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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3.triangle-11

    7月24日, 星期天。

    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鑫海市桃林村,一个坐落在城市北面,与核心城区有段距离, 但又没到市郊,是一座有些规模,且拥有大量流动人口和治安死角的城中村。

    这个点儿正是人们活动的时间。

    与正常社区相比过于狭窄的巷子人来人往,随处可见的路边摊临时摆出的板凳条桌堵住了半条路, 路人需要侧身才能通过那些摊位。

    饶是再小心, 路人的挎包还是会时不时擦碰到吃早餐的食客,不过在这里吃东西的客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就餐环境, 大部分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只熟练的一偏头,不让包包碰到自己的脑袋。

    这里生活着数万流动人口, 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街坊、邻居、室友频繁更迭, 甚至他们自己就是今天来、明日走中的一员,大部分人都没兴趣关心其他人的生活, 甚至从未仔细留意擦身而过的那些人的样子。

    这时, 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男人经过一个卖煎饼果子和豆浆的摊位,往前走了十多米, 在盲巷深处停下,左右四顾,又不得不折返回来,黑着一张脸, 来到一个蹲在路牙子上吃早餐的青年面前, 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平和的语调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阿炳理发’?”

    被他问话的青年茫然摇头。

    倒是刚刚打包好一份煎饼的中年摊主对附近的街道颇为了解:

    “‘阿炳理发’是吧?后生仔你走错啦, 出了这条街左转一直走,直到你看到一家卖水果的店,拐进去走到底就能看见啦。”

    男人点了点头,闷闷地挤出了个“谢”字,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条小巷。

    ###

    尽管煎饼摊主说得简单,然而实际操作起来便会知道,要在一个“门牌号”这种东西几乎毫无意义的城中村里找一家小小的理发店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十点过五分,帽子男终于寻到了“阿炳理发”的店面。

    他隔着玻璃门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店里只坐了一个人。

    店主约莫三十岁出头,胖墩墩的一脸福相,穿着一件灰色的围裙,正侧身坐在柜台里看平板,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帽子男认得他,先是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注意自己,才压了压帽檐,闪身进了理发店。

    “哎呦,大辉,来啦?”

    店主人抬头看到男人,笑着打了个招呼,末了又补了句调侃:“够大牌的啊你,迟到了一个小时了。”

    “是你们这里太难找了!”

    帽子男关上玻璃门,见门边挂了个营业牌,于是顺手翻到了“关门”的一面。

    “难找是难找,可是也安全啊。”

    胖店主笑着回答:“大隐隐于市懂不懂?谁想到我这小小店面,可是做‘大生意’的地方。”

    “行了炳哥,我没空跟你扯这些。”

    男人走到店主旁边,不放心地四处瞅了瞅,又看向久未擦拭占满了油污灰尘与水汽的玻璃门,“你要跟我在这里说话?”

    “哈哈哈,好谨慎啊你!”

    店主人引着被他称为“大辉”的男人进了理发店的内室。

    这是一间店员的休息间,约莫五六平米大,窗户又高又小,即便百叶窗帘是拉开的,房间依然十分昏暗,看起来倒是个合适讨论“秘密”的地方。

    “你说有‘生意’要和我谈?”

    店主笑容可掬,像一樽弥勒,“怎么?有什么好帮衬呀?”

    “这个,你收吗?”

    帽子男从夏季的薄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店主。

    店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接东西,而是隔着袋子,用手指轻轻捏了捏。

    这是他们这行的“规矩”,过手的物件出了差错,那可就扯不清了。

    店主捏到了好些圆溜溜的小球,疑惑地挑起眉,“这是什么?”

    帽子男不答反问:“你这儿有盘子吗?”

    店主拿来一只白瓷盘——那是他用来装染发膏试色用的。

    帽子男这才打开了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瓷盘上。

    店主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小房间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盘里的东西仍然闪烁着柔和的暗金色的光芒,光泽迷人。

    帽子男一直注意着店主的反应,看他眼中做不得假的惊艳和贪婪之色,心里有了底气:“正宗的南洋金珠,你收不收?”

    苏禄国盛产珍珠,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呈金色的金珠。

    这次男人带来的南洋金珠足足有二十颗,每一颗都起码有1.5厘米,形状圆润,呈炫目的金茶色,一看就是上上之品。

    “正啊!”

    店主没有上手去摸那些金珠,而是让帽子男将瓷盘放到百叶窗下,让他能在光线中仔细欣赏这些珠子的美貌,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好货!坚啊!好久没见过这么靓的大金珠了!”

    帽子男一开始还担心店主会故意挑刺压价,现在听着对方一声声赞美,还有不住点头夸赞的神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吧,三万块。”

    欣赏够了以后,店主转向帽子男,一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这里的金珠,我全收了。”

    ###

    “可以!”

    一听报价,帽子男大喜。

    这种尺寸这种品质的南洋金珠裸珠,市价差不多要五万一颗,他现在是卖黑货,对方只把价压了不到一半,实在够厚道了。

    “这里一共二十颗,三万一颗,一共六十万,我只要现金。”

    帽子男盯着店主,目光灼灼,像夜里饿极了的孤狼,“如果你能在今天之内付款,我愿意打个折,五十万给你了。”

    店主闻言,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瞄向男人,“怎么,大辉,你现在很缺钱?”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追问:“你就说行不行吧!”

    “我可以现在就给你钱。”

    店主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依然和气得像樽弥勒,但却在下一句图穷匕见,“不过,我是说,三万,这里的,我全收了。”

    帽子男原本兴奋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不是一颗三万,而是一共三万,收他价值一百万的货。

    这已经不是交易,而是明晃晃的打劫了。

    他阴沉下脸,“炳哥,你这……什么意思?”

    “大辉啊,你这些南洋珠哪来的,我会不知道吗?”

    胖店主一点都没被他那仿佛毒蛇一样凶狠的目光震慑住,依然笑得一脸和气,“你们最近做的那桩‘大买卖’还是我给牵的线咧!”

    他又眯了眯眼:“可是,这些珠子,你‘老大’不知道吧?大辉啊,私自昧下这么多好东西,你好‘调皮’啊!”

    帽子男的脸色更僵硬了,甚至已经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反正这些南洋珠留在你手里也是累赘,你在鑫海市也没别的熟人可以替你出货了不是吗?”

    看男人的反应,店主就知道对方听懂了自己的威胁。

    果然,帽子男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想发火又死死忍住,憋屈到脸颊涨红。

    半晌,他才咬牙切齿道:

    “炳哥……你帮帮我,再加点……我弟生病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这样吧,看在阿贵的面子上,我退一步,五万。”

    他伸出五个指头,“货我全要了,也不会跟你‘老大’提一个字。”

    “现金吗?”

    男人又问:“现在就给?”

    店主笑着点头。

    “成交!”

    帽子男居然不再扯皮,而是当着对方的面,低头把二十颗金珠装回袋子里,什么都不说直接就递给了店主,“拿去吧,炳哥,我信你。”

    “好好好!”

    店主喜笑颜开,一连说了很多声好,接过袋子就往围裙口袋里揣,一边揣一边转头,“大辉啊,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现在就……”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下一秒,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直奔他的后脑。

    关键时刻,店主条件反射地扭头,劲力堪堪从他的额头擦过,强烈的疼痛之下,他失声大喊:“你干什么!!!?”

    帽子男并不回答。

    一击未能达成目的,他扑了过去,照着店主的头又来了一下。

    沉重的水晶香薰瓶像一柄钢锤,一下一下地往对方的脑袋上砸。

    店主一开始还试图挣扎并高声呼救,但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他根本不是对手。

    很快地,他就倒在了地上,满头是血,一动不动了。

    帽子男扔下沾满鲜血的水晶香薰瓶,并未急着下一步的行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手套戴上,转回到理发店的店面,从美发工具袋里拿了一把尖头剪刀,再折返内室,一剪刀插入店主的脖子。

    大量的鲜血从剪刃的缝隙间涌出。

    男人笑了。

    这下他能肯定,人是真死透了。

    做完这一切,他清理了水晶香薰瓶和白瓷盘上的指纹,然后拿回死者围裙口袋里的金珠袋子,又在内室翻箱倒柜,果然找到了店主藏在柜子夹层里的现金。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清点,一股脑儿将钱全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然后他来到外间店面,直接拔了监控的电源,又将链接了监控的平板电脑从固定架上拆下来,也塞进了包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关掉理发店店面的灯,又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清理了门上的指纹,关上店门,伪装成今日闭店的样子,转身扬长而去。

    一边走,男人一边回忆自己刚才的犯案经过。

    ——我本来能做得更好的!

    他想。

    可惜刚才他只顾找钱太过匆忙,不然他应该从阿炳身上搜出理发店的钥匙,将门反锁起来,让尸体烂到臭了都没人发现。

    ——不过,应该可以拖上几天吧?

    男人想着:

    ——只要三天!

    ——只要把阿贵的命保下来,他们就“走线”去苏禄国或者去暹罗国!

    第062章 3.triangle-12

    7月24日, 星期天。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戚山雨将车停在了桃林村的牌坊外,四人下了车。

    “没错,就是这里。”

    庄越抬头看了看牌坊上“桃林村”三个字, 严肃的点头。

    这位从明珠市来的庄警官年逾四十,相貌说不出有什么特点,但常年在一线工作的经验让他身上多了一份普通人没有的干练精悍之气,不说话都很有存在感, 人们远远看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而他的搭档闻礼祥则年轻许多, 甚至比林郁清还要小一岁,不仅面嫩, 而且因为习惯说话语速偏快的关系, 给人一种性格外向但沉稳稍欠的感觉。

    这老带新的搭配在刑警队伍里很常见,在戚山雨“出师”前, 他的搭档也是像庄越这样的老资历警官。

    明珠市和鑫海市只相隔了一百公里,两地不管是风俗、语言和城市文化都很接近。

    而比起核心城区大都市化得很彻底的鑫海市, 这种城中村式的社区在明珠市更常见,庄越和闻礼祥对这样的环境一点都不陌生。

    四人进了桃林村, 在七拐八弯的村中小路里绕了大约半小时, 终于找到了那间名叫“有利士多”的小杂货铺。

    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都是城中村的住户, 死守着祖宗留给他们的一栋四层房产等着不知何日才到的“拆迁”,夫妻俩都没有上班,靠出租自宅的房间和这间小杂货铺维持日常收入,日子算不得紧巴巴, 但也绝对不宽裕。

    两个月前, Huell Dantes用好友张先生的手机从濠镜打来的那通电话,正是打到了这间小杂货铺的固定电话上。

    今天守在店里的是夫妻俩的丈夫, 小小的店面一下子挤进四个身材高大的刑警,平日里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事儿,最多也就打麻将赌上个百来块的中年大叔也不禁胆怯起来。

    “啊这……这个,我每次就收五毛钱啊,这应该不犯法吧。”

    大叔让他们看了那台给他招祸的电话,心中有些忐忑。

    “你们这电话装在这里让别人当公用电话多久了?”

    庄警官问店主。

    “这……”

    四人中,店主最怕的就是这看起来很有“杀气”的老刑警,眼神与他一对心里就犯怯,下意识低头,反而显得自己很心虚,“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这四位警官又不是电信局的,住宅电话当公用电话到底违不违法完全不归他们管,他们只想知道,那天接了Dantes那通电话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我真想不起来了阿sir!”

    被问到那天的情况时,大叔苦着脸皱起眉,拼命摇头,“其实啊,我这几天也想了好久了,但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他指了指那台红色的有线座机,“虽然现在人人都有手机吧,但附近街坊邻居借电话一天也有个十来次的……所以呢……这个,你们懂的……”

    言下之意,他这儿每天人来人往的,记不得是谁也很正常,更何况是两个月前的旧事了。

    庄警官又问:“你们店里的监控呢?”

    虽然大叔解释过监控已经被覆盖掉了,但警官们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比如万一能找到云存档之类的。

    店主立刻垮下脸来,“真没有了啊,我这几天认真找过了啊!”

    未免让警方觉得是自己不配合,大叔直接将他们让到了电脑前,打开监控软件,放在那儿给他们自己看。

    然而警官们注定失望了。

    店主没说谎。

    虽然他的监控摄像头连接了电脑,但他的电脑是老古董的型号了,内存很紧张,所以未免挤爆硬盘造成系统错误,店内的监控设置的保存期是一周,一周后,新的数据会自动覆盖掉老的数据。

    而且为了省钱,店主并没有购买云存储服务,所以就算是把硬盘拆下来送回市局信息技术中心,也大概率不可能找回两月前就被覆盖掉的旧数据了。

    庄警官和闻警官都很无奈,但也无计可施。

    两人只得转而询问店主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士,或者来借电话的人里有没有在通话时说过可疑的话。

    店主再度摇头。

    “您看,我平常坐在这里。”

    店主指了指店面深处的柜台,然后指了指放在门口的电话,“我只能看到有人来打了电话,至于他们说了什么,除非是大喊大叫,不然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清的!”

    确实,这个便利店虽门面狭窄,但纵深有足足五米。

    小闻警官站在门口亲自尝试了一下,这距离,且在露天环境中,正常音量说话时,坐在柜台后的人最多只能听到含糊的说话声,却压根儿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唉,看来这里的线索要断了……”

    小闻警官沮丧地嘟哝。

    毕竟这是一个住了好几万人的城中村,外来户更迭频繁,一个套间能挤七八个住户,即便知道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这间杂货铺附近,要一户户排查过去,也是极费力极耗时的。

    原本闻礼祥还指望着店主能给他们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现在看来,不管是靠人脑还是靠电脑,都是不可能的了。

    “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戚山雨忽然开口了。

    他提问的对象是中年店主大叔。

    店主连忙一叠声表示有什么问题您别客气尽管问。

    戚山雨:“你平常帮别人接电话的机会多吗?”

    “时不时吧。”

    大叔抬手朝前面的一间自建房一指:“比如那边,一楼住了一群打工仔,那边信号不好,特别是天气不好的时候,经常打不通电话,这时就会有人打我这台固话,我接到了就去敲窗大喊一嗓子,就会有人跑过来接了。”

    戚山雨再问:“除了这种情况之外呢?”

    店主回答:“还有就是附近店里的,有时候忙活起来不看手机,街坊找不到人了,也会把电话打到我们这里。”

    “原来如此……”

    戚山雨凝眉沉思。

    林郁清和闻礼祥都扭头看着戚山雨,表情皆十分困惑,似乎还不明白戚山雨为何会追问这些。

    唯有老庄警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戚山雨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而这时,戚山雨向店主确认:

    “这么说来,应该有附近的店主或是住客交代过你和你夫人,如果有电话来找他就去叫他的吧?”

    店主点头。

    “麻烦你把名单列出来。”

    戚山雨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也请你给你夫人打个电话,但凡是跟你们说过有电话打过来就去叫他的,都列出来给我们。”

    ###

    十分钟后,戚山雨等人带着店主给他们的一份名单离开了杂货店。

    在人人都有手机的现在,日常会用到公用电话的确实比从前减少了许多。

    像信号不好的廉租房里的住客这些,店主基本上记不得他们的姓名,只能说出是附近哪几间屋子。

    而周边的店家一部分自己装了固定电话,还有一部分工作清闲手机不离身,基本没有旁人代接电话或是代传话的需求,所以店主夫妻俩一通回忆下来,也只有三家餐饮店、一家蔬果生鲜店、两家按摩店、一家美发店和两家美甲店而已。

    这已经大大缩小了警官们的调查范围。

    “不错啊,小戚,有两把刷子啊!”

    庄越抬手,用肘部在戚山雨的胳膊上撞了一下,“我本来看你年纪跟小闻差不多,还奇怪你们怎么俩新人搭档呢!”

    被当做反例的闻礼祥摸了摸鼻子,问戚山雨,“小戚,你是怎么知道应该找店主的?”

    “我只是觉得那人住在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城中村的路本来就窄,还人来人往的,未免被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戚山雨压低了嗓子,用只有走在他旁边的闻礼祥能听清的音量解释:

    “我想‘那人’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才让Huell Dantes把电话打到杂货店去的。不过毕竟电话打到别人的店里,店主就要去叫人,所以那人必须离得近,可以随叫随到。”

    看小闻警官点头,戚山雨继续说道:

    “我觉得,我们要找的人大概率应该就在附近工作,这样才有理由随叫随到而不引起店主的怀疑。比起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出租屋里的打工族,他是附近店主或是店员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对!”

    闻警官听完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不愧是鑫海市的市局精英啊!”

