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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2. mimic-02

    三人从火锅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柳弈和戚山雨原本打算接戚蓁蓁到他们的公寓住几天, 但戚蓁蓁坚决要回戚家老宅。

    妹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刚刚考完,正该是好好打游戏看漫画煲电影补新番的时候,在你俩那儿我都不好意思熬夜了, 那可多亏啊!”

    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戚蓁蓁心疼哥哥和柳哥最近都忙得不行,聚少离多,迫切需要点二人世界的独处时间, 要是她住进公寓当电灯泡, 两人还得顾及她,连想表现得亲密一些都要克制, 未免也太可怜了。

    戚蓁蓁从小独立自主惯了, 在这方面戚山雨从来拗不过她。

    他只得先开车把戚蓁蓁送回戚家位于公安宿舍区的老房子,千叮咛万嘱咐少吃外卖每天报平安出门要发微信告诉他有什么事打电话之后, 才和柳弈回他们的公寓去了。

    两人新购置的公寓离戚家的老宅不远,如果坐地铁只有四站路, 开车却反而因为正好卡上晚高峰而费时更久。

    戚山雨和柳弈堵在主干道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下排出几百米的车龙, 也是很无奈了。

    “怎么, 你还在担心蓁蓁一个人在家?”

    看戚山雨今晚的话比平常少,坐在副驾驶席的柳弈趁着堵车的间隙抬起手, 轻轻碰了碰恋人的膝盖。

    “没,蓁蓁自制力很好,这我不担心……”

    自己妹妹的性格戚山雨很清楚,虽然戚蓁蓁说着好不容易考完了得放纵熬夜, 但常年养成的规律作息之下, 戚山雨知道她也只是说说而已,终归还是不想打搅他和柳弈的独处才是真的。

    戚蓁蓁太过懂事, 戚山雨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身为比妹妹年长许多的哥哥,小戚警官总有种妹妹还是个小姑娘的错觉,没想到一眨眼戚蓁蓁就长大了——高考结束,再过三个月就要进入他的母校,再过四年甚至就要成他同事了。

    妹妹像一只年轻的小鹰,马上就要离开哥哥羽翼的庇护,展翅翱翔,飞向她的梦想,她的未来了。

    戚山雨当然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又像所有的家长那样,心中总难免有一丝丝担忧和惆怅。

    柳弈看戚山雨垂下了眼睫,立刻就猜到了他在纠结什么。

    “好啦,蓁蓁辛苦了那么久,你就放她几天自由吧!”

    柳法医捏了捏戚山雨的膝盖,看车子龟速向前挪了五十米,又被另一个红灯截停之后,才接着说道:“要不然这样,正好莫平那案子你负责的部分已经完事儿了,我们明晚开车带蓁蓁到附近玩两天呗?”

    戚山雨闻言,双眼一亮,转头看向柳弈:“去哪儿?”

    这下轮到柳弈卡壳了。

    本周两人虽然可以双休,但想多调休两天怕是调不开的。

    这么一来他们就只有周五晚上下班后载着蓁蓁出门,周日吃过午饭后回家,满打满算只有两天两夜,最多只能去鑫海市周边两三个小时车程能到的地方,选择的范围自然不会有多宽泛。

    柳弈一个海归,在鑫海工作的时间不长,仓促间让他选个各项条件都符合的目的地,他还真说不出来。

    “没关系,回家搜搜攻略就行了。”

    但这难不倒柳主任,“再说了,不是还有小林子嘛?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呗!”

    戚山雨想想也是。

    林郁清可是个豆梗文青,熟读各地游记,哪里有什么热门景点、网红餐厅如数家珍,区区一个鑫海周边两日游,应该难不倒他。

    寻思间,红灯转绿,戚山雨发动车子,堪堪擦着变灯前的最后两秒过了这个最卡最堵的路口。

    ###

    晚上八点半,柳弈和戚山雨回到家。

    本来两人说好了到家就搜攻略,尽快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出来,再订好酒店或民宿的。

    然而戚山雨上周出差七天,今天才刚刚回来,夫夫两人又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好好触碰过彼此,就算理智能控制大脑,但身体的吸引已到了极致。

    戚山雨也闹不懂,明明只是在昏暗的玄关里一转头,碰上柳弈笑盈盈的双眼,心脏就像猛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撩了一下,又苏又麻,火焰随热血蹿升,直接就把人压在了订制的矮柜上,亲了个天昏地暗。

    柳弈回应着戚山雨的吻,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在他的背上摸来摸去,修长的手指顺着脊柱的弧线滑进了衬衣下摆……

    热潮汹涌,迅速将两人吞没。

    心爱之人的热情是最好的催化剂。

    柳弈和戚山雨今晚都过得很纵情。

    他们从玄关折腾到浴室,又从浴室折腾到卧室,一直耗到半夜才算告一段落。

    偃旗息鼓后,戚山雨去给柳弈热牛奶泡麦片。

    柳弈身体累到了极点,偏偏心头还痒痒的,于是顾不得浑身酸痛,撑着腰爬下床摸到厨房,环上恋人的肩膀,一双手不规矩地开始撩火……

    ……被“收拾”了三回之后,柳弈总算是真累老实了。

    他连喝麦片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戚山雨横抱回床,滚进被窝里,一沾上枕头就睡了个人事不省。

    至于什么做攻略订酒店……明天再说吧!

    ###

    6月10日,星期五。

    因为时间紧迫,戚山雨决定回市局后直接问林郁清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一听搭档说要带妹妹短途家族旅游,小林警官果然一秒给出了建议:

    “去D市呗!出了名的好吃又好玩!最合适带家人一起去了!”

    D市就在鑫海市隔壁,二者有城际地铁相通,开车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交通确实很方便。

    最重要的是,就像林郁清说的那样,D市虽然地方不大,却因一个纪录片火遍全国,此后便成了“美食之都”的代名词,全国游客络绎不绝,光是旅游业就让城市GDP涨了一波。

    “嗯,D市确实不错。”

    戚山雨觉得林郁清的提议颇为靠谱。

    他给柳弈发了条微信征询对方的意见,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小戚警官就趁着午休时间在搭档的指导下做行程、订民宿,万事俱备,却在给妹妹打电话说这事儿时碰了壁。

    “对不起啊,哥。”

    戚蓁蓁在电话那头抱歉地回答:“明天中午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去参加谢师宴,你知道的,我们班主任带完我们这届就要退休了,我不能不去呀!”

    如果谢师宴安排在今天或是周日,戚蓁蓁还能晚一天去或是早一天回来,不巧卡在周六,那便实在调不开日子了。

    “不过,哥,我不去,你可以跟柳哥一起去啊!”

    没等戚山雨说什么,戚蓁蓁又抢话道:“别管我,你和柳哥多久没约会了,难得你们都安排好了,可别浪费了呀!”

    “可是……”

    戚山雨还待犹豫。

    “别‘可是’啦!”

    戚蓁蓁又加把劲儿继续劝道:“哥啊,柳哥那么讲究生活情趣的人,你偶尔也得浪漫一把,多哄哄他陪陪他嘛!对不对?”

    ###

    戚蓁蓁的劝说效果拔群,一句“你偶尔也得浪漫一把”正正戳到了小戚警官的心坎儿。

    于是目的地不变,只是原本的家族旅行变成了夫夫小蜜月。

    下班后,戚山雨回家收拾好两人份的行李,然后和柳弈一同出门,开车往D市去了。

    稍稍错开了最恐怖的周五晚高峰,柳弈和戚山雨出发时,路况尚算凑合。

    等离开了市区最堵的核心区域,越往D市开就越顺畅,加加减减下来,居然也没比预计时间多花多久,两人在晚上九点前到达了他们在D市订好的民宿。

    考虑到环境要好,还得方便停车,戚山雨在林郁清的建议下选了一个D市的网红别墅区。

    这几间小别墅建在一个人工湖旁,是真正的前有活水,后有靠山,环境十分优美,出门就是足可入画的绿水青山、花木成畦。

    小别墅的套内面积不算大,两层下来刚好一百五十平。一楼一个主卧,二楼两个小侧卧,但客厅和厨房都很敞亮,还有个小院子能让客人停车。

    最重要的是,日租还很公道。

    戚山雨挑中这里,原本是考虑到他和柳弈住一楼主卧,二楼能留给戚蓁蓁随意造作。结果妹妹没来,三个房间对夫夫二人来说倒是稍嫌多了些。

    但柳弈倒是开心得很。

    他换了一次性的室内拖鞋,将包往沙发上一丢,便开始在别墅里到处转悠起来,一边点评内部装潢,一边用手机拍下他觉得不错的设计。

    “哎呦,二楼这儿还有个花园呢!”

    戚山雨正在开箱整理行李时,就听到恋人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连音调都比平日高了半个八度,“小戚,快上来看看!”

    戚山雨放下手中的活儿上了楼,先是看到正对楼梯的小玄关左右各有一扇房门,正是二楼的两个小卧室。

    他转头朝走廊的另一边看去,便看到了一扇落地玻璃门。

    此时玻璃门大敞,柳弈倚在门边,一边笑一边朝他招手。

    柳弈身后,是一大丛盛开的三角梅。

    雪白的颜色像夜色里的大团云雾,几乎要将俊美的青年包裹其中,美得如梦似幻。

    第032章 2. mimic-03

    这里柳弈住得很满意, 甚至拉着戚山雨畅想未来:

    等两人退休后也可以在城郊找间别墅,在花园里种上各种花草,再养一对鸟, 每天早上结伴在小区里遛弯,路过超市顺便买点食材什么的,闲着无聊了还能到世界各地转悠一圈。

    戚山雨有些意外。

    他没料到柳弈对老年生活的想象如此务实,平凡、悠闲又安逸, 光是想想就令人向往。

    “不过你还真不一定有空吧?”

    说到这里, 柳弈端起戚山雨给他泡的茶,浅浅啜了一口, 含笑道:“以你的性格, 八成退休后还会被返聘……养花遛鸟什么的,还是再说吧。”

    戚山雨实在忍不住要反驳了:“说到返聘, 怎么看你返聘的概率都比我大得多吧!”

