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峨眉弟子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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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 春回大地。
从西北昆仑一路往西南腹地,越往里越往南就越能感觉到气候从干冷到湿热的变化,尤其是进入天然盆地山貌的蜀地四川之后。
清晨时分, 峰峦叠嶂的连绵青山掩映在缭绕的轻云薄雾中, 远远望去峨眉山就像一位螓首蛾眉,秀美又不失为艳丽的仕女。
在这山上确实也有一个以女子为主的门派, 其间住着许多秀丽女子。
漫长曲折的山道似一条苍龙蜿蜒,人工开凿出的一阶阶石梯上的青青苔藓被清晨的雨露沾湿,无声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绣着浅色暗纹的锦靴迈着灵巧轻快的步伐踩在石梯上, 却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只有偶尔一阵清风吹过烈烈的红衣,裙摆肆意飞扬,绚丽如花绽放。
峨眉派的山门前, 负责值守的男弟子正昏昏欲睡地等着换班。
“呼……”
突然一阵凌厉的破空声袭来, 男弟子警觉地惊醒,一睁开眼就见到向自己迎面挥来的黑亮钢鞭,顿时吓得白着脸木愣愣站在原地, 根本反应过来。
幸好,挟着一点寒光的鞭尾恰恰好停在他脸部咫尺之间。
男弟子这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对面响起一阵似有若无地轻笑声,如飘渺诡谲的银铃作响,抬眼看去就见到不远处手执着黑鞭的主人。
乌发雪肤, 琼鼻樱唇。
宛如白狐般狭长的眼眸, 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眉心间天生一点秾艳朱砂痣,似多情又似无意的妩媚笑意盈盈流转在那烨烨生辉, 光艳逼人的面庞上。
这是个美艳张扬到令人直觉危险的少女。
“师弟,太松懈了被师父发现了可就真的要吃上一鞭子哦~”
宛如圆滑光润的玉珠滚动的嗓音以似笑非笑的戏谑语调轻轻柔柔响起, 又像是一阵暖融春风若有若无地飘飘然吹拂在耳边,带起莫名撩人的痒意。
男弟子蓦然通红了一张脸,“多,多谢九真师姐提醒。”
明明是被她吓唬了一跳的人,结果倒像是承了她的好意,还要感谢一通,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九真师姐一向是这样爱捉弄人,可要说她性情恶劣,又每每让人没办法真正生气,甚至有天她不捉弄人了还要觉得她对自己不亲近而失落呢。
“师姐,你回来了……”
比如此刻,当男弟子惊喜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已没了人影。
突然地到来,又突然地离开,眨眼间这一抹灼灼艳色便随着袅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山门内。
是了,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们尤其是男弟子在峨眉派一向不受待见,只能做些洒扫守门的粗活,九真师姐是少有会搭理他们的内门弟子。
可这并没什么特别的,她天生性情张扬热烈,对谁都一样如此耍闹,不过一个漫不经心地玩笑罢了,但她随意地举动却撩动得人心湖涟漪不绝。
男弟子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
***
朱九真回到峨眉,自然最先去见她的师父。
也就是峨眉派的掌门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其实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变得极是诡异,几乎有点儿戏台上的吊死鬼味道。
性情也和她的道号如出一辙地刻板严肃。
峨眉山上的弟子几乎人人对这位师父兼掌门又敬又畏,甚至畏惧还要远远多过于敬爱。
唯一的例外就是朱九真。
倒也不是她对师父的敬爱就多过旁人了,而是在在她身上无论是心里真实想的还是表现出来的,都委实看不出什么畏惧。
“师父!”
远远的,人都还没出现,就听到她有别于山上稳重的弟子们那轻快活泼的脚步声,和紧随而来的更为活泼娇俏含着笑意的嗓音。
灭绝师太居住的大殿内光线昏暗,看着阴沉沉冰冷冷的,可是当门外探进少女那张雪白娇媚的面庞。
粲然的笑意衬得眉眼明艳绝伦,霎时间如一束明光照耀得满室生辉。
“师父,真儿回来了!真儿可想念您了~”
平心而论灭绝师太是很难讨好的一个人,若换一个人这样撒娇卖痴地和她说话,她定会不留情面地训斥一番。
但也有一句话叫做习惯成自然。
更何况打小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这样一个爱娇活泼的性情,说过几次,次次认错最快,死不悔改,况且她也不是不分场合,极善察言观色。
灭绝心情糟糕的时候就想方设法为师父排忧解难,再没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弟子,灭绝心情好时又能恰到好处地撒娇笑闹。
灭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好恶偏向,唯一一个这样不怕她敢亲近她的弟子,久而久之免不了疼爱一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她亲自培养大的嫡传弟子,天赋异禀,门下诸弟子无不望尘莫及,灭绝对她可谓寄予厚望,于是又免不了宽容一点。
因而当下,看到朱九真归来,听到她清甜的话语,灭绝师太严肃的面庞也不禁微不可查地温和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故意板了起来,冷声道,
“说了多少次,别这样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朱九真半点没有因为她的冷言冷语就畏缩不前,但也没有反驳只言片语,相反眨了眨狡黠的狐眸,飞快又诚恳地认错,
“对不起师父,真儿太久没见到您高兴地得意忘形了~”
一如既往地认错干脆,可一句下次不再犯的保证都没有,倒是见缝插针地说些想啊念啊的孩子话,让人无奈又没法生气。
灭绝师太早就没指望她能稳重起来,习惯性说上一句也不再揪着不放。
朱九真立刻就顺着杆子轻快地走进大殿内,坐在灭绝师太榻下的蒲团上仰头笑盈盈地说起自己这次回家过年期间在武学上积攒的问题。
她们的对话并不是一板一眼的你问我答。
间或朱九真就会插上几件她在路上遇到的趣事,但也不是全然无用的皮毛杂事,不仅听来有趣而且又能从其中收集到其他门派的某些消息。
比如去年同在昆仑山的昆仑派掌门何太冲遍请名医给他重病的小妾医治,结果却是他老婆班淑娴下的毒,这对也是师姐弟的夫妻俩为此大打出手。
听到这事灭绝师太有些厌恶地冷哼一声,这是对那花心滥情的何太冲,又对班淑娴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说到底她对此事的结果还是感兴趣的。
“他俩最后谁胜谁负?”
朱九真知道师父一向不喜欢旁人吞吞吐吐的卖关子,但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灭绝师太有些不耐地看过去。
就见这个向来机灵的弟子滴溜溜转着又黑又亮的瞳孔看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道,“赢的是第三个人,杨逍。”
第52章 武当首徒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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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猛然响起一阵巨响, 以及灭绝师太的怒吼。
远远路过的弟子听见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好在这动静没再继续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就见一道烈烈红衣的身影从正殿里走出来。
少女姿容之盛在峨眉一众如花似玉的女弟子里也是艳冠群芳的, 十分耀目, 弟子们见了她都惊喜地凑过来,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说着悄悄话。
“听这声儿, 就知道是九真师姐回来了!”
“嘻嘻,除了九真师姐没人敢撩师父她老人家胡须还安然无事……”
朱九真笑睨她们一眼,狭长的狐眸眼尾挑起一抹飞红, “好啊, 还说我呢,你们胆子也肥了不少,敢看师姐和师父的热闹了, 看我怎么整治你们~”
话音还没落地, 她一手做擒拿式向离得最近的一人探去。
这一招轻灵迅捷,那女弟子连她出手都未如何看清,当然躲闪不及, 被捉住了身子挠得笑到喘气不及,只能连连讨饶,于是战火转移到旁边的人。
几个少女闹做一团,笑声如清脆银铃。
朱九真在门派里的人缘极好,她虽然在家里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 当然出门了也丝毫没有掩饰她霸道的脾性, 但也不是什么爱欺凌弱小的性子。
峨眉派是个大派,山下附近有大片土地都是门下地盘, 蜀地也有许多富户为求庇护主动捐献香油钱。
门内弟子们衣食无忧是可以保证的,但要说锦衣玉食肯定是没有的。
弟子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送过来的女孩或者是路上捡的弃婴, 只有少数是出身武林世家特意送来拜师的,朱九真就是其一。
但她和其他弟子们倒也没什么隔阂。
一来朱九真出手大方,每逢年节总少不了师姐妹们每人的礼物,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弟子们大多和她关系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二来她这人爱笑爱玩爱闹,不会特意摆什么架子,玩起来能和弟子们打成一片,但该到正经的时候又能以师姐的身份和卓绝的武功指导她们修行。
赫然是峨眉这一代的领头羊,弟子们大多为她马首是瞻。
不过倒也不是人人服气她。
闹过之后女弟子们叽叽喳喳感谢起过年时朱九真送的礼物,说是很喜欢,她们也准备了礼物回送给她。
但朱九真说自己这会儿就要再次下山离开了,手里倒是拿不下,便让她们放到她在峨眉山上的住处去,这时却传来一道不太和谐的嘲讽,
“哼,有的人啊,就会邀买人心!”
说这话的人名叫丁敏君,比朱九真等人都要大上一些。
面目俊俏,颇有楚楚之姿,但颧骨微高,皮肤暗黄,嘴唇略宽,虽非美女,却也颇有姿色,然而眉眼间一派尖酸伶俐,看着便觉奸险阴鸷。
她这人的人缘就与朱九真截然相反了。
平日里惯爱仗着师姐的身份使唤底下的师妹们,嫉贤妒能,排挤人的手段倒是颇为厉害,但因着是嫡传的内门弟子,又是师姐,旁人少不得忍让。
不过这世上可还没人能让朱九真忍气吞声。
见其他人看过来,丁敏君的那张大嘴更是放肆得喷洒毒液,刻薄道,“长的就一副妖妖娆娆的狐狸精模样,刚回来就急着往外跑,可别也一去不返了!”
她话里意有所指,其他人听出来顿时讳莫如深地面面相觑。
倒也不是因为这就怕了她,而是因为她话里提到的那人,一个如今已经成为峨眉禁忌的人。
“嗤……”
突然一阵轻笑声响起,是朱九真。
她半点不因丁敏君的话而生气,反而笑盈盈地抚着脸,“人家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地美,不过原来丁师姐原来这么喜欢我吗?”
其他人听见这话纷纷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把丁敏君讽刺的话当做夸奖,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朱九真促狭的性子,料到她必有后话。
果然,就听红衣绝艳的少女似欣喜又似戏谑道,“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丁师姐这都快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成了纣王了。”
诸女皆忍俊不禁,不远处的一个秀丽少女闻言也悄悄弯了弯唇。
只有丁敏君气地瞪大了眼,“你这人怎么这样厚脸皮,我那是这个意思——”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朱九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这一身轻功堪称飘渺如烟云,丁敏君还未反应过来又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攥住了一双手。
她倒是想反抗,但朱九真用上了擒拿手的功夫。
而她们虽然同是灭绝师太门下的嫡传弟子,但论起来丁敏君的年纪虽然比朱九真大上一些,但天资和武功可都远远不如她。
正是因此,这会儿受制于人丁敏君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这时朱九真却用完全不同于她先前攥住丁敏君手的强硬,用极为的轻柔语气笑道,“师姐不能总爱这样说反话啊,不然我们姐妹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知道的外人误会的就多了。”
边说着她手里放松了力道,细细抚摸并垂下眸子轻轻打量着丁敏君那双双有着薄茧略为粗糙的手,在丁敏君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抬眼冲她粲然一笑,
“瞧,原来师姐的手摸了也没毒啊。”
丁敏君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她这是讽刺自己毒手无盐的名号。
这么难听的名号当然不是她自己起的,而是之前她行走江湖时被明教的人讽刺,要提到这时又不免让她想起当时同行的另一个让她同样生厌的人。
纪晓芙,若不是她假模假样地装慈悲……
丁敏君气了个仰倒,她原就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这会儿恼怒之下更是一点分寸也没有了,张口就是道,
“呵!也就是你们会勾搭男人,不然怎么叫人人说你们好话,你最好别和纪晓芙一样……”
“闭嘴!!!”