    他一向是个嘴贫的,自觉跟戚山雨混熟了,更是刹不住车。

    “哎这次可让我见识到了你们的实力了,不止人厉害,还长得帅哈哈哈哈!”

    闻礼祥一边说,一边伸手比了个拇指,“说起来,你们市局来的那位法医也是,姓柳那位,也很牛啊!”

    听对方提到柳弈,戚山雨侧头多看了闻礼祥一眼。

    “刚看见他那会儿我还以为什么都时候了还借布景拍电视剧呢,不然哪来的明星啊!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真的很有料啊!对吧?”

    第063章 3.triangle-13

    如果闻礼祥称赞的是戚山雨本人, 性格稳重又有些害羞的小戚警官至多笑一下就会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但现在对方提到的是柳弈,这就让他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柳……主任在明珠市也很厉害吗?”

    落后他们一步的林郁清倒是听到了戚山雨这句话, 抬眼瞥了搭档的背影一眼,心中暗觉好笑。

    ——以戚山雨的闷骚程度,他心里肯定很高兴吧?

    闻礼祥没听出戚山雨那个“也”字的深意,很自然很流畅地就接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是啊, 你们那位柳主任还真是很厉害啊!第一个注意到船上有人感染了拉沙热的是他, 提出Huell Dantes可能是内奸的也是他,后来还找到了一具尸体肚子里的钻石……我们市的法医主任韩江你知道吧?这几天他一直在说‘后生可畏’, 哈哈哈, 倒是好像他自己有多老似的!”

    一口气说了一串,闻礼祥停下来换气, 扭头一看,居然看到戚山雨唇角微翘, 竟是一副带着笑的模样,忍不住好奇, “小戚,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戚山雨敛下笑容,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到了,下一家店。”

    说话间,四人已经站在了一家美甲店的门口。

    这家美甲店与那间名叫“有利士多”的小杂货铺只隔了一个路口,感觉店主接到电话后只要站在街上, 大声喊上一嗓子, 只要美甲店没关店门,前台的人就能听到。

    美甲店的店主今天不在, 留守的是一个大工和两个小工,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看到这种平常只有女性光顾的小店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警察,吓得都慌了神,着急忙慌要给老板打电话。

    “别忙、别忙,我们只是想跟你们了解些情况。”

    这时候,长得面善、说话语调温柔亲切的小林警官就是那个最合适的负责问话的角色。

    他让三个女孩儿坐在小店唯一的沙发区,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到旁边,开始一个个询问他们想知道的问题。

    长得凶的老庄警官和虽然帅气但表情肃穆时还挺唬人的小戚警官则自觉地退到一旁,旁观小林警官的发挥。

    倒是庄警官很积极地过去凑热闹,两人合作无间,很快就将想知道的问题问了一遍。

    店里的美甲工上工的时候是不让带手机的,所以会和杂货铺的老板交代一声,如果工作时间有人要找她们,可以请老板代为传话,以后经过时再补他个五毛钱的传话费就行。

    只不过这些小姑娘们都是外来的打工族,很少碰到非要立刻处理不可的事情,所以至今为止,就三个女孩遇见过的情况,偶尔杂货铺的人来传话,找的都是她们的老板娘。

    再聊了几句,四位警官就基本排除了老板娘的嫌疑。

    因为那位老板娘今年二十九岁,大儿子三岁,现在怀着二胎已经九个月了,就算往前推两个月,七个月的身孕也不太可能搅和进大型跨国犯罪的漩涡里。

    更遑论自从孕周大了以后,老板娘一周起码四五天不来上班,也不太符合他们先前讨论过的“嫌疑人一直在店里,随叫随到”的人物侧写。

    林郁清觉得没什么可以问的了,向三个女孩儿道谢了在之后,起身告辞。

    大工很客气地将四人送到了店门口。

    这时,戚山雨听到后头两个小工在对话:

    “我们那套眉剪你还没拿回来吗?”

    “我刚才去过了,炳叔他店没开灯啊,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哎怎么这样!你快拿回来啦,等下要被莉莉姐骂的!”

    “行啦,他店门没锁,我猜很快就回来了……”

    戚山雨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对话的两位小姑娘:“请问你们说的是‘阿炳理发’吗?”

    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惶恐又紧张地盯着戚山雨。

    “是的!那个……早上炳叔来我们这里借了一套修眉工具,挺贵的……”

    一个姑娘一边比划一边解释:“我刚才想去拿回来,但是他店关灯了……所以……”

    戚山雨:“但是他没锁门?”

    说话的女孩用力颔首。

    “谢谢!”

    戚山雨朝两人道了谢,快步追上前面的庄越,“庄警官,我们先去那家‘阿炳理发’看看吧。”

    “嗯。”

    庄越也沉下了脸色。

    在治安实在很不怎么样的城中村,不锁门不留人却关了灯实在太不寻常了,让多年一线刑警的庄警官从中觉出了“不对劲”的意味。

    更何况,“阿炳理发”这个店面本来就在杂货铺店主给他们提供的名单里,时机过于凑巧,不警觉都不行。

    于是他们当机立断,决定改变计划,不再按照名单循序一间间店排查下去,而是直奔“阿炳理发”。

    ###

    7月24日,星期天。

    早上十一点三十分。

    戚山雨、林郁清、庄越和闻礼祥来到与杂货铺直线距离大约五十米的“阿炳理发”店前。

    就如美甲店的女孩所言,隔着因许久没有清洁而脏到几乎要呈磨砂效果的玻璃店门,四人看到店里黑灯瞎火,没有一点照明,店门上还挂着“关门”的牌子,看起来就是没有在营业的样子。

    但门口的U型锁却是两头敞开的状态,庄越试着轻轻推了推门把——有些重量,但一定能推开。

    门确实没锁。

    四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黄炳添先生。”

    庄越一边叫着对方的名字,一边谨慎地推开了店门。

    城中村的建筑物本就采光不佳,这间店铺的玻璃又布满灰尘,双重debuff加持之下,众人在没开灯的情况下进入室内,只能大概看清这间店的内部结构,比如左边有两张洗头床,右边是置物柜,但看不清诸如墙上贴了什么海报、柜台上放了什么工具等等。

    “他手机在这里!”

    这回第一个发现异常之处的是小闻警官。

    双眼视力极好的他几乎是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柜台角落里支着的手机支架,上面搁了一台手机,底部还插着充电线。

    再没有比这个更显眼的“异常”了。

    就算店主不是分分钟离不开手机的低头族,也不应该把保留了重要隐私且极容易被拿走的贵重电子产品就这么大喇喇落在没有锁门的店里的。

    紧接着,他们又察觉到了更重要的异常。

    庄越找到了营业用的外间店面与店员休息室相连的那扇门,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他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黄炳添死了。”

    庄越面色沉凝,“有人先一步杀了他。”

    ###

    就在戚山雨等人找到了“阿炳理发”的店主尸体的同时,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正陷入了兵荒马乱的状态。

    “人已经移进隔离病房了。”

    感染科的科主任是个少白头,年逾五旬已是一头白发,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长。

    在医生这一行里,显老是种优势,这让他给病人和家属的第一印象总是格外可靠,格外值得信任。

    然而此时感染科的这位主任穿这一身“大白”的装束,隔离服里的汗水唰唰往下淌,连眼镜都沾上了一层水雾,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而让他大汗淋漓的根本原因不是热,而是他们接了个极棘手的病人。

    “确定是拉沙热吗?”

    两名警官同样打扮成“大白”的样子,跟着主任从曲折的换衣间进入内走廊,再穿过隔离门,进入消毒区域,最后才是安置了患者的隔离病房。

    “是的、是的!”

    主任一连重复了两遍,“已经从他的血液里分离出病毒RNA了!”

    确诊标准警察们不懂,他们只需要知道院方能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答复就行。

    每间隔离病房只有一张床,此时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口中插了气管插管,身上大大小小连了几十条管子,眼皮半闭不闭,露出一条缝的眼球没有任何反应——妥妥儿的昏迷状态了。

    “他病得很重。”

    主任向警察们解释,“复杂的我也不说了,只简单归纳一下,他这是重症,刚发病时又没有经过规律治疗,也不知耽搁了多久,家属又给他吃了什么药,送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了。现在他多个器官出现衰竭,凝血功能也异常……”

    他隔着护目镜看到警官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对方想问什么:

    “总之,我们只能尽量,能不能好转,我们说不准。”

    警官们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来到病床前,检查床上昏迷不醒之人的情况。

    一个警察抬起手肘,撞了撞自己的搭档,“你看,他胳膊上的那个!”

    另一个人也注意到了,“咬痕!”

    是的,这个不知名患者的左臂上有一个结痂了的牙印。

    就算不是法医,有经验的刑警也能一眼看出,从形状、大小和牙齿的排列方式来看,那牙印明显是属于人类的!

    两人隔着护目镜交换了一个兴奋的对视。

    ——他们终于找到这条“大鱼”了!

    第064章 3.triangle-14

    7月25日, 星期一。

    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距离早上的上班时间还有七小时有余,市局七楼却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都亮着灯。知情人只消抬头看上一眼, 就知道刑警队那边肯定又来“大活儿”了。

    “找到了!就是他!”

    从明珠市来的闻礼祥闻警官指着屏幕里的男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电脑屏幕里,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夹在来往的路人里,在屏幕前经过, 除了身材高壮些之外, 一点都不显眼。要不是他们有目的地进行搜索,大概率会漏掉这个人。

    这是与“阿炳理发”相隔一个路口的一户民居的民用监控摄像头, 虽然清晰度很一般, 但因为角度刚好的关系,屏幕里能清楚地看到男人特地转到一边的帽檐上有一个颜色很深的“T”字。

    “就是这顶帽子!”

    负责操作电脑的警察在小闻警官兴奋的叫声中暂停了视频, 所有人一股脑儿凑过去,脑袋挨着脑袋, 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个清楚。

    “应该没错了。”

    庄越庄警官确认过屏幕里的画面,又转而看向手中的截图, 两两对比后, 对一旁的沈遵沈队长说道:“确实是同一顶帽子,而且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也很像, 应该是一个人没错了。”

    警察们正在与“阿炳理发”对比的,是他们从市二医院住院部出入院处拿到的监控。

    事实上,就连沈遵沈大队长也没想到,两个案子会以这种方式迅速并案。

    昨天中午, 或者更准确的说, 是十三个小时之前,戚山雨等人发现了死在自己的小理发店内室的黄炳添。

    他的死因很明确。

    负责尸检的冯铃很快给出了结论:黄炳添先被钝器多次敲击头部, 在奄奄一息之际又被剪刀从斜侧方插进喉管里,刺穿了多条大血管,血液倒灌进呼吸道,失血过多和窒息同时而至,很快就死于心肺循环衰竭。

    同时,冯铃还告诉了他们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因为小戚等人发现得及时,法医们能很准确的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黄炳添被发现时,大约只死了一个小时。

    “阿炳理发”店内的监控被人关掉,连接监控的平板电脑被暴力拆下后带走,且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查知识,没有在店内留下新鲜的指纹。

    更遗憾的是,“阿炳理发”是一家对外营业的商店,就算生意清淡,但毕竟店内客人来来去去,排查可疑DNA的工作量极大,而且结果排查起来也会非常费时。

    好在死者遇害的时间非常明确,有了冯铃提供的这条重要线索,警方要追查凶手就变得容易多了。

    几乎一分钟不耽搁的,警察们挨家挨户采集了“阿炳理发”附近的监控摄像头记录,把范围锁定在九点到十一点三十分两个半小时内,开始逐一排查可疑人员。

    与此同时,市二感染科报了一张特殊的传染病卡,说他们收治的一名患者,确诊了是在国内鲜有上报的“拉沙热”。

    这种在西非小范围流行的传染病,在国内只有个位数的上报记录,且无一例外都是输入性病例,感染者有明确的近期旅非史。

    而最近一桩拉沙热的上报记录,正是漂进明珠市绿水港港口的“幽灵船”上的21号女死者。

    公卫系统接到市二上报的拉沙热传染病报表后,敏感地察觉到二者可能有关联,立刻与专案组取得了联系。

    一听这件事,明珠市和鑫海市两地的警察都沸腾了。

    奉命到市二调查的警官们很快在病人的左臂上发现了一个齿印,从大小和形状来看,九成九是属于人类的。

    ——21号死者曾经在反抗暴行时咬伤过对方,并将他的DNA留在了自己的口腔里。

    有了牙印,以及DNA的双重证据,警方立刻就肯定了,那个躺在市二感染科隔离病房里只剩一口气的病号,就是在十天前劫杀了“幽灵船”的凶徒之一。

    这可惜,这人确实病得极重,连医生都说不准他能不能挺过去,就更别说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接受警方的审讯了。

    好在,警方可以顺藤摸瓜,抓住更重要的线索。

    ###

    “黄炳添,48岁,D市人,在鑫海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近十年来一直在桃林村经营一家小理发店。”

    沈遵将黄炳添的证件照贴到会议室的白板上,对下面坐的警官们说道:

    “我们调查过了,认为他很可能是一个情报贩子,兼做赃物的销赃生意。”

    黄炳添的案底很不干净,进出过局子好几次,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名,最长一次也就被判了一年半,但经验丰富的警察能通过这些记录判断出他捞的“偏门”多半与港口走私有关。

    “昨天,在他的围裙口袋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沈遵将一张照片贴在了死者头像的下方。

    下面有人提问:“那是什么?”

    “是南洋金珠,很值钱的玩意儿,这种大小品相的一颗得几万块吧。”

    沈遵顿了顿,又补充道:

    “苏禄国是它的最大产地。”

    “哇哦!”

    下面有警察发出了感叹声,“船是从苏禄来的,珍珠也是苏禄国的,说是凑巧,那也太凑巧了!”

    “是的,不是凑巧!”

    沈遵的语气非常坚决,“我们怀疑,其中一个犯人从‘幽灵船’上得到了这颗珍珠,去找黄炳添销赃时,两人因为某些原因起了争执,犯人杀了他。”

    理发店的内室被凶手翻得一团乱,现金和值钱物品几乎被洗劫一空,说明凶手很可能就是为了图财的。

    然而普通的入室抢劫一般不会发生在周日的早上,也不会以开着的店为目标,而且很少有劫匪凶残至此,谋财外加害命,杀人手法还如此“专业”。

    结合莫名出现在死者围裙口袋里的“金珠”,专案组经过一番讨论,认为凶手或许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抢劫”的念头来的,而是想找这个二道贩子销赃的,只因销赃不成才改而抢劫杀人罢了。

    ——那么,凶手为什么不等风头过去,而是急着现在就要销赃呢?

    结合他把理发店内室洗劫一空的行径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非常需要钱。

    ###

    “这个人,他要钱给他兄弟治病。”

    沈遵贴出了躺在病床上的嫌疑犯二号的照片,在他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一个问号,并在问号下方写了“兄弟”二字。

    还在明珠市奋斗的法医们已经确认了,参与□□21号女死者的凶徒有两个,且从DNA反应的亲缘关系来看,二者大概率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现在兄弟之中的一人感染了拉沙热,生命垂危,另一人不得不把他送进医院,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地需要筹措大笔的医药费了。

    为了证实猜测是否正确,警方调出了市二医院出入院处的记录,找到了给该拉沙热患者办理入院手续的人。

    办理入院手续的男人是个身材高壮的青年,戴着口罩和一顶鸭舌帽,办手续时一直低着头,监控摄像头能拍到的部分不足以进行面部识别。

    不过这个打扮,已经毋庸置疑很可疑了。

    要知道那时可是凌晨三点多,在医院里戴口罩很正常,还要戴顶鸭舌帽,并把帽檐压到眉下可就一点都不正常了。

    虽然没法子直接从监控里看到凶徒的样子,但对方的衣着打扮、走路姿势等都是很重要的情报。

    果然,在仔细排查黄炳添的店面附近的监控时,他们找到了这个“帽子男”。

    与在医院时相比,男人换了衣服和裤子,但帽子怕是没有多余的,还是同一顶,只是男人把帽子正戴变成了侧戴,视觉效果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

    可惜这点小手段还不足以骗过经验丰富的警察。

    “就是他,这个帽子男。”

    沈遵将两张截图——一张来源于出入院处的监控,一张来源于理发店附近的民用监控——把它们一上一下贴在了那个问号上。

    “他就是‘幽灵船’的劫匪,拉沙热感染者的兄弟!”

