有事务处理出去了,不知几时才回来。”
他把话一撂,对上唐青那张美若仙姿的脸,顿了顿,竟有几分心虚。
苏少游低下头,暗恼:见了鬼了,不过是皇上身边的男宠,尚书台是什么地方,闲人岂能踏足?他没把人轰出去就罢,竟对此人无端地生出些许愧疚。
当下冷起脸面,道:“自己寻块地坐吧,别怪没警告你,尚书台乃要务之地,莫要乱动这里的东西,若出何岔子,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唐青淡道:“好。”
他没随意走动,大致观察室内布局,兀自走到空出的黄花梨木交椅坐下。
唐青所坐位置离苏少游不远,本在专注整理文书的苏少游动了动鼻子,寻到气息源头,心忖:这男宠用了什么香,非但不熏人,还怪舒服的。
两两无言,一时辰后,才见门外踱入两道身影。
苏少游道:“大人,您回来了。”
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男宠,脸上闪烁着些许不自在:“这儿来了个人,似乎要找您。”
唐青起身,迎到门外。
为首的男子一袭紫色祥瑞宽袍官服,着冕冠,冠下双目清灼,丰神俊逸,浑身散发清正朗朗之气,正是这尚书台的守尚书令,寇广陵。
唐青对其抬手拱礼:“见过大人。”
寇广陵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青年。
方才李显义找过他,亲自传了皇上口谕,所以在回来之前寇广陵就知道唐青会在尚书台等自己。
原先宫里传的那些闲话多少听过一点,现下无法把唐青跟男宠之流联系在一块。
这样的人,如此不凡气度,何堪做那等附于他人的脔宠?
可他如今也知晓,唐青已被册封为黄门侍郎,专侍皇上左右,而且……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他不该私下胡自猜测。
寇广陵收起思绪,道:“随我进来吧,”
又给他介绍与自己一道进来的男子:“此为尚书郎,李秀莽。”
唐青觉得此人名字挺特别,不由看了尚书郎李秀莽一眼。
是个气质宽稳儒和的青年,身影却矫然挺拔,深眉高鼻,像幽州一带人士,着了绯色宽袍官服。
对方朝他微微点头:“见过侍郎。”
唐青回以温和的笑意。
三人走进议事厅,宫人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
寇广陵道:“不必拘谨。”
寇广陵和李秀莽斟了茶水饮用,唐青也不客气,就着茶水吃块点心。
他在尚书台等候许久,一早又去御前当值,因腹中饥饿,已出现些许低血糖的症状。
吃完茶点,眼前眩晕恍惚和双手冷软的症状才慢慢消失,唇也恢复如常的血色。
寇广陵问:“可有好些。”
唐青诧异。
“是秀莽,”寇广陵道,“若非他细心发现,倒是尚书台怠慢了唐侍郎。”
寇广陵听李显义传圣谕时,心内还夹着几分复杂,可在见到唐青之后,那份复杂烟消云散。
浮沉官海十余年,见过许多副面孔,唐青有白云出岫之姿,绝非等闲之辈。
且听闻唐青近来奉皇命在协助尚书台彻查账务,之前从尚书台送去的账册,方才已得李显义证实,说说交由对方独自处理的。
那些账册陈旧杂乱,唐青不仅查清,还重新做了套更为了然的账面,效率惊人。
若尚书台能来此帮手,再好不过,倒是他显得疏忽怠慢了。
寇广陵与唐青寒暄几番,问:“唐侍郎可要熟悉尚书台。”
唐青微诧:“可以吗。”
寇广陵:“自然。”
又道:“秀莽,侍郎先由你招待,我还有件事处理。”
在一旁不曾言语的李秀莽开口:“大人放心。”
于是唐青就跟着李秀莽起身,先熟悉眼前这座楼阁。
尚书台分为四楼,一楼陈放还未处理的文书卷册,二楼则是议事的地方,后厅置着几张睡榻,供通宵当值时休息。
三四楼则存放已经整理过的所有卷册文书,每层都在门外上了锁。
李秀莽看似儒和宽稳,却非话多的性子,引唐青走了一路,只在关键处才开口做些解释。
“侍郎可还有疑问。”
唐青道:“没有了,多谢你。”
处理完事务的寇广陵上来,视线在两人间转了转,问道:“唐侍郎可还适应。”
唐青:“此地很好。”
寇广陵道:“如此,如若唐侍郎不急着回去,等会儿还请你帮一道忙。”
这日下午不需要去御前当值,皇帝既然差他来尚书台,唐青自是不会怠慢。
“大人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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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议事厅。
寇广陵召了李秀蟒,苏少游还有另外两名尚书侍郎陈霑、莫冰过来,让几人围着案几坐下。
唐青面前叠放几本账册,准备完成寇广陵交给他的事。
苏少游惊疑:“原来从皇上那送来的新账竟然出自你手?”