后面更难听的话她还未说完,一声怒吼就从大殿里传来,外面诸弟子人人都觉双耳嗡鸣,灭绝师太这是用上狮子吼的功夫了。
这下外面没人敢说话了。
只有灭绝师太冷酷严厉的处罚,“丁敏君,去后山面壁三天。”
丁敏君委屈地红了眼,自觉无错,是师父偏心,从前偏心纪晓芙和朱九真两个人,如今纪晓芙不在了,眼里更是只看得到朱九真一个人。
丁敏君委屈地退下了。
只有朱九真依然是笑眯眯浑然不怕的神情,其他弟子们送她往山门离开,走的远了一些才敢悄悄嘀咕。
“我看丁师姐刚才真快要哭了。”
“谁叫她说话难听,要我说她手没毒,嘴倒是真毒……”
其中不泛平日里就看不惯丁敏君这会儿觉得解气的,又有人打趣朱九真说还是她有办法,每次都叫丁敏君吃瘪。
朱九真自己却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其实我倒是还挺喜欢丁师姐的,之前丁师姐无意间帮了我一个忙,原本还想感谢她来着呢。”
朱九真今年才十八岁,之前一直被灭绝师太拘在山上,她出门都是带更大一些的弟子们在江湖上历练,比如丁敏君,比如纪晓芙。
其他弟子敬畏灭绝师太甚深,谨慎的很,要不是多亏了丁敏君的口无遮拦,她还真不会那么轻易地知道被灭绝师太下令禁言的纪晓芙的那些事。
然后从中捕捉到张无忌的身影,从而得知他的踪迹。
所以可不是帮了她的忙嘛。
***
朱九真在师妹们的依依不舍下再次下了山,她已经得到灭绝师太让她在江湖上独自游历的许可了,当然这期间免不了各种保证。
自从纪晓芙的事之后,灭绝师太看她看的越发紧。
临走前朱九真的目光落在人群里某个身影上多了那么几瞬,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地清丽脱俗,容貌甚美。
她也很警觉,敏锐地回看了过来。
朱九真和她对视上一眼,妩媚的狐眸里又黑又亮的瞳孔里藏着一点好奇,但笑起来仍然是很友善的模样。
“芷若师妹的礼物想要什么呢?我记得师妹是湖北人,我或许会往那一趟,不若带些家乡的特产给你?”
这是朱九真第一次到江湖里历练,方才已经很豪爽地应下了给师姐妹们带礼物,周芷若比她小上几岁,不是同时入门的。
作为同样天赋出众受灭绝师太看重的弟子,两人从前关系不错,朱九真作为师姐对师妹们向来很宽容,不过周芷若性情内敛,要说多亲近也没有。
周芷若有些惊讶师姐特意提到她,却也没多想,她对朱九真的观感也很好,思及家乡让她有些惆怅,但还是端雅地淡淡笑着回答道,
“多谢师姐惦念,不用太费心的,师姐送什么我都很喜欢。”
朱九真点点头,便也没再说别的话了。
***
朱九真下了山,依然是按照回来时的路线。
其实丁敏君虽是恶意揣测,但她还真说中了,在山下倒确实有一个男人正等着朱九真,确切的说那人的年纪还正当少年。
青衣道袍,身负长剑。
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赫然是个宛若芝兰玉树的少年郎,长眉入鬓,玉面清冷,神光湛然的眼眸看向朱九真时含着毫不作伪的欣喜和热忱。
朱九真的反应却是平平,甚至见他这般神态还打趣道,“怎么?以为是你心心念念的芷若师妹,那就要让你失望了。”
她的话让少年眼里喜悦的光芒黯了一瞬,又忙窘迫地解释。
“青书并未这样想。”
青书,宋青书,等着朱九真的正是是武当首徒宋青书。
也是张无忌的同门师兄。
第53章 已经死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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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边陲的夜晚, 冷风刮着黄沙飞舞。
虫蛇悄悄在荒凉的戈壁滩上沙沙爬过,间或蹿过几只壁虎或者沙狐,植物稀稀落落地点缀在沙地上, 但要说茂密的森林却也不是没有。
青衣道袍的少年背着长剑, 一路运着轻功追着踪迹从戈壁踏入了林子里,很快就在复杂的地形里失去了线索。
但要说多着急和遗憾倒也没有, 只是有些可惜。
毕竟宋青书现下追寻的踪迹实际上和他这次出门的目的并不一致,甚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要说起来其实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既然线索没有了, 他便也干脆放弃了。
但刚放松下来, 脑海中就敏锐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青书瞬间提高了警惕心,但刚想要动作却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无知无觉地背后的穴道被人轻轻一点, 整个身体顿时就僵立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于此同时一点凉意也抵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毛骨悚然。
宋青书在被人点了穴道之后就立刻尝试着用内力冲击,但这点穴的手法却委实精妙绝伦且闻所未闻,不同于以往在江湖中打过交道的任何门派。
发觉冲开穴道不成, 少年倒也没有太惊慌失措。
来人若真有恶意,凭借这悄无声息近身的功夫大可直接杀了他,再不济重伤,眼下只是点了他穴道控制他行动,已算是无伤大雅了。
“在下武当首徒宋青书, 不知哪里得罪了阁下?”
他尝试着和来人沟通, 从被点穴道到开口出声之间种种思量其实只是一瞬间罢了,宋青书的反应已称得上灵敏, 倒也不愧武当三代第一人的身份。
“哼……”
身后极近处传来一道似有若无地轻笑声,宛如银铃脆响于夜风中飘渺。
“武、当、宋、青、书……”
他的名字被人一字一顿缓缓念出来, 宋青书耳根莫名有些痒。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罢了,寥寥数语,但这道嗓音当真是极尽娇柔甜蜜,说不出的魅惑撩人,却又并非特意,语气漫不经心的,更加令人难耐。
“不是你大半夜追着姑娘家跑吗?你这登徒子~”
而且像有一把柔软非常地绒毛刷子轻飘飘在他背上扫了一下,让他一瞬间浑身不自在,又像是有密密的小钩子在心间晃啊晃,酥酥麻麻。
宋青书很少和姑娘打交道,但也不是没有过。
可以往见到的姑娘或端庄温柔再或泼辣爽朗,唯独没见过这样……教养严苛的少年内心有些纠结于该如何形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测。
宋青书感觉耳根不禁痒,还莫名热起来。
但还是不得不确认道,“……敢问姑娘可是峨眉派弟子?”
“是又如何?”
身后的女子很随意地承认了,宋青书本该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就是略带戏谑的质问,“怎么?你这登徒子还专门逮着我们峨眉弟子跟踪吗?”
按理说得知了两人门派,武当和峨眉又一向交好,应该稍微放下警惕,明了双方并无恶意,然后化干戈为玉帛的。
但有人偏偏要坏心眼地为难他。
宋青书夜色里的一张俊秀玉面窘迫地微红,连忙解释自己只是在路上看到一队被人杀死的元兵尸体,认出这是峨眉剑法,便跟上来问候一二。
他说的一本正经,“武当和峨眉向来同气连枝,江湖中凶险莫测,两派弟子行走江湖也当守望相助才好。”
“唔,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身后的人似乎赞同他的话,但宋青书刚稍微放下点心,就感觉身后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覆盖上了他的背部,似笑非笑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可惜这不是真话,你这不老实的登徒子~”
宋青书眼角的余光能瞥到肩头探出的少女鸦青云鬓边的一抹雪腮,白皙的肌肤在头顶茂密的枝叶间洒落的月光下似乎都散发出莹润的辉光。
更过分的,是耳垂边少女如兰的吐息。
洁身自好的少年从未和女子这般近身的距离,原本清明的头脑在一阵轰鸣中发红发热,搅得像一团浆糊,全然听不清身后的人说了什么。
他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身后的少女是在探身打量他,目光一寸寸在他的脸庞上逡巡,目光也是有温度的,但与她看似热情含笑的言语截然相反。
宋青书在她的她目光里感受到的是微微凉薄的寒意。
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似乎是感到好奇,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宋青书自知相貌如何,以往也感受过少女们投注在他脸上的目光的热切,但身后的人的探究与好奇似乎与他的皮相好坏全然无关。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他的存在让她勾起了几分复杂的思绪,于是承载了她的某种感情。
“你的耳朵好红啊。”
忽然完全安静下来的漆黑树林里,让她这一句淡淡地感叹如落针可闻,滚烫的耳垂与少女柔软微凉的指尖一触即离,轻不可觉。
宋青书心头却忽然狠狠地一颤。
然而这时身后若即若离覆上的柔软躯体却远远地拉开了距离,寒风吹过出了一身薄薄热汗的后背,竟让人莫名感觉到几分萧瑟和落寞。
“我困了,前面有座破庙。”
夜色里少女娇柔无限的嗓音依旧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笑似乎又淡了几分,宋青书直觉她此时的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兴致寥寥,
他突然很想关心地问她怎么了,他也的确问出来了。
但身后却久久没有回答,宋青书焦急又担心地转身看了一眼才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一片幽深寂静的密林。
也是这一动,他竟才发现自己的穴位早不知何时被解开了。
***
宋青书穿过密林,成功找到了那座破败的庙宇。
其实非常显眼,因为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人来到并在那里面生了一个火堆,红色的火光在夜色里十分耀眼,但更为夺目的是坐在火堆旁的少女。
红衣艳艳,灼灼其华。
她侧对着门外,单手支着下颌,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火堆,猩红的火光映照在她鸦黑云鬓、纤长浓密的羽睫和雪白娇艳的面庞之上。
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察觉他的到来,少女微微侧首,轻轻掀起羽睫瞥了他一眼。
那双天生自带妩媚风流的白狐眸里含着一簇摇曳的火光,于是那原本没有多少温度的目光仿佛也被燃烧地热烈又耀眼极了。
而她一抬眸那种殊异的艳色、浓烈霸道的美更是气势磅礴地扑面而来。
宋青书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前,彻底看清了她的面容。
恰如其分。
一瞬间少年只想到了这个词,在独自来到这座破庙的路上他心中也曾怀揣着期待与少女真正的碰面,当然也免不了根据她的声音遐想一二她的模样。
但直到真正见到她时,脑海里一切都成空。
只有恰如其分。
她就是她,她就该是这般模样,其他的一切虚无的想象都太过浅薄。
少女看着他,眉梢、唇角挑起一点笑,“你来了。”
狭长的眼尾上翘的弧度就像悬挂在宋青书心头一直摇晃的一个个小钩子。
勾的人魂悸魄动,心弦不绝。
夜风吹过单薄劲瘦如春松的少年身躯,他怔怔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勾勾盯着少女的面庞,几乎是思绪一片空白,全然靠本能反应应声。
“……是,我来了。”
然后又靠本能反应全身僵硬地如同石头人一般,而且是烧地通红的石头,走了进去,在少女招手示意下坐在了火堆旁她的身侧。
之后的一切好像都如坠云雾中,轻飘飘地,像在做梦。
少女又恢复了撑着下颌注视着火光的姿势,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他聊天,她说,宋青书,我听人说过你的名字。
宋青书是很聪明的一个少年,即使像在做梦头脑也很灵活,于是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并且下意识回答,是芷若妹妹和你说过我吗?