    ###

    案情清楚后,就是怎么找到这个帽子男的问题了。

    目前帽子男出现的两个地点,桃林村和市二医院,二者在鑫海市的地图上有些距离,警方首先得判断哪块儿才是他的落脚地。

    “这还用说吗!”

    一个警察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肯定得是市二啊!”

    这位警官家里有个四岁的小孩,正是经常生病的年纪,身为父亲的他经验可不要太丰富——每次小孩儿半夜高烧,必定是就近找医院看急诊的。

    其他有类似经验的警官也深以为然,认为帽子男的藏身之所多半离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不远。

    只是“不远”这个概念也是很宽泛的,尤其鑫海市的老城区,直径两公里的范围可是能生活着好几万人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

    这时,另一个警官举起了手,“你们觉得,凶手还有没有可能折返市二……给他兄弟交住院押金?”

    第065章 3.triangle-15

    7月25日, 星期一。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轮科医生吴芬背着挎包离开医院。

    吴芬今年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去年九月进入市二后开始轮科, 现在正在感染科。

    这是她轮转的第三个科室,算不得最忙,但压力却实在不小。

    毕竟感染科收治的病人相当一部分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既要治疗患者, 又要保护自己, 这对新手医生来说自然是个相当不容易的挑战。

    吴芬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总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而惹出岔子。

    偏偏她最近运气不佳, 上一个夜班, 她收治了一个从急诊科送上来的很麻烦的病人。

    那人感染了国内超级罕见的拉沙热,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及时送医, 更不知私自用过什么药,总之拖到重症了才送来, 现在人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登记身份证也没有医保卡号, 既往病史一概不知, 偏偏还联系不上家属,要不是听出入院处说押金还够, 小吴医生都怀疑他家是不是打算把人扔医院就不管了。

    考虑到患者情况特殊,领导报警了。

    昨天吴芬就看到她们科主任带着两个陌生男人从医护通道进入隔离病房,应该就是去看那个患有拉沙热的病号去了。

    事后,小吴医生也问过带她的老师那两人是不是警察。而那位性格一贯温和的副主任只是在肯定了两名访客的身份后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说情况有些复杂, 小吴你自己也注意一点,不该往外说的话可千万别说。

    吴芬听得一头雾水。

    其实当医生的跟警察打交道的机会不少, 她轮急诊的时候,光是因车祸或者酒后打架引起的纠纷她每周就能见警察一两次,对“遇事不决找警察”已成思维定势。所以这次她也只以为是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家属,医院才报警备案而已。

    但现在,她看着老师远胜平日的严肃表情,直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又不敢细问,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在应对那病人时更小心、更谨慎了。

    今天吴芬不用值夜,可以准时下班,她和往常一样往最近一个地铁站入口走去。

    从医院到地铁站,若是从外围的大路走要走上二十分钟,但若是穿过院区后方的老小区之间纵横交错的小巷,则能节省起码五分钟,路上还可以路过小吴医生最喜欢的一家奶茶店,买一杯茉香奶绿慰劳自己今日的辛劳。

    虽说是“小巷”,但那可是住了几万人的小区,加上又是下班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与“僻静”或是“危险”一类的形容词完全不搭边儿。

    吴芬像平日一样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没曾想就差一个路口便要到奶茶店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旁闪出,拦在了她的面前。

    “!!”

    吴芬吓了一跳。

    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身高起码超过一百七十五厘米,薄T恤下的肌肉壮硕强健,足足比她高了不止十五厘米,体格更是能顶她两个有余。

    “吴医生!”

    男人却在她惊叫前先开口了,“是我,5床王二贵的哥哥!”

    吴芬把到了嘴边的叫喊给咽了回去,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你、你好……”

    她惊魂未定,说话不止结巴,语序还有些混乱,“我打过你好多次电话,我、我说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对不起,我手机摔坏了。”

    男人很随便给了个借口。

    他的双眼透过帽檐和口罩的缝隙注视着这个娇小瘦弱的年轻医生,试图从姑娘的神情中看出异常,“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我想问问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吴芬露出了一丝迟疑。

    通常来说,她不会在街上偶遇患者家属之后,直接站在路中间大谈特谈患者的病情。

    更何况这个病例情况特殊,她还记得自己这几天起码给对方的手机号打了不下三十个电话,那串号码都被她摁到能背下来了。

    一瞬间,似乎有某种不可言喻的灵感闪过,吴芬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觉得,这人绝对有问题。

    她的心脏咚咚狂跳,却提醒自己要冷静。

    “你弟病情挺重的,你怎么都不去看看他!”

    虽然心里很慌,吴芬还是拿出了一个医生该有的气势,挑起眉毛对男人说道:

    “要不然,你现在跟我回医院看看他吧?”

    男人一听,立刻拒绝道:“我现在还有事,晚点我会去的。”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目光中难免带出了阴沉,“我只想知道,我弟现在怎么样了?”

    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吴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七月盛夏天里,她后颈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头皮阵阵发麻。

    此时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他面前这人果然非常危险,自己一个说话不慎,或许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吴芬本应该告诉她的病人家属,你弟弟已经不住5床了,他确诊了拉沙热,移到隔离病房去了,接下来公卫还要找你,因为要做流调,必须要搞清楚你弟到底是怎么染病的。

    然而,强烈的第六感警告她,不能这么说!

    ——她要稳住对方,才好……

    ……才好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毋庸置疑的,她得稳住对方!

    “我刚才就告诉你了呀,你弟病得很重!”

    吴芬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超常发挥,居然用很自然的语气回答:

    “不过比起刚入院的时候稳定一点啦……总之情况挺复杂的,你得过来一趟,我们再给你慢慢解释。”

    男人闻言,压在帽檐下的浓眉蹙起,显得十分纠结。

    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说,他病能好?”

    “嗯哼。”

    吴芬道:“我们会尽力的。”

    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镇定又自信,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很自然地就让男人误以为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反而让帽子男再度陷入难以抉择的纠结。

    ###

    “队长,A组已经到位了!”

    “B组到位!”

    “C组到位!”

    “稳住,先不要行动,注意保护吴医生的安全!”

    “明白!”

    ……

    帽子男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跟踪吴芬的时候,另有一帮人也缀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进行抓捕。

    而就在男人截住吴芬,两人进行了这几句简单对话的同时,包围圈正从三个方向聚拢,限制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

    他昨天杀了“阿炳理发”的店主黄炳添,并将店内值钱物品洗劫一空之后,带着财物回到自己藏身的廉租房里,开始梳理自己这几天的行动,愈想愈觉得漏洞百出,留下了太多破绽。

    毕竟华国的警察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他们发现了黄炳添的尸体,顺藤摸瓜抓到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留在华国已经不安全了,跑路迫在眉睫,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分被捕的风险。

    然而绑住他脚步的,是他那个重病的弟弟。

    讲道理,他们这种海上悍匪,根本不存在公理良知的人,杀个人跟杀只鸡似的,就该六亲不认,凡事以自己优先。

    可帽子男就剩那么一个弟弟了。

    让他当真就这么直接抛下对方,他又实在下不了决心。

    挣扎了一晚上,他决定再冒个险,找个医生问问他弟的情况,如果当真病得没救了,那么他便能早点说服自己放弃,丢下弟弟也不会再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医生却告诉他,他弟还有救。

    帽子男看吴芬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阴郁的狠劲儿。

    他甚至迁怒于这个告诉他“好消息”的医生,心中隐隐生出了杀意。

    吴芬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

    帽子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抱歉,再问一个问题。”

    他说道:“那我弟今天或者明天可以出院吗?”

    或许他还有一个选择,带着他弟弟一起跑路。

    “当然不可以!”

    吴芬故意用一种“你在逗我呢?”的表情回答:“他还是病得很重的,怎么可能现在就出院!”

    听到最糟糕的答案,男人心烦意乱,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行,我先走了。”

    趁着对方心神不定之时,吴芬机智地转身朝他很自然地挥了挥手,“你记得有空来医院一趟啊!”

    说完,便不管对方的回答,头也不回地一路疾走,速度比平常快了起码一倍。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可怜的小吴医生捂住自己砰砰直蹦的心脏,埋头往前冲,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走过了奶茶店,以及在奶茶店前与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擦身而过。

    几秒后,她听到身后传来复数的响亮呼喝声。

    吴芬惊得心脏漏跳一拍,猝然回头,看到的便是刚才才和自己对话的帽子男被十多个人包围,对方高呼“不准动,趴下!”,而男人却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向着其中一个方向扑了过去。

    “妈呀那人有刀!”

    吴芬实在没想到自己只是正常下个班都能看到这样的大场面,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目瞪口呆,双脚都挪不动道了。

    好在对面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刑警,且早料到对方身上八成带了凶器。

    他们分组包抄,几下就卸了帽子男的武器,并将对方压倒在地,胳膊反剪手铐一拷就完成了抓捕。

    “吴医生,没事,我们抓个嫌犯。”

    一个警官转身朝惊得动弹不得的吴芬招了招手,笑着解释。

    小吴医生慢慢松开了捂嘴的手,神色还有些愣愣的,半晌挤出一个感想:

    “Cool!”

    第066章 3.triangle-16

    8月4日, 星期四。

    今天是七夕,因民众近年对华国传统节日越来越重视,鑫海市的大街上到处是七夕元素的装饰, 商家也借此佳节推出了许多面向情侣的优惠活动。

    戚山雨今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从市局开车出来时,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往日还要热闹得多。

    路堵得跟下班高峰期有一拼, 戚山雨的车走走停停, 在车龙里缓慢移动。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戚山雨一听铃声就知道是柳弈打来的, 敲了敲蓝牙耳机, 接通了电话。

    “柳哥。”

    戚山雨的嗓音显得很愉悦。

    “你才刚下班?”

    柳弈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轻微的汽车马达声,判断出了戚山雨目前的状况。

    戚山雨回答:“是啊, 正在开车回去,今天路上好堵。”

    小戚警官平常是个话不多的人, 也唯有对着他家柳哥才会总是忍不住多聊几句,哪怕只是些没营养的闲话也无所谓。

    “对哦, 今天是七夕。”

    电话那头的柳弈一听就明白了, “路上到处都是小情侣,是吧?”

    “嗯。”

    前车往前挪了十来米, 戚山雨也跟着向前,终于快要挪到交通灯下了。

    “可惜你明天才能回来。”

    他对柳弈说,声音压得比平常要低,“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过七夕。”

    耳机里传来了柳弈低低的笑声, “小戚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不是。”

    戚山雨目光直视前方交通灯, 表情严肃,只是耳根发红, 透露出了他此时的羞窘,“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了好了,就快能见面了,我明天就回来了。”

    柳弈故意在某两个字上加了暧昧的重音,坏心眼地撩拨他,“……你再‘忍忍’,嗯?”

    “好。”

    戚山雨觉得耳根子更烫了,“你明天要我去高铁站接你吗?”

    “不用。”

    柳弈笑道:“我争取早点回来,可能你还没到家,我就已经先到啦!”

    戚山雨想想也觉得是那样。

    明珠市与鑫海市的高铁差不多二十分钟就有一班,柳弈根本不用提前订票,什么时候到高铁站,随买随走就是了。而高铁站离他们的住处也不算远,与其等他来接,还不如柳弈自己叫个网约车回家更灵活更机动。

    但话虽如此,戚山雨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分开了将近二十天,哪怕知道高铁站离家只有半小时车程,戚山雨也还是等不及想早一点见到心爱之人。

    “好。”

    小戚警官没有把心里那点儿小遗憾表现出来,“柳哥你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柳弈的声音里透着愈发明显的笑意,“开车当心,我等你。”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留戚山雨一边经过红灯,一边心想柳哥刚才那句“我等你”是不是意味着他明天会坐早班高铁回来,赶在他下班之前就到家的意思。

    ###

    抱着明天就能见到柳弈的雀跃心情,戚山雨回到他和柳弈的公寓大楼,在地下停车场的私人车位停好车后,刷门卡按了楼层。

    就在等电梯这几分钟的功夫里,他还是耐不住摸出了手机,给柳弈发了一条微信:【我到家了。】

    对方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哦】,还不带标点。

    戚山雨琢磨着自己这样是不是太粘糊了点,一边走进电梯厢,摁下楼层之后,又忍不住继续给柳弈发消息:【我晚点再给你打个电话?】

    【不忙。】

    没想到柳弈这次给了个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你先上楼吧。】

    “?”

    戚山雨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他停住输入的手指,轻轻拨了拨屏幕,往上滑回一点儿。

    没错,刚才他明明跟柳弈说的是“我到家了”,为什么柳弈会知道他还没上楼?

    这时,电梯“叮”一声脆响,停在了他们家所在的楼层。

    戚山雨走出电梯,几步来到自家屋门前,从包里摸出了钥匙。

    一个猜测浮现在他的心头,却又因为过于美好而有些不敢相信。

    克制住不自觉加速的心跳,戚山雨将钥匙塞进锁孔,扭了一圈打开了屋门。

    屋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儿声音。

    刚从明亮的走廊走进黑暗的房间,戚山雨的眼睛还没从亮度的转变之中适应过来,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和平常一样伸手往墙上摸去,打算去开玄关的顶灯。

    静谧中,他听到了另一个细微到几近不可察的呼吸声。

    戚山雨果断改变伸手的方向,摸黑朝前一探,准确地捞住一具温暖的躯体,用力一带,直接将人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哎呦!”

    柳弈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戚山雨的胸膛上,恋人锻炼得很结实的胸肌碰到了他的鼻梁,下一秒鼻子一酸,生理性的眼泪涌出眼眶,疼得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发现了怎么不吱声!”

    恶作剧式的“惊喜”不成反撞了鼻子,一把年纪的柳主任很幼稚地炸毛了,“我以为我动作够轻的了——唔!”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被人狠狠地堵了嘴……

    ……

    柳弈和戚山雨就这么坐在黑暗的玄关里,互相拥抱,汲取着对方的呼吸与热度。

    唯一的照明是走廊投进来的昏黄而柔和的微光。

    直到柳弈被亲得快要缺氧了,他才伸手揉捏戚山雨的后颈,偏头挣出一点儿空隙,一边喘息一边笑着问:“……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戚山雨不容拒绝地再次捕获了恋人的嘴唇。

    “……你每次都来这招……”

    ……

    两个小时后,柳弈半靠半躺在舒服的贵妃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久别重逢,两人一下子没控制住,没回到房间就扒光了对方的衣服,直接就在这张沙发上来了一回。

    亲热完了,柳弈才想起自己为了赶傍晚的高铁,开完最后一个会以后就急匆匆拖着行李离开了明珠市的郊区实验室,从那会儿到现在粒米未进。

    “不行了不行了,不来了!”

    柳弈推着压在身上的戚山雨,脸颊绯红,眼神迷蒙,抓住对方的手去按自己的肚子,“摸到了吗,咕咕叫呢,我真要饿死了。”

    掌心触碰到汗水和某种不可言说之物混合的粘稠触感,戚山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一下,那一瞬间真的很想再把人摁进柔软的沙发里开始第二回合。

    但他到底是个理性派,在听说柳弈从中午到现在就什么都没吃过之后,立刻从对方身上撑起来,抽过旁边放着的薄毯子把人盖住,收拾收拾,又低头在柳弈唇上啄了一下,“我给你煮个面条?”

    柳弈一瞬间想到了那个“下面给你吃”的老套黄色笑话,噗地笑出了声音。

    “好好好,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都好。”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捏了捏戚山雨红扑扑的耳朵。

    “刚才忘了说了,小戚,七夕快乐!”

    ###

    8月5日,星期五。

    深夜十二点四十分。

    戚山雨陪着柳弈吃完一顿迟到了太多的晚餐,又一起收拾好柳弈出差大半月带回的行李,才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原本按照计划,柳弈应该是“今天”才回程的,自然不用上班,白天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想睡到几点都可以。

    然而戚山雨却不行。

    今天是周五,他八点就得到市局了。

    柳弈不忍心他熬夜,本想把人摁倒了就让他快点休息的。

    不过平常只要有个地方让他躺平就能睡着的小戚警官今晚却意外的特别缠人,没几下就又撩起了彼此的兴致,开始了他们的“下半场”。

    ……

    充分的体力运动后的睡眠总是格外的深沉也格外的香甜。

    在昏睡过去之前,柳弈以为自己肯定要睡到第二天中午,结果他再睁开眼时,往床头柜的座钟上一看,发现现在居然才六点四十分。

    柳主任:“……”

    那个有关于“是不是年纪大了觉变少了”的疑虑又不可避免地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他撑着酸疼的腰爬下床,在主卧附带的浴室里冲了个澡,走出房间时,戚山雨正在把做好的早餐装进餐盒里,打算放进冰箱让柳弈什么时候起来可以热热就吃。

    “不用装了。”

    柳弈从后面伸手圈住戚山雨的腰,“我想现在就陪你一起吃。”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戚山雨回头,语气十分意外。

    很要面子的柳某人自然不能回答我好像觉变少了睡不着了,改而很机智地撩了一下,“这不是孤枕难眠,缺了个你嘛!”