    像柳弈这种真材实料的鉴证领域的技术骨干,在哪里都是稀缺人才, 且越老越吃香。

    只要本人身体条件允许,干到七十岁的不在少数, 到八十的也不是没有, 比一线刑警准时退休的概率要低到不知哪里去了。

    “那好吧。”

    柳弈笑了起来:“那看来我们七十岁还要结伴上班啊。”

    讨论完退休生活,时间也到了晚上十点半。

    别墅有两个浴室, 一个连着一楼的主卧,一个在二楼花园阳台旁边。

    两个浴室都窄得半斤八两,勉强做了干湿分离之后,淋浴区挤进一个成年男性就不大能转得开身了。

    不过这样好歹不用轮流洗澡, 柳弈和戚山雨各自占用一个, 洗漱完毕后,回到主卧。

    主卧坐北朝南, 设计很时髦,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差不多等于直接掏空了一面墙。如果是自家住的可能稍嫌安全感不足,但作为网红民宿,那不管是采光效果还是观景体验都确实一流。

    白天窗外是开满重瓣太阳花的绿荫小径,以及稍远处波光粼粼的清静湖景。此时夜色已深,两人只拉上了落地窗的纱帘,路灯光透过纱帘映入房中,似朦胧晕开一片星光。

    柳弈和戚山雨昨日一夜=欢=愉,今晚反倒不那么急迫了。

    柳弈蜷缩在新换的被褥里,侧身面对窗户,半眯着眼睛享受身后的热度,视线随着点点灯光规律摇晃,似温水中的一叶小舟,深入绵长,舒服得他连骨头都酥了……

    又是一夜好眠。

    ###

    可惜第二天,两人按林郁清提供的网红店开始探店之旅时,体验就没这么快乐了。

    6月11日,星期六。

    时值周末,又是高考刚刚结束,应届生猛虎出闸,恨不得浪遍全世界的时候,D市的网红店人山人海。

    柳弈和戚山雨在甜品店门口拿号,被“前面还有114桌”这个恐怖到惊悚的数字生生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戚山雨身高一米八七,即便门口被排队的客人堵满,他仍然能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店铺内部的情况。

    这家号称开店超过五十年的老字号店面狭小,勉强塞得下四人的小方桌左右分列,左三右四,统共七张——就算二十分钟翻一台,这也得等上四五个小时。

    “走吧。”

    柳弈无奈地拉了拉戚山雨的胳膊,“我们先到别处逛逛。”

    其实柳弈对甜品并没有那么执着,而且他知道戚山雨口味嗜辣,对甜食比他还没兴趣——要不是行程是执着于打卡网红店的小林警官帮忙制定的,他俩根本不会把这家店纳入计划。

    但很快的,柳弈知道自己天真了。

    周末的D城老城区,哪哪都是人人人人人,甜品店能排号排到114,别的店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

    别说蜚声在外的D城经典美食,就连烂大街的串串香麻辣烫都被压马路的青年人挤得水泄不通,连买杯奶茶都得等上二十分钟。

    柳弈和戚山雨是真无奈了。

    戚山雨排在十多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小姑娘的队伍里,在女孩们的频频回头和窃窃私语中,好不容易挪到取餐口,拿到了他们的饮料,再挤出人堆,额头已经见了汗。

    “还好没带蓁蓁来。”

    他将茉香绿茶冰沙递给柳弈,自己则一连啜了几大口柠檬茶,“这人也太多了,根本逛不动。”

    柳弈也深有同感。

    “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他建议道:“打包点好吃的回民宿吃也是一样的。”

    戚山雨实在不能更赞成了。

    好在外带比堂食好多了——不少当地小吃都是可以即点即备,几分钟就能搞定带走的。

    四十分钟后,柳弈和戚山雨终于走完了这一条出名的老城区步行街,每人手里都拎了若干个袋子,在路口招了网约车,径直折返他们租住的别墅。

    ###

    六月初的D城气温已经到了白天不开空调就会觉得热的程度。

    柳弈和戚山雨顶着春日骄阳人挤人了一早上,回到别墅,空调一开,冷风嗖嗖一吹,瞬间如获新生。

    两人很不讲究仪态地往沙发上一瘫,打包的食物横七竖八堆在茶几上,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好笑又无奈。

    柳弈从袋子里扒拉出一碗冰镇杏仁露——这是他给今天注定吃不到的著名甜品买的平替,好歹不能辜负远道而来的这一趟——撕开封口的塑封,舀了一大勺,自己没先尝,而是直接喂给戚山雨。

    “怎么样?”

    他笑眯眯的问。

    戚山雨确实对甜品兴趣平平,但杏仁露里丝丝缕缕的细冰渣子还没化完,入口凉丝丝甜润润,清爽怡人。

    就冲着这沁人心脾的消暑劲儿,小戚警官便要真情实感地给一个好评:“好吃。”

    柳弈这才满意了。

    两人坐在空调冷风呼呼吹的客厅里吃完了一顿很丰盛又很凑合的午餐。

    说丰盛是东西品类确实够多,口味五花八门,酸甜咸辣香应有尽有;说凑合也是真凑合,全都是小袋子一装就能拎走的小吃,没有半个硬菜,甚至连个像样的主食都没有。

    “看来我们这两天的活动范围差不多也就在这附近了。”

    吃饱喝足,柳弈一边帮忙收拾茶几上的狼藉,一边对戚山雨说道:“好在这边湖景挺漂亮的,等没那么晒了我们可以去逛逛。”

    至于说晚餐应该如何解决?

    柳主任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天黑了城区商业街的人流就会变少,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提早一个小时叫外卖了。

    ###

    收拾好东西,柳弈和戚山雨提溜着吃完的餐盒出门,准备到别墅区大门旁的垃圾站丢掉。

    当然他们可以把餐盒留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留到退房都没问题。

    但柳弈和戚山雨都是干净整洁惯了的人,受不了厨余垃圾在室内过夜,于是宁愿勤快点儿每一餐后都出门丢垃圾,也算是散步消食了。

    作为民宿出租的别墅有专门的家政公司和民宿管家负责打理,起码清洁是挺到位的,住客看着也觉得舒心。

    与民宿的整齐干净相比,小区垃圾站的卫生条件就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

    柳弈刚一掀开垃圾桶的盖子,便见一只黑黢黢油亮亮的巨大昆虫腾空而起,也不知是受惊昏了头,还是真的不怕人,竟然扑棱着翅膀径直朝他的脸冲来。

    可怜柳弈一个见惯了尸体,自问神经粗赛电线杆的法医,也被这一下惊出了一声尖叫。

    他腾腾腾连退三步,背脊撞进戚山雨怀里,还很丢脸地来了个侧身缩肩,只差没抱头了。

    好在那乌黢黢的大虫子没真扑到两人身上,而是半途来了个潇洒的U字弯,弧线落地,一眨眼就又钻进了黑暗里。

    柳弈:“……卧槽!”

    惊魂甫定,他连声音都在抖。

    虽然在南方定居必定要有心理准备随时面对本地横行的大蟑螂,但柳主任在鑫海生活了两年多,因活动区域的关系,还真没遇到此等飞蠊糊脸的惊悚场面。

    刚才那忽如其来的惊吓,柳弈觉得比他当年第一次触摸腐尸还要可怕——毕竟他摸尸体前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而蟑螂却不会在扑出来之前事先提醒你。

    戚山雨看柳弈实在吓得够呛,一副“我打死不会再靠近那个垃圾桶”的样子,便替他将几个袋子丢进桶里,又牵着他到旁边的水池洗了手。

    “好了好了,别害怕了,以后垃圾我来丢吧。”

    毕竟小戚警官从小在鑫海市长大,跟蟑螂打交道的经验比柳主任丰富多了,早就练出了一颗淡定应对的强大心脏。

    “谁说我害怕了!我只是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才吓了一跳而已!”

    柳弈嘴硬:“再说了,蟑螂除了长得恶心了一点,其他的其实也还好,至少不像蚊子苍蝇跳蚤那么脏,甚至连腐尸都不吃,碰到了大不了踩死就行了!”

    戚山雨:“……”

    他的表情实在太微妙了,柳弈难得被自家小戚警官那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一个没忍住追问道:“怎么了?”

    “既然你那么说,我也就不瞒你了。”

    戚山雨决定坦白:“其实,上星期,我在我们家阳台发现了一只蟑螂,八成是顺着下水道爬进来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已经打死了。”

    柳弈:“……”

    ——他决定,回去就约拜耳来个全屋消杀!

    第033章 2. mimic-04

    平安无事的半个月过去了。

    这十多天鑫海市风平浪静, 忙了许久的市局刑警们终于得以歇口气,连带着柳弈他们这些法医也回到了正常的工作节奏。

    6月23日,星期三。

    这天柳弈排了一台尸检, 他下午还要去鑫海大学给学生上课,于是决定速战速决,早上八点半就开始干活。

    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是个青年男性,身高一米八五, 体重接近九十公斤, 一身腱子肉练得精壮,原本应该是相貌堂堂的帅哥, 此时却颜面肿胀, 五官都被挤成了一团,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唉, 可惜了。”

    帮忙打下手的年轻法医小高一声感叹,“又是个死得超冤的。”

    柳弈撩起眼皮看了那叹息的法医一眼。

    上台前他们都已经看过资料了, 这人死得确实冤枉。

    死者今年才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一年, 本职是个营养师。

    他家住城郊, 家里有车有房不愁吃穿,于是小伙儿也不用每天赶早贪黑的上班, 而是凭着兴趣当了个健身类主播,每天在线带带观众跳操撸铁,再分享分享增肌减脂餐什么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然而四天前, 无妄之灾从“天”而降。

    他的邻居后院树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个马蜂窝, 于是邻居买了硫磺回家自己熏马蜂,结果马蜂被熏得到处乱飞, 有几只慌不择路蹿进了死者家里,刚好小哥开着阳台的门在跳着动作激烈的健身操,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嗡嗡乱飞的不速之客。

    结果屏幕前的几千号粉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跳操跳得正欢的主播突然一声惨叫,然后转身和飞掠过屏幕的小玩意儿搏斗起来,但只扑腾了几下就猝然倒地,再没能爬起来。

    网友们大惊,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后纷纷报网警的报网警,联系网站管理员的联系网站管理员,同心协力之下,警察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找到了主播的地址,在叫门无人应答之后,考虑到情况紧急,选择直接破门而入。

    民警们进屋时,客厅的音乐仍然震天响,而主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手里还死死攥着害他变成这样的元凶——一只被他捏死的马蜂。

    倒霉的小哥被马蜂叮了六下,一到医院就直接送进了ICU。

    他的情况很严重,入院时颜面肿胀,巩膜黄染、舌根后缀、喉头水肿。急诊医生死活插不进气管插管,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切开了他的脖子;据说因为溶血的关系,抽出的血黑得跟墨汁一样……

    小哥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两天,终于没能逃脱死神的魔爪,在入院后的第六十四个小时因心肺功能衰竭与世长辞。

    接下来,因为涉及赔偿问题,死者家属与邻居展开了激烈的battle。

    邻居坚持认为马蜂蛰咬只是间接诱因,甚至甩锅给医院,觉得是医生们治疗不当才把他给治死了的,为了明确死因,家属要求进行尸检,于是遗体被送到了法研所。

    “唉,夏天到了,各种虫子也活跃了。”

    江晓原一边套一次性手术衣,一边感叹道:“我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吧,还有个蜱虫叮咬致死的,也是个二十啷当的小伙儿!真是搞得我都不敢带女朋友去踏青了!”

    “小江你只是宅而已!”

    高法医被江晓原暗搓搓秀了把恩爱,忍不住拆穿他:“就算没虫子,你也不会出门的!”