刚回答完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侧显然也是一个聪明、头脑灵活的少女,她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一点关键,并且狡黠地流转美目,坏心眼地故意说了出来。
芷若妹妹?你喜欢芷若师妹?跟踪我原来是为了打听芷若师妹的消息啊~我就说你没说真话,果然是不老实的登徒子~
少女放肆地取笑他,她当真是恶劣极了的性子,一点也不像宋青书从前遇到的名门女侠们那样守礼。
可是……她明艳绝伦的笑容又当真灵动鲜活极了。
她也的的确确都说中了他原本的心思,宋青书不好意思极了,又感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和气闷。
于是当少女又问他作为武当弟子怎么跑到西域来了,宋青书倒是老老实实地说明了原因,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他的师弟无忌去年失踪在了这附近,辗转几月他们才得知了消息,于是出了年关他就和几个师叔们下了武当山来找。
少女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明丽的眉眼染上一点惆怅。
也是直到此时,宋青书发热发昏的头脑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这一句话,一句让他全身如同被一桶冷彻的冰水从头浇灌而下的话。
她说:“我认识无忌,他是我的未婚夫。”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更为重要的话,她说,无忌已经死了,然而宋青书的注意力却全然只留在了那一句,其他的都入不了耳了。
第54章 弥天大谎18
***
朱九真和宋青书一起离开了峨眉派。
他们去了武当。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 也是宋青书等在峨嵋山下的原因,武当山坐落在湖北境内,小半月的快马加鞭后,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武当和峨眉一样都是当地的名门大派, 远远地一直到山脚下都是百姓们为求庇护聚居的村镇,甚为热闹。
两人从峨眉离开时特意避开了人, 这会儿在武当却没有。
一身红衣灼灼的朱九真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宛如鹤立鸡群,绝艳的风姿引得不知多少人为之顾盼回首, 驻足忘神, 有人认出她旁边的宋青书,于是瞧着这如一对无暇美玉的少年少女的目光中又多出几分善意的揶揄。
宋青书原本自来也是习惯了旁人的视线,并不多去在意, 可这会儿和朱九真站在一起, 却少见地敏感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赧然地转头悄悄看向身侧的女子。
但这会儿朱九真的注意力既不在周围的人群,也不在身侧的少年身上,她正微微抬头看着山上武当派所在的方向, 黑亮的瞳孔很是专注。
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常含的妩媚笑意也云消雾散,于是那张原本就极具攻击性的秾丽面孔便再无遮掩地显露出一种漫不经心地冷漠和压迫感。
显然,她也有她的心事。
而宋青书更知道,她的心事里没有他, 那她此时见到武当山想起的是谁呢, 在除宋青书外她只认识一个武当弟子的前提下,似乎已不言而喻。
于是, 少年心底的那些羞涩又渐渐化为苦涩。
之前宋青书就已经给门内的长辈们递了消息,这会儿在外的武当七侠便都回到了山上, 听到宋青书已到了山下的消息,就有人迫不及待过来接了。
来人是七侠里年纪最小的莫声谷。
他和宋青书年纪最相近,两人的关系也是最好的,朱九真和宋青书正走在半山腰的路上,人还没到眼前就听见他大大咧咧的嗓门,
“青书,你说有无忌的消息了,是找到他……”
没说完的话在他兴奋地往宋青书身后张望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高大魁梧的汉子一张被浓密黑须遮掩的圆脸蓦地涨红。
他对上了一双狭长妩媚的狐眸,波光粼粼,横生万种风情。
而与这双眼睛相配的也是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孔,肌肤洁白若冰雪,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尤其眉心那一颗殷红朱砂痣和她眉宇间与生俱来的那股傲然气魄为她更焕发出一种非常之张扬耀目甚至堪称光艳逼人的殊色。
任何人在见到她时都不能不为之目眩神迷,勾魂摄心。
莫声谷当然也不能,尤其他还是一个男人,一个虽然辈分大了一些但其实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反应,不光是一路来武当的路上遇见的人是如此,等他们三人穿过广场来到张三丰所在的玉虚宫的路上,见到朱九真的武当弟子们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朱九真对这些人都没太在意,换做平时她可能还会有几分逗弄的心思,但眼下她整个人正处在一种极为聚精会神的状态里,这当然不是出于宋青书黯然的猜测里某些风花雪月的小儿女心思。
而是……
因为她正严阵以待着,因为她即将撒一个弥天大谎。
***
朱九真终于见到了张三丰。
这个据说是当代第一人,武林大宗师的传奇人物,在大殿里其实还有武当二代的七侠等人,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过去。
他们并不值得她多在意。
其中固然有几位在武功上能胜过她的,但在朱九真眼里,他们如今比她强的唯一一点不过是年龄上的差距带来的内力积累。
但能否到达武道的巅峰,与年纪的增长无关,唯一能决定的是天资,朱九真自信假以时日,不必等她到了与他们相同的年纪,她便能做到这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
朱九真看向正前方那道身影,年近百岁的张三丰依旧身形高大,穿着一件脏污不堪的青布道袍,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可亲。
“小姑娘,你认识无忌?”
朱九真能感觉到这位大宗师慈和的面貌下极为洞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闪不避地仰头与他对视,并把自己对宋青书曾说过的话又回答了一遍。
她是张无忌的未婚妻,以及张无忌的死讯。
这个消息带给武当众人的震动自不必说,而在这一瞬间朱九真感觉到的是张三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带来的压力顿时如山海倾倒般沉重。
视线里暗含锐利的审视,更是令人仿佛被皮到骨般看穿。
但朱九真依然镇定地站在原地。
她并不是无知无畏,相反她很清楚欺骗一位当世独步武林的大宗师的代价,一旦她的谎言被揭穿,那么毫无疑问她会被毙命当场,并且没有任何人能救下她。
但朱九真并不感到惧怕,甚至在这种强大的压迫下隐隐兴奋。
她没有低头,始终与张三丰四目相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但也没有任何刻意表露出的悲伤,她只是很平静又坦然地仿佛向他们通知一个消息。
“无忌,他是自杀的。”
真正好的谎言并不需要设计多么天衣无缝的故事,能够瞒天过海令人信服的谎言向来都是七分真三分假。
在之后的问询里,朱九真将她和张无忌从第一次见面到定亲的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除了伪造的张翠山是他们朱家恩人这点外。
她的的确确是和张无忌同吃同住生活了数月时间,因此武当众人很轻易就能听出她话里形容的张无忌的确就是他们寻找的师孙/师侄。
而关于张无忌的死……
朱九真顿了一顿,在之前的叙述里她一直都是十分冷静的语气,顺畅地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人,直到这一刻,神情终于有了其他变化。
却依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悲伤,那双美丽的狐眸瞬间变得冷漠,仿佛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寒冰,然而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瞳孔却微不可查地颤动。
“……是他一直明里暗里催促着想要订下婚约,可是在我父亲终于松口后,他却又弃我而去,说什么不愿拖累我……”
所有人都想到了张无忌身上的寒毒,而这也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事实上武当诸人也并不是没有早就做好无忌因寒毒而死的准备,只是仍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会由这样一种情形被告知。
张三丰的神色怔怔,不知信没信,其余人也是半信半疑,但仍免不了为此触动情肠,伤怀不已,朱九真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到底相不相信。
她好像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告知一声而已。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大殿。
有人看出了她的离意,突然出声问道,“姑娘,你既然知道无忌命不久矣,为何还愿意和他定亲呢?”
问出这话的四侠张松溪,他向来是七侠里最多智多谋的,聪明人想的多,也更容易捕捉到一些不起眼的细节。
事实上他倒是不怀疑无忌与这位朱九真姑娘的相识,他也觉得无忌那小子面对这样一个明艳绝伦的少女怕是很难不会少年慕艾。
可是尽管张松溪再怎么觉得自家的孩子好,但是无忌憨厚淳朴,瞧着便不是擅长讨女孩欢心的性子,尤其又身中寒毒命不久矣……
而对他这疑问,朱九真却是冷冷睨了一眼,她的回答也十分任性。
“那又如何?万事难买我乐意。”
无论是作为江湖后生,还是因为张无忌的关系作为小辈,她的态度委实不够恭敬,即便容色生地再娇美,也难免令人心中有些许不快。
可这时又见朱九真冷笑一声。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样相互喜欢的日子便是只有一年、一月、一天,那也快活了一天、一月、一年,何必非得年年月月、长长久久?”
“便是他想要长久,若有一日我厌烦了,自会把他扫地出门,怎么也轮不到他先把我抛弃!”
朱九真的话说的狠厉,可狭长的狐眸眼尾却沁出深深的红,眸中原本覆盖的坚冰被水意融化成薄薄一层,似乎一戳就会破碎。
在场的诸人齐齐默然。
到这时阅历更丰富的长辈们哪里还看不出,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是因为无忌丢下她赌气呢,如此倒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可惜了……
他们也没了质问的心思,不然倒像他们这些长辈欺负她这小女孩。
只是朱九真离开大殿前,除了最开始询问了一声就没怎么做声的张三丰忽然问了她一句可是峨眉弟子,朱九真没有隐瞒坦然承认。
但张三丰却什么也没再问下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近百岁的老人依然清澈的目光,望着朱九真离开的红衣背影,有一瞬间的怅然和怀念。
等到了私下里,宋远桥向师父询问朱九真带来的消息是否可信时,张三丰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
“你可别小瞧她,这小丫头眼里没有丁点敬畏之心,什么样的话她都敢说,什么样的事她都敢做,有一日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都不稀奇。”
“这样的人,永远没法保证她嘴里说出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时候的宋远桥虽然因为师父的评价对这位突然到访的小姑娘重视了一些,但因对方的年纪和性别还是不免不够重视。
可后来谁也没想到,那句“把天捅个窟窿”竟是一语成谶。
第55章 刀尖起舞19
***
从玉虚宫出来的朱九真没走多远就被追着她出来的宋青书赶上了。
方才他作为小辈不方便插嘴, 直到现在才能重新说上话,但见她一副冷若冰霜、脚步不停的模样,像是一刻也不想在武当这个伤心地待下去了, 脑海里纷杂的思绪更是如一团乱麻。
他着急问道:“九真师妹, 你,你这就要离开了吗?”
朱九真静静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答,但在宋青书眼里就等同于默认了,他沮丧又不舍, 他想让她留下来, 他们已经认识有月余了,尽管这期间大多时间他们都在赶路,尽管她并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相反十分地坏心眼。
她生性骄纵任意, 宋青书却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她偏偏总是故意叫他登徒子,拿芷若妹妹打趣他, 还会恶劣地捉弄他,比如在夜晚的戈壁滩上趁他熟睡呼唤出狼群围绕在他身边,只为看他一醒来惊恐失色的狼狈表情。
那时她就在一旁得意地开怀大笑,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做了坏事的心虚,并且取笑他我还以为你只会端着那副名门正派、温润君子的假模样呢, 原来也会变一变脸嘛。
张扬的笑声伴随着她手腕处戴的一串宝石铃铛手镯发出的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吸引着原本围绕着他的凶恶可怕的狼群走到她身边,然后不可思议地乖顺地匍匐在她在风中飞扬的鲜红裙摆之下。
少女理所当然地接受着狼群的簇拥, 眉眼间写满野性肆意地鲜活明丽,就像野蛮生长在荒芜戈壁上的一朵荆棘玫瑰, 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地怒放着,于是宋青书看着她美丽的笑颜,竟然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反而那颗在过往十几年循规蹈矩的成长和长辈严苛的管教下平稳厚重也越发压抑的心脏比任何一次都跳地飞快,每一下的跳动都强烈地让他有着震耳欲聋的错觉。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让人仿佛也觉自己跟着快活轻松起来。
宋青书喜欢和朱九真待在一块儿的感觉,不必时刻想着自己有哪里不符合长辈的教导,哪里不满足旁人对武当三代首徒的期待,因为朱九真从不在乎他这些,而她自己更是比他想的任性肆意一百倍一千倍。
他也喜欢她对他的那些放肆的顽笑,哪怕是稍显恶劣的捉弄,在武当他是大师兄,在江湖他是武当首徒是未来的武当掌门,没人会对他这样亲近。
可是她的顽笑和捉弄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的,她的笑颜也并不只为他一人绽放,在她眼里他和许多人都一样,只有一个人不一样,只有他的师弟无忌……
爱笑爱闹的朱九真只会为了张无忌偶尔寂寞无声,露出安静沉思的神情,就如现在这样。
宋青书知道,张无忌也是她和武当唯一的联系,唯一能让她留下的理由,于是踌躇着,宋青书还是主动开口邀请道,“……九真师妹,要不要去看看无忌师弟曾经住过的地方?”