    戚山雨果然很吃这套,回给他一个愉悦的笑,笑得柳弈心都甜了。

    两人像所有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怎么都亲热不够,在厨房里腻歪了五分钟,直到戚山雨的手表震动,意味着七点的闹钟响起,他们才分开来。

    “快去吃早餐,要不然你得来不及了。”

    柳弈利落地将盒子里自己的那个三明治又倒回盘中,再端起戚山雨的那份,“顺便跟我说说,你们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第067章 3.triangle-17

    戚山雨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吃早餐, 刚好可以跟柳弈简单聊几句。

    “主犯抓到了。”

    戚山雨几口解决掉三明治,告诉柳弈,“人躲在D市一个村子里, 要不是王庆辉供出他的下落,想找他还有些麻烦。”

    王庆辉就是戚山雨他们在市二医院附近抓到的嫌疑犯,他的弟弟正是那化名叫王二贵的拉沙热患者,其真实姓名其实是王祝贵。

    王家兄弟本是渔民, 十几岁就跟着村里长辈在海上讨生活, 水性很好,又会些拳脚功夫, 多少算是有点儿本事的。

    然而两人都沉迷赌博, 当个本分渔民根本不可能满足他们的庞大花销。

    于是他们在赌场结识了一群亡命之徒,开始掺进那些不干净的跨国走私生意里, 游走在东南亚各地的私港之间,同时兼职黑吃黑的海盗买卖, 碰到合适的目标就抢上一把。

    而他们的“老大”是个在“道上”恶名昭著的悍匪,名叫陈兴旺, 绰号“陈老狗”, 老巢在香江,但碰到风声紧时也会躲回内地“避风头”, 落脚地飘忽,且内线接应众多。

    正如戚山雨所言,要不是有王庆辉的供词,警方得以闪电出击迅速抓捕, 说不准就又要让陈兴旺察觉出苗头, 连夜逃到别处去了。

    除了这三人之外,参与“幽灵船”劫案的还有另外两名悍匪, 一共五人。

    只是另外两人都不是华国人,目前一个身在暹罗,另一个则在马来。

    沈遵也只能与两国警方取得联系,由对方负责抓捕了。

    ###

    虽然嫌犯还未全部抓捕归案,但主谋陈兴旺落网后,警方经过严密且细致的审讯,已经还原了整个案件的经过。

    今年四月底,“陈老狗”从鑫海市的情报贩子兼销赃贩子黄炳添那儿得知了一艘名叫“百丰号”的渔船实际上是一艘偷渡船,来往于苏禄和香江两地的港口,每人两千美元就能上船。

    百丰号的船主是一对苏禄国的年轻夫妻,同时也是组织偷渡的“蛇头”。

    两人除了往两地转运偷渡客之外,还时不时携带珍珠、宝石、金银等值钱玩意儿上岸,既偷渡、也走私,多的时候金额高达千万,胆子大得很。

    销赃贩子黄炳添与那对“蛇头”夫妻接触过几次之后,免不了眼红对方的暴利,就生了宰肥羊的念头。

    于是他联系上了百丰号上一名嗜赌如命的船员Huell Dantes,让对方充当他的内应,只等瞅准了机会下手。

    终于,他们等到了七月份的这个机会。

    Dantes告诉黄炳添,船主夫妻七月初会在非洲入手一批品质上佳的钻石原石,再从苏禄国出发,运到香江后交给相熟的珠宝走私商“洗白”成正当渠道的尖货。

    据内应所言,出发去非洲前,船主喝醉了跟他们吹牛,说这次的钻石原石品质极好,他这一倒手赚个一两千万应该不成问题。

    Dantes听得心中火热,连忙偷偷联系了黄炳添,告诉他动手的机会到了……

    ……

    于是,7月14日,一起牵连到三十多条人命的惨案发生了。

    当时是凌晨三点半,百丰号在夜色的掩护下行驶在南海上,距离此处航程的目的地香江还有不到一百海里。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天亮时就可到达目的地,趁着晨光微熹之时入港,迅速送走船上的走私客——像从前的许多次航程一样,隐蔽又高效,绝对不会被香江的海警抓到他们的行踪。

    这时,Dantes端着一杯咖啡,找到了船主夫妇雇佣的警卫。

    这名警卫是船上唯一的配枪人员,负责在船舷附近站岗,以免躲在鱼舱里的偷渡客给他们找麻烦。

    警卫跟Dantes很熟,毫无戒心地喝了对方递给他的咖啡,却不想里面加了剧毒的杀鼠剂氟乙酰胺,他喝完之后不到二十分钟便毒发了。

    这时,早收到了定位信号的陈老狗一伙驾驶快艇迅速从侧面接近百丰号,以灯光闪烁信号为信,指示Dantes放下舷梯。

    五名身手矫健的悍匪迅速登船,在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场血腥的杀戮便已经开始了。

    陈兴旺招供说,是他指示内应先毒死船上警卫,好方便他们动手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留活口。

    只不过船上的保安一共两人,夜间值班的只有一个,Dantes实在没有理由给休息中的另一个送咖啡,于是仅药杀了一人而已。

    不过无所谓,另一个警卫手里只有电棍和刀子,他听到动静晕头转向冲到甲板上时,被身手彪悍的王庆辉从后方突袭,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和颈动脉,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透了。

    其后,悍匪们在内应的协助下迅速控制了全船人。

    他们杀了对他们来说多余且累赘的四名船员,将尸体堆到船员舱里。

    随后将船主夫妻以及大副带到了驾驶舱,在那儿逼问钻石原石的下落。

    然而船主坚称自己此行并没有携带钻石原石,不管他们如何打骂,对方也只是抱头大哭,死都不肯招供处东西的下落。

    暴怒之下的陈兴旺让手下给他们搜身。

    在此过程中,王庆辉和王祝贵两兄弟对病恹恹却年轻美貌的船主太太产生了邪念,干出了禽兽不如的恶心事儿。

    女子在极度的痛苦中抵死反抗,很用力地咬了王祝贵一口。

    王祝贵一怒之下用力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子,活活将她掐死了。

    ###

    即便悍匪们做到这种程度,最终也没能找到其实被船主吞进了自己肚子里的钻石原石。

    暴怒之下,陈兴旺决定将人证杀光,物证烧光。

    王祝贵在驾驶舱里捅死了船主。

    大副拼命挣开束缚跑到驾驶舱外,却还是被王庆辉撵上,乱刀刺中心肺身亡。

    随后,陈兴旺拖着“办事不力”的Huell Dantes来到鱼舱外,将他的身份告知藏身在舱底的二十一名偷渡客,再将人推了下去。

    “那个二五仔,我就知道他会被人打死的啦!”

    坦白到这段时,陈兴旺居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什么十分有趣的笑话一般,态度轻松随意,“被人打死总好过被火烧死,是吧阿sir?”

    处置完内应之后,陈老狗命人将所有乘客的随身行李集中,搜刮出值钱物品,不值钱的则堆在甲板上,然后他让王家两兄弟锁上顶部的铁栅栏,将二十一名偷渡客——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囚困在了没有出路的鱼舱里。

    接下来,就是他们放火烧船的时间了。

    船员舱、驾驶舱、甲板上的行李堆,鱼舱铁栅栏的出入口……

    悍匪们用早就准备好的汽油在他们认为重要的所在四处点火。

    在火势熊熊燃烧,几乎将整艘船吞没的时候,五名匪徒离开百丰号,驾驶着快艇逃离了案发现场。

    “那时台风快要来了,我们都觉得百丰号烧成那样,风浪一来它一定会沉!”

    陈老狗叹了一口气,“谁知都十五级飓风了,居然还忒么沉不了!”

    他狠狠磨着后槽牙,“最×××的还是,船不仅不沉,竟还一路吹到明珠市,这简直是——天要亡我啊!”

    ###

    “与其说是‘天要亡他’,还不如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听戚山雨简单复述完陈兴旺给出的口供,柳弈撇了撇嘴,“这些悍匪,丧心病狂。”

    身为法医,他可是亲眼上船看过百丰号的现场的,自然知道船上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用“修罗地狱”来形容满地焦尸的场面都不为过。

    好在天道好循环,这些悍匪终究没逃过法网。

    “对了柳哥,我之前就想问你了。”

    戚山雨看了看手表,离他的出门时限还有五分钟,他抓紧时间把问题给问了,“那拉沙热病毒,传染性很强吗?”

    要知道一种新型呼吸道病毒才刚刚席卷全球,哪怕是从前再没概念的人,现在一听传染病都要面色大变,不敢轻忽了。

    小戚警官知道他家柳哥接触到的死者是拉沙热患者后也提心吊胆了很久,后来眼见海警、刑警和法医们都安然无事,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要看和什么病毒比了。”

    柳弈笑了笑,回答:

    “总体来说,它的主要传播途径是啮齿类动物身上的跳蚤叮咬,人传人的风险还是相对比较低的。所以你看,病患一般都是在疫源地受到感染的。”

    戚山雨点了点头,“难怪连身为丈夫的船主都没染上拉沙热。”

    根据陈老狗的证词,船主夫妻是一起去的非洲,女方染病,男方一直陪在她身边却没有中招,证明拉沙热人传人的风险确实比呼吸道类型的传染病低得多了。

    在华国的传染病处理办法里,出血热病例的一般接触者是不需要额外检疫的。

    他想了想,又问:“可既然如此,王祝贵又是怎么被感染的?”

    “那多半是因为他自己找死!”

    柳弈冷哼一声:

    “他强=暴了患者,又被对方咬伤了手臂……体=液传播,就是这么一回事呗!”

    第068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1

    牵扯到三十一条人命的跨国犯罪“幽灵船”完满结案, 鑫海市公安局从上到下都仿佛扭得过紧的弹簧卸了压力,人人都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这几日出入市局时, 都感觉局里的空气好似轻了半个大气压。

    偏偏在这时,戚山雨收到了老家的联络,希望他回家一趟,协助处理一点祖宅的事情。

    戚山雨那位殉职的刑警父亲是赣省人, 不过早年就离开家乡外出读书, 毕业后在鑫海市当了警察,因为工作非常忙, 三年五载才有机会回去一次, 渐渐也就跟老家亲戚关系生疏了。

    后来戚父在执行任务中牺牲,留下一双儿女年龄还小, 戚山雨和戚蓁蓁对父亲老家的记忆非常淡薄,要不是这回堂叔一个电话打过来, 戚山雨都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一门子亲戚了。

    “一定要回去吗?”

    听戚山雨说起这事的时候,柳弈不悦地蹙了眉。

    柳弈知道, 他家小戚警官父亲离世, 母亲患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既要照顾重病的妈妈和年幼的妹妹, 又要坚持上学不落下功课,过得既拮据又辛苦。

    那段时间,除了戚山雨自己努力之外,还托赖了他爸的老战友老同事帮衬着。

    在小戚最难的时候, 那群“老家的亲戚”没有提供一毛钱帮助便也罢了, 甚至连他妈妈的遗体告别式都借口“太远”,连一个人都没来, 可说是很不把这家子孤儿寡母放在眼里了。

    戚山雨一向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格,对老家的亲戚从来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感觉失望。平日里就是阳关道独木桥,彼此生活没有交集,他也不关心,顶多也就过年时在所谓的家族群里发一句“新年快乐”了。

    但柳弈不同。他只听恋人轻描淡写说过一遍,就替他记着这笔旧账了。

    “可能不行。”

    戚山雨摇了摇头,“情况挺复杂的,牵涉到祖宅的拆迁问题,我爸不在了,我还是得去看看。”

    倘若他完全不管,那么就相当于自动放弃他父亲应有的权利,小戚警官的责任心不容许他直接摆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不管那群亲戚最后扯皮结果如何,终归算是表个态度。

    “我想应该不会太久的。”

    戚山雨看柳弈的表情,手指顺着对方鬓角捋下去,“最多两天就回来了。”

    看戚山雨坚持,柳弈想了想:“你有假期吗?”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刚好最近闲下来了,队长让我们趁着现在不忙,分批把年假休了。”

    他低头算了算自己攒的补休,“我今年还有二十多天的假呢。”

    “哦?”

    柳弈听说沈遵肯放小戚他们休年假,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随即浮现。

    他问:“那你打算哪天回去?”

    戚山雨回答:“暂定17号吧,下周三。”

    距离下周三还有一星期,现在换排班还来得及!

    柳弈顿时高兴了。

    他拉着戚山雨在餐桌旁坐下,又拿来台历,打开手机里的日程表,两人头碰头开始研究他们的排班问题。

    “反正都是要调班的,干脆我俩一起休了吧!”

    戚山雨有些吃惊:“你要陪我一起回去吗?”

    “嗯哼!”

    柳弈笑着点头。

    戚山雨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老家那镇子没什么好玩的,交通不方便,东西也不怎么好吃,你可能会觉得很无聊。”

    “这有什么的,我得盯着你,省得你被欺负啊!”

    柳弈笑着摸了摸戚山雨的脸,“这不是配偶的责任吗?”

    戚山雨的眉毛扭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他很高兴柳弈愿意陪他,但同时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被欺负。

    “别回嘴,因为你对自己吃亏的事一向都很迟钝。”

    柳弈看出了戚山雨的纠结,手指移到他的嘴唇上,用近似于摩挲的力度按了按,算是堵了他的话。

    “……那好,如果你能调出假期的话。”

    戚山雨总是对柳弈妥协得很快的,“别太勉强就行。”

    “不勉强。”

    柳弈笑了笑,把“只要你们闲着,那我们也不会太忙”这种绝对不能说出口的flag咽了回去。

    “对了,反正都是休息,我们干脆把一整周都休了吧!”

    柳弈贴到戚山雨肩膀上,将日期指给戚山雨看,“从17号开始,到24号,只需要把20和21号的值班调开,我们就能连休八天了。”

    “可以是可以……”

    戚山雨在决定要回老家时就已经调开了周末日的值班,这个安排对他来说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你应该不会想在那边待上那么久的……”

    “那当然不啊,你解决完麻烦我们就走,然后嘛……”

    柳弈提笔在日历上划上“假期”的红线,语气中充满期待:

    “接着我们就从那边直接出发,来个赣省一周游好了!”

    ###

    8月17日,星期三。

    昨天晚上,柳弈和戚山雨下班后直接去了机场,坐夜班飞机飞到赣省省会,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今天乘坐最早的一班大巴,出发前往戚山雨老家所在的镇子。

    大巴下了高速,先上了国道,又转进省道,这一段路有些颠簸,柳弈本来一路上都在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这会儿居然被颠到玩不下去了。

    他摁灭手机屏幕,用脑袋抵住玻璃,低声嘟哝,“……多久没体验过晕车的滋味了。”

    戚山雨侧头看向柳弈,主动将人捞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两人买的票是大巴的倒数第二排靠走道左侧的两座,这趟车只坐了一半的客人,他们背后那排和隔壁一座都是空的,只要前座的客人们不站起身故意回头八卦他们在做些什么,没人会注意到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戚山雨让他闭眼休息的建议很有效。

    缓了十分钟,眩晕感明显减轻,柳弈感觉自己好多了。

    不过接下来车还要在盘山的省道上开上将近两个小时,柳弈不敢继续盯着小屏幕玩游戏了,于是掏出耳机,分了戚山雨一只,打开音乐软件,点了个流行电台,让它自动随机歌曲打发时间。

    听着听着,柳弈就靠在戚山雨肩膀上睡着了。

    支撑着他的人形抱枕又稳又舒服,还自带体温和手臂状安全带,配合着车子有节奏的颠簸,柳弈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被戚山雨轻轻推醒,他才知道他们已经到站了。

    这个镇子的长途大巴车站又小又破,看起来得有二十年没有怎么认真整修过,出站居然还是人工检票的。

    不过车站小也有小的好处,两人一出站就是马路了。

    戚家祖宅现在是戚山雨堂哥一大家子在住,当然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戚山雨和他的“朋友”的。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两人打了辆出租车,找了家离戚家祖宅不远的,环境、设施和卫生条件都过得去的酒店住下,只等晚上回家吃饭,顺便把需要他操心的麻烦事儿一口气解决掉。

    ###

    柳弈原本还担心他家小戚警官会在这些家族财产纠纷的扯皮上吃亏,这才坚持要跟来的。

    不过事实证明,戚山雨虽然不在意这些,但他一个当了几年刑警的人,早练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根本没人敢小看他,更慑于他机关公务员的身份不敢随意糊弄。

    几个有继承权的堂亲表亲坐在一起,竟然隐隐以年纪最小的戚山雨为首,大家都愿意听他的。

    戚山雨虽然是做刑警的而不是搞司法的,但相关知识储备吊打在场所有人没有问题。

    见情况如此,他干脆挑过大梁,按照继承法的规定,该怎么分割就怎么分割,谁都别想多占一分,也谁都不会落下。

    期间有两个堂兄提出“按老规矩长子应该分一半”和“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类的意见,几次企图炸刺,都被戚山雨用平淡但不容质疑的态度给镇压了。原本估摸着要扯皮扯上两三天的麻烦事儿,居然一晚上就讨论出了结果。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我会联系律师,按照这个方案做出一份遗产分割协议,大家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可以去公证了。”

    戚山雨将视线转向刚才试图多分多占的两个堂兄,用眼神示意他们如果还不服气的现在就说。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又偷偷瞟向其他人,从众人冷漠又不耐烦的神情中意识到自己得不到任何人支持之后,终于只得悻悻然点了头。

    有人弱弱地提问:“那请律师的费用……?”