    两个年轻人笑着互怼了几句,又在柳弈的催促下收了声,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开始了对死者的尸检……

    ###

    下午四点二十分,下课铃一响,从来不拖堂的柳弈立刻叫了下课。

    但即便如此,他也走不了。

    这一班的学生下一节没课,因为不急着赶去下个教室,二十几个学生把讲台围了个严实,各种问题一波接一波,甚至还有替学姐学长打听柳弈招不招新研究生的。

    作为整个医学院公认的长得最帅又最风度翩翩的老师,柳弈一直很受欢迎。

    不仅法医系的学生喜欢他,连仅供医学院选修的法医病理学都节节爆满,哪怕他在第一节课上就说了我这门选修不好过,也挡不住大家的好奇和热情,每次名额放出去都是秒杀。

    好不容易等大部分学生都提问完了,柳弈终于能离开课室的时候,身旁还缀了三四条尾巴,正叽叽喳喳很不见外地问着一些琐事,兴奋得像刚出笼的小鸟。

    这时,柳弈的电话响了。

    他抬手示意同学们安静,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柳主任,二乔山附近发现一具尸体,想请你过去看看。”

    电话那头的总值如此说道。

    柳弈今天有课,所以原本是不必出外勤的。

    总值在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基本就意味着现场的法医觉得情况超过了自己的处理能力,需要他这个“上级”提供指导了。

    “好。”

    柳弈回答:“地址发过来,我立刻过去。”

    …… ……

    ……

    鑫海市位于三角洲平原,所谓的“山”充其量只是稍高些的丘陵而已。

    “二乔山”作为本地难得的较成规模的丘陵群,位于鑫海市的正南面。

    它原是海中的一座孤岛,后来经过填海造地工程的改造之后,与开发区的陆地直接相连,变成了鑫海市周边的一处旅游景区。

    二乔山山峰众多,两座主峰一前一后相对成驼峰形,前山最高处海拔五百二十米,后山最高处海拔四百八十米,山中植被茂盛,一年四季都是一片郁郁葱葱。

    只是这次发现尸体的地方并不在二乔山风景区的范围内,而是在靠近后峰的一条偏僻的山涧里。

    因为陈尸地点实在又远又难找,柳弈赶到时,太阳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下,天已擦黑了。

    令柳弈颇为欣慰的是,他在现场看到了他家小戚警官。

    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对视。

    “什么情况?”

    时间已然不早了,天黑之后现场勘察会变得十分困难,所以柳弈一点都不耽搁,抓紧询问先一步赶到的两名法医。

    “柳主任,请过来看看,这边。”

    法医小高引着柳弈下了一处山坡,往下方一指:“尸体在这里。”

    柳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了。

    ###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年龄约莫三十后半四十前半的年纪,高鼻深目,相貌颇为英俊,只是身材瘦削,给人一种不够健康的病美男的感觉。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衣,领口敞开到第三颗扣子,配一条棉麻质地的黑色休闲裤,白色袜子、黑色皮鞋,是典型的夏日打扮。

    然而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额头、脖子、手臂,横七竖八都是伤口。

    山涧的水不深,人站进去大概也就到小腿肚的位置。

    这个水位刚好能将尸体完全浸泡在其中,同时又不至于让流水将其冲走。

    也不知死者在这条小溪里泡了多久,身上的血污基本被水流洗净,伤口全都被泡得向外哆开,长短粗细、深浅不一,将他原本清俊的长相都衬得狰狞诡异了起来。

    这几天鑫海市天气晴好,没有下一滴雨,附近的泥土都晒干了,唯有山涧附近的土壤是湿的。

    天色愈发暗了,小高打着手电,将光柱投向山坡某处:“柳主任你看那儿,泥土有明显的擦痕,死者应该就是从那儿滚下山涧的。”

    柳弈同意小高法医的判断,并且问他:“你们拍过照了吗?”

    高法医秒答:“拍完了。”

    柳弈点了点头,换上防水鞋,小心地蹭到男尸旁。

    一番检查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死者的衬衣下摆,露出了尸体因失血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腹部。

    然后他在死者的上腹部剑突下发现了一个约莫小指甲大小的正圆形的洞。

    在没有探查的情况下,柳弈不知这个伤口到底有多深,但凭经验判断八成伤到了内脏,保不准就是致命伤了。

    柳弈蹙起眉,低声嘟哝:“这形状的伤口……倒是蛮少见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小高法医就站在旁边,自然听见了。

    小高不太确定地推测道:“应该是什么棍状物捅的吧?”

    柳弈没有回答。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发现凶器了吗?”

    “没有。”

    小高法医摊手:“周围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找到。”

    在柳弈查看男尸情况的时候,戚山雨和林郁清也凑了过来,不过两人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站在了山坡上,以免妨碍法医们的现场勘察。

    这时,看柳弈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戚山雨才告诉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对,什么也没有!”

    林郁清忙不迭地补充道:“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车钥匙、没有公交卡,裤袋里甚至连张便利店收据都没有!”

    死者陈尸野外,身上伤痕累累,无法得知身份,兼之找不到凶器,这案子怎么看都十分诡异,也难怪小高等人心里没底,要把他找过来了。

    “行。”

    柳弈站起身,对众人说道:“送回法研所吧,我们来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第034章 2. mimic-05

    6月23日, 星期四。

    早上八点半。

    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冯铃则领着小高,四人准备进行昨日发现的山涧男尸的司法解剖。

    戚山雨和林郁清则在旁边看着, 迫切想知道结果。

    警官们忙活了大半晚上,已经大致摸清了部分情况。

    男尸的发现地点虽属二乔山后峰的范围,但按照地图来看并不在二乔山风景区内,属于什么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公共区域。

    那地方相当偏僻, 方圆两公里内只有本地几户承包荒地的果农, 鲜少有人经过。

    照理说,尸体丢在那儿, 就算烂成骨头渣子了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但凶手可能运气实在有点寸——那条山涧刚好是一些养生人士的取水点, 平日偶尔会有人喜欢拎两个空矿泉水瓶来打水回去烧水煮饭什么的,据说水质特别甘甜清冽。

    于是昨天有一对六旬退休老夫妇午休后出门遛弯, 顺便到附近打水,大约三点半左右发现了泡在溪涧里的男尸, 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连滚带爬逃开四百米, 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报警。

    “已经排查过了。”

    林郁清将一些必要信息讲给法医们听:“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也就是那对退休老夫妇,以及附近的几户果农都没有作案嫌疑, 也从来没见过死者。”

    他顿了顿:“另外,我们在离山涧最近的小路上发现了重物拖拽的痕迹,还有应该分属于一男一女的两个人的新鲜鞋印,目前怀疑很可能是属于凶手的。”

    作为资历比柳弈还要老的优秀法医, 冯铃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一男一女的鞋印?”

    “对。”

    林郁清充分发挥自己的记忆力优势, 回忆细节都不带停顿的:“男性皮鞋四十三码,女性便鞋三十八码, 花纹跟那对老夫妻的鞋印完全不一样,而且行动轨迹与重物拖痕是重叠的。”

    冯铃立刻就懂了。

    那地方除了去打水的人之外几乎就没什么人会去,要排查可疑脚印还是相对比较容易的。

    再加上鞋印的行动轨迹与极可能是拖拽尸体痕迹的拖痕基本重叠,属于凶手的概率便非常之高了。

    “四十三码的鞋子……”

    冯铃想了想:“看来凶手体型相当高大啊。”

    戚山雨和林郁清都点头。

    除非凶手事先做了周全的准备,否则通常情况下,杀人抛尸的时候不会想到要在鞋子上做伪装,大概率穿的还是自己的常用鞋。

    如此一来,身高、体型、年龄、经济情况、走路的习惯等等等等都很有可能被鞋印暴露,足迹研究专家甚至只看鞋印就能从人海中把凶手揪出来。

    “这么说,是情杀?三角恋吗?”

    也不怪江晓原这么想。

    毕竟死者是个长得挺不错的病美男系帅哥,又是这种浑身是伤看起来就像是在“泄愤”的杀人方式,嫌疑犯还正好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实在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三角恋引发的情杀案。

    冯铃和小高法医似也有同感。

    “这帅哥搞不好是个小三,跟别人老婆偷情,被人家老公撞破,两人发生争执,结果失手闹出了人命!”

    江晓原顿时自信心猛增,立刻开始完善自己的推理,同时向自家导师寻求认同:“对吧,老板?”

    “……”

    柳弈却只是盯着解剖台上的遗体,没有搭腔。

    江晓原跟了柳弈这么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在琢磨些什么——而从前许多次事实证明,会让柳弈用这般认真的眼神研究的细节,从来不是无的放矢,往往会成为破案的关键切入点。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老板,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

    柳弈蹙起眉,“你们不觉得,这人身上的伤……有点奇怪吗?”

    ###

    柳弈这话不仅令江晓原愣住了,也让冯铃和小高法医甚感惊讶。

    众人都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弈。

    林郁清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什么?柳哥你发现什么了?”

    “这些伤口的位置,不太对劲。”

    昨天荒郊野外的不方便检查,再加上衣物的遮挡,柳弈还没太注意,今天整具遗体光溜溜笔挺挺、毫无遮挡地躺在解剖台上,他便察觉到了一个让他颇感疑惑的细节。

    “你们看,除了这里……”

    他指了指死者上腹部的那个看起来深入到腹腔的圆洞,再隔空点向死者的其他部位,将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逐一指给大家看。

    流动的溪水把血迹洗得非常干净,倒省了法医清理伤口的功夫。

    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死者的额头、脖子、手臂、手背、大腿、小腿上一共有十六处伤口,最长的七八厘米,最短的只有几毫米。

    较长的伤口多为线状,短的有像个小洞的,也有呈“V”字型的,明显是什么尖锐的物品造成的锐器伤。

    “这些地方的伤口虽然多,但其实都很浅……”

    柳弈转头问自己的学生:“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伤?”

    ——又来了!老板的突击提问!

    江晓原眨了眨眼,竭力思考了几秒钟,不太确定地回答:

    “……抵抗伤?”

    所谓“抵抗伤”,是在他杀性质的案件中,被害人出于防卫本能接触致伤物所造成的损伤。

    如果凶器是锐器,损伤多为砍创、切创、刺创;如果是钝器,则多是打击形成的瘀血斑和软组织挫伤,有时也会是范围较大的挫裂伤。

    因为人遇到袭击时多用双手进行防御,所以抵抗伤多数出现在上肢,这点倒是跟死者手臂和手背上长短纵横的伤口特征相吻合。

    说出这个推论时,小江同学本人是挺自信的。

    但柳弈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答案,反而让江晓原和小高法医帮忙,三人一起给死者翻了个身。

    “他的背面就没有锐器伤,对吧?”