要知道,新账不仅把那堆杂乱的账目理清,且做账的方式更为周全明确,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寇广陵托唐青之事,就是将此套更为具体明确的做账办法教给他们。
唐青并不藏私,从原理说起,在尚书台二楼现教现学,他舔了舔唇,面前多了盏新添的茶水。
唐青朝李秀莽微微一笑:“多谢。”
时至傍晚,到了散值的时辰,寇广陵这才让所有人都回去。
他单独留下唐青,叮嘱几句在尚书台当值需要注意的事宜。末了,只见唐青拿起方才重新查算的账簿,道:“寇大人,有些话不知可否当讲。”
寇广陵见他一脸坦然,痛快开口:“请说。”
唐青便直言不讳:“这位公冶侯是何人?他明面上的账漏了不少,恐怕走了不少私账。”
第一次处理尚书台送来的乱账,他便发现此点疏漏,但既然无人追责,唐青也知晓其中道理,自己做好分内之事就罢。
而今,查出来的异常却只增无减,这不得不让他格外注意。
寇广陵沉默,道:“公冶侯为我朝颇有声望的老将,为先帝守过西北,且于数年前在皇上发兵一统天下时,在前朝诸多侯将中,第一个带军追随效忠。”
唐青了然,还是个功望颇高的开国老将。
他不置一词,微微点头:“若无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在尚书台忙碌大半日,唐青回到潇湘殿后,当天夜里嗓子就觉得不舒服。
兰香用银丹草煮了水给他喝着润嗓,唐青捧着瓷杯连灌三次,直到再喝不下,嗓子那阵紧涩感方才得以缓解。
兰香叮嘱:“先生就是累着了,好好歇一晚定能恢复。”
唐青无奈:“但愿吧。”
在尚书台当值比他预想中的顺利,算是一件好事,无奈太久没说那么多话,身体朝自己发出了警告。
不算好眠的睡了一夜,春末初夏,夜间凉白天热,一早,嗓子恢复几成的唐青又患上风寒。
洗漱之后,唐青更换衣物,开口跟兰香交代时,鼻子还没通气。
兰香嘴里叹着先生命苦:“午时等先生回来,唤个医官来瞧瞧吧。”
唐青:“走一步看一步。”
因为要御前当值,唐青不敢喝太多热水,稍微润过嗓子便去了。
今日没有朝会,萧隽在靶场练了半时辰骑射之术才回颐心殿处理政事。
御案前已经备好新墨,折子也分类放好,他抬首朝底下瞥了眼,发现唐青无甚精神,只一宿没见,看起来有点憔悴。
外头日暖风轻,阳光晒得殿前的石阶泛出耀眼的光亮。
李显义送茶点入殿时,竟看到本该御前伺候的人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李显义吓了一跳,望向御案时一脸的迟疑不定。
他摆好茶点,跟皇上请示。
“陛下,可要……”
萧隽看着不久前趴倒的人,淡道:“无妨。”
李显义心内叹息,皇上都发了话,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刻钟后,唐青方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清醒。
意识到自己在殿前失仪,他忍着诧异,准备起身请罪,却发现帝王不在。
值守的宫人回道:“皇上出去了,侍郎若有不适,早些去寻医官瞧瞧。”
还补充一句:“李常侍跟着皇上离开前,特意交代给侍郎留的话,说去医署找刘执太医。”
唐青午后还要去协助尚书台整理卷册,心知自己最好不要生病,朝宫人微微一笑表示谢意。
他不知道医署在何地,欲寻个侍卫问问。
念头刚过,面前出现一道紫色身影。
韩擒腰悬佩刀,看着他,把原本先生一称改为唐侍郎。
低声问:“想去何处。”
走近便发现唐青鼻尖点着一抹胭脂半似的红,精神状态欠佳。
“先生可是病了。”
唐青客气:“一点风寒。”
说话间嗓子还哑着,不难听出鼻子不通气的症状。
旁的侍卫道:“唐侍郎正要去医署。”
韩擒:“随我来。”
唐青看着对方,韩擒先走几步,低头回望他。
侍卫好奇的视线在大统领和这位貌美侍郎之间徘徊,正待琢磨出什么,唐青微微颔首,未避免他人多想,不宜久留,只好跟去。
“下官谢过大统领。”
韩擒不做多想,已能自主忽略这句客套疏离的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