    “我们来负责。”

    戚山雨干脆地回答。

    柳弈笑了笑,适时从旁补充道:“反正我们也很方便。”

    这下子,连那俩原本不服气的堂兄也彻底熄火了。

    他们意识到,这个多年不出现的堂弟是公检法系统里的人,别说他的方案本来就公平公正,闹上法庭百分百也是占理的那方,光是对方的人脉,就是万万不容许他们试图依仗自己“地头蛇”的身份,靠蛮横来多吃多占的。

    第069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2

    解决了麻烦事儿之后, 柳弈和戚山雨在镇子上又留了一天。

    两人出发前已经做了点功课,策划好了一条旅游线路,选的景点除了匡庐之外大都比较小众。

    因为不知会在镇上耽搁多久, 两人没有提前定行程,也没有非得要去完所有目的地的执念,打算等事儿解决了以后灵活应对,来个潇洒的自由行。

    8月19日, 早上九点, 两人从赣省会洪城出发,上了一辆中型客车。

    这是两人昨天才临时报上名的短途旅行团。

    他们会先乘这辆车去到一处冷门但风景极美的古镇, 在镇上自行解决食宿问题, 住上一晚,明天午后再随车出发, 去往一个湖光山色的自然保护区。

    原本旅行团应该在保护区里住上一晚,次日跟车返程回到洪城的。

    不过柳弈和戚山雨就不坐返程了, 他们会在自然保护区里玩够了之后直接从那儿出发前往匡庐,爬完山以后再悠闲地飞回鑫海市。

    这样的行程对柳弈和戚山雨来说十分合适, 既省去了租车自驾的麻烦, 又能保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时间也比较自由。

    两人拼的是一个十来人的小团, 本以为都是散客,等到上车一看,才知道原来只有三拨人。

    除了柳弈和戚山雨之外,车上还有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妻, 剩下五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据称是“公司团建”的。

    “好了好了,人齐了, 咱们这就出发吧!”

    导游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身材矮小,约莫只有一米七的样子,人晒得黑,长得也瘦,活脱脱像只皮猴儿。

    他一上车,目光在中巴车上环视一圈,立刻露出了很浮夸的吃惊表情,“啊呦,我们这次什么情况?!一车俊男美女!”

    确实,导游的表述一点都没夸张,车上十个人,竟然一水儿都长得十分亮眼。

    柳弈和戚山雨不用说,本来就是并肩走在街上都会有不少的回头率的组合。

    而那团建公司的五人不仅穿着时髦,发型时尚,不论男女,连出门旅游都人人带妆,还有人开了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似乎正在实时直播。

    那一对带娃出游的夫妻,虽然穿着便于出行的运动服,更没有特地在这种场合化妆,也是男帅女靓,连同他们带着的小姑娘都长得十分可爱。

    如此一来,倒衬得像只黑皮猴儿似的导游怎么看怎么磕碜了。

    “糟糕,跟你们站在一起,我太吃亏了!”

    这位导游倒是很有自嘲精神,立刻就指着自己打趣起来:

    “要不然我走?联系咱们旅行社换个帅哥来?”

    同一公司的那五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那位直播的姑娘还将摄像头转向导游,七嘴八舌地打趣他,倒是把这临时拼起来的小型旅游团的气氛炒得火热。

    终于,导游和客人们你来我往了一番之后,大巴出发了,没有晚点。

    柳弈和戚山雨坐在最后一排的双人座上,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果没人搭理,平平静静度过车上的六个小时直到到达目的地,那便是最好的。

    然而跟团,即便只是跟团坐车,也不可能躲过社交。

    果然,车子才刚刚开过两个路口,黑皮猴似的导游就站起身来,“大家好,我姓韦,你们可以叫我阿韦。”

    他抛了个同音梗,团建的五名年轻男女果然一秒GET到了笑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小戚警官上网冲浪的强度很低,只疑惑地眨了眨眼,压根儿没听懂。

    看大部分人都很捧场,阿韦满意地笑了,接着说道:

    “我们这次有三组客人,同乘一辆车,同游一处景那就是缘分,大家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

    ###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表情里看出了无奈——看来安安静静地坐完这程车是不大可能了,只希望别闹腾得太过。

    “好啊好啊!自我介绍。”

    从刚才起就举着手机做直播的姑娘反应最积极,很配合地扶着椅背站起身。

    她坐在最前排,自拍杆向前一怼便能让镜头扫过坐在后面的一众乘客,“大家好,我叫青鱼,可以叫我小鱼。”

    姑娘报出的名字一听就是网名,配合着她的直播镜头,“网红”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不过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拼车客,不管是网名还是假名,有个代称就足够了。

    “我叫巴克,是个电台主播和配音演员。”

    坐在女孩儿旁边的青年接着青鱼的话茬儿说了下去。

    他的声音果然和他的工作很相配,连与人闲聊时都保持了字正腔圆的吐字,低沉又有磁性,“而且我还是青鱼的男朋友。”

    “滚!!”

    青鱼打了自称巴克的青年一下,“谁准你转正了,最多只能算试用!”

    众人很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说话的是两人的同事——一个圆头圆脸,体格健壮,看起来十分“运动型”的男青年,“我叫南康,大家好啊!”

    “哎呀,你是‘解构健康’的那个南康吗?C站上的?”

    带着女儿的爸爸从自己的座位上伸出手,隔着走道同南康握手:

    “幸会幸会!我经常看你的视频!你教的那个肩背松解操效果挺好的,我现在每天都坚持做两遍呢!”

    南康看有“粉丝”认出了自己,十分高兴,与那位年轻爸爸握了手,还承诺了等会儿会帮他签名。

    至此,柳弈和戚山雨已经基本猜到了。

    前面那五个人的公司八成是什么网络传媒或是营销公司,这次外出活动或许也不止是单纯的团建,也有可能是在出直播外景或是做什么旅游特辑之类的。

    “我叫岫岫。”

    看同伴们都介绍完了,五人中唯二的女孩儿也扒着椅背半站起身,朝众人落落大方地笑道:“左山右由,‘彩云冉冉巫山岫’的‘岫’。”

    与一头大长卷,长相明艳时髦的青鱼不同,这位名叫岫岫的女孩儿是典型的“甜妹”风,鹅蛋脸,杏仁眼,一字眉,声音也软软的,“我是个原创歌手。”

    “喔!!”

    导游阿韦很捧场,啪啪啪地带头鼓掌,“那等会儿一定得让岫岫唱一首!”

    接下来,五人中只剩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那个了。

    只是没等那人开口说话,同公司的四人就已经自顾自起哄了,“这位是我们老总,大家叫他程总就行!”

    “别胡说!”

    程总立刻争辩,“只是副总而已!”

    但很会看人脸色行事的导游阿韦哪管他是正是副,已经迫不及待地吹上了,“这么年轻的总裁,太牛逼了!”

    ###

    接下来,按照座位顺序,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妻也做了自我介绍。

    孩子的爸爸是个平面设计师,妈妈则是个少儿兴趣班的美术老师,都是洪城本地人。

    他们的女儿今年六岁,九月份就要从幼儿园升入小学了,两人趁着小朋友没开学时带她出门写生,陶冶陶冶性情,培养培养情操。

    现在就只剩柳弈和戚山雨了。

    因为两人的相貌实在招人注意,车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很久了,就等着听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特别是网络传媒公司的五人,从刚才开始就猜测他俩是不是自己的同行,比如平面模特或是艺人主播什么的。

    “我姓柳,柳树的‘柳’,他姓戚,亲戚的‘戚’。”

    柳弈知道自家小戚警官在这种场合一向比较I,很自然地就替他代劳了,“我们在机关工作。”

    出门在外,柳弈和戚山雨都习惯低调,从刚才开始就有意识地尽量不让青鱼的直播镜头扫到自己,自然也不想暴露他们刑警和法医的身份,省得被好奇的陌生人追着一番打听。

    于是他说得含糊,其他人也听得迷糊。

    或许是两人的职业和在场所有人都很有差距,居然没人管他们打听细节,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柳弈的说辞。

    反倒是曾是健身教练,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健身运动账号的南康,他看戚山雨身材很棒,短袖下露出的肌肉线条结实又流畅,像是练过的,忍不住打听他平常都在做什么运动,三围尺寸又是多少。

    如此一来,有关两人职业的疑问被完美岔开,无人关心了。

    为了能让自家小戚警官清清静静地自己I一会儿,柳弈干脆巧妙地把话题抛回给一看就很能说的那传媒公司的五人,打听他们的公司都有些什么业务。

    果然,大家都很喜欢柳弈的这个问题,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青鱼是某知名直播平台上的网红,粉丝百万,主打美妆、搭配和旅拍,此处出门果然是带着采风任务的,估计只要不断网,直播得开一路。

    而她的男朋友巴克在播音界也算有些成绩,据说不久之后就要试水上星剧的配音工作了。

    南康是个经营运动健身类频道的up主,在各大平台都有账号,攒了好几十万的粉丝,带货卖课,约莫是几人里赚得最多的。

    至于岫岫则是个刚出道不久的网络歌手,算是四人里目前混得最差的,没什么名气,也还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柳弈注意到,不管这四人人气是高是低,粉丝是多是少,对待那位“程总”的态度都很客气,甚至该说是狗腿。

    不管程总说了句什么,四人都会第一时间捧场,反应之热络,简直比对亲爹还热情。

    第070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3

    8月19日, 星期五。

    从洪城开车前往古镇一共需要六个小时,中午大约十二点半,车子下了高速, 停在出口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前。

    那儿大约住了二三十户人家。

    村子规模虽小,但却十分热闹。

    村中不仅有相当成规模的超市,还有两家连锁快餐店以及一家金拱门,另外有三家看起来环境还不错的农家乐, 临街的店面还有不少店主推出了热食餐车, 卖一些当地的小吃。

    一车车的客人从各种型号的旅游车、房车或是私家车里下来,在这个小村子里解决午餐和生理需求, 稍加休息又很快离开, 奔赴自己的下一站。

    停车时,旅行团的导游阿韦告诉柳弈等人:他们准备在这里休息四十五分钟, 各位客人餐饮自理,若是不想在外面吃饭的, 也可以在超市里买好午餐回车里休息。

    柳弈和戚山雨早在车上坐得闷了,难得有机会下车伸展伸展、松快松快, 自然要下去走一走的。

    这座小镇肉眼可见的真的很小, 柳弈和戚山雨没急着挑选吃饭的地方,而是先绕着圈儿转了一圈, 最后选中了一间看起来挺干净的农家乐。

    正是饭点儿,大小桌子几乎全坐满了,唯独靠近后厨出餐口的一张四人桌还空着,柳弈和戚山雨到左边坐下, 也不劳烦忙得团团乱转的服务员提供服务, 自己到消毒柜取了餐具,又给自己斟了两杯茶。

    等两人喝了半杯茶, 服务员小哥才总算腾出空来招呼他们,“两位想吃什么?”

    戚山雨对赣菜比较熟悉,难得接过了点餐的工作,临了又叮嘱一句“少放辣”。

    “你们这儿的菜很辣吗?”

    柳弈听得好奇,“我觉着还好吧!”

    他是知道戚山雨很能吃辣的,不过平常戚山雨做饭都会照顾恋人的口味,辣菜都精准地卡在了柳弈觉得“适口”的程度。

    就像绝大部分不能吃辣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真的很菜一样,久而久之,柳主任就忘了自己的真正实力,又觉得自己很行了。

    “不要小看赣菜,辣起来比湘菜还厉害。”

    戚山雨提醒柳弈,“我怕你受不了。”

    柳弈一听就不干了,“不行,来都来了,我得试试你们这边的地道口味!”

    他坚持道:“至少留一个菜让我尝尝到底有多辣吧!”

    “那行。”

    戚山雨转向服务员小哥,“那炸鱼酥就要‘正常’的辣度吧。”

    小哥点了点头,撕下餐单的副联,临了用怜悯的表情看了作死的柳某人一眼,然后转身,带着餐单进了后厨。

    ###

    后厨的出餐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后,柳弈就尝到了“赣省辣”的厉害。

    他夹起一条炸鱼酥,只咬了一口,就感觉自己从舌头到天灵盖瞬间被那股难以形容的辣味完全击穿,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下所有的茶水。

    “我就说你会受不了的。”

    戚山雨看柳弈捂住嘴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根的窘劲儿,只觉十分无奈。

    自己这位比他年长六岁的恋人,大部分时间看起来成熟又可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但某些时候又实在有些莫名的孩子气,比如这个时候,幼稚得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戚山雨一边想,一边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插上吸管,然后把一罐冰椰汁推到柳弈面前,“来,这个比较解辣。”

    柳弈顾不得倔强,夺过椰汁一口气干到见底,才堪堪把那种让他差点儿丧失语言能力的辣度给压了下去。

    “……”

    他放下空掉的椰汁罐,默默地、默默地将炸鱼酥推到戚山雨那边,然后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四个菜里看起来唯一的一点都不辣的番茄炒蛋,悻悻地开始吃他的午饭……

    ……

    二十分钟后,柳弈和戚山雨吃完了午餐,结账买单,离开了这家小戚警官亲鉴过辣度相当地道的农家菜馆。

    此时离集合时间还有十分钟,足够柳弈和戚山雨慢慢散步回停车场。

    两人进超市买了两瓶水,又在出门时看到有路边摊在卖手工制作的灯芯糕的。

    柳弈对自己没吃过的各地特色小吃都保持着小朋友一般的好奇心和热情,十分高兴地拉着戚山雨过去买了一小包。

    这时,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柳弈一面捻着灯芯糕解馋,一面自豪他们准确的卡点能力,和戚山雨说笑着往停车的地方走。

    “……不不不、等一下,你不能这样!”

    两人刚刚拐过超市所在的街角,快到停车场入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男人压抑的咆哮声。

    柳弈和戚山雨条件反射地一同转头,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站在距离两人几步开外的墙角处,背对二人,正激动地对着手机发出怒吼,根本一点儿都没注意还有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柳弈和戚山雨认得他。

    虽然没看到正脸,但坐长途中巴仍穿着稍不注意就会起皱的丝质休闲西装,头发还特意用发胶固定过,这等风骚的造型实在很好辨认——正是跟他们坐同一辆车的“程总”。

    “那几个人你们公司不要无所谓,你至少得给我留个位置吧?那不是你答应的吗?”

    程总的语气十分焦急:

    “……是,我知道现在行情不好,可是我们都从老东家那儿辞职了,你现在才——!”

    说到激动处,程总一个转身,目光与柳弈和戚山雨碰了个正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当场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吓得心脏骤停。

    柳弈和戚山雨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奈何程总说话的声音太大,又正正好堵在他们回停车场必须经过的巷子里,实在让两人没法儿回避。

    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程总仍然举着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情绪听着也挺高亢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虽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关键时刻,还是柳弈最先反应过来。

    他朝程总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拉着戚山雨,两人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与对方擦身而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

    柳弈和戚山雨准时回到旅游团的中巴车上时,车里的其他乘客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只剩程总还没上车。

    导游阿韦看了眼时间,回头对青鱼等人笑问:“你们老总呢?在外面迷路了?”