    柳弈让众人注意观察死者的背部。

    与正面到处是被溪水泡得发白的狰狞伤口相比,死者的后背干干净净,除了几条明显是死后被溪涧的砂石划拉出来的细碎擦伤之外,别说锐器造成的创口,甚至连一小块淤青都没有。

    当死者背向所有人趴伏在床上的时候,肤色白得毫无血色,肌肉线条纤细流畅,不像一具尸体,反倒像是一具白石膏雕刻而成的人体模型,看着都有些“假”了。

    “……嗯,背后确实没有伤口……”

    江晓原用大考审题的谨慎态度仔细地盯着死者的后背看了足有一分钟,也没能看出端倪,只能怯怯地抬眼瞅了瞅老板,“可是……抵抗伤,也很少出现在背部吧?”

    “不对,确实不太对劲!他的伤口虽然多,但很多地方都不像抵抗伤!”

    冯铃也看出问题了,“比如额头、脖子上的就不是常见的抵抗伤位置。”

    这位业务水平相当不错的女法医边研究边分析,“而且他的伤口,太‘干净’了。”

    通常情况下,一个成年男性在遭遇生命危险时,必定会本能地激烈反抗。

    哪怕这位看起来身体消瘦清癯的病弱款帅哥,也不会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放任凶手伤害自己,怎么着也要挣扎防御反抗一番的。

    根据冯铃过往的经验,“抵抗伤”之所以名为“抵抗”,是因为它们通常会忠实地记录下受害人生前激烈的抗争过程。

    她见过的抵抗伤,伤口交错、深浅不一,还常常伴有淤青、擦挫创、划痕、抓痕甚至是咬痕。

    像这样除了锐器伤之外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她虽不敢断定一定没有,但确实应当把它当成一个疑点来考虑。

    “水里泡太久了,不太能看得出来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不过……”

    冯铃猜测到:“这些伤,会不会是受害人死后凶手才弄上去的?”

    江晓原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

    他打了个哆嗦:“冯老师,您的意思是……虐尸?”

    ——这忒么可就性质大变了!

    江晓原心想:不会又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吧!?

    确实,江晓原的怀疑很有道理。

    通常情况下,三角恋造成的命案多半是冲动杀人。

    凶手盛怒之下把人弄死了,等激情退却,冷静下来之后,第一反应往往是极度的恐慌和无措。

    因为没有勇气承担杀人的法律责任,伙同女方抛尸荒野,行为动机明确且合理。

    可如果这些伤口是凶手在人死后才弄上去的,那凶手的犯罪侧写搞不好就要大变特变了——毕竟杀了人还要在死者额头、脖子、手臂上到处划拉的,怎么想都不像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嗯,冯铃姐的想法也有道理,等会儿我们最好做个镜检确认一下。”

    柳弈点了点头。

    虽然伤口被流水冲洗过不短的时间,要用肉眼区分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不那么容易,但只要做个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就能从伤口周围的炎症细胞浸润状态判断出来了。

    “不过……”

    柳弈接着说道:“我有另一个猜想……”

    他转头看向放在旁边架子上的死者的衣服,对众人说道:“你们注意到他的衬衣了吗?”

    第035章 2. mimic-06

    冯铃没去现场, 对遗体发现时的状态只有个看照片留下的大概印象。

    此时听柳弈提到死者的衬衣,她先是疑惑的眯了眯眼,思考两秒后, 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不会吧?”

    随后转身几步来到放置死者衣物的架子前,抖搂开死者身上穿的深蓝色短袖衬衣。

    衣服在水里泡了许久,大部分的线索都被冲走了,法医们只在上面采集到了属于死者的血液、溪涧里的一些泥沙, 以及缠在纽扣上的一缕丝藻样本。

    此刻这件衬衣在架子上放置了一晚, 摸上去还是半湿的,冯铃将它完全展开, 仔细观察每一寸布料。

    这件衬衣的料子相当不错, 版型剪裁修身,针脚也缝得细密整齐, 看后领处的洗标,是个价位四位数的潮牌, 和尸体一起滚下土坡,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除了脏了些, 不仅没被砂石磨出破口,甚至连个袖口的线头都没脱。

    事实上, 不止是衬衣,死者的裤子、皮带、鞋子都是稍有些名气的牌子货,价值皆在几千块上下。虽算不得奢侈品,但也至少不是地摊杂牌的水平。

    “还真的是……”

    冯铃喃喃低语, “衣服是完好的……”

    她的目光移回到尸体上, 定定地看了足有十秒钟,才用介于“大吃一惊”和“恍然大悟”之间的表情转向柳弈, “你的意思难道是——!”

    柳弈点了点头,幅度不大,但表意却很明白。

    冯铃将衬衣放回架上,回到解剖台旁,示意大家帮忙将尸体翻回正面。

    “……嗯,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这些伤口倒也能解释得通……”

    这位经验丰富的女法医喃喃低语:“可……‘他们’又为什么要……?”

    柳弈:“是啊,我也想不通这点。”

    其他人:“???”

    柳弈和冯铃径直进入了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对话里,围观的江晓原和小高法医一脸茫然,林郁清满头问号,戚山雨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终于,江晓原仗着“我还没毕业我当然可以无知可以莽”的学生身份,坦然提问:“老板,这人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柳弈倒是没再卖关子。

    他提醒江晓原:“那件衬衣上没有破洞。”

    江晓原:“!!”

    “是啊,怎么可能没有洞!”

    小高法医也明白了。

    他看着死者的肚子——剑突下明晃晃一个指甲大的创口,也不知到底有多深,“他的肚子可是被人捅了一个窟窿啊……”

    江晓原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凶手给他换了件衣服?”

    毕竟现在随便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犯罪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几乎人人学会了几手反侦察的知识,小江同学猜测,会不会是凶手在杀人时把自己的血液什么的弄到了死者的衣服上,担心暴露身份,于是给他换了件衣服。

    “小江这个猜测也有道理。”

    冯铃先是肯定了江晓原的推理有一定的合理性: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然后,她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这个人,或许是自杀的。”

    众人:“!!!”

    ###

    大约是先前完全没往“自杀”这个方向考虑,江晓原和小高法医都露出了震惊不已的神色。

    “啊呀!”

    等领会到冯铃这么说的根据何在之后,江晓原像一条离水的金鱼一般,嘴巴翕张了两下,“这、这么说……他身上的是……”

    他眨巴着眼,挤出了一个词:“‘试切创’?”

    所谓的“试切创”,又名“试探伤”或者“犹豫伤”,是法医们经常能在自杀者遗体上找到的伤口。

    用锐器自杀其实是很需要勇气和技术的。

    外行人拿着刀子划拉自己,要正确划中大血管,达到“一刀毙命”的速死目的,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

    就算是一门心思打定了主意要寻思的人,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也是会因为疼痛而犹豫、退缩、恐惧的。

    因此他们往往会拿着刀子在自己身上比划,尝试找到合适的下手方式,并在此过程中,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试探性的伤口——比如刺创和切创。

    通常情况下,一开始的试探性质的损伤都不会太严重。

    有些人会在疼痛下放弃寻死,有些人则会多次尝试,直到某一次的伤重到足以致命为止。

    柳弈自己就碰到过一个案子——自杀者试图用劈柴的斧头自杀,在自己的前额和颅顶部劈砍十多下,好几下都深可见骨了,那真叫一个血流如注,现场惨烈得让办案民警都差点儿要吐出来。

    偏偏那人都伤成那样了,大脑还完好无损,就是死不了。最后只能改用上吊,才结束了对自己的漫长折磨。

    “试切创”是法医推断自杀死亡的重要依据。

    根据统计数据,使用锐器的自杀案里,一多半都能发现遗体存在“试切创”。

    “可是……”

    小高法医却忍不住向柳弈和冯铃两位大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他这个伤……跟典型的试切创不太一样吧?”

    小高法医入行第五年,自问经验尚浅,但毕竟是经常出入犯罪现场的一线法医,多少还是有点见识的。

    他在实际工作中也遇到过试切创:

    有位因失恋而试图自杀的高中生用水果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比划,划拉了四五道口子。好在他的哭声惊动了隔壁寝室的同学,在当真做下不可挽回的蠢事前侥幸被好兄弟们劝下,保住了小命。

    在小高法医的认知里,“试切创”大多位于致命伤附近,是尝试过程的反应。

    比如他碰到的试图割喉的高中生,他的试切创就集中在脖子上。

    同理,割腕的自杀案,创口多在前臂和腕部;切腹、刺胸的就在胸腹部;极少数用重量较大的凶器——比如板砖或是锤子对着自己脑袋动手的,伤口则在前额或是颅顶。

    “试切创”不仅是自杀的重要标志,而且还能借此推断出死者的一些习惯和当时的心理状态,例如惯用的是哪只手、是精心策划还是临时起意、寻死的决心有多坚定等等。

    ###

    小高法医回头看了那件蓝色的衬衣一眼,“如果死者没有换过衣服,那么他是自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毕竟凶手在杀人时不可能把死者的衣服撩起来再下手,但如果是自杀,一部分人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免衣服的干扰,在自伤时选择没有布料遮挡的地方,或者干脆把衣服脱掉或是撩起的——这也是法医们区分自杀和他杀案的其中一个细节。

    小高法医顿了顿,犹豫道:“可是……他这个试切创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创口数量不是“多”的关键,毕竟不久前还有个米军军官自杀,自己划拉了自己二十六刀的,解剖台上这位不知名帅哥的十六处创口还不算太夸张。

    可是,病美男的创口位置却很多,有在额头的,有在手臂上的,甚至还有在大腿上的。

    假如真要把他想象成自杀案,那么死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微妙的割裂感:要么这人心性扭曲热爱自残,要么就是到了动手时都没想好应该怎么结束生命。

    “唔,不过他胳膊上的伤口确实都在左边呢!”

    这时,江晓原插嘴道:

    “还有,仔细想想,这些伤口全都在他的手能够到的位置……难怪老板要提醒我们注意他背上没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右手虚握,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仿佛拿着个尖锐的凶器,试图在自己身上留下相同位置的创伤。

    “等等!”

    旁听了许久,一直因为专业不对口而插不进话的林郁清林警官终于忍不住了。

    “我都听迷糊了……”

    他拧着眉毛,用自己学霸的逻辑推理能力,努力归纳总结几位法医刚才的讨论:

    “也就是说,如果是他杀,那么凶手不仅帮死者换了衣服,还很可能在他死后……嗯,至少是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又往他身上划拉了不少伤口。”

    看到柳弈点头,小林警官又接着说道:

    “如果是自杀,那么肚子上的伤口是死者撩起衣服自己捅的,而且还在死前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这感觉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啊!”

    说到这里,林郁清顿了顿,又提出异议:

    “不对啊!假如这人是自杀的,那么那对男女干嘛还要抛尸?直接打110报警不就行了?”

    默默旁听了许久的戚山雨忽然开口了:“如果那对男女有不能报警的理由呢?”

    林郁清猛然扭头看向搭档,“对哦,也有这个可能!”

    他长叹了一口气,“唉,怎么越说越复杂了,这个案子有点难搞啊!”