闻言,朱九真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黑亮狐瞳微微转动,果然答应了下来。
“好啊。”
***
宋青书领着朱九真去了张无忌曾居住的院子。
屋子本身并没有多么特别,起码与张无忌在红梅山庄的居住条件差远了,武当虽是当地大派,但底下养着上千弟子,派内从祖师张三丰开始都谨守着清苦勤修的的门风,并不提倡奢靡浮华。
不过一走进去就能发现,这屋子被人保存地很精心,看摆设仿佛定格在房间主人还在的时候,床铺干净柔软,定然是经常晾晒,墙上挂着风筝和弹弓,架子上摆着一排的泥人,和零零散散的九连环、鲁班锁等小孩子的玩意。
据宋青书在一旁的介绍里得知,张无忌当初刚回中原父母就一夕之间俱丧,自己也中了寒毒在身,有时严重到垂危,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休养,武当的长辈们怜惜他孤弱,为了让他不那么苦闷,每每下山便会特意给他带礼物回来。
朱九真一边听着一边在不大的屋子里打转,一一拿起这些小玩意看过。
说实话她有些难以想象张无忌把玩这些东西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张无忌虽还保留着少年赤诚,但经历了许多生离死别后心性已然十分成熟。
他们两人虽是她年长三岁,但相处间反倒是她更幼稚任性,而他总是老气横秋地无底线地包容着她……
朱九真亲手了结了张无忌的性命,虽然她在面对着张三丰这样的大宗师都能面不改色地撒谎,但她内心其实并不对此自欺欺人,同样,她也并不逃避曾经与那个傻小子在一起时点点滴滴的愉快时光。
握着一个按照张无忌小时候模样捏的小泥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唇边终于露出些微笑意。
密切关注着她的宋青书自然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变化,他呼吸一滞,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投其所好继续讲了下去,但他当初和常年卧床养病的张无忌交集并不多,所说的大多不过是从这些年长辈们因为思念提到的话里的信息。
而这样下来,在回想里宋青书的语气又不免带了一些自己积攒已久的情绪。
在他自己都还未察觉到时,朱九真不动声色地抬起狭长的狐眸往身后看了一眼,少年一袭青衣,萧萧肃肃,眉目温文尔雅,看起来似乎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少侠。
但朱九真却从他细微的神情里发现了隐晦的羡慕以及……嫉妒。
或者说,这件事她早就在一路上的相处里每每谈到张无忌时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里隐隐有所觉了,只是在回到武当后变得更为激烈了,尤其是谈到长辈们对无忌的关心时,看来症结也就在此了。
想想倒也理所当然。
在张无忌回来前,宋青书是武当嫡系第三代里的独苗,但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夺取了武当上下所有的关注,甚至因为对方悲惨的身世和糟糕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不然便是心胸狭窄不够大度。
这其间的落差感真是难以言说。
反正朱九真是没有这样宽广的胸怀,相反她霸道又自私,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并为此不择手段,就像她最开始学医的理由。
幼时有仆人在暗地里嚼舌根,说她的父母应该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说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没用女儿。
后来那个低三下四仅仅因为性别就自以为可以瞧不起她的仆人最终成为了朱九真豢养的狼群们口中的无用废料,再后来朱九真亲自杜绝了父母有第二个继承人的可能性。
事实证明她在医术上的天赋可以说青出于蓝胜于蓝,父亲教给她的医术,被她反过来用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可丝毫没有察觉到,唔,她还非常好心地顺便帮了青婴妹妹一把。
乐于助人,不求回报,这么说来她其实也很胸怀宽广啊。
这到底只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久到朱九真几乎快要完全忘记了,而现在她在宋青书和张无忌之间没有兴趣偏向谁,评判谁对谁错或者谁更委屈。
她只是略微玩味地在心中想道,难怪在知道她是张无忌的未婚妻后本该疏远她的宋青书,如今对她反而微妙地更为热切了。
这家伙对属于张无忌的东西格外执着啊,不管是芷若还是她……
知道了这点后对于朱九真没有任何影响,她逗弄宋青书的唯一理由只是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男人在她这里的最大用处仅此而已了,其他她都不太在乎,反正她也确定了芷若师妹对他是连深点的印象都没有的。
***
在宋青书的有意拖延下,天色渐晚,朱九真于是留宿在了武当山上。
他原本是要再给她另外准备一间客房的,但被她拒绝了,说她住在无忌的屋子就可以了,而以她自称的张无忌的未婚妻的身份来说,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宋青书终于不得不离开后,朱九真也终于有空在独处中回忆与张三丰的初次交锋。
张三丰真的相信了她那一番说辞吗?朱九真觉得没有。
都说人老成精,从宋末的混乱再到在如今元廷的高压政策下建立一个大门派,活了快要百岁的张三丰可谓是这世上最精明的人了。
朱九真自傲,但不愚蠢,她可不会小瞧了这位大宗师,以为自己动动嘴皮就能将他糊弄地团团转,但相信与否,她其实也不太在乎,只要他没有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也没有证据是假就够了。
这仅仅只是她顺势进入这位武当大宗师的视野的理由罢了。
屠龙刀的下落,给张无忌设套,来见张三丰,这三件事是她早就有的想法,但原本并不相干,可谁叫张无忌成了唯一知道谢逊下落的人,这是意外之一。
与宋青书的碰面也的确是意外。
朱九真并不是那种喜欢事事都事先谋划地算无遗策的性格,她只是看似随意地一直坚定地往她定好的目标走,然后将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因势利导。
比如在破庙里知道宋青书到昆仑的目的是找张无忌后,她几乎是瞬间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随心所欲地脱口而出向宋青书表明自己与张无忌的关联。
反正原也这和她本来的计划并不矛盾。
只是……会为她和张三丰的会面增添更多刺激性的趣味罢了,或许她这人天生就是受不了安安稳稳,就喜欢走在刀尖、踩在浪头行走,只要她觉得有趣就行了,她说过的,万事难抵她乐意啊。
窗边少女静静枯坐在屋内直到天黑都一动不动的身影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是如此孤独又落寞。
没有人看到黑暗中她唇边越发美艳又甜蜜的笑容。
第56章 绝世容光20
***
第二日很早朱九真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习武关键在于勤学苦练, 即便是她这样自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是如此过来的,天光微亮的时候武当山上的弟子们就聚集在了校场上做早课,扎马步、挥剑、打熬筋骨……
朱九真出了门之后, 抱胸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但她虽只是站在角落里, 整个人从容貌到气度彰显出的强烈而独特的存在感却难以被人忽视。
武当本就是个只招收男弟子的和尚庙,许多弟子常年住在山上很少接触女子, 何况还是猛地遇上这样一位容光烨烨、耀如春华的绝代美人,于是渐渐心神摇曳,注意力无法集中, 目光向她所在的方向飘飞。
今日负责监督弟子早课的是六侠殷梨亭和七侠莫声谷, 两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点骚动,殷梨亭虽更年长,但他性格腼腆, 两人之间对外交涉向来是开朗豪爽的莫声谷负责, 但今天却不同寻常。
莫声谷看了朱九真那婀娜的身影一眼就仿佛她身上鲜妍的烈烈红衣是一团焰火般,猛地像被烫到似的扭过头不敢再看第二眼,从神情到体态都具现化抗拒两个字。
无奈, 殷梨亭只好挺身而出。
但等走到人加跟前又突然无言以对,毕竟小姑娘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儿罢了,要怪也只能弟子们定力不足,于是本就不善言辞的内向青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 只唤了她一声,
“朱姑娘……”
最后只把一张清秀白面涨地微红,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朱九真倒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窘迫的神情, 并且看出对方意图的她不但不好心出言缓和他的尴尬,反而故意微微挑眉作出刁蛮不好惹的神态道, “殷六侠,怎么?这是怕我偷师?”
不等殷梨亭解释,她又轻轻嗤笑一声,带着微微轻蔑的讥诮,“一个个不过是既不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便是武当的功夫再好,外人怕是偷师也跟着学不到什么的,何况我峨眉派武学博大精深,就更看不上了。”
要说起来江湖上虽然严忌偷师,但这会儿弟子们练习的只是基础招式,要说偷师当然说不上,而一个门派里大多不过是普通弟子,能将基础勤学苦练已是难得,有天赋者毕竟是少数,因此朱九真说是花架子也没错。
可她语气里的轻蔑,必是任何一个对武当有感情、以武当为傲的派内弟子都无法忍受的。
朱九真这话并没有刻意收敛声音,习武之人又耳聪目明,几乎整个校场的人包括莫声谷和宋青书都面色一变,纷纷看了过来,而直面了她这一番言语的殷梨亭更是瞬间神情肃然,再无任何腼腆之态。
他双眸沉沉看向眼前容貌美艳张扬,性情更是锋芒毕露十倍百倍的少女,“……这些孩子们学艺不精,若朱姑娘真想见识一番武当绝学,在下愿意奉陪。”
朱九真既然主动挑衅了,此时面对邀战自然不会畏怯,她微微一笑。
“好啊。”
不远处的宋青书原本还想过来解围,没想到就这样电光火石间朱九真就要和他六叔打起来了。
他和她赶路的期间也不是没有遇上过一些麻烦,宋青书看过朱九真出手,甚至他们初见时就被她不动声色地戏弄了一番,他知道朱九真的武功应该是隐隐在他之上的。
可是,他们是同龄人,但六叔大了她近十岁,年龄的差距代表着内功和对敌经验上积累的落后再加上六叔自身亦是天赋出众,宋青书此时并不觉得朱九真能赢,事实上退到一边为两人让出空间围观的弟子们包括莫声谷都是这样想的。
但他们即便对朱九真方才的话有些不高兴,可看着昂着头眉眼明艳飞扬的少女倒也很难生出什么真切的恶感,只是个骄纵傲气的小姑娘罢了,一看就是被家里长辈自小千娇百宠长大,可她生的这样美,落到谁家又怎么能不宠着爱着予取予求呢。
不过是年轻气盛,搓搓她的锐气叫她往后谦虚一些也就是了。
朱九真是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她的腰间一直系着一条黑铁钢鞭,其上遍布倒刺,是件看着便极其狠厉阴毒的兵器,平常她对人下手也丝毫不会心软,但这可不代表她只会用鞭子了。
比如现下她看了看殷梨亭手上的剑,却是笑道,“你用剑?那好,咱们就来试试武当剑法和峨眉剑法哪个更胜一筹!”
话毕她右手从腰间缀满精美刺绣和宝石的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这剑一出鞘就让人大吃一惊,只因这剑不但剑身极薄,且比寻常的剑几乎窄了一半,看着那软趴趴垂下的剑简直像一根小女孩把玩在手里的寻常缎带一般。
围观等人觉得这胜负的结果更确定了,有些还忍不住放松地笑了起来。
而远处关注着这边的一双苍老而清亮眼睛却恰恰相反,霎时间郑重了几分,看的更为专注了,但他的目光显然重点落在了少女一人身上,昭示了他心下对于接下来的战局的胜负的判断。
***
武当七侠各有所长,而殷梨亭毫无疑问是其中剑术最精之人。
少年之时他便能凭借一手神门十三剑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名声,昔年张翠山刚刚回到中原受到各帮各派的围追堵截,他便是以此从容对敌,杀进杀出,自身却无丝毫损伤。
混迹江湖多年的他对敌无数,见识了多种多样的剑法剑招后自身的剑术也更为精进,即便他本性谦和,但在面对朱九真这个初出茅庐在江湖上还没任何名声的小姑娘时显然也认为自己不会输。
可是,事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从双方出的第一剑开始,殷梨亭就陷入了莫大震惊之中,并且在之后的交锋中这种情绪不减反增。
只因,对方的剑招实在太诡异了!