    “嗯,奇怪,程总怎么还没上来?”

    岫岫低头看手机,“这都二十分钟了,他不是说去接个电话就回吗?”

    坐在岫岫前面的巴克对众人说道:“我给程总发微信了,他还没回我。”

    南康是个行动派,“要不然,我下车找找他?”

    柳弈和戚山雨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虽然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但他俩一个是刑警、一个是法医,观察力何等敏锐,光只用听的就能猜出,对方避开同伴打的那个电话,所讨论的内容大概率不合适被他的这几位员工听到。

    虽然这不关他们的事,不过毕竟是在旅途中,柳弈还是不想这几个人现在就闹出什么争执,于是开口道:

    “你们程总应该在前面便利店拐弯那个路口打电话,我们刚才碰到他了。”

    他本意只是告诉大家不用着急,没想到南康却误以为柳弈是告诉他到哪里找人,道了谢,弯腰就要钻出车门。

    好在这时程总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停车场的入口,一路小跑,往他们这辆中巴而来。

    旅途继续。

    ###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旅行团一行到达目的地。

    众人在古镇入口下车,解散前,导游阿韦告知众人明天下午两点在停车场旁的雕像处集合,然后便回到车上,和司机一起不知道到哪儿过夜去了。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早早就订好了民宿,礼貌地和众人道了再见,就打开手机导航往目的地走。

    “这里挺漂亮的。”

    一边走,柳弈一边用手机拍摄沿途的风景。

    与大多数成熟且商业化的网红热门古镇不同,这座古镇的位置有些偏,交通也不算方便,在华国的知名度不高,会选择来此处度周末的多半是赣省本地的客人。

    不过不够网红也有不够网红的好处,镇子因此保留了许多明清风格的建筑。

    古镇依山而建,台阶铺的都是大块的青石板。

    石板路虽因缺乏修缮而开裂,缝隙长满青苔和不知名的杂草,咋看起来有些衰败,但镜头下的风景却古色古香,给人以一步便能穿越光阴的错觉。

    “小戚!”

    柳弈忽然喊了一声。

    石板路太窄,容不得两人并排而行。

    戚山雨原本背着一个旅行包走在前面,听到柳弈喊他,回头往后看。

    “咔嚓。”

    柳弈就在这一秒按下了手机拍照的快门。

    镜头定格的一幕,午后阳光正好,戚山雨一脚踏上石阶,半侧过身体,身后是高低错落的老宅,更远处是几乎要融入云海的黛色远山,开着淡色小花的野草在他脚下恣意生长,而青年脸上带着最自然最放松的浅笑,俊美又柔和,似淡彩描摹的绝美画卷。

    第071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4

    柳弈和戚山雨租的民宿在古镇的最高处, 从镇子入口走上去,以两人的速度和体力也要走差不多四十分钟。

    下午四点五十分,两人找到民宿管家办好入住手续, 从笑呵呵的阿姨手里接过钥匙,穿过一条几乎被常春藤和风雨花遮挡的小径,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独栋的别墅前。

    这几栋别墅倒是最近几年才建成的,参考旧建筑的外观设计成了中式仿古风格, 与整座小镇的画风保持一致, 一点都不突兀。

    别墅的内部空间比较小,不过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周五……唔, 今晚有夜市, 晚上八点开始,在古镇东侧的许愿树那块。”

    戚山雨放下行李, 从餐桌上抽了一张传单,将上面写的古镇节目表念给在洗手间洗漱的柳弈听, “晚些时候我们去看看吧?”

    “好呀,我们可以顺便在夜市解决晚餐。”

    柳弈从洗手间出来。

    他脱掉坐了一天车所穿的那身衣服, 换上了更松快的便装, 额发洗脸时弄湿了,有一缕贴着眉毛垂到侧颊上, 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经常看到的居家的模样。

    趁着这会儿时间还充裕着,柳弈拉着戚山雨回房,抓紧时间补个回笼觉。

    ###

    柳弈本来只打算稍微眯上个把小时,然而实际上坐了大半天的长途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疲倦。

    他分明觉得自己只是往刚刚换过新床具的大床上一倒, 扒拉着身边的热源闭眼小憩了一阵子, 再睁开眼时,竟然发现天色已经黑透了。

    “我睡了多久?”

    他从床上爬起来, 看到四周一片黑暗,吓了一跳。

    戚山雨比他早醒,但没把恋人一个人留在床上,而是在旁边等着。

    这会儿他正倚着床头看存在手机里的推理小说,看柳弈醒了,伸手替他拨开沾在眼皮上的头发,“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说着,他伸长胳膊,拉开了床头窗户的窗纱,“外头下雨了。”

    柳弈:“真的??”

    他惊得坐了起来——难怪他刚才就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不过大脑刚从睡眠中醒来还有些迟钝,居然没能分辨出那是下雨声。

    果然,没了窗纱的遮挡,柳弈看到密集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无休无止。

    “这雨下得居然还挺大的……”

    柳弈抱着被子,看着不断扑打窗玻璃的雨点,神情有些愣怔。

    发呆了半分钟后,他抬头看向戚山雨,“怎么办?我好像饿了。”

    “我刚才打电话问过管家了,她说夜市会照常开,就是下雨路可能有点滑不太好走。”

    戚山雨无奈一笑,“管家说如果不想出门,也可以从她家订晚餐,就是可能选择会比较少。”

    柳弈在“冒雨出门”和“宅在民宿里随便对付一顿”两个选择中纠结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来都来了”的朴素想法占了上风。

    他爬下床,换了一身轻便易出行的衣服,并且惊喜地发现民宿里很贴心地提供了防水防滑的一次性鞋套,两人收拾妥当,打着伞,穿过密集的雨帘,往古镇东侧的许愿树广场走。

    ###

    果然,就像民宿管家提醒他们的那样,天黑以后下着雨的古镇石板路对初次来此的游客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走得很慢,也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许愿树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只要当心别滑倒,两人还是顺利地到达了集市。

    镇上的古树是一颗有一百多年的金桂,已有两人合抱粗,亭亭如盖,可惜没到仲秋花季,不然据说一公里外就能闻到扑鼻的花香。

    镇民环绕桂树建了一个小广场,平常夜市摊位应该都是露天的。

    不过现在雨下得很大,小商品摊都挪到了旁边带顶棚的游廊里,餐食摊则直接进了更里面的一间平房,一个一个格子弄得跟学校食堂的点餐窗口似的。

    事实上,许多冒雨仍然坚持着要来逛夜市的游客也确实都选择在里面就餐。

    没人想在买了餐食后还要出门淋雨,于是直接找了地方坐下吃了再走,倒是让小小的平房内部挤得跟学校饭点儿的食堂有一拼。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进了“食堂”,没急着买食物,却在四处绕圈,试图找到一张空桌。

    然而今天是周五晚上,正是古镇最热闹的时候,就算外头下着大雨,来这里觅食的客人仍然多到实在没多余的位置了。

    柳弈和戚山雨分头绕了一圈回来,在门边碰头,只觉十分无奈。

    “两个选择。”

    柳弈对戚山雨比出两根手指,“要么我们在这儿再等等,要么我们买好晚餐,拎回民宿再吃。”

    戚山雨也很纠结。

    在这种没有叫号服务的地方,意味着他们得守在某张桌子旁盯着那桌的客人吃完,而且夜市越晚人越多,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而把食物带回去,他们要提溜着餐盒在眼看着越来越大的雨里走二十分钟——哪一个都不是个好选择。

    就在二人相顾无言,以目光表达自己的无奈和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小小身影朝他们跑来,还很不见外的一把揪住了柳弈的外套下摆,“叔叔,我爸妈说请你们过来!”

    说话的小姑娘,正是跟他们同坐一辆中巴车的小团员。

    果然,柳弈和戚山雨顺着小姑娘的指点扭头一看,便看到那对夫妻正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朝他们招手,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

    “太好了。”

    柳弈松了一口气,低头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发,“谢谢,帮了我们大忙!”

    ###

    “我们看你俩转来转去,就知道肯定是没找到座儿。”

    戚山雨去买餐点了,留下柳弈和夫妻两人寒暄。

    “我们是运气好,刚进来就碰到这桌子吃完的。”

    先生笑道:“四人桌,咱们挤挤。”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柳弈道谢得真心实意,“我们本来做好心理准备得拎着一堆吃的再走回山顶了。”

    “哎呀,原来你们住山顶那片!”

    夫人一听眼睛都亮了:“听说那边风景很好?还能看到日出?我们打算明早带咱们囡囡上去写生呢!”

    柳弈其实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山顶的风景,不过他现在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就是这雨,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停。”

    雨不停,别说看日出或是写生,连接下来的出游行程都会变得很不方便。

    听柳弈这么一说,夫妻俩互相对视,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天气预报只是说间歇有雨……”

    夫人一边说一边不放心地又翻了一遍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哎呀,怎么变成持续大雨了!”

    几句话的功夫,戚山雨带了一托盘的食物回来了。

    他特意多买了一些分给团友夫妻,还给他们的闺女带了小朋友会喜欢的小点心。

    ###

    晚饭时间,五人其乐融融。

    大约是一张漂亮脸蛋太具有欺骗性,柳弈似乎一直都很招小朋友喜欢,这次也一样。

    小姑娘对这个模样俊美,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大帅哥完全没有抵抗力,一直黏在柳弈身边。而柳弈则以十足的耐心陪小姑娘聊天,两人看起来颇为投契,大有就此成为忘年交的架势。

    一顿饭吃完,时间不过才晚上九点。

    五人离开“食堂”,站在游廊下,遗憾地看到外头的雨势非但一点都没减小,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算了,这夜市没法逛了,我们带囡囡先回去了。”

    夫妻俩见此情景,只觉十分扫兴,但也着实无奈。

    柳弈和戚山雨也没有冒雨闲逛的性质,于是与一家三口说了再见,便打算回去了。

    “明天见,小公主。”

    临别前,柳弈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摸出一颗软糖,交到女孩儿手里。

    小姑娘高兴地接过软糖,珍惜地放进自己的毛绒兔子小挎包里,神情还有些依依不舍。

    这时,有几个旅客与他们擦身而过,其中有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手里举着个应援棒一样的灯管,恰好在这时扭开了开关。

    伴随着稍嫌刺耳的《baby shark》电子音,灯管闪烁起来,红蓝黄绿四色灯光像彩带般旋转起来,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附近每一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效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柳弈转开视线的几秒内,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结结实实的“咚”!

    “啊!!”

    伴随着重物落地声响起的,是年轻妈妈慌张的惊呼:“囡囡!囡囡!!”

    柳弈回头,看到的便是小姑娘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口唇紧闭,白沫从她的口角溢出,全身绷得直挺挺的,双手双脚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请让开,让我看看!”

    柳弈制止了慌张的试图将小孩儿抱起来的夫妻俩,同时头也不抬地对戚山雨说道:“小戚,帮我清场,打120!”

    他的镇定和专业反应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最好的定心丸。

    夫妻两人虽仍然震惊又惶恐,但好歹能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了:

    “囡囡她到底怎么了?!”

    第072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5

    “看起来像癫痫发作了。”

    柳弈一边回答, 一边冷静又迅速地进行处理。

    他将小姑娘翻过来放平,头偏到一侧,解开领口的两颗衣扣, 松开腰间的缎带,让抽搐中的女孩尽可能不要再受到伤害。

    而戚山雨则很快给120打了电话,并且迅速叫来了古镇集市的工作人员,在他们的协助下隔出一小片安全区域, 不让来往行人或是好奇围观群众干扰到医疗救援。

    “癫、癫痫?!”

    夫妻俩听柳弈这么一说都惊呆了, “可、可是她以前没这样啊!”

    “癫痫有很多诱因,从刚才的情况看来, 很可能是强闪光诱发的光敏性癫痫。”

    柳弈一边回答, 一边开始往手上缠湿巾,“她以前试过抽搐或是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你这么说起来……”

    夫人睁大双眼,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狠狠敲了自己的头一下。

    “就去年确实有一次……那天我陪她看幼教节目,看着看着她突然盯着屏幕开始发呆, 叫她也不动,眼皮还一直在跳……后来我问她,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越说越害怕, 声音都带了哽咽,要不是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简直恨不得扑过去抱住女儿了:

    “囡囡她会不会有事?会不会有事?”

    “嗯,听起来像是癫痫失神发作,通常表现为行动突然中止,双眼茫然凝视, 短暂的意识障碍等等。”

    柳弈看小姑娘停止抽搐, 身体松弛了下来,便轻轻用力掰开她的牙关, 用缠了湿巾的手指帮她清理嘴里大量的分泌物,确定孩子没有发生呕吐,也没有咬到舌头后,松了一口气。

    “抽搐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现在暂时停下来了,但还是得尽快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夫妻俩一边听,一边用力点头。

    说话的功夫,120的医生护士连带着担架到了。

    救护车开不上通往这个许愿树广场的山道,只能停在最近的停车场,好在距离不算远,小孩儿体重又轻,送下去大约也就十分钟的时间。

    夫妻俩一边向柳、戚两人道谢,一边帮着医护人员把女儿安置到担架上,然后一左一右护着她,快速地往山腰的停车场赶去。

    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拐弯处,柳弈和戚山雨才松了一口气。

    戚山雨神色凝重,转向柳弈:“她这种情况,问题严重吗?”

    柳弈笑着抓住戚山雨的胳膊,用力捏了一下,“不用担心,儿童期的癫痫大部分预后都挺好的,只要及时发现及时就医,应该不会有问题。”

    有了心上人的专业保证,戚山雨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时他们才有余裕注意到两人的形容有多狼狈——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都被大雨淋湿了,身上也多多少少沾了泥巴,柳弈脸颊上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蹭到的一抹黑灰。

    “好了好了,不逛了,我们回去吧。”

    柳弈扔掉脏了的湿纸巾,低头在自己的包里翻雨伞,可惜怎么都没找着。

    “哦对了,我刚才已经将伞拿出来了……搁哪儿去了?”

    柳弈回头想找回自己丢失的雨伞,却被戚山雨拉住了,“没事,我们一起撑一把。”

    戚山雨打开自己的伞,撑在恋人头上,朝他微微一笑:“走吧?”

    “好啊!”

    连一向低调害羞的恋人都表现得那么主动,柳弈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大大方方地扶住戚山雨的手臂,站到他的伞下,两人靠在一起,相视而笑,随后默契地一同走入雨帘之中……

    ###

    8月20日,星期六。

    柳弈和戚山雨一觉醒来,开窗一看,发现外面的雨势竟然当真没有减小,反而好似比昨天还要大。

    “不会吧……”

    柳弈看着窗外连成线的大雨,“这雨难道真的下了个通宵?”

    “很可能就是这样。”

    戚山雨探头出去,飞快地看了看窗沿下方的情况,又把脑袋缩回来,“排水渠早就满了,水都淹到台阶上了。”

    柳弈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今天早上我们哪里也别想去了,就在别墅里过吧。”

    他伸手关上窗户,无奈一笑,“现在只能希望保护区不在降雨的范围内了。”

    “嗯,就这么办吧。”

    戚山雨对能不能玩得尽兴没有执念,反正只要和柳弈呆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开心了。

    不过为了不让恋人感到无聊,他想了想,有了个好点子。

    “对了,我刚才去看过了,别墅的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是齐的,管家阿姨也说她那儿有一些新鲜的食材,如果我们需要可以帮忙送过来。”

    他朝柳弈眨了眨眼,“要不然,今天我们包饺子吧?”