    “还有更难搞的问题呢。”

    柳弈朝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抬了抬下巴,“小林子,你看他身上伤口的形态,花样挺多的,对吧?”

    他弯了弯双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想,像这样能整出花儿来的凶器,应该不太好找吧?”

    第036章 2. mimic-07

    6月23日, 星期四。

    打开了死者的腹腔后,法医们就找到了病美男的死因。

    “下腔静脉破裂。”

    柳弈清理掉创口附近凝固的血块,将破口展露出来, 示意江晓原拍照。

    某种长而笔直的锐器从死者剑突斜向下右侧刺入下腹部,在损伤了多处脏器之后,扎破了下腔静脉,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有一个小洞, 但死者的肚子里都是凝血块, 这出血量若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妥妥儿是死定了的。

    “这凶器, 好像是个尖头的锥子啊……”

    冯铃仔细地研究伤口的形状, 又把尺子支在旁边,测量盲管的长度, “或者……是个钻头?”

    “唔,如果说是锥子的话, 那这锥子还挺粗挺长的。”

    江晓原负责拍照和记录数据,一边记一边嘟哝:“这洞直径足有一厘米了都……”

    他又看了看冯铃量出的刻度, “长度也超过十五厘米了。”

    “可他左侧大腿上的那个伤口, 看起来不像是锥子扎的啊。”

    自从柳弈提醒他们要注意观察死者的伤口情况之后,小高法医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他脚上这个V型的口子,还有这个洞,感觉像是空心的东西戳出来的……”

    “我们稍晚些时候再研究凶器的问题。”

    柳弈示意解剖继续。

    ###

    死者的致命原因是下腔静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

    除此之外,死者外表看起来虽瘦削病弱,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但显然健康情况良好,除了浅表性胃溃疡之外, 连个脂肪肝都没有。

    胸腹腔解剖完毕后,柳弈等人按照常规打开死者的颅腔。

    柳弈切开了死者的头皮,将前后两半往相反的方向翻转,暴露出颅骨。

    “啊呀!”

    江晓原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老板,他这是——?”

    “嗯。”

    柳弈点了点头,“他的头部以前受过外伤,还做过枕肌下减压术。”

    死者的枕骨有一条不规则的类弧形的陈旧骨折伤痕,右侧颞骨处还有一个大约五厘米的愈合了的圆形骨窗。

    “骨窗已经长好了。”

    冯铃仔细观察骨头与骨头之间的愈合线,“算上减压术和颅骨修复术的时间差,估摸着得是一两年前的旧伤了吧?”

    一旁的林郁清插嘴提问:“确定是外伤吗?”

    柳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嗯,很大可能是外伤。”

    如果是单纯的颅骨骨瓣去除术,那么可能性很多,比如脑肿瘤,也是常见的开颅手术的原因。

    但死者的枕骨上还有一条形状不那么规则的陈旧骨折,若把二者放在一起进行推理,那便很可能是受伤骨折在前,开颅减压在后了。

    “一两年前啊……这范围还是太大了,不好找呀!”

    林郁清听得直皱眉,“而且如果死者不是在本地做的手术,那估计就更难找了。”

    戚山雨也有同感。

    虽然有了“外伤”和“开颅手术”这两条重要线索,但毕竟鑫海市是个千万级人口的大都市,有条件进行这种手术的大医院很多,一间间排查下去已是十分费时费力,万一这人是在外地受的伤,那么天大地大,简直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戚山雨思考着该从哪里着手调查死者身份的时候,他听到柳弈轻轻地“咦”了一声。

    柳弈的声音不大,但在解剖台上他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所有人都习惯听他指挥,立刻就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只见柳弈俯下身,盯着死者被剥开了头皮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侧身从托盘里取了一把长柄镊子,镊尖凑到死者耳边,探入耳孔,从中夹出了一个小小的玩意儿。

    “那是什么?”

    林郁清好奇极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柳弈:“……”

    他难得沉默了几秒。

    随后,仿佛叹息一般,柳弈幽幽地回答:“一只蟑螂。”

    ###

    6月24日,星期五。

    下午三点半。

    法研所病理科所在的楼层,戚山雨在二号实验室找到了柳弈。

    他一进门,就看到柳弈戴着厚实的防割手套,拿着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铁条,往一块连皮带肉的猪肉上用力连扎了三下。

    这场面乍看有点儿惊悚,戚山雨脚下一顿,停了两秒钟,才伸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引起里面正在专心虐待食材的人的注意。

    “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小戚警官问自家柳主任。

    柳弈朝门口挥了挥手里的铁条,算是打招呼。

    戚山雨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根钢筋,像是从工地里搞来的建材。

    “说没有嘛倒也有,但说有嘛……我又还真没找到。”

    柳弈难得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同时低头观察了一阵,朝正在电脑前做记录的学生江晓原说道:“创口形状完全不一样……果然,尖端还是得更锋利的才行。”

    江晓原回头噼里啪啦填好了表格。

    戚山雨知道柳弈今天差不多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凶器到底是什么上面,只是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实验台旁的架子上摆了一溜几十种常见的不常见的锐器。

    三=棱=刺、改锥、螺丝锥、钻头、尖嘴钳、长钉、三刃尖刀、剪子……各种型号各种尺寸琳琅满目,简直像个工具展示架。

    连最近流行的喝珍珠奶茶用的金属吸管,还有柳弈手里现在拿着的八成是从建筑工地里薅来的钢筋都没放过。小戚警官甚至还在工具堆里看到不知是哪位脑洞大开的天才弄来的一根女孩子盘头发用的簪子。

    戚山雨看柳弈把钢筋放下,才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

    柳弈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他今天反复比对这些常见的能造成圆形刺创的锐器,霍霍了几十斤猪肉,重复了几百次戳刺动作,现在手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感觉比到健身房撸铁两小时还要累。

    戚山雨看柳弈甩腕捏掌的动作,就猜到他是胳膊酸疼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他当然得帮他好好地按摩一番,缓解缓解劳累积累的乳酸。

    但现在是工作时间,疑案当前,两人都保持严肃,没把功夫浪费在闲聊上,迅速开始讨论案情。

    柳弈伸出手,从各种工具里挑出两样,摆到刚刚被他蹂=躏完的猪肉旁。

    “这个、还有这个,它们造成的伤口形状与死者身上的最为接近。”

    第一样是个直径约一厘米,长度约十五厘米的电钻头,一头尖,另一头有一圈一圈的螺纹,可以纹丝合缝地扭进配套的电钻的把手里。

    “这把电钻头不管是直径,还是戳进皮肉后留下的刺创,都跟尸体上的创口很像,但是……”

    柳弈顿了顿:“它不够长。”

    戚山雨:“什么意思?”

    柳弈干脆从解剖鉴定书里抽出一页,就着图给戚山雨做说明。

    那是法医们为了准确且直观地记录创伤情况而绘制的伤口位置图。

    图上画了一个仰躺姿势的侧身人像,一条红色斜线自上而下,几乎将图上的小人从上至下砍成两半。

    “喏,刺创的入口在这里,在上腹部剑突下偏右一点儿;然后死者下腔静脉的破口在这里,差不多在第一腰椎的平面。”

    柳弈的手指隔空在纸上比划了一下,“这条线代表凶器刺入死者体内的路径……我们昨天在你走后仔细测量过了,要从上至下伤到下腔静脉,凶器至少要刺入十六厘米。”

    戚山雨完全明白了,“这种型号的电钻头不够长。”

    “嗯。”

    柳弈点了点头:“算上握把的位置,长度得二十厘米往上了吧?”

    戚山雨没有立刻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他蹙起眉,盯着柳弈给他的图解,陷入了沉思。

    负责做记录的江晓原原本一直在整理表格,一边整理一边竖着耳朵听柳弈和戚山雨对话,忽然没了声音,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个凶器刺入的路径……是不是不太对劲?”

    戚山雨抬起手,虚虚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如果是他杀,怎么会是这个方向?”

    “我就知道你会注意到。”

    柳弈笑了起来,“确实,这致命伤很可能是死者自己弄的。”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看尸检实况时还没那么强烈的感觉,但看着这么直观的平面图,他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锐器伤人案里,凶手袭击受害人时,多是用刺的或是用劈砍的。

    砍创姑且不论,在凶手和被害人二者皆处于直立姿势的状态下,凶手在受害人身上留下刺创多与身体的铅垂轴垂直,或是尖端从下往上,与水平面形成一个角度不算很大的锐角。

    就算受害人已经倒下了,凶手采用居高临下的姿势将凶器刺入对方体内时,因多半会下意识反握凶器,情况也是类似的。

    简而言之,就是别人动手的话,很难自上而下扎出这么斜的轨迹。

    但换成是死者自己往自己的肚子上这么捅一下,反倒是好用力得多。

    戚山雨蹙眉,“所以,这人是自杀的?”

    第037章 2. mimic-08

    “嗯, 就目前的线索来看,自杀的可能性不小。”

    柳弈选择了一个较为保守的说法。

    戚山雨点了点头。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样物品,问:“那这根吸管呢?”

    柳主任拿出来的, 正是小戚警官从第一眼就很好奇的,用来喝珍珠奶茶的不锈钢的吸管。

    “喏,你看看这个。”

    柳弈变魔术似的从一大叠文书资料里迅速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戚山雨。

    戚山雨接过一看——是一张放大后的伤口特写。

    在江晓原同学愈发熟练的拍照技术下, 伤口被拍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细节都展露无疑。

    “这伤在死者右侧大腿上,刚好是休闲裤卷起来能露出的地方。”

    柳弈说道:“很明显的空心管子戳出来的伤口, 对吧?”

    “的确, 这个形状,是空心的管子……”

    戚山雨研究着照片旁的比例尺:“但这伤口直径只有一厘米……好细的管子, 管壁看起来也挺薄的……”

    “正确的说,是管子没错, 但尖端有个角度,大概三十度吧。”

    柳弈补充道:

    “而且管子的材质应该比这种吸管硬得多, 不然一个用力搞不好就会弯曲变形, 很难在皮肉里戳出这么一个洞来。”

    管子尖端的角度很容易通过盲管伤底部的形状进行推测。

    而硬度不够这点,则是柳弈刚才戳猪肉时弄弯了半打吸管亲自实验出来的。

    戚山雨的目光固定在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杀伤力的珍珠奶茶吸管上, 愈发困惑:“可是,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会用这么一根管子做凶器啊?”

    可以伤人的器物多了去了,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选一根金属吸管, 而且还是往人大腿这么个肉多不容易破防的地方扎。

    “除非是……”

    戚山雨轻声说出了一个词, “自残。”

    比起自杀,自残的人追求的不是结束生命, 而是享受疼痛,他们下手时往往会选择不容易致命的凶器,并往自己身上肉多的、好下手的地方招呼。

    所以自残的伤痕一般都在手臂或是大腿上,且多会避开衣物的干扰——这倒是和死者大腿上那个洞的特征相吻合。

    从自伤发展到自杀,这样的例子在实际中并不少见。

    旁听的江晓原同学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师公”这个猜想很靠谱。

    “对了,小戚,我还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细节。”

    柳弈没有纠结“自残”的可能性,反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死者一共有八处刺创,虽然深浅不一,但‘凶器’的外尺寸都是一样的。”

    戚山雨一愣,重复了一遍柳弈的话:

    “所有刺创?”