只要是练剑之人必然都知道要到达剑道最高境界便需要‘人剑合一’,武当剑法便是如此,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之中要做到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六合之中亦需要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1】
也就是说,‘人剑合一’的主体必然是人。
可是,朱九真的剑法却完全打破了他以往在剑道上的认知,她竟是身随剑走!
她手中软剑本就轻薄细窄,握在手上出招之时便容易左摇右摆,飘忽不定,她偏偏竟不刻意控制剑的走向,剑往何处使,她身法便如何变换出最适合发力的姿势。
气顺剑走,眼随剑行,腰随手动,步随腰动。
如此下来虽然剑形似燕飞,剑若如风停,剑势极为诡异难以捉摸,但对持剑之人的身法和轻功要求极为苛刻,一般人若要学她这般,只怕不是闪了腰便是左脚绊了右脚,更别提跟上飘忽的剑势了。
可偏偏朱九真做到了。
她的先祖朱子柳乃是大理段氏的家臣,后来大理国被蒙古人灭亡后,曾带出了一部分绝学,其中除了一阳指外便还有凌波微步这门轻功。
这门轻功精妙异常,但十分难学,须精通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使用时要按照特定顺序踏着卦象方位行进,一步都不能踏错,不然便会真气紊乱,而易经八卦便有四千三百二十种排列方式,更何况是六十四卦呢。
可谓变化无穷,可以说这是专门给聪明人还需是绝顶的聪明人练的功夫。
朱家几代后人包括朱长龄绞尽脑汁都无法掌握,朱九真生来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倒是将之掌握地很快,但她却不甘心止步于前人的余荫。
不管是家传的武学还是峨眉武学她掌握的速度都远远快于常人,要说起来其实早就达到了可以闯荡江湖的水平,但灭绝师太珍惜她这块良材美玉,生怕她年纪尚幼踏入江湖会有损心性,或是遭人嫉恨过早夭折。
正好那时候江湖上正因为张翠山夫妇的出现而乱成一锅粥,朱九真知道那时候并不是她插手的好时机,便顺从地隐藏在了幕后。
但她可不是就在峨眉山上虚度光阴了。
结合峨眉轻功和她在易经上的深入研究,最后朱九真在一次酒醉后,成功在原有的凌波微步的基础上将须按照特定顺序和方位的步法卦象变为了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动态。
如此便是真的心随意走,为所欲为了,因为每踏出的下一步都是一个新的卦象了。
此时便是当真有同样精通易经八卦之人在场,也绝难看穿朱九真看似凌乱随意的步伐,就更不用说眼前正和她处于紧张的对敌之中需要全神贯注应对的殷梨亭了。
要知道剑道上的切磋终究要落到手中的剑锋之上,而朱九真的剑只会比她的轻功身法更为恐怖。
原本看着古怪的软剑因为分量极轻,于是变化起来轻灵迅捷,格外莫测,但这样的剑按理来说也很难刺入敌人的身体,刚开始朱九真与殷梨亭的交手也的确一直处于周旋之中。
殷梨亭很难捕捉到她的剑势和身形进而做出有效的攻击,但他纯熟老练的剑法也足以让他将自己防护完好,于是就成了这样一个情形,以殷梨亭为中心是个圆,而在圆外是朱九真无处不在如密密麻麻的细雨般的剑招。
校场上的诸人早已在越来越激烈越累越精彩的对阵中看入迷了,哪里还顾得上猜测胜负,唯有莫声谷和宋青书还有余力分析一二,此时其实显而易见是殷梨亭稍微落入了下风,被朱九真压制住了。
他们两人虽然为朱九真诡谲但又实在高明的剑法和身法大吃一惊,但在眼下这种胶着的形式下却并不如何担心,概因到目前为止两人的比试基本只是单纯地过剑招,但之后无论是继续这样耗下去还是朱九真进行最后一击的强攻,都免不了内力上的比拼。
而在这点上,十岁的年龄差给朱九真带来的是难以弥补的劣势。
不过……真的无法弥补吗?
远处那双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老人叹息地摇了摇头,他看到的和其他人看到的截然相反,胶着的缠斗在他的眼里分明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在游刃有余地戏弄着已经在她掌控中的猎物,并且从猎物的挣扎中飞速学习着对方的技巧。
意料之中以朱九真锋芒毕露的性格,她并没有选择一直消磨下去,而是主动出击,于是在一个所有人都没看出不对劲的瞬间,缠绕包围着殷梨亭的绵绵细雨骤然化作了一道尖锐锋利、势不可挡的冰箭。
剑身过于细窄的软剑在朱九真手里发挥出了独一无二的优势!
因为那剑在她手里成为了一枝箭、一根针——一个最好的适用于作为她施展一阳指媒介的工具!她竟将一阳指和剑道融合在了一起!
一阳指其实原本就是大理段氏绝学六脉神剑的入门功夫,但后者已然失传,朱九真并没能观摩一二,她只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记载中得到了将一阳指融合于剑法的灵感,便就这样试着去做了。
昔年的段氏先祖成功了,创造出了六脉神剑,朱九真也成功了,她创造出的当然不会和六脉神剑一模一样,或许如今年少的她还处在一个摸索萌芽的时期,但焉知日后她不会是又一个超越前人的宗师呢?
而眼下,猝不及防下殷梨亭急忙挡住了软剑,却没能挡住其上的一阳指剑气。
他又调动内力抵抗,却又愕然地发现这两股内劲相撞后竟然是自己这一方落在了下风!剑气最终还是冲破了朱九真最开始作为目标的穴道!赫然是他右手腕上的神门穴!
她最后一招所用的正是殷梨亭成名于江湖的神门十三剑,方才在比斗中他曾施展过,而现在短短时间内朱九真便现学现卖并且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这是何等妖孽的天才!
伴随着手腕被刺中,殷梨亭手中的长剑不受控制地一颤,然后呛啷一声落在了地面,此时此刻他才算是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从前被他这样夺去兵器的敌人们心中的屈辱和恐惧。
但最终殷梨亭只是苦涩地一笑,苍白着脸道,“我输了,输地心服口服。”
与败者的颓唐不同,对面的朱九真因着这一场难得激烈的比斗越发神采熠熠,原本狭长微眯的狐眸此刻完全睁大,紧盯着殷梨亭的黑亮的瞳孔像是捕食中的兽类的竖瞳,有一种兴奋而残忍的择人欲噬的野性。
直到听到他认输才终于餍足地收敛了狐眸。
骄纵的大小姐朱九真此刻却并无多少赢家的洋洋得意,她挺拔着婀娜身姿昂着头,仍然如开始般微微一笑笃定道,“我早知道赢的会是我,只会是我,一定是我。”
她的态度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就像在她的认知里这世间的一切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以至于即便她这话是以平静的语气道来反而更加给人一种极端的狂妄与傲慢之感,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
而此刻少女雪白的脸庞泛着粉意,额间朱砂痣和眼尾的两抹胭脂红晕越发深泅,鸦黑鬓发微微松散,但凌乱中自有一股生机勃勃的肆意之美,鬓边如雨露晶莹的细密汗珠更衬得她容色越发娇艳欲滴,光彩无匹。
恰恰此时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仿佛天地都在印证着对少女的偏爱般为她鲜妍红衣披上一身更为耀眼夺目的万丈霞光。
当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在场诸人望着视线唯一中心的朱九真,竟都目光呆怔,鸦雀无声,更无反驳,不管是作为对手的殷梨亭还是围观的宋青书和莫声谷等人,无不为其独一无二的绝世容光和豪情气魄所摄。
第57章 利益交换21
***
不管张三丰信不信, 但宋青书显然是真信了朱九真。
这个俊秀的少年虽然聪明但还涉世甚少,对很多事——尤其是爱情都还怀抱着一腔独属于少年人的热忱,毕竟他自己在那个破庙里的夜晚就是如此在篝火的辉映下对这个美地惊心动魄的红衣少女一眼万年。
从此那个夜晚点燃的情欲之火就在他心间甜蜜又痛苦地熊熊燃烧。
所以将心比心, 宋青书大当然相信, 他的师弟张无忌日日与她朝夕相处,望着她娇美容颜谈笑甚媚, 看她翩迁身影体讯飞凫绰约多姿,有什么理由不为她如痴如狂呢?爱上她,真是这个世上再正常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宋青书痴痴凝望着亭亭玉立于校场中心的红衣少女, 心如擂鼓, 此刻他无比确定一件事——这辈子在他的生命中都不会再出现如她这般刻骨铭心的惊艳存在,甚至他知道此时此刻在场其他人心中必定与他是同样想法。
而张无忌只是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万分地得到了她的回应。
宋青书其实并不觉得他这个没怎么相处的师弟有多么特别,自己又有哪里比不上他, 记忆中的张无忌总是一副苍白虚弱的可怜样, 但他一出现,太师父和师叔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只在他身上了。
甚至他父亲,向来忙于武当事务, 无暇与他相处,只会严苛管教他,可对张无忌,却会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他寻来天材地宝入药,怕他心情苦闷出门总不忘带些小玩意哄他开心。
还有芷若妹妹, 在武当住的那段时间也是一直挂念着他……
如今的九真师妹和其他人一样偏爱于无忌, 宋青书心中苦笑道,这似乎也理所当然。
再者, 退一万步说,若朱九真说的是假话, 她又有什么理由到太师父这样的大宗师面前冒着性命不保的风险撒这样一个谎呢,人说谎是因为有利,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朱九真又是图什么呢?