    ###

    柳弈和戚山雨果真就在民宿里包了一顿饺子。

    度过了悠闲又快乐的半天之后,两人收拾好行李、退了房,沿着湿滑的山路慢慢地下了山。

    下午两点,两人准时达到山脚的停车场,在那儿找到了导游阿韦。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阿韦尽量想装出一个严肃的样子,却因为天然下垂的眉毛和微微倒三角的眼睛而让这个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确实十分“遗憾”。

    “我们的小团友因为昨天突然生病了,被爸妈送进了医院,所以不能和我们一起继续接下来的旅程了。”

    网络传媒公司的五人都发出了“哦”的叹息。

    至于柳弈和戚山雨,两人昨晚亲历了小姑娘癫痫发作的现场,自然早预料到了会是这样。

    几人冒雨上了车,并且很默契地坐回到昨天坐的位置上。

    因为少了那一家三口,柳弈和戚山雨离网络传媒公司的那五个人更远了,这倒是方便了两人安安静静地休息而不被打搅。

    保护区离古镇不算很近,倒也没有太远。

    如果行程顺利,他们将会在傍晚六点左右到达目的地,并赶在晚餐前入住各人提前预订的民宿或是宾馆。

    与昨天一样,青鱼上车后不久就开了直播。

    今天她穿了一身漂亮的葱黄色汉服,只是与男友巴克换了座位,坐到了靠走廊的一侧,好方便自己直播时只要支棱起自拍杆,就能将五名同伴全都纳入直播镜头之中。

    “真是不好意思啊宝宝们,没想到这两天天气这么差,本来说好的古镇外景都没拍成。”

    青鱼用她主持了近千个小时的熟练直播技巧与观众们互动。

    尽管天气十分糟糕,但她的状态依然很高昂,连大巴车内的昏暗照明都没能掩盖住她明艳精致的妆容。

    “不过没关系,说好了,今晚有特别节目!”

    她故意用暧昧不清的语气在最后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接着又装作生气地回怼屏幕上的弹幕,“‘豌豆糊糊’你胡说什么呢!没有‘福利’!根本不可能有福利的!”

    青鱼顿了顿,“你看别的宝宝都知道了,就是‘那个’呀!”

    似乎是说得高兴了,青鱼最后一句没有控制好音量,叫得有点大声。

    坐在她旁边的巴克吓了一跳,立刻拉了拉青鱼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点,同时警惕地回头,往坐在后排的柳弈和戚山雨那边看。

    青鱼立刻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了,连忙收了声。

    好在柳弈和戚山雨根本没注意前面这群人在做些什么,而且似乎为了回避摄像头还特意别开了脸,连眼神都没往前排瞟。

    ……

    大雨仍在继续。

    车子在雨水肆虐的湿滑公路上又开了两个小时。

    四点,大巴在一处加油站停了车。

    导游阿韦招呼大家可以下车休息一会儿,上个洗手间或者买点吃的,说完后,他就自己先下了车,一路小跑着蹿过雨幕,直奔洗手间而去了。

    “走吧,我们也下车逛逛。”

    柳弈也拉着戚山雨下车了。

    这个加油站很小,只有一间比杂货铺大不了太多的小超市,还有两个门面在卖一些咖喱鱼丸、茶叶蛋和烤肠之类的小吃。

    柳弈上午那顿饺子吃得很饱,这会儿毫无食欲,在问过戚山雨也不饿之后,只进超市买了两罐果汁。

    两人结账出来时,看到青鱼、南康和岫岫正在加油站的一个角落里做直播,三人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连绵的雨声都盖不住他们的笑声,很轻易就吸引住了来往司机与乘客的注意力。

    “他们这行也挺不容易的。”

    柳弈摇了摇头,回头对恋人笑了笑:“连出门都是工作,对吧?”

    戚山雨点点头,颇有同感。

    两人绕过直播的三人回到大巴上,车上却没有任何人。

    ——司机、导游,连同没参与直播的巴克和程总都不在。

    “他们人呢?”

    原本柳弈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戚山雨却回答了他:“在那边呢。”

    柳弈闻言凑到戚山雨身边,顺着他的指点朝车窗外看。

    透过密集的雨幕和被雨水洗出了马赛克光斑的窗玻璃,柳弈看到大约十米之外,小超市后方的屋檐下果然站着那四个人。

    巴克和程总不知对司机和导游说了什么,两人先是摇头,却又在程总拿出手机飞快地做了某个操作之后,他们又互相对视片刻,终于委委屈屈、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第073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6

    8月20日, 星期六。

    下午,大雨仍在持续。

    中巴车驶入山林之后,乘客们的手机信号就像在坐高铁时一样断断续续, 很不稳定了。

    青鱼在第三次断线后不得不关了直播间。

    网络传媒公司的五人消停下来,柳弈和戚山雨也总算得以真正清净地眯上一会儿了。

    然而下午六点二十五分,当车子还在山路里盘桓时,柳、戚两人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了。

    “怎么, 还没到吗?”

    柳弈低头确认了一下时间, 问导游阿韦,“我们不是应该六点就能到了吗?”

    “这、这个……”

    阿韦的目光明显地朝斜下方漂移了一下, 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 “今天雨太大了,不好意思啊,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绕了点路……”

    柳弈蹙起了眉。

    这一段路手机信号极差,他根本开不了导航, 连自己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能任由导游和司机摆布。

    “真的吗?”

    但这不意味着柳弈会默默地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看了看默默开车的司机, 又将目光移回导游身上, “你们知道,擅自改变行程而没有提前告知乘客, 我们是可以投诉的。”

    “不不不……这个,我们没有……”

    阿韦仍然在勉力强撑,但目光愈发飘忽。

    “你们的旅游巴士上一定装了车载GPS和行车记录仪。”

    戚山雨接过了柳弈的话头,盯着阿韦, “现在的情况, 我们完全有理由报警。”

    一听“报警”二字,阿韦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

    他原本看柳弈和戚山雨一路上不声不响的, 以为他俩是那种没有脾气的极好说话的类型,就算被问起,只要说一句“下雨天得绕路”对方就不会追究。没想到这俩不吱声时倒也罢了,一较真就直接到了要报警的地步。

    他下意识地去看坐在最前面两排的传媒公司五人组,那是“你们快帮忙说句话啊”的意思。

    五人组这时也面露迟疑,彼此不断交换着眼神,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采取行动。

    “很快了,很快了真的!只要再一小时……呃,快一点的话,五十分钟就行!”

    阿韦一边努力解释,试图安抚住柳弈和戚山雨的情绪,一边不停地往五人组的方向瞟,特别是那位“程总”,阿韦看他的目光简直都带上祈求的意味了。

    导游的表现过于明显,以至于柳、戚两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传媒公司的五人授意他和司机绕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绕道,又是要绕去哪里,目前他们还没有头绪。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正寻思如何让阿韦讲真话的时候,开车的司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声叫了起来:

    “卧槽!”

    伴随着这声惊呼,车子突然猛打了个左胎,整个车子在湿滑的路上划出了一个突兀的弧线,全车人被这一下猛力一甩,有人当场就飞了。

    “啊!!!”

    车厢响起了复数的尖叫。

    中巴在剧烈的抖动之后,又打滑了两次,终于堪堪停在了路牙上。

    柳弈和戚山雨也无可避免地被这惯性狠狠地掼向了左边。

    好在二人习惯上车就系安全带,这一下虽然甩得狠,好歹人还在座位上。

    急转弯和急刹车时,柳弈双手撑在椅背上,脑袋在包了一层薄薄的软垫的靠背上撞了一下,霎时间眼冒金光,整个人都是懵的。

    “柳哥!!”

    戚山雨在中巴刹住后第一时间去看柳弈的情况,“你怎么样了?”

    柳弈只觉脑门疼、脖子疼,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的肋骨更是疼得钻心,哪怕知道戚山雨在喊自己,双耳里也像是塞了一小团棉花,同时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音模模糊糊的,根本听不清楚。

    “柳哥!”

    看柳弈反应不对,戚山雨的心顿时揪了起来,着急的抓住柳弈的肩膀,却不敢摇晃,只又问了一遍:“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伤到哪里了?”

    “……”

    柳弈慢慢地抬起了手。

    冲击过后,疼痛感愈发鲜明,头晕耳鸣的症状反而渐渐消退了。

    他不确定自己的颈椎有没有在冲击中受到伤害,不敢乱动,只能保持着前额抵住扶手靠背的姿势,举起手示意自己还好。

    “……现在有点眼花。”

    柳弈低声说道:“让我先缓一缓……”

    即便柳弈这么回答,戚山雨也一点都不能感到放心。

    他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求助,但手机连一丁点儿信号都没有。

    不得已,戚山雨只能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试图搞清他们现在的情况。

    小戚警官坐在靠窗的那侧,从他的位置能看到外头是日暮时分昏暗的公路。

    大雨仍然下得稀里哗啦,滂沱的雨幕中,他只能勉强瞧见远方山林灰蒙蒙的连绵轮廓。

    现在他们的车子以一个倾斜的姿势堪堪停在盘山公路靠近山崖的那一面。

    车头撞破了护栏,以至于右前轮已经悬空在崖壁上,剩下三个轮子则陷进了路牙的烂泥巴里,整辆车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状态,让人很担心它会不会失去平衡滚落山崖。

    “柳哥!”

    戚山雨弯腰再次确认柳弈的情况,同时提醒他:“这车停在山崖边上了,我们得马上想办法下去!”

    ###

    感谢安全带和椅背软垫,柳弈只是磕了一下,缓过劲儿来之后,除了脑门上撞了个包,呼吸时肋骨隐隐作痛之外,自我感觉尚算良好。

    等眩晕和耳鸣过去,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和脚趾,确定活动和感觉都没有问题之后,再小心翼翼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看起来最重要的颈椎没有受伤。

    “没事,我应该还好。”

    柳弈也解开了安全带,抓住戚山雨递过来的手,扶着他站了起来。

    这时二人才有余裕查看同车乘客的情况。

    “大家怎么样了??”

    柳弈用自己现在能发出的最大的音量问道。

    “呜,好疼……”

    一个女孩儿哽咽的声音传来。

    “我的手……好像断了!”

    回答他的是五人中的新人歌手岫岫。

    车祸时她坐在第二排左边靠外侧的座位上,整个人摔进了过道里,现在人是爬起来了,但右臂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折在身侧,正呜呜叫着疼。

    柳弈蹲下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右臂,“应该是桡骨骨折了,万幸骨头没有刺穿皮肤。”

    来不及找“夹板”帮她固定骨折的手臂,柳弈迅速脱掉外套,给她在胸前挂了个三角巾,然后一指车门,“还能走吧?等会儿车门开了你先下车,晚些时候我会给你处理的!”

    岫岫含泪点头。

    显然她也觉得这车十分不安全,迫切地想要下去了。

    两人绕过手臂骨折的岫岫,来到了车头处。

    这儿的情况明显更混乱了。

    出车祸时除了柳、戚两人和司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系安全带。

    坐在第一排的四人——程总、青鱼、巴克和南康全甩飞了出去,又被惯性抛到一处,这会儿叠罗汉一样叠在大巴的右前方,也就是司机座位附近。

    因车内灯光昏暗,柳弈和戚山雨只能看到那缠在一起的四人里有人在动,同时发出痛苦的吟哦而已。

    “唔……”

    这时,他们看到坐在驾驶席上的中巴司机动了。

    刚才刹车的那一下他脑袋撞到了方向盘,一下子晕了过去,好在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人还晕乎着,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你怎么样了?”

    戚山雨来得驾驶席旁检查司机的情况。

    司机抬起头,双眼失焦,表情迷茫:“发……发生了什么事?”

    “出车祸了!”

    戚山雨告诉他:“把车门打开,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哦……哦……”

    好在司机虽然稀里糊涂,但好歹还记得哪个是开门按钮。

    中巴位于车辆正中的车门打开,伤了胳膊的岫岫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这时,戚山雨听到柳弈叫他的声音:“小戚!”

    “能走吗?能的话,你也快下车。”

    戚山雨叮嘱了司机一句,回到了恋人身边。

    此时柳弈正在救助摔成了一堆的那四个人。

    “小戚,来搭把手。”

    柳弈指挥戚山雨护住最上面一人的颈部和肩膀,“把人翻过来,一二三!”

    在上面的是程总,他额侧破了个血口,手臂也有一大片擦伤,不过看起来只是晕了过去,被柳、戚两人一摆弄就清醒了,自己睁开眼,开始嗷嗷喊疼。

    柳弈和戚山雨将他放到一边,又去检查另外三人的情况。

    叠在第二层的青鱼失去了意识,呼吸心跳等体征倒还是平稳的,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第三层的巴克其实只是被撞晕了头又被其他人压住了手脚,在程总和青鱼被移开之后,他自己挣扎着就爬起来了。

    他自觉除了一些擦伤碰伤之外没有太严重的问题,脱困后倒是很自觉地帮着柳、戚两人救助伤者了。

    至于压在最下面的南康,人虽然是清醒的,却是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动不了,柳弈问他哪里疼,他只能哼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柳弈和戚山雨都察觉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导游不见了!”

    第074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7

    中巴撞到盘山公路护栏的时候, 冲击力让撞击点附近的几块玻璃都碎了。

    “……不会甩出去了吧?”

    对于导游阿韦的下落,柳弈只能想到这个最糟糕的可能性了。

    事实上,没系安全带的人在急转弯、急刹或是撞击时穿过破碎的窗户飞出车子, 这种情况实在太常见不过了。

    “别留在车上,这里不安全。”

    外头风雨依旧,公路上积水横流,从出车祸到现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窗外的雨水已经顺着破窗和车门淌进车内, 现在他们摸哪哪都是湿的。

    最要命的是,这辆残破的中巴车又是停在距离山崖极近的边缘, 一个车轮子悬空, 另外三个轮子陷在湿软的烂泥里,随时有可能出现滑坡——万一整辆车滚下去, 那可真是神仙都难救了。

    柳弈同意戚山雨的想法。

    两人让伤得比较重的司机和程总先下车,他们则在巴克的帮助下将昏迷不醒的青鱼和疼得说不出话来的南康搬了下去。

    车子停的位置很不好, 门外就是厚厚的淤泥。

    柳弈抬着伤员下车,一脚落地立刻陷进了前人踩出的泥坑里, 不可避免地趔趄了一下。

    “小心!”

    戚山雨看柳弈往侧边一歪, 吓了一跳。

    但他正托着南康的肩膀,腾不出手去扶柳弈。

    “没事。”

    柳弈努力保持住了平衡, 和戚山雨一起将人抬到了路边,让看起来情况还凑合的几人负责看护。

    等下车看了实际路况,两人便明白导游为什么要突然来个急刹车了。

    ——这场大雨导致了前方山体滑坡,若是司机不急刹, 后果只可能比现在更严重。

    柳弈和戚山雨将中巴司机和传媒公司的五人安置在盘山公路旁的一片平坦的空地处。

    这里一是暂时没有塌方或是坠崖的危险, 二是恰好有一颗长势比较茂盛的大树,勉强算是能挡一挡瓢泼的大雨。

    司机被方向盘撞了脑袋一下, 看起来还有些迷糊,反应稍显迟钝,不过鉴于现在实在没条件给他做颅脑检查,也只能祈祷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了。

    至于网络传媒公司的那五人里,巴克是情况最好的,除了胳膊和脸颊上有擦伤之外,没有感觉哪里疼痛或是不适。

    岫岫的右前臂骨折,在只做了简单固定又不得不自行转移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伤口处的剧疼,难受得她忍不住一直抽泣。

    青鱼在下车后不久也被落到脸上的雨水浇醒了,她说自己全身都疼,但柳弈给她简单做了些检查,没发现明显的外伤。

    程总的脑袋磕破了个口子,下车后就一直用袖子捂着伤口,神色暴躁又彷徨,柳弈问询他情况如何时,他的态度很恶劣,“没看到我在流血吗!疼死了!”

    而情况最糟糕的是南康。

    这个身高一米七八,体重足有一百五十斤的大个子也不知伤了哪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柳弈问他感觉哪里疼的时候,他只能给出一些含糊的反应,胡乱地回答说自己“全身都疼”,但柳弈却没在他身上找到明显的伤口。

    戚山雨对柳弈说道:“南康的情况不对,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得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尽快求救。”

    “你说得对。”

    柳弈点头,目光投向来时的山道:“不过我们得先找到导游在哪里。”

    车子在盘山路上滑出了几十米的距离,车辙在大雨中根本无法存留,再加上公路两侧都是杂草、泥巴、乱石和山崖,在无法确定人是在哪里飞出车窗的情况下,要在大雨和愈发昏暗的夜色里找到导游,实在是件很碰运气的事情。

    “总之,我们也只能沿途往回找了……”

    戚山雨抬手擦了擦顺着额头流淌进眼里的雨点。

    柳弈点头。

    不管导游伤成什么样子,只要没确认人已经死了,他们就得尽量找一找,不然把人丢在这里,阿韦可就真的死定了。

    “等等!你们别走!!”

    眼看柳弈和戚山雨就要离开,岫岫的脸“唰”一下白了。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柳弈的袖子,用欲哭无泪的腔调说道:“别把我们丢在这里啊!”