    死者身上有十六处伤口,浅的差不多只是锐器擦破皮的程度,深的那道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腹腔。

    因为二者对身体的伤害差别太大,以至于让人很容易把焦点只集中在刺破了下腔静脉的致命伤上。

    但现在,柳主任告诉小戚警官,所有刺创的凶器的外尺寸都是一样的。

    “柳哥,你的意思是……这是同一种凶器造成的?”

    戚山雨看着照片中清晰展示的死者大腿上的“洞”,刚才就在他脑海里盘旋的,与常识相违背的疑惑又出现了:

    “这么细的一根空心管子,真能扎透他的下腹部吗?”

    “其实,只有他大腿上的这个洞是中空的尖头管子扎出来的。”

    柳弈说道:

    “其他都是实心且顶端尖锐的‘钻头’造成的刺伤。”

    戚山雨隐约理解了柳弈的意思:“可偏偏……它们的外尺寸一样。”

    都是直径约一厘米的棒状物,只是一个是空心的棒子,一个是实心的尖头锥体。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螺丝起子套装——碰到什么形状的螺帽,就换什么形状的刀头——为了与把手配套,刀头本身的尺寸都是一样的。

    虽然家用的螺丝刀一般都很小巧,弄不出能贯穿腹部的致命伤。但工业用的别说刀头长度超过二十厘米了,六七十厘米的都能找到……

    正在戚山雨寻思着是不是类似的工具,又在哪里可以搞到这些时,柳弈却给出了一个更特别的答案: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往那条空心的管子里再套一根实心的棒子。”

    戚山雨:“?”

    他一下子没明白柳弈的意思。

    而电脑前的江晓原却猛地一扭头,幅度大到脖子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但小江同学已顾不得那针扎似的酸疼了。

    他大声叫出了答案:

    “老板,你是说,内窥镜!!?”

    ###

    6月25日,星期六。

    为了查清那位病美男的身份,戚山雨和林郁清这几天都在东奔西跑,好不忙碌。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两人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终于赶在四点前到达位于鑫海市东城郊的美悦湖。

    美悦湖是一个人工湖,位于鑫海市近郊,距离主城区大约四十公里,环境优美,风景宜人,周边都是独栋的别墅,住客也是颇有身家的有钱人。

    戚山雨和林郁清把车停在一栋“L”字形的别墅前。

    他们与这栋别墅的主人有约。

    两人走进敞开的院门,穿过一个修葺得整齐又精致的庭院,来到建筑物的正门前,摁响门铃。

    可视门铃的扬声器处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嗓音:“请问哪位?”

    “你好。”

    林郁清客气地回答:

    “我们是鑫海市公安局的警察,跟杜女士约好了的。”

    女声回了句“稍等”。

    二十秒后,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姑娘打开了别墅的正门。

    因为听说来的是警察,所以女孩开门时的神色是忐忑且谨慎的。

    但来访者一个英俊帅气到彷如T台模特,一个相貌清秀气质温和,皆好看得出乎她的预料,姑娘的表情不自觉地从不安变成了好奇。

    她目光在戚、林两人脸上来回了两圈,才像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二位是警察?”

    林郁清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姑娘才领着两人进了门,“这边请,杜总在她的办公室。”

    来之前戚山雨和林郁清就打听清楚了,这间别墅的主人名叫杜思昀,是个不止在鑫海市本地,连在全国都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杜思昀女士今年刚好四十岁,是出身宝岛的名媛。

    她家里很有钱,能给她提供优渥的教育条件,于是主修艺术史的她有欧洲七国游学的履历,以及好几个摆出来十分高大上的头衔,早年上过若干宝岛的综艺节目,并凭此混出了一些名气。

    大约十年前,杜女士将投资中心转到了鑫海,注册了一个服装潮牌,与新锐艺术家合作、出文创IP联名,还投资了一间画廊,与营销公司和艺术类期刊杂志合作,这几年捧红了七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术家,光是靠倒手作品差价就赚了不少钱。

    总之,虽然杜思昀已经很少上电视了,但早年的名气还早,高低也算是个名人。

    这间别墅是杜女士的工作室,因而内部装潢与住宅不同,主打一个简约侘寂风。

    墙壁天花清一色的微水泥刷墙,地砖也是冷冰冰的浅灰色大理石,长长一条走廊,除了转角的落地花瓶和里面插着的高到天花板的马醉木之外,连张装饰画都没有。

    ###

    女孩停在了走廊东侧尽头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应答声,听着比杜思昀早年上节目时收录的声音要成熟一些,但发音仍有明显的宝岛腔,辨识度很高。

    “杜总,警察来了。”

    女孩开门把戚山雨和林郁清放了进去,然后很专业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替雇主关上了房门。

    杜思昀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白色套裙,坐在一张现代奶油风的办公桌后,很礼貌地起身与两人握了手。

    “你们在电话里说,有事要问我。”

    握手后,杜女士神色一敛,表情严肃:“请问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

    林郁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杜思昀:“照片里的这人,请问您认识吗?”

    杜思昀接过照片一看,表情顿时一变。

    “……这是兰亭啊!”

    杜思昀抬头,低沉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怎么了?”

    林郁清回答:“他死了。”

    照片里的男人,正是三天前在二乔山后山溪涧中发现的死者。

    他有一个意境悠远的十分文艺的名字,叫乔兰亭,今年三十二岁。

    托那对喜欢喝山泉水的老夫妻的福,乔兰亭的遗体发现得很及时,既没有明显的腐败,也没有被虫蚁啃咬到看不出原形。

    法医从遗体上采到了清晰的指纹,警方经过仔细的排查后,锁定了死者的身份信息——便是这个名叫乔兰亭的男子。

    乔兰亭是个画家,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个把画画当做事业的人。

    根据戚山雨和林郁清这两日的走访,认识乔兰亭的人都说,他的作品实在很不怎么样,别说靠画画蜚声国际,连糊口都成问题,绝壁应该饿死街头。

    而能让毫无绘画才能的乔兰亭继续过着“艺术家”的优渥生活的关键原因,便是戚、林二人面前的这位杜思昀杜女士了。

    第038章 2. mimic-09

    乍然听闻乔兰亭的死讯, 杜思昀的脸色猝然大变,目光中充满动摇,脚下站立不稳, 往后踉跄了一步,单手撑住她那张时髦的大办公桌才没至于失态到跌倒。

    “兰亭他是怎么死的?”

    虽竭力令自己保持冷静,但杜思昀声音依然在微微地发着抖,“……是、自杀吗?”

    戚山雨和林郁清对视一眼, 都从搭档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为什么杜思昀的第一反应是“自杀”?

    “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这样想, 林郁清就干脆地问出来了:

    “杜女士,您为什么会觉得乔兰亭是‘自杀’的?”

    没想到警察居然会提出反问, 杜思昀反倒愣了一下。

    “不是自杀吗?”

    她眨了眨眼, 眼中的知性被迷茫所取代,“难道是生病了?”

    ——这反应, 不像是演戏。

    戚山雨心想:看来她是当真认为乔兰亭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自然死亡, 下意识里就没考虑过‘他杀’的可能性。

    “杜女士,能请你说说你知道的乔兰亭乔先生吗?”

    林郁清不答反问:“据我们所知, 您跟他的关系很密切。”

    杜思昀垂下眼皮, 视线在光洁的灰色瓷砖上定定地停留几秒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错, 是我在资助兰亭。”

    杜思昀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或者你们其实更想听我承认……没错,我在包养他。”

    ###

    乔兰亭是鑫海市美术学院水彩画系的毕业生。

    然而虽然他是专业人士,但说实话,绘画才能不过尔尔, 毕业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两百块一张帮人仿绘名画的画匠。

    但万幸的是, 乔兰亭有一副好皮相。

    十年前的他大学刚刚毕业,高挑清瘦、身材单薄, 容貌虽说不得俊美无俦,但配合他忧郁、颓废与不羁的文艺青年艺术家气质,自然有种与别不同的魅力。

    彼时杜思昀女士刚刚将业务重心转到鑫海市,为了给自己的潮牌造势,她招募了一批年轻画家搞了个设计大赛,得奖作品会被用在下季新款里。

    参赛者里就有乔兰亭。

    当然,乔兰亭的作品平平无奇,本来别说三甲,连前十也入不了围。

    但杜思昀在颁奖礼前的餐会上见到了乔兰亭,便是一眼荡魂、初见倾心,再也忘不掉了。

    那会儿乔兰亭很穷,身上的西装还是在婚纱店租来的,明显尺寸不合,松松垮垮的大了一个号,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弱不禁风,因为久不见阳光而白到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如同陶偶,漂亮得不像个真人。

    杜思昀一眼看上了这个忧郁美青年,匆匆回到后台,将乔兰亭的名字从末尾提到了第一名。

    从此,乔兰亭成了杜思昀的情人,且一当就当了整十年。

    当然了,杜思昀本人未婚,跟乔兰亭也不是正经的男女朋友关系。

    这十年中,杜女士也包养过别的情人——年轻艺术家、模特儿、娱乐圈十八线小明星等等等,情史可谓丰富多彩,热闹得杜女士本人回忆起来都要数上好一阵子。

    对待情人,杜思昀都秉持“好聚好散”的原则,在一起的时候给予足够的宠爱,要资源的给资源,要投资的给投资,名牌衣服鞋子包子化妆品,“金主”做得很称职。

    只是这些小情人,长的两三年,短的一年半载,彼此都清楚这不过是露水姻缘逢场作戏,关系都不持久。

    因为分手后杜思昀有机会还会偶尔提携旧情人的关系,所以被她包养过的小年轻们都很“乖”,再见面还是一口一个“姐”的叫得亲密,也没有给她闹过幺蛾子。

    在来来去去的情人中,唯有乔兰亭可称为“真爱”。

    他不仅跟杜思昀保持了最长的交往关系,还一直被杜女士“养”起来,住的高档别墅,好吃好喝地照顾着。

    不仅如此,杜思昀还指派了专人替乔兰亭做营销,把他日常画的那些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艺术价值、更缺乏收藏价值的画作精心包装后贴边捆绑卖给冤大头,再像给“零用钱”一样。将卖画的收入转给乔兰亭,让他自觉过得“体面”。

    百花丛中活得潇洒的杜思昀之所以对乔兰亭这么好,除了乔兰亭那股子忧郁文青的气质确实很招人怜爱之外,更重要的是,两人是曾经同生共死的“真爱”。

    “兰亭他……救过我的命。”