是啊,朱九真到武当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身处人群中心的朱九真的注意力却丝毫没有分给在场的任何一人,包括刚刚作为她的对手的殷梨亭,既然输了,身为手下败将的他就再没有任何值得她关注的价值。
她昂着头,没有低头看上一眼,右手腕翻转了一个利落又漂亮的剑花将软剑熟练地收回腰带里,而她的目光则是连一点逡巡的空隙都没有,便精准地射向了不远处的一片被树木遮掩的高崖之上。
此刻那双狭长的狐眸格外锐利。
朱九真隔空与另一双苍老而睿智的双眼对视了几瞬,然后她倏忽眉目弯弯地笑了起来,乖巧狡黠地像只小狐狸,于是原本仿佛有些剑拔弩张的对峙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按照她比试前的嚣张态度来说,此时作为赢家,并且是赢地十分漂亮的她,就算气焰更加跋扈也并不出乎意料,可她竟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再给武当剑法和峨眉剑法评个高下了,算是给武当留了体面。
这无疑让殷梨亭和莫声谷松了口气。
但两人对视一眼又不免双双苦笑起来,殷梨亭不是输不起的性子,他输倒是真的输的心服口服,但要说起来,朱九真所用的剑招虽然还能看得出一点脱胎于峨眉剑法的影子,但也真的就这点影子了。
诡异莫测,邪气凌然,便是灭绝师太本人在场怕也是不敢认的。
如此他们倒还真有些理解为何灭绝师太门下有这样天赋卓绝的弟子,从前却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了。
当然这只是他们私下里的感叹,他们自然不知道朱九真在她师父灭绝师太那里有多么会装乖卖巧,在她面前显现出的也不过是她自身一半实力罢了,起码灭绝师太是同样不知她有这样深厚的内力的。
另一头被人看作为武当留体面而悄然离开的朱九真一回到她暂住的屋子里,原本毫无异色的神情骤然一变,体内翻涌的气血让她再忍不住从唇边溢出一抹鲜血,这是内伤的表现。
然而她的脸庞却并未变得苍白,反而更为红润娇艳,看起来气血十足。
朱九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了里面的药丸吃了一颗,这才轻松些许,她在炕上坐下,垂眼冷漠地看着自己尤其微微颤抖的手。
然而表现出来的症状不过是她承受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从她动用了一阳指后,内力流经到经脉处便犹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朱九真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痛苦。
这世间的一切有舍才有得。
要想不经时间的积累获得深厚的内力并不是没有办法,比如绝世的功法,比如有前辈传功,再比如偶遇天材地宝,冤大头的前辈朱九真没遇上,但其他两样她都尽力去做了。
所以她强行修炼了只能传男不能传女的至阳功法一阳指,利用自己对医术的研究用各种药浴与修习的一阳指强行打通任督二脉,拓宽自己的经脉,如此修炼内功上才比旁人事半功倍。
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尤其随着她年纪渐长,内力越来越深厚的同时内功上的缺陷也越发明显,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朱九真早知道内功缺陷的存在,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直在寻找解决之道。
而她现在身在武当山上,自然是因为她要的契机或许就在此处。
朱九真瞳孔一缩,纤长凝白的手猛地紧握住手心里的小玉瓶,用的力道十分之大,以致于莹白的手背上几条淡青的血管都越发明显,而如此也克制住了她手部的轻颤。
她也自信自己在校场上时隐瞒地很好,即便是和她面对面的殷梨亭也未能察觉到任何端倪,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唯独没法瞒住远处观战的张三丰,当然这本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朱九真喜欢看男人陷入情欲之中对她如痴如狂的模样,但实际上她并不相信包括爱情在内的任何情感联系,因此她并不寄希望于能够借由张无忌未婚妻这个身份在武当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她看来唯有利益上的关联才是最牢固的,只有自己算计来的东西才最可靠。
眼下她已经将她想要的摆出来了,也该展示出对方想要的筹码了。
***
早课结束后,宋青书来找了朱九真。
原来他特意去找了他父亲,言说如果她想要多看看无忌师弟曾经居住过的武当山,可以在这里多留几日。
朱九真没有拒绝他这份好意,就在武当安心住了下来。
她并不总待在屋子里,时常在山上到处走走,但也不去什么禁忌的地方,不过也有一处令人讳莫如深。
她出门时都是宋青书陪着的,他对朱九真痴心渴慕的态度再显而易见不过,而武当派的诸位看着便是古板守规矩的风范,也不知他是怎么让这些长辈不阻拦他在她身边晃来晃去的。
但这是宋青书该处理的问题,他来了,朱九真便拿他当东道主和向导。
这日两人走到一处院子,这院子规制在武当算是上乘,里面还种了许多绿植花卉,被人打理地相当漂亮美观,看着便觉赏心悦目,院子的位置也并不偏僻,但出奇地安静。
周围弟子每每一到这附近就不自觉安静下来,远远避开,但态度也并非嫌恶,反而颇有敬意。
就连宋青书眼见到了这里,神色都为难起来劝朱九真去别处逛,而后在她的询问下才知,原来这里住的三侠——十五年前遭人暗算被大力金刚指重伤全身筋脉成了残废的俞岱岩。
而间接害他落入这个境地的,正是张无忌的生母殷素素。
俞岱岩自从十五年前瘫痪在床后,便整日卧病在床闭门不出,也不喜人打扰,朱九真当日听宋青书介绍过后并未做什么,顺从地离开了,但临走前注视那座院子的一双狐瞳却悄然闪动微光。
武当山既然是山,山上便免不了许多兽类杂居,尤其是诸多猕猴,猕猴这种动物是最像人最有灵性的,也像人一样聚族而居,并且里群体里有着界限分明都是等级和社会结构,最底层的自然是老弱病残。
第二日朱九真和宋青书在后山时便遇上一只被其他猴群欺负的猕猴,自然界中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人类没必要去干涉,但朱九真注意到什么,忽然让宋青书帮她把这小猴子捉到面前。
宋青书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猕猴敏捷灵活,但习武之人抓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捉到手里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瘸了腿的猕猴,大概是早年踏入过猎人的陷阱所致。
朱九真轻轻抚摸着小猴子那只瘸腿,似有怜惜,“你觉得它这伤能好吗?”
宋青书以为她心善想要帮一帮这小猴子,不由心头一软,眉目温和下来,他也懂一些基础的医术,尤其是江湖人最擅长的跌打伤,检查过后便觉十分棘手,遗憾地叹息道,
“这腿伤到了筋脉,几乎被截断了,莫说如今已经是陈年旧伤,便是刚刚受伤那会儿都没法医治。”他担心朱九真会因此失望不快,安慰她,“就是我太师父也没办法,只能怪它命不好。”
然而朱九真神情却并不如他所想,相反那张雪白娇艳的面庞上宛如玫瑰花瓣的朱唇勾起一抹幽微而神秘的笑意,她抬眼直直看向宋青书,瞳孔里闪动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连连异彩,用一种轻而笃定的语气道,
“我能治好他,你信不信?”
第58章 纠缠不清22
***
朱九真把那只小猴子带回了她的住处, 当着宋青书的面给它灌上一碗麻药,然后把那只瘸腿重新打断,这是为了将扭曲愈合的筋脉重新连接上, 而最重要的是她最后拿出来的一盒药膏。
这种药膏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黑玉断续膏,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外表呈黑色,气息芬芳清凉。而据朱九真所言其药性也极其神奇, 不管是什么样的手足身体骨节遭受重创导致的伤残,敷上此药膏后伤患仍可痊愈。
宋青书并不愚钝,对朱九真的渴慕也没有完全淹没他的理智, 所以在朱九真一边难得温柔又熟练地给小猴子重新上药包扎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娓娓道来黑玉断续膏的起效后, 他很轻易就想到了另一个更有需要的人。
当然,他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朱九真的意图。
朱九真其实也并没有多么费心掩饰这一点,当下的宋青书没说什么, 只是对那只被医治的小猴子更为关注了许多, 直到数日后,小猴子的伤势当然没有那么快痊愈,但是检查时却明显发现原先断裂的筋骨正在重新愈合!
这样下去, 小猴子恢复正常行走不是问题,黑玉断续膏是有效的!
宋青书观察出这个结果可谓是瞬间就精神振奋起来,他虽然对师叔们偏心无忌有些微词,但他们终究是看着他长大如同血脉至亲的师叔啊,无论如何他本心里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更不愿意去伤害他们的。
他当下就想飞奔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太师父和师叔们, 之前因为怕空欢喜一场他都不敢说的, 不过好歹在行动前他还记得要经过膏药主人朱九真的同意。
但他一抬头还未言语,就对上一双盈盈含笑的狐狸眼, 正鼓励地看着他,轻轻颔首道,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她话里说的是你们,这无疑确定了宋青书之前的猜测,他虽然心下仍有些疑惑,但还是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占了上风,连忙去通知了其他人。
而武当七侠的诸位听说了这个好消息自然是欣喜万分的,又有些怀疑,但宋青书向来懂事,从不无的放矢,见他信誓旦旦少不得亲自验证一番,毕竟事关重大,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是不肯放弃的。
这小猴子在后山好几年了,从前瘸腿的伤势是亲眼目睹过的,在亲自检查过那小猴子的伤势恢复情况后自然再无疑虑。
这事是确定之后最后禀报张三丰的,他老人家对爱徒的身体牵肠挂肚多年,自然也是高兴的,但没有人看出他笑呵呵平易近人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讶,而他在关心俞岱岩康复有望之外比其他人还关心另一件事。
张三丰并没有把朱九真的帮助当做理所当然,他说,“丫头,你为岱岩带来了希望,于我武当有大恩,既然是恩那就要报答,你可有什么想要,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老道士都能答应你。”
朱九真心下很满意张三丰的配合,但见他还愿意摆出温情脉脉的架势,她自然也不会直白地袒露本质上冷冰冰的利益交换,她轻轻淡淡地笑了笑,话锋一转也打起了感情牌。
“张无忌曾在蝴蝶谷随胡青牛学了三年医术,虽然没能医治好他自己的寒毒,但他和我探讨医术时,最挂心的反而不是他自己,而是俞三侠,说到底……那本是他母亲犯下的错导致的。”
说到最后朱九真敛了敛眉目,向来张扬明艳的眉眼仿佛都暗淡了几分,如同在分担张无忌的愧疚,可下一刻她抬眸脸上依旧是那样光彩夺目的笑颜,骄傲的、热烈的,仿佛那一瞬间的失意和落寞只是错觉。
“恰好我有些问题想要请张天师指点,总不能空手套白狼,便顺手将他没能完成的事做了吧。”
朱九真并不刻意表明自己是为了张无忌,但显然她这一番话落在武当诸人的耳里无论她再怎么强调自己只是顺手也显得欲盖弥彰。
而她之后再解释这就是她到武当山的本来目的,坦白了在宋青书面前救治小猴子是故意为之,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年纪小,医术不被信任,不便明说才饶了这样一个圈子,一切也显得情有可原令人理解了。
他们把她当成一个情深意重但嘴硬心软的小姑娘,她的性别年纪尤其是外貌也的确很有欺骗性。
毕竟无缘无故的,没有人会将这样一个才十八岁生的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往心思深沉或者恶毒的方向去想,尤其她表现出来的性情虽是喜怒无常但也算直来直去。
其中她峨嵋弟子的身份也有一定的助益,峨眉师太因为严肃暴烈的脾性在武林中的人缘并不太好,但大家也公认这是一位嫉恶如仇、光明磊落值得人尊敬的前辈。
当然,这也和武当诸人自己本身是正人君子有关。
张三丰当然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只是活的时间太久了见过的人太多了,岁月的积累为他带来了通透而睿智的眼光,即便朱九真隐藏的再好,依旧让他察觉到了她没有善恶观念约束的混沌本性。
他也是唯一真正注意到朱九真话中的前提条件的人,治病只是‘顺便’,他也很清楚她所说的要请教的问题是什么,但张三丰最后还是笑眯眯地状似一无所知地答应了下来。
***
没有让人失望,黑玉断续膏对俞岱岩的确有效。
朱九真在武当山上又待了半月,期间俞岱岩筋骨的逐渐恢复有目共睹,武当诸位个个欢欣不已,尤其是俞岱岩本人,当再次感觉到身体和四肢的存在甚至能够轻微动弹手指和脚趾的瞬间,他激动地喜极而泣。
七侠情同兄弟,见此景象也是个个眼眶湿润,就连张三丰都是老泪纵横。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便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全身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都是极为煎熬痛苦甚至生不如死的,更何况俞岱岩从前还是赫赫的武当七侠之一,江湖上有数的武林高手。
曾经站的有多高,跌下来时摔得便有多痛。
俞岱岩难道就没想过死吗?他当然想过,而他现在还活着其实早已不是在为他自己活着,他是在为会因他的死而痛苦自责的师兄弟们活着,更是在为了不让师父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更是为了他内心里的愧疚活着。
若他当年不指出殷素素,是不是五弟就不会因为愧对于他自刎而死?而让五弟夫妇用两条命来赔偿了的他又有何脸面不活着而是那么轻松地去死?
直到现在,直到他能重新站起来能重新修炼武功,俞岱岩才算是能再次为自己而活。
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俞岱岩对于朱九真是充满感激的,更对她是张无忌未婚妻的身份深信不疑,若不是和无忌有关,她又做什么要千里迢迢救治他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废人呢?