    杜思昀靠在她那张据说是根据她的身高体型专门定制的工学办公椅上,神色颓唐。

    她指尖夹了一支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在不通风的空调房里久久不散,薄荷和尼古丁的味道熏得不抽烟的小林警官鼻子不大舒服。

    但林郁清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听杜思昀回忆往昔。

    “那是在两年……还是三年前吧,有一次,我带他出席一个慈善拍卖会。”

    杜思昀说道:

    “结果我们的车在半路出了事,被逆行的另一辆车撞了……”

    听到这里,戚山雨和林郁清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杜思昀多少算是个公众人物,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媒体关注。

    戚山雨和林郁清在调查杜思昀的情况时,当然也看到了这桩车祸的报道。

    当时杜思昀坐的轿车在路上正常行驶,路口处忽然迎面拐出一辆逆行的出租车。司机大惊,条件反射地向右打方向盘,出租车便撞上轿车后座的右侧车门。

    当时有不少网媒全程追踪了这场事故的详细情况。

    这场车祸是对方司机全责,杜思昀妥妥儿是受害者。

    当时她的车上有三个人,司机、杜女士本人,还有一个“男性友人”。

    司机和杜思昀基本上算是毫发无损,“男性友人”却重伤紧急送医,折腾了两天才脱险。

    现在看来,那所谓的“男性友人”,便是乔兰亭无疑了。

    “兰亭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杜思昀眼中泛起湿意。

    她将香烟滤嘴塞进口中,连抽了两大口,才终于压下了流泪的冲动,“当时他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冲击。”

    她哽咽了一下,“我没事,可他却撞到了头。”

    杜思昀告诉戚、林两人,乔兰亭当时伤得很重,枕骨骨折、脑挫裂伤并引起脑疝,拍完CT出来就直接进了手术室动了开颅手术,清理了脑组织的部分淤血,外加摘掉一块颅骨才保住性命。

    “那之后,兰亭他就有点不一样了……”

    杜思昀又抽了一口烟,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出了问题。”

    林郁清:“什么意思?”

    杜思昀叹了一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他疯了。”

    ###

    “‘外伤后精神障碍’,你们听说过吗?”

    杜思昀问戚山雨和林郁清。

    然后她没等两人回答,自己就解释上了:“医生说,大脑受创让他的精神变得不正常了。”

    杜思昀抽完一根烟,又点上第二根。

    好像只有借助烟草的帮助,她才能冷静地回忆这些令她心酸又痛苦的往事。

    “刚刚做完手术的一段时间,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大喊大叫,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话,还特别容易生气,一点儿声音都能令他失控……”

    杜思昀深吸了一口气:“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地狱……”

    乔兰亭的“失控地狱”持续了整整一周。

    后来他伤情渐渐好转,焦虑、易激惹和阵发暴怒的情况基本消失,他又转而变得沉默和抑郁,经常一个人呆在病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活像一樽失去了操控者的提线木偶。

    “我那时候经常在怀疑,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不在那具躯壳里面了。”

    杜思昀叹息道:“好在……他慢慢地好起来了。”

    随着伤情逐渐痊愈,乔兰亭的魂魄回归肉身,并像一个幼童一样开始重新适应这个世界。

    在杜女士给他找的专业陪护和康复保健师的帮助下,乔兰亭从牙牙学语开始,逐渐下床活动,走路、如厕、吃饭……直到半年之后,日常生活才基本回到了受伤前的样子。

    “他甚至又开始画画了。”

    杜思昀熟练地弹掉烟灰,又把滤嘴塞到嘴里抽了一口,“但我发现,他的画风变了。”

    杜女士自己就是个学艺术的,别的不说,至少在“鉴赏”方面,她对自己很有自信。

    在杜思昀看来,乔兰亭从前的画风是典型的文艺小清新风格,虽然画技充其量只能说“中等”,但不管是人物还是风景,意境走的都是唯美写意路线。

    她一边解释,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画册,放到桌上。

    “这是他五年前出的作品集。”

    林郁清随手翻了几页,果然皆是淡雅清新的水彩画。

    老实说,乔兰亭的这本作品集画得不烂,但也只止于“不烂”。不管是取材、构图还是画技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完全无法给观众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寡淡得跟美术生的练习作一样。

    “但最近,他的画风变成了这样……”

    杜思昀说着,翻开手机相册,点出了一张照片。

    第039章 2. mimic-10

    林郁清接过手机, 看向屏幕。

    画面显示的,是一张水彩画。

    如果说乔兰亭从前的画风应该归类为文艺小清新,那么现在的作品就只有一个词能形容:

    ——诡异。

    画面中, 是一个穿着雪白吊带纱裙的长发女子。

    女人背对画面坐着,香肩半露,曲线玲珑、肤色如雪,配上淡雅的用色和朦胧的光影, 清丽又复古, 很有点儿九零后宝岛言情小说封面女主的气质——如果不看脸的话。

    是的,画中的女人, 有一张极其吊诡的脸。

    她没有鼻子和嘴巴, 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上,只有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

    也不知乔兰亭花了多大的精力去勾勒这对眼睛, 总之那叫一个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那对眼睛的眼珠极大,点漆般的黑眸衬得高光亮得出奇, 目光穿透画作,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观赏者, 直瞪得林郁清后颈发冷, 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敢与那诡异的女人目光相触太久,连忙将手机塞给了戚山雨。

    “很可怕, 对吧?”

    杜思昀觑着林郁清的表情,声音幽幽:“自从他受伤后,画出来的东西,都只有‘眼睛’了。”

    林郁清蹙眉:“什么意思?”

    “光说的话, 确实不太容易明白……”

    杜思昀想了想:“这样吧, 我等下把我助理Elina叫来,这两年兰亭的作品都是她负责的, 让她带你们去看看好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对了,还有件事。”

    杜思昀不愧是有些阅历的生意人,很主动地给两位警官提供情报:“对了,兰亭这两年都有在看医生。”

    林郁清问:“是复查头部的伤吗?”

    “不,我的意思是,不止是去脑外科复查,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顿了顿,“具体情况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你们等下可能得问问我的助理……毕竟,我工作挺忙的,有时候也没办法关注得那么细……”

    戚山雨和林郁清都没说什么,但杜思昀敏感地捕捉到了两位警官表情中的未竟之语,连忙又打了个补丁:

    “其实我跟兰亭也有差不多三个月没见面了。”

    虽然两人的包养关系持续了整整十年,且乔兰亭在杜思昀的定位里是救过她命的“真爱”。

    但杜思昀从来不是一门心思在男欢女爱上的恋爱脑,她要忙事业,也有其他正在交往的情人,自然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分给乔兰亭。

    “兰亭那个性格……怎么说呢,你要说他是‘懂事’也好,是‘内向’也好,反正……挺不争不抢的。”

    杜思昀仔细回忆她知道的乔兰亭:

    “总之,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他,兰亭几乎都不怎么给我打电话……啊呀!”

    说到这里,杜女士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对了!说起电话!”

    她伸手,从戚山雨手中取回自己的手机,边说边低头翻通话列表:“大概四天前吧,兰亭给我打过电话来着!”

    杜思昀声音急促,“这个,你们看!”

    她再度将手机推到两位警官面前。

    杜思昀的通话列表很长——这位女强人果然事务繁忙,几乎一整天都泡在工作里。

    而在6月21日的晚上九点二十分,她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来电人昵称正是“兰亭”。

    “那天晚上我正在跟LA的美术品代理商开视频会议,兰亭突然打我电话,我没接,直接给挂了。”

    杜思昀叹息道:“本来我想着开完会给他拨回去的,但后来会开得太晚了,我也就忘了……”

    说到伤心处,她夹起香烟,连吸两口:

    “其实我那时候就该想到,兰亭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一定是有什么事的……如果我接了,或许他就……”

    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万千悲剧自来躲不过一个“早知如此”。

    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

    接下来他们会确认杜思昀的通话记录。

    如果乔兰亭真的在四天前的九点二十分给杜思昀打过电话的话,那么大概率可以凭此缩小他的死亡时间范围。

    “对了,不好意思,例行问一下。”

    林郁清正色,“请问这几天您去了哪里?有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行踪?”

    杜思昀神色变了。

    或许是她真心认为乔兰亭死于自杀或是急病,又或许是她演技出色,总之,杜女士的惊诧和不安明晃晃写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真情实感。

    警察会问她的行踪,就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了解情况”了。

    这意味着,乔兰亭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我们公司下周要办个展览,所以最近很忙,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在这边工作,就算要出门,也是有司机接送的。”

    杜思昀舔了舔嘴唇,竭力保持镇定:

    “我的助理和司机都能作证。”

    ###

    6月25日,星期六。

    下午四点五十分。

    杜思昀把自己其中一个助理叫了过来,让她带着戚山雨和林郁清去看乔兰亭的作品。

    这个助理名叫金可欣,不过公司里的人都用英文名互相称呼,所以叫她Elina。

    这位Elina小姐今年二十七岁,入职两年半,长得挺漂亮的。

    她烫了一头公主卷,染成浅栗色,上班时虽束了个高马尾,但没忘了在脸颊两侧留一缕卷儿,看起来俏皮又时髦。

    林郁清的时尚审美比戚山雨在线多了,一看到Elina的发型,就知道这是花了心思设计过的。

    他一边心说不愧是艺术公司的员工,果然穿衣打扮都有讲究,一边主动伸手,与Elina握了手。

    “听说二位想看乔先生的作品是吧?”

    Elina的笑容很得体,“请跟我来,我办公室有他最近几年所有作品的照片存档。”

    姑娘的办公室在这栋L字形别墅的另一头。

    趁着她带路的机会,两位刑警简单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

    Elina虽是杜思昀的助理,但相较于大部分人对“助理”的职责的理解,她其实更像个代理经纪人。

    杜思昀会将自己签下的一些艺术家交给她,而Elina则要在签约期内负责“照顾”这些人,包括且不限于工作和生活上的方方面面,她都得费心料理。

    她要定期与艺术家们交流,了解创作进度,然后联系宣传和展览,再到把作品用在什么地方,或是如何贩售,都由她全程负责。

    除此之外,这些艺术家们在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小到生病崴脚,大到搬家乔迁,Elina都得帮忙,若是不巧被安排了个自视甚高不怕麻烦人的,经常能把她烦得头顶冒烟。

    “其实乔先生算是很省心的类型了。”

    Elina把戚、林两人领进自己的办公室,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打开档案柜找他的作品集,“那些事儿逼才真是能把你气死……唉,谁叫偏偏是杜总喜欢的呢!”

    最后那句话,Elina把声音压得很低。

    但戚山雨和林郁清都能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里猜到前因后果:

    杜思昀交给Elina的签约艺术家应该有不少是她的情人,属于Elina这个小小打工妹得罪不起的存在,要是碰到个麻烦精也只得自认倒霉,忍气吞声。

    估计这两年半里她没少受这些老板小情人们的窝囊气,心里憋得慌,以至于即便对着警察也没忍住要抱怨两句。

    戚山雨问:“除了乔兰亭之外,你现在还负责几个人?”