当然不止是他,七侠里其他人对朱九真也是好感大增,几乎全无疑虑了。
就连思虑最多的张松溪也觉得,哪怕朱九真有什么目的,只她救治了俞岱岩这一件事便足以让武当上下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下为她赴汤蹈火做任何事!张三丰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在朱九真离开前他把集自己多年武学经验于大成的《太极功》传授给了她。
江湖人向来对自家绝学视若禁脔,毕竟这是门派传承的根基,他们对于江湖上出现的神功秘籍或是绝世兵器亦是趋之若鹜,每每都能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就比如十几年前因屠龙刀而死伤无数的王盘山大会。
但朱九真确信,《无极功》日后若流落江湖,带来的风波绝对只会比屠龙刀恐怖百倍千倍!
就连她在知道张三丰要给她的报酬是《无极功》后都难得十分惊讶,虽然这对她的内功问题大有裨益,但她原本的目的其实只要张三丰将太极中阴阳内功转化的核心关键指点于她就够了。
朱九真其实并不窥伺于这神功绝学,她也从来没想过照搬某位前辈大能的后路走,有一句话说到好,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她自信自己将来会比那些前辈高人走地更高看的更远。
就连如今她内功的问题,她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解决,若自己没有解决的思路怎么会那么明确地找上张三丰,只是她身体的状况没办法让她再耽误几年慢慢琢磨了,她之后也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怕是等不及。
当然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若是张三丰无论如何都不肯指点或是他的确不知解决方法,朱九真也还有别的办法。
正道的法子没有,歪门邪道的法子可不算少,比如明教青翼蝠王、再比如张无忌所中的玄冥神掌,这些都是江湖中有名的至阴功法,这些对于他们自身或是其他人来说来说要命的内力,于她来说却能缓和体内至阳内力。
当初她会几次三番用一阳指帮助张无忌当然不会是出于好心,只可惜终究无法长久。
歪门邪道的法子虽然多,但缺陷也明显,就如同以毒攻毒,若是可以的话朱九真还是希望用一劳永逸的正经方法。
张三丰的慷慨虽然意外,但可以说也并不那么意外,江湖上的确有将秘籍绝学视若性命的,但张三丰绝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眼中秘籍这种死物是绝对无法与人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是他一手教养长大如同亲子的徒弟们。
他当年能因为无忌的寒毒而不顾自己的尊严求上少林寺,并且愿意以武当九阳功交换,如今就能用一份秘籍换取徒弟俞岱岩的痊愈,当然他之所以出手如此大方,另一层含义便是直接买断这一次的恩情。
张三丰仍然觉得朱九真是个十分危险的存在。
武学上妖孽的天赋,轻而易举拿捏人心上的手段,当然更可怕的是她毫无敬畏也就毫无约束的心性。
具备前两者的人笃定将来武林中绝对有她的一席之地,而三者再加上一副颠倒众生的美丽姿容,即便是对女子向来没有什么偏见的张三丰脑海中也不可避免下意识便跳出红颜祸水这样的字眼。
总之,这将来绝对会是个十足麻烦的人物,麻烦到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
心窍多如牛毛的朱九真当然领会到了张三丰隐晦的一刀两断两不相欠的意思,若换做平常别人越是如此想要她离开,一身反骨的她就偏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不得安宁。
但她在武当上待了月余时间,确实待得太久了,再者刚得了《太极功》她也想要好好钻研一番,于是终究对着张三丰看似和蔼可亲的笑脸主动提出了告辞。
从峨眉下来前朱九真和灭绝师太说的是她已经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以及有了多年前因师伯孤鸿子和杨逍比武而丢失的倚天剑的一点线索,后者倒还真不是她随口扯的谎。
既然屠龙刀下落的海图已经得到了,接下来的确该轮到倚天剑了。
而这两样……
朱九真下了武当山后,狭长微睐的一双狐眸看向了元大都的方向,她正要纵马前行,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她转过头便看到急匆匆而来的玉面雅容的翩翩青衣美少年。
看清来人后,朱九真唇角突然有些恶劣地勾起一抹笑。
本来已经打算放过的,但这可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张三丰想要和她撇得干干净净,她偏要和她武当的人纠缠不清……
第59章 皇后朱氏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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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元大都。
二更天的深夜里,城中各处在宵禁下已是万籁俱寂,唯有万安寺仍是四处灯火通明, 万安寺原本是大都内有名的寺庙, 香火鼎盛,尤其寺内有一座十三层的宝塔, 巍巍壮观。
然而近日万安寺却被这城内最为横行霸道的一伙番僧占据,寺内各处戒严,不许常人靠近, 尤其是那座宝塔, 直到这深夜里塔上仍然是影影绰绰,每一层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
黑夜里万安寺内种植的一棵棵参天古树的树影很好地遮掩了潜进来的三道身影。
其中两个是中年男子, 一个相貌俊雅, 年纪虽大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双眉向下,唇边露出几条深深皱纹, 便显得神色略有凄苦衰老,另一人相貌却很有不足了,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没半点血色。
这两人能在守备这么森严的万安寺来去自如无人察觉,自然不会是无名之辈, 他们正是明教大名鼎鼎的光明左使杨逍和青翼蝠王韦一笑。
明教在江湖上的风评向来极差, 被正道人士视为魔教,前段时间六大派还整合到一起围攻明教光明顶意图剿灭明教, 然而风水轮流转,如今杨逍和韦一笑来到此地却正是为了营救被囚禁的六大派等人。
听起来明教似乎成了什么以德报怨的冤大头, 不过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一个是唇亡齿寒,再如何六大派也是汉人的武林门派。若是被蒙古朝廷瓦解,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明教了。
这是为了道义和未来扭转明教的声誉,当然,这些都是虚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的新教主。
与杨逍和韦一笑同行但明显为主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纪,一张颇为文秀的瓜子脸,但又生着一双较为疏狂的浓眉俊目,眉宇间神情平和中自有一番沉着冷静之色,看起来是个很随和的性子。
但眸光闪动间似乎又有一点难以察觉的阴郁。
这人正是明教的新教主,而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六大派中武当派七侠之一张翠山的儿子,如此便也难怪他会率领明教众人前来营救六大派了。
此刻三人看到被重重守卫的宝塔,心下便确定了六大派被囚的地方,因说好了只是先查探一番倒也没有轻举妄动,正这时就见十余名守卫押送着昆仑派的掌门铁琴先生何太冲出了塔。
三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跟上来到万安寺的大殿内,悄没声息地藏在外面透过长窗的缝隙窥视着里面的情形,就见里面曾在绿柳山庄见过的赵敏正不断替换着手下和何太冲比试。
而何太冲虽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剑法精妙,却屡屡不敌,最后被人斩断左手无名指送了回去。
张无忌三人看着何太冲走后,赵敏让刚刚与他对战的人给她喂招,便明白过来原来她竟是用药物将人封住内力,如此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式,难怪六大派这么多高手竟能被她擒住,难怪专门将人囚禁在此处。
见此情形,三人自然都觉其用心之毒,计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 。
其中又以张无忌感触更深,阴影中向来温和示人的面孔浮现出一抹冷笑,眸色深深尽显阴郁之色,他心中暗暗嘲讽,妈妈啊妈妈,你说的话果然又一次印证了,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正这时,远处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与骚动。
张无忌三人顿时警惕起来,以为己方被察觉立刻摆好架势蓄势待发,但看殿内的赵敏等人察觉到殿外的动静竟也觉疑惑,派人去查探,于是三人觉得不对,于是又按捺下来,打算再观望观望。
不一会儿,查探的人回来禀报了,带回来的却是殿内殿外两方人都惊奇的消息。
——皇后娘娘驾到了。
张无忌等人的惊奇更多是疑惑宫廷中的娘娘为何深夜出现在宫外的万安寺,但除此之外就全部不明所以了。
毕竟江湖与朝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汉人武林和蒙古朝廷,因此江湖人对朝堂上的事都是一知半解,就更别提宫廷里的事了,更别提张无忌在深山里隐居了五年,近日才重返人世。
杨逍和韦一笑细想想,倒是想起前些年沸沸扬扬的一桩轶闻。
但这会儿不方便出声,杨逍便借着窗子透出的一点微光隔空用手指对张无忌写了一个字形,张无忌隐隐约约认出是“汉”字,仍旧不明所以,但很快殿内赵敏等人的谈话就为他们都解了惑。
“是哪位皇后?”
这话在张无忌等人这样的汉人耳里听来其实十分奇怪,毕竟自古以来中宫皇后就只有一位,怎么还问哪位,但他们却不知如今的元帝除了早年迎娶的蒙古贵族出身的伯颜忽都皇后,后来又立了一位高丽人出身的奇皇后。
而在四年前,元帝又不顾朝臣反对,力排众议立了第三位皇后。
和张无忌等人不同的是,赵敏等人的惊奇中却是深深的警惕,而在得到手下果然不出所料的回答,
——“是朱皇后。”
那份警惕不减反增,化为更浓重的忌惮之色。
赵敏再没有之前那般轻松神色,眉头狠狠皱起,“她来这儿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她已经起身抬步准备到门外去迎驾了,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无论她心下如何想,作为臣子都不能失了礼数,但这时手下却又道,
“皇后殿下说已是深夜,郡主必然已经安睡,无须打扰您的好梦。”
这话说的好听又体贴,但赵敏却不领情,不光是她,她身边的蒙古人下属们俱是如此,甚至还有人轻蔑道,“不过是个汉女,还是身份最低等的南人,本就不该劳动郡主……”
听到此处,殿外无论是早有猜测的杨逍二人还是一无所知的张无忌心底都既惊又怒。
怒自然是因为那句‘南人’,元廷将人分为四等,第一等的自然是蒙古人,第二等的便是色目人等西域番人,第三等的则是从前辽朝和金朝占领下的北地汉人,而南宋遗民便是他们口中最低等的南人。
多年来,元廷对汉人尤其是南人防范甚深,实行高压政策。
前些年宰相伯颜当权时尤甚,重申汉人南人不得执持兵器,真正有武功在身的江湖人他们是管不到的,但普通汉人南人百姓家中却连做饭的菜刀、耕田的犁耙都给收缴了。【1】
北人殴打南人不得还手,禁止汉人南人学习蒙古文字,甚至一度废止科举,更有甚者,伯颜向如今的元帝提议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的汉人,只幸好元帝并没有答应。
然而其种种已是将元廷对汉人的排斥仇恨和打压显露无疑了,因而也就更震惊当今会立一位汉人甚至是南人出身的女子为皇后了。
没想到的是,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出乎预料的是,赵敏听见手下贬低那位朱皇后并不如何高兴,直接打断了他,“行了,不要在背后对皇后这般放肆,若被人听见,告到她耳朵里让她不高兴,不光你自己要遭,就是我汝阳王府也讨不到好。”
听到告到皇后耳里,刚刚那个还猖狂出声的蒙古人面色就是一变,似乎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威猛高大的汉子眼里竟露出由衷的畏惧,顿时乖乖噤若寒蝉。
他们的态度有些奇怪,比起皇后的身份,他们更忌惮的似乎是朱皇后这个人,而赵敏本人对那位到访的汉人皇后更是复杂,说是厌恶又不像,更像愤恨,且语气中有一股自然而然流露的熟稔。
殿外的三人都是敏锐之人,察觉到了这点异样但仍是静观其变。
赵敏的手下还算机灵,一边回来禀报皇后的吩咐,一边另外有人去探皇后的动向,他们都知道皇后不可能无缘无故出宫来万安寺,还是在他们抓了六大派囚禁在此地的特殊时刻,不让赵敏接驾也是一种避开她行事的意味。
果然很快就又有人进来回禀,带回来的又是一个让殿内殿外两方人更震惊的消息。
——皇后去宝塔上见灭绝师太了。
——他们的人亲耳听见皇后称呼灭绝师太为师父。
赵敏原本已经在铺满锦绣和狐皮的软椅上重新坐下了,闻言瞬间就震惊地原地站了起来,而屋外的三人的震动是绝不比她少的,杨逍和韦一笑当然是为那位汉人皇后是灭绝弟子的身份震惊。
而张无忌……
他则是在几乎眨眼间下意识将脑海里时时刻刻惦记的出了山谷后的这段时间四处搜寻得到的那人的消息作了整合,一瞬间得出了一个他难以接受的猜测。
红梅山庄守门的仆人说主人们搬家去了大都,太师父和师伯师叔们说她是峨眉弟子,汉人皇后,朱氏……难以置信,然而张无忌回想起那个美貌和心机手段都无法无天的少女,竟真觉得这并非她不能做到的事。
在心下的猜想越来越确定的同时,张无忌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眼瞳瞪大,布满血丝,几乎目眦欲裂,如今内功深厚的他甚至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吐息,幸好杨逍及时发现他的异样,来到他身旁在他肩头轻拍两下提醒。
张无忌这才回过神来,勉强调节好自己,但脸上仍旧是一片阴云密布。
旁边的韦一笑一向以为他们这位新教主是位再温厚好脾气不过的人,此时便很有些意外于他与平常截然相反的阴冷一面。
杨逍却神色自若,观察入微的他早已发现新教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开朗阳光,一片纯良无害的赤子之心。
尤其是在有关于武当的人提到的那位情深义重,在误以为他坠崖而死还千里迢迢到武当为他救治亲人的未婚妻——朱九真。
朱九真,峨眉弟子,朱皇后……
杨逍眸光微闪,结合他们教主在得知朱皇后身份瞬间的强烈反应,心下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60章 祸国妖后24
***
突然得知皇后竟然是灭绝弟子这个消息后, 赵敏就陷入了沉思。
她沉吟一会儿后先是问下属有没有可能探听到皇后和灭绝师太说了什么,在得到无法接近的答案后也不失望,而是吩咐道, “去, 把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带过来。”
下属领命去办,而殿外杨逍和韦一笑不约而同看向了张无忌, 毕竟两人还记得之前在光明顶上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伤害周芷若甚至硬生生受了对方一剑的事,眼下自然不免担心他又像方才那般沉不住气。
到底是年轻人——
心下还没感叹完,等两人瞧清了张无忌脸上的神色后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只见青年阴沉着面目, 暗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殿内,但没有聚焦点的视线又像是偏执地陷入某段刻骨铭心的回忆里难以自拔的情绪中。
竟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赵敏话中提到的人,或者说注意到了此刻也完全无暇分心顾及。
很快, 周芷若就被带了过来。
她是个容貌清丽秀美的姑娘, 即便如今因为沦为阶下囚而略显憔悴,仍无损容色,她亦是心性坚定的女子, 在被抓来的这些时日一直维持着镇定的模样安抚年纪更小的师妹们,但出现在赵敏面前的她神情却略微恍惚。
但这绝非是因为突然被人单独从牢房里带出来而惊慌失措。
赵敏瞧了她一眼心下便了然,很随和地笑问道,“你见过你的师姐了?也就是我们的皇后殿下?”