    Elina含糊地回答:“唔,还有两个……”

    说着,她将一本相册往桌上一摆,“两位请看,就是这个。”

    ###

    Elina作为一个称职的经纪人,会将带过的艺术家们的作品拍照存档,并在备注里标注好创作时间、参展经历以及本作品的归宿。

    戚山雨和林郁清先看了看相册封面贴的便条:

    【乔兰亭创作于202×年4月-】

    起始时间正好是两年前,与乔兰亭的伤愈时间相吻合。

    林郁清翻开相册,戚山雨也在旁边看着。

    ——卧槽!

    虽已看过那幅名为《纱裙少女》的大作,但小林警官对乔兰亭的画的印象大体还停留在先前那小清新的学生习作的阶段,在缺乏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翻开相册,看第一张照片就狠狠受了冲击。

    那是一张炭笔画,满屏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而画面的主体非常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在漆黑、粗犷而凌乱的背景线条里,有一只圆睁的巨眼。

    非要形容的话,它就像《指×王》里那只著名的索隆的巨眼,目光炯炯,狰狞可怖,永远不会疲倦,永远不会闭合。

    它直勾勾地盯着赏画者,那效果,真是不用修图就能直接放进恐怖片里当道具了。

    “啊……这……”

    林郁清忍不住来了一句对死者而言颇为失礼的评价:“这种画……真的有人会买吗?”

    他心想:这样的画买回家,八成只能贴在家门口,达到把对门邻居瞪死或者吓死的目的了吧?

    “没错。”

    Elina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小林警官说得冒犯,“乔先生的画本来就不好卖,自从风格大变之后,已经到了当添头都没人肯要的程度。”

    林郁清小心翼翼地:“那这些画……?”

    “捐给私人画廊,或者做慈善的时候拿来当赠品。”

    Elina耸了耸肩,“实在卖不掉的,也就只能压在仓库里,甚至直接销毁了事。”

    第040章 2. mimic-11

    6月25日, 星期六。

    下午三点二十分。

    就在戚山雨和林郁清到美悦湖找杜思昀问话的时候,在法研所的柳弈,正在实验室里研究那只从乔兰亭的遗体耳道里夹出来的死蟑螂。

    “老板, 这个……叫德国小蠊吧?”

    江晓原凑过来,好奇地盯着弯盘里摊开的虫尸。

    身为土生土长的鑫海市本地人,小江同学早就适应了“蟑螂”这个物种的存在。

    别说只有指甲大的德国小蠊,他连美洲大蠊都敢抄起“拖孩”就拍上去, 完了还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徒手提溜起蟑螂须须扔垃圾桶里, 神经之强韧连柳弈都自叹弗如。

    柳弈点头:“嗯,就是德国小蠊。”

    他说着, 翻开厚到能当盾牌的昆虫图鉴, 很严谨地比对这只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的小蟑螂。

    德国小蠊这种原产于非洲的小虫子,现在已然泛滥全球, 不管是高温高湿的赤道,还是天寒地冻的北欧都挡不住它们无孔不入的扩张侵占。

    “长度大约十六毫米, 背板上有两条平行的褐色纵纹……符合德国小蠊的四龄若虫特征……”

    柳弈一边对照图谱,一边记录下这只虫子的大小和特点, 以便之后转誊到鉴定书里。

    旁观的江晓原忍不住提问:“我记得蟑螂应该不算嗜尸性昆虫吧?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的遗体上?”

    所谓的嗜尸性昆虫, 是指嗜好在尸体环境出现的昆虫,不仅有以尸体为食物的尸食性昆虫, 也有以腐败的有机质为食物的食腐性昆虫。

    由于昆虫在尸体上的出现、发展、繁衍、消失的过程对尸体腐败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意义,因此嗜尸性昆虫的演替已被法医昆虫学家研究得很透彻了,甚至还有国外的昆虫学家把它编成顺口溜广为流传的:

    【最先赶到的是丽蝇和麻蝇,它们爱在〖开口〗处产卵;黑蝇第二波到达, 吸食淤泥里的腐液;水虻在残骸期产卵, 骨殖下是幼虫忙碌的身影;皮蠹是最后的守尸者,在干化的尸骸里进进出出。】

    当然, 因为抛尸地点不同,遗骸上出现的昆虫的种类也会有所不同,不能对着书本的知识点生搬硬套。

    比如柳弈就曾经在遗体上见过仿佛烧伤般的伤痕,一度令他颇为费解,后来证明是火红蚁啃咬尸体时所分泌的蚁酸造成的痕迹。

    然而在目前法医学界的主流观念里,“蟑螂”这种分布异常广泛的虫子,并不在常见的嗜尸性昆虫名录中。

    事实上,蟑螂的食谱很广,且更喜欢油脂和糖分,在食物充足的时候,并不会主动去“吃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当然,若是以“蟑螂”为关键词在法医文献库里检索,也能检索出不少蟑螂啃咬尸体的报告。

    特别是在陈尸地里蟑螂数量特别多,蟑螂食物短缺,或者死者身上沾有糖霜、面粉、油脂之类的“食饵”的时候,那饿疯了馋疯了的大螂可是什么都不挑的。

    只要死人不会反抗,它们便可能在尸体上留下自己的“牙印”——通常是一个个散在的小而浅的类圆形的浅表皮损。

    但现在柳弈他们碰到的情况不一样。

    “这只蟑螂不是想吃尸体。”

    柳弈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挺有信心的:“它是想吃他耳道里的耵聍。”

    江晓原:“!!!”

    他张了张嘴,满脸都是WTF,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词:“……卧槽!”

    柳弈这么一说,江晓原就想起了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江湖传说——半夜蟑螂会爬进耳朵里,顺着耳道一直往里爬,甚至咬破鼓膜,钻进深处去吃你的脑子。

    就算理智上知道蟑螂进不了脑子,但光是脑补一下托盘里的小蟑螂活过来钻进耳道的感觉,小江同学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开始恐蟑症发作了。

    “……这忒么……也太猖狂了!”

    江晓原搓了搓胳膊,分析道:

    “这么说,这蟑螂是在乔兰亭死后才爬进他耳朵的?然后随着尸体被转移,又能进不能出,最后被淹死了?”

    说完,他像被自己的推理给说毛了,狠狠打了个激灵。

    “是不是淹死的不好说。”

    柳弈耸了耸肩:“反正是死在他耳道里了。”

    虽然通常情况下蟑螂不屑于“吃人”,但人耳朵里分泌的耵聍,却是它们喜欢的食物。

    而且因为蟑螂是避光性昆虫,一旦爬进了黑暗的耳道里,就会一直往深处钻,若是钻得太深了,就很可能爬不出来,自己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导致受害人痛苦难言,甚至演变为骇人听闻的“吃脑子”的都市传说。

    不过蟑螂一般比较怕人,人一动它们就会吓跑,所以蟑螂爬进耳朵的受害者多是不太有自卫反抗能力的婴幼儿,成年人则相当少见。

    但若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那么蟑螂可就不一定会跟你客气了。

    很显然,这只德国小蠊的四龄若虫相中了死者耳道里的分泌物,于是钻了进去,死在了里面,又随着遗体一起来到了法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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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凭这只蟑螂,我觉得乔兰亭八成是死在室内的。”

    在消化了蟑螂钻耳带来的战栗感后,江晓原又迅速变回了一个不怕小强的鑫海市土著,开始像模像样地分析起它存在的法医学意义来。

    比起室外露天常见的苍蝇甲虫蚂蚁黄蜂等嗜尸性昆虫,蟑螂,特别是德国小蠊这种小型蟑螂更喜欢在建筑物内部活动。

    基本上,只要在露天发现的遗体身上找到蟑螂,法医们都会高度怀疑这是一桩移尸案——死者在被转移到尸体发现场所之前,极可能在某个阴暗的室内空间呆过一段时间。

    “而且蟑螂到处爬的地方应该挺脏的吧?”

    江晓原非常刻板印象地提出了一个假设:“我记得师……戚警官好像说过,乔兰亭住的是高档公寓,应该没那么容易招蟑螂吧?”

    小江同学平常脑内小剧场时都管戚山雨叫“师公”,刚才一时口误差点儿脱口而出。假装若无其事地改口后,还心虚地瞅了瞅柳弈,见老板似乎没注意到,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柳弈当然不会遗漏江晓原那突兀的转折。

    不过他自问为人师表,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不屑与自己的学生计较,于是很自然地忽略了小江同学的嘴瓢。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嗯,是室内的可能性很大,但看着干净的屋子是不是就没蟑螂,这就不一定了。”

    毕竟就柳弈自己的经验,他和戚山雨都够爱干净的了,住的也是档次不低的高层建筑,楼龄不超过五年。结果还不是挡不住蟑螂横行无忌的扩张脚步,要不是请了专业的灭虫公司来收拾,或许过不了一两个月他们家就该闹虫灾了。

    不过,今天早上警察们已经去死者租住的公寓仔细检查过了。

    他们不仅没在乔兰亭的公寓里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包括血迹、脚印或是指纹等,更没找到极可能是凶器的内窥镜,基本上就可以排除乔兰亭的住处是第一现场的可能了。

    毕竟内窥镜这种专业的医疗仪器,普通人别说摸到真货,连看一看实物的机会都很罕见。

    不管是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还是提出凶器是内窥镜的法医柳弈本人,都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让那么一件不常见的医疗仪器成为夺人性命的杀人凶器。

    “对了!”

    从刚才开始,江晓原同学就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学过的法医昆虫学知识,这会儿灵光一现,又想到了一个要点:

    “老板,您说,如果检查这只死蟑螂的嗉囊的话,应该能检出死者的DNA吧?”

    昆虫的嗉囊相当于它的“胃部”,但本身只是储存器官而不是消化器官,因此只要是吃过尸体“肉”的昆虫,往往可以从它的嗉囊里提取出死者的DNA。

    但江晓原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假如它在爬进乔兰亭的耳道之前,吃过凶手的皮屑、痰液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在它的嗉囊里找到属于凶手的DNA?”

    柳弈转头,目光落在江晓原脸上,许久不动。

    江晓原被老板盯得莫名紧张,脖子都红了。

    “我想起那个很出名的案子,叫什么来着……”

    小江同学竭力解释,试图向柳弈证明自己不是异想天开:

    “就是米帝那个,警察在屋子里打死了一只蚊子,结果法医从蚊子的肚子里提取到了凶手的血样……”

    他朝弯盘里的蟑螂尸体胡乱抬了抬下巴,语速因紧张而不自觉地变得快了起来:

    “虽然蟑螂跟蚊子不同,它不吸血,但它不是很爱吃皮屑痰液什么的吗?假如乔兰亭是在凶手家里遇害的,那么搞不好它吃过带死者DNA的食物呢!”

    “嗯,你说得有理。”

    柳弈忽然笑了起来,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愉悦地拍了拍江晓原的肩膀。

    “不错,我们小江,进步很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