周芷若这些弟子们和灭绝师太是关在一个房间里的,但皇后进去探望时, 将其他人都暂时带出来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不过出来时还是见到了一面的。
但听见师姐和皇后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周芷若下意识惊地眨了眨眼, 显然到现在她还没能完全接受多年杳无音讯的师姐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蒙古人的皇后这种惊天转变。
于是赵敏确定了,作为师门的峨嵋派事前也并不知此事,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或许只是周芷若的身份还不够,而灭绝师太这个掌门和师父知情呢,故意里应外合祸乱她大元朝……
尽管赵敏很想抓住这个把柄,然而她心里其实并不太相信,一是因为那灭绝师太被抓来关到万安寺后已经五日未进食水,一副凛然求死的模样,这样刚直烈性的脾气,实在不像能有想出这等阴谋的脑子。
而皇后嘛,她倒是最擅长这些心机诡计了,就是赵敏自己都自愧弗如。但赵敏更了解对方骄傲肆意的性格,她可不觉得皇后会是什么听从师长命令的乖徒儿,更大的可能应当是她自己想要为所欲为。
甚至就连峨眉也不是刻意瞒着,而是对她而言峨眉只是个用完就扔的跳板,无需在意了。
就像她们汝阳王府一样……
赵敏思及旧事,好容易才压制住翻腾的情绪,再看向周芷若便少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审视,因为她已想明白皇后会光明正大透露自己和峨眉的关系便无惧于她拿此事做文章,她更别想用峨眉诸人来威胁她。
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根本不会在意的。
赵敏一边遗憾一边又觉理所当然,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那个女人,但她也不肯轻易放弃,该问还是要问的,说不定就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呢。
而对于赵敏关于师姐过去经历的盘问,周芷若自然宁死不屈。
尽管她对于师姐身份的转变还云里雾里,但不够了解对方的她显然将赵敏放弃了的那个猜测当了真,说不定是师父的安排呢,对灭绝师太畏惧甚深的她将心比心想,不然师姐怎么敢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师父面前呢。
周芷若怕自己不经意透露出什么破坏了师父和师姐的事,但她虽然不怕死,可是当赵敏叫人将匕首贴在她的脸上威胁要不开口就要划花她的脸,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又怎么能接受变成丑八怪呢。
周芷若松口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与赵敏周旋。
“师姐她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和其他弟子的人缘也很好,她容貌美丽,家世又好,但性情爽朗大方,对姐妹们都一视同仁地亲和照顾,作为师姐对师妹们尽心教导,从没有失态发怒的时候,没有比她脾气更好的人了。”
“这世上只要见到她的人都很难不喜欢她。”
周芷若话里描绘出的温柔负责的大师姐形象与赵敏记忆中的皇后的真实秉性简直大相径庭,但赵敏挑了挑眉并不意外,而殿外窥听的张无忌脸上冷笑更深,但同样如此。
因为他们很清楚那人有多么表里不一,心机深沉。
她若存心装模做样,只怕这世上没有人能不被她蒙骗,甚至掏心掏肺卖了自己给她数钱还一无所知,殿内殿外的两个曾切身体会的受害者不约而同地如此想道。
张无忌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杨逍看着他脸上神情,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峨眉眼中、武当眼中、天下人眼中还有他们教主的眼中,似乎每一方人眼里的那位朱皇后都是截然不同的。
这说明什么呢?作为明教少有的智囊定位的杨左使向来漫不经心的表象下内心却直觉般警惕而凝重地下了一个定论——说明从始至终她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
这一刻杨逍理解了一看就是蒙古贵族出身的赵敏对朱皇后的忌惮,但生性狂妄的他同样对朱皇后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真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位耳闻已久的汉人皇后是何等三头六臂的模样?
***
杨逍的好奇心在今晚得到了满足。
赵敏的盘问并很不顺利,周芷若只肯说些无用的日常琐事,且这样还笼统模糊地很,当赵敏只是问到皇后的武功如何,她就一字不肯说了,赵敏不耐烦了,但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明褒暗损道,
“周姑娘何必这么见外?连你师姐都当了我们元朝的皇后,那峨眉和蒙古就是一家人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明天诸位就要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峨眉派都能成为我们的国教呢……”
这话不好反驳,毕竟事实在此,周芷若便一言不发。
即便之后赵敏眉梢一抬,那把贴着她脸庞的冰凉匕首下一刻真的就要划破她肌肤仍是如此。
窗外杨逍和韦一笑眼见这一幕都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只等他们教主率先冲出去,谁知光明顶上还对人家周姑娘温柔关怀、怜香惜玉得很的教主这会儿却异常冷漠地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他就像一只蛰伏着正在等待真正的猎物出现的野兽,而周芷若就是那诱饵。
他也真的等到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很快就被殿内殿外有武功在身的人们察觉到,仿佛巧合一般时间恰地那么精准,来的人只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内侍,但他传达的是皇后令绍敏郡主准备接驾的凤旨。
尽管话说的并没有那么冷冰冰,相反好听极了——“皇后殿下听闻郡主深夜还未就寝,您外出多时,久不相见,她对您实在想念,便特意前来与您秉烛夜谈,一叙旧情。”
这话听起来仿佛她们之间依然还是五年前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赵敏冷哼一声,但身份尊卑所限,即便不满她还是得停下方才正要做的事,叫人将大殿里再紧急收拾一下,并且带着人往门外走去迎驾。
并且所有人脸上还得摆出一副笑脸。
不管私下里这些正宗的蒙古人如何看不上那位汉人皇后,但事实就是面上没人敢在她面前失礼,这不仅仅是因为皇后之尊,更是因为其令人闻风丧胆的权势和手段,就是如今正炽手可热的汝阳王府也是如此。
而殿外的张无忌三人也早在赵敏等人开始动作的时候移动了位置,万安寺内的古树颇多,枝叶繁茂,足够遮蔽完好他们的身形,而张无忌选的位置视野恰恰好对着大殿门口,一眼就能望见宝塔的方向。
脚在树上落定,他黑沉的双目就直勾勾望着那儿。
脸上阴郁的神情没变,看着仿佛还留有平静和理智,但扶在树干上的手却越来越用力,青筋暴起。
杨逍和韦一笑或多或少察觉到他的异常,此刻是真担心他们的教主一不小心把这树干都给一掌粉碎,原本藏的好好的他们被迫因为这种方式暴露。
***
远处依旧是与之前同样的喧嚣与骚动,这是皇后仪驾的动静。
皇后出行自然非同寻常,即便此时只是漏夜微服出行,但前后侍奉的人必不可少,御扇跟随四名、贴身女官四名、宫女二十人、太监二十人,另外还有随行护驾的专门的仪卫队伍。
当他们或执扇或提灯,井然有序地簇拥着中心那顶涂着耀眼的明黄颜料并装饰有金色凤凰图案,由十六名太监抬着的凤舆缓缓而来时,由繁琐的礼仪和规模盛大的架势形成的所谓的天潢贵胄的地位特有的权势与富贵扑面而来。
行至大殿门口,凤舆停下,门口一众人在赵敏的带领下跪拜接驾。
自以为高贵的黄金家族的蒙古人最终还是要毕恭毕敬地跪倒在这个他们瞧不上的汉女出身的皇后脚下。
终于,皇后出现了。
此刻不光张无忌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那座华贵的凤舆,就是杨逍和韦一笑都不自觉屏息关注。
他们两人曾经亲眼见过明艳夺目如黛绮丝这般的绝世美人,后来武林中就再没见有任何一女子能胜过她,便是杨逍心中挚爱是纪晓芙,也必须承认两相比较后者容貌远不如前者多矣。
有句诗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实则真正冠绝的美并非如此。
美就是美,美是客观存在的,是有目共睹的,是不容任何人忽视、狡辩的,惊鸿一瞥的征服人目光的下意识惊艳无法自欺欺人。
而朱皇后毫无疑问便是这样一位艳光四射、耀眼不可方物的绝世美人。
当皇后的全貌出现在眼里中,他们的第一反应甚至是有种被这过于咄咄逼人、极具攻击性的光彩夺目的美貌刺痛了双眼的错觉,脑海中原本存着与黛绮丝比较的念头更是荡然无存,只因这已根本无法比较。
若说黛绮丝的美貌还属于人间绝色,但这位朱皇后……
杨逍和韦一笑对视一眼,看清对方眼底残留的是同样的震撼和惊异,向来不合的两个人这一刻却无比笃定相信对方心中的想法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如此美人,真是惊心动魄,真是祸国殃民。
这是灾祸般的美貌啊,就如同荧惑守心这样不详的天象,只要看到这样颠倒众生的妖姬出现在帝王身边,没有人会不怀疑亡国之象已经出现。
难怪,难怪,民间传闻这是位祸国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