    对岫岫来说,这俩素不相识但看起来很靠谱的“团友”就是救命草主心骨,要是这俩一去不回,姑娘觉得自己当真会死在这条路上。

    “你们尽量躲在树下,我们去找失踪的导游,很快回来。”

    柳弈态度温和但毫不迟疑地掰开了岫岫揪着他袖子的手,解释道:“你们把手机都拿出来,试试能不能找到信号,如果可以,立刻报警求助。”

    两人说话间,戚山雨已经从大巴里取了雪糕筒和黄色的透明胶带,打算趁着往回走的机会做个路障,提醒后来的司机提早刹车,以免再出现意外。

    好在柳弈和戚山雨运气还算不错,几分钟后,他们找到了导游阿韦。

    果然,导游阿韦从车窗处被甩飞了出去,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然而不幸的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救治的可能了。

    落地时的冲击力折断了他的脖子,一根断裂的树枝还斜斜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柳弈和戚山雨连把阿韦的遗体从这个挂在树上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都做不到。

    柳弈叹了一口气。

    这种大雨天里,他甚至连留下一张标明对方身份、死亡原因和时间的纸条都做不到。

    他只能在死者的遗体附近用黄色胶带缠了几圈作为标记,方便日后寻找。

    ###

    “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听说导游阿韦已经死了,网络传媒公司的几人全都慌了神,“难道我们就等在这里吗?等别的车路过!?”

    “不行,这一带不安全。”

    戚山雨看向山路两边的土石结构的山崖,摇了摇头,“这里随时会再发生塌方和泥石流,太危险了。”

    “……对!”

    一直捂着脑袋不说话的司机也在此时帮腔道:“这位先生说得对……而且……”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目光游移:“而且……这里……可能很久都不会有别的车经过……”

    柳弈和戚山雨:“什么意思!?”

    “啊,就是……”

    这个司机其实平常挺老实巴交的,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也没敢犯比收景区或商店回扣更严重的错误。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两百块小费绕路就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他现在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

    被戚山雨和柳弈盯得心虚,他转向网络传媒公司的几人,最后一咬牙,老实坦白:“程总他们让我绕路……去附近一间鬼屋探险……所以……”

    他吞吞吐吐,“所以,我走了这段废弃的山路……”

    司机告诉他们,传媒公司的几人说要进行鬼屋探险直播。

    但要去“鬼屋”他们就得绕道,本来他和导游阿韦都是不肯的,不过程总给他俩一人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说他们只需要先绕路四十分钟把他们送去“鬼屋”,再折回自然保护区去送柳弈和戚山雨就行了。

    两百块相当于他们一天的工资了,于是两人“勉为其难”的就答应了。

    然而要去“鬼屋”,司机就得开进这条废弃的盘山路。

    这里已经封闭了两年有余,路面许久未曾修葺维护,而且更要命的是,在这种大雨天里,绝壁不会有其他不长眼的司机会选择这条路的。换而言之,他们想要向路过的其他车辆求助也是不可能的了。

    “……难怪我刚才好像看到禁止通行的标志一晃而过……”

    连一向脾气极好的戚山雨这会儿也无语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不怪你。”

    柳弈拍了拍恋人的胳膊,“想开点,至少不会有其他车子遇险了。”

    戚山雨无奈的点头。

    但现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此地不宜久留也无法久留,他们之中还有伤者,急需一个避险的地方,也要想办法对外求援。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柳弈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只能求助他们之中最清楚附近情况的老司机。

    司机坦白了以后倒是破罐破摔了起来,态度十分配合。

    “其实我们差不多到那间‘鬼屋’了。”

    司机一边回答,一边按揉着头上的大包,疼得龇牙咧嘴,“大概就在前面一两公里……我们应该可以走过去?”

    “嗯,确实也只能这样了。”

    戚山雨和柳弈简单交换了意见,觉得这或许是最靠谱的办法了。

    就算是“鬼屋”,好歹也是间房子,总比挂在悬崖边上的残破中巴和露天大雨中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的废弃盘山公路强出几倍。

    而且房子里或许可能会有一些前人留下的物资,如果能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就更好了。

    下了决定之后,柳弈转头问传媒公司的几人,“你们觉得呢?”

    事情都这样了,程总等人根本不敢炸刺作妖,只能点头如捣蒜,并表示一定会乖乖地跟着他们一起走。

    第075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8

    南康很重, 这群人里也只有戚山雨背着他还能在山路上走得动了。

    日落后,大雨中的废弃山中公路愈发难走,一群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在这种时候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司机在最前面带路, 柳弈陪在背着伤者的戚山雨身边走在中间,而网络传媒公司的四人则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柳弈还要时常回头看看他们, 以防有谁走着走着就掉队了。

    大部分人都没有携带大件物品在暴雨里赶路的能力, 加之要从车祸现场里取回自己的行李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他们只带了随身物品, 在日落的山间仅靠手机照明, 一路上各种摔跤滑倒,人人都狼狈得不行。

    柳弈倒是拿了自己的背包, 还替戚山雨多取了个包,但行李箱就只能扔在那辆破中巴的行李舱里了。

    一行人在恶劣的天气里龟速移动, 不到两公里的山道他们愣是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终于,当他们看到那一栋几乎完全被茂密的植被吞没的别墅时, 人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那是一栋三层的别墅, 比一般家庭居住的宅子明显要大上不少,看起来更像个旅店。

    事实上, 这里的确曾经是间旅店。

    在走路时,司机就坦白交代了这里的情况。

    此地距离保护区仅有大约半小时的车程,曾经有大片的山地被人承包下来改造成经济作物种植区,种上果树, 还开发了草莓田钓鱼场钓虾场什么的, 搞成了一个小型的农家乐农场,供到保护区度假的人们游玩或是进餐。

    为了给客人们提供就餐和休息的地方, 农家乐的主人建造了这间“鬼屋”。

    当然它一开始并不叫“鬼屋”,而是有一个很好听很文艺的名字,叫“晴乐庄”,其规模足可容纳二三十人在一楼聚餐,二三楼也有数间客房能给客人留宿。

    这处农场在六年前落成并营业,开始几年生意不好不坏,赚不了大钱倒也不至于亏本,于是就这么一路维持了下来。

    可是后来疫情一到,农场客流锐减,本钱本就不厚的主人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只得关了农场,同时放弃了承包了好几年的山林。

    鉴于农家乐倒闭,经济作物区也不再有人维护,没有了每日来往送客载货的车子,这一段山路就几乎失去了功能。

    这一带的山石土质本就疏松泥泞,道路养护成本相当之高,既然路都没人走了,镇政府便决定干脆封闭了这一段岔道,足足两年禁止车辆来往了。

    这本来只是一个乡村农业与旅游业相结合却不幸开发失败的小案例而已。

    然而就在农家乐倒闭后不久,不知从哪儿竟然传出了晴乐庄“闹鬼”的都市怪谈。

    事情的起因是曾经在农家乐打过暑期工的本地大学生在一个灵异讨论类论坛上发帖,说自己最近一直在做噩梦、鬼压床,甚至还有一次半梦半醒中跟梦游似的半夜跑到学校操场,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于是这就上网求助,希望大家能给她个意见。

    如果是普通的网络平台,网友们应该会劝她及早就医,不过这是个灵异论坛,不把事儿扯到闹鬼上去才叫不正常。

    于是有建议她到寺院道观拜拜的,有建议她找个“懂行的”问问的,还有人给她在线测字在线问米在线起卦的,总之最后发帖的妹妹得出的结论是,她在暑期工里冲撞了“东西”,才招来了这些祸事。

    好奇的论坛水友们当然要追问经过,于是妹妹PO出了她打工时拍的一些照片,说自己曾发现工作地点的后山处有成片的荒坟,她还不小心踢翻过一块断了的墓碑,可能就是这样招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让对方一路跟着她回学校了。

    姑娘发帖时八成觉得反正那农家乐也倒闭了,主人也不像是会追着她索赔名誉权的样子,于是她发的照片就没怎么打码,农家乐的名字、内部及周边的环境全都清晰可见。

    有了这些线索,网友们立刻发挥了他们强大的侦查能力,很快扒出了晴乐庄的名字和具体位置。

    结果他们一看,好家伙,居然已经倒闭了!这可更不得了了!

    其实本来只是经营困难导致的关张大吉,可在脑洞丰富的网友们看来此事必有蹊跷,于是他们从玄学角度全方位分析了这其中的诸多猫腻,比如后山地形是所谓的养尸地,当地某个民俗拜的是邪神不是正神,农家乐建在这里是为了镇邪借运云云,越说越玄乎。

    不止如此,等晴乐庄在网上有了“名气”之后,更是有不少自称在那儿住过的“客人”现身说法,谈论自己遭遇的诡异经历,发帖内容一篇赛一篇惊悚,一篇赛一篇文采洋溢。

    经过这么一番操作,短短几个月时间,这处偏僻的农场俨然已成了新兴的闹鬼圣地,噱头足足的,万事俱备,现在就差一场探灵直播了。

    “……原来如此。”

    柳弈明白了。

    他将目光转向后头跟着的四人,“所以是他们公司炒作的‘鬼屋’对吧?”

    司机忐忑地摇头,“不、不知道……”

    他是本地人,负责的旅游线路也是这一片的,所以他才会知道来晴乐庄得开这条废弃山道,也多少听说了一些“鬼屋”的传闻。

    司机说他们这些本地人当然是不信的,毕竟要是真有事,网上的消息怎么着也不应该比住在附近的人们知道得更快。

    只是他一个每日忙着开车的乡下司机,当然不可能懂什么网络营销手段,自然搞不清这一切的背后推手究竟是不是程总他们那群人。

    ###

    事实证明,柳弈的猜测没有错。

    因为程总从口袋里掏出了晴乐庄的钥匙。

    “我们公司跟老板谈好了,他们的承包合约还有七个月到期,在这之前这片地方都给我们做营销场地。”

    大概是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程总一边开门一边对柳弈和戚山雨解释,“不过我们这几个都是第一次来这里,鬼知道实际情况竟然这么坑爹!”

    他额头的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自行止血了,只是被雨水泡的刺疼,让他感觉十分暴躁。

    “你们不是要在这里做直播吗?”

    而戚山雨关心另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那么屋里应该准备了电源吧?而且能连上网络信号对吧?”

    程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猛然回头看向搂在一起抵御全身湿透所带来的寒意的青鱼和巴克,声音中透着急切:“你们是怎么安排的!?直播怎么开!?”

    “主人说房子里有家用发电机,网络设施也还没拆,只要有电了就能重新拨号联网了!”

    巴克连忙回答,临了还讨好地补充了一句:“账号密码我都记在手机里呢!绝对没问题!”

    听了这话,众人皆觉心头大石落地。

    只要能上网,他们就能想办法求救,摆脱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要命状态了。

    “快开门吧!”

    胳膊疼得不行的岫岫忍不住催了一句,又在众人集中到她身上的视线里意识到自己催的可是程总,连忙住了嘴。

    好在程总比她还急着想要进门,并不计较她的无礼。

    他转头用钥匙打开了厚重的防盗门,又开了木门,率先快步走进了晴乐庄。

    其他人也跟在程总后面进了这幢山林中的三层别墅。

    ###

    此时是晚上七点零五分,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房子早已断电,他们就算找到了电灯开关也开不了灯,只能继续用手机的电筒进行照明。

    柳弈举起手机,迅速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一般来说,空置的房子有概率被无家可归者暂时“借住”,并因此受到程度不一的破坏。

    但大约这个农家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方偏得不开私家车都别想来得了出得去,而能开得起私家车的人怎么着也不至于私闯民宅,所以倒闭后闲置的这两年门窗都关得好好的,除了内部脏一些乱一些,倒不似有其他人曾经进来过的样子。

    他们一进门的地方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玄关,一眼就能看到前台。

    前台的东西基本都搬空了,就只剩一个脏兮兮的讲台一样的台子杵在那儿,台子旁有一个沙发,应该是给等候的客人休息用的。大约是因为这张沙发太旧也太重了,清场时懒得搬走,就这么扔这儿吃灰了。

    “小戚,这边。”

    柳弈连忙护着戚山雨来到沙发旁。

    戚山雨将奄奄一息状的南康从自己背上卸下,小心地安置在了沙发上。

    “我再给他检查检查,你们想办法恢复别墅的供电和网络。”

    柳弈蹲跪到沙发前,头也不回地对后面那几人说道。

    “知道了,发电机在地下室。”

    巴克大力点头,“我现在就去!”

    可能出于想要尽快脱险的迫切冲动,程总居然也提出要跟着一起去。

    第076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09

    柳弈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戚山雨, 让他帮忙打光。

    青鱼是个机灵的,也举着自己的手机帮忙。

    岫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或许也该搭把手,但一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手机电量和包包里那个不知有没有淋坏的充电宝, 又改变了主意,只委委屈屈地躲在后面伸着脑袋看。

    而司机的手机先前支在驾驶席旁的架子上,在发生车祸时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只能搓着手在旁边干看着, 满脸写着不知所措。

    “怎么样了?”

    戚山雨凑近柳弈, 低声问。

    “不太妙。”

    柳弈撩起南康湿透的衣服,双手按揉他的肚子, “腹部皮肤温度升高, 腹肌紧张……”

    说着他一松手,半昏半醒的南康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呼, 眉头深深蹙起,表情痛苦极了, “腹膜刺激征阳性。”

    戚山雨:“什么意思?”

    柳弈转向他,神色严峻:“应该是内出血。”

    戚山雨神色愈发凝重了。

    人的肚子里有太多柔软的不经摔的脏器了, 一旦摔破了任何一个, 在这种缺医少药更不存在任何手术条件甚至连开放个液体通道都做不到的荒郊野岭里,那可真是太要命了。

    青鱼和岫岫虽然听见了柳、戚二人的对话, 却没听懂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得怯生生地问:“他伤得很严重吗?”

    “嗯。”

    柳弈点头,“不能拖了,必须尽快和外界联系。”

    “应、应该很快了吧?”

    司机在旁乐观的劝慰道:“程总他们不是下去开发电机了吗?只要连上网就好了!”

    戚山雨没说话, 而柳弈抿了抿唇, 回答了三个字:“但愿吧……”

    ###

    在等待来电的这段时间里,柳弈指挥众人帮忙, 尽可能给南康提供一些帮助。

    他让大家搜集些干衣服、床单、被子之类的织物过来,再帮南康脱掉湿透的衣物,包裹住他的身体,让不知到底伤成什么样的南康尽量保持体温。

    8月20日,星期六。

    晚上七点三十分,屋里的灯亮了起来——终于来电了。

    众人今晚第二次感到了如释重负。

    既然来电了,他们觉得网络应该也很快会恢复,他们就要得救了。

    然而众人满怀期待地等到八点钟,等来的却是脸色苍白的巴克和程总。

    “不行,网络根本不能用!”

    巴克神情沮丧,“不知道是网线的问题还是路由器放太久坏了,反正我怎么弄都不行!”

    “那怎么办!?”

    青鱼一听就急眼了,尖声对着自己的男朋友叫了起来:“你就不能修一修吗?”

    “我怎么修!?”

    巴克本来就心情糟糕,这会儿也管不了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以比青鱼更大的音量怼了回去:“我只是个电台主播,不是拉网线的!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自己去弄!?”

    喊完这一嗓子,他犹觉不解气:

    “再说了这次要不是为了捧你,也不会搞这种破烂企划!你把我们拖下水,把我们害成这样,还死了一个人啊!”

    巴克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导游死了啊!”

    “这怎么能赖到我身上?!”

    青鱼一听眼眶都红了,她精致的妆容早在大雨中融了个一干二净,一身葱黄的漂亮汉服揉得像一团梅干菜,到处沾满了泥点子, “再说了要是不攒点儿人气基础,等我跳槽以后——”

    “够了,巴克、青鱼,你俩都给我住口!”

    程总一声断喝,让两人吓得一个激灵,一声不敢吭了。

    现场一阵诡异的沉默。

    足足半分钟的死寂后,司机颤悠悠地转向柳弈和戚山雨,“二位……你们会修网吗?”

    从车祸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让这位虽然没见过世面但总算脑子不笨的司机清楚了解到一个事实——比起给他发了两百块贿赂的“老板”们,这两人才是唯二值得依靠的。

    然而这次柳弈和戚山雨却一起摇了头。

    要说柳大主任的专业技能,他自问上可辨百年尸骨,下能深静脉穿刺,可要他在断网的情况下不依靠搜索引擎的指导来修网,那真是太超纲了。

    而比柳弈还少接触网络的小戚警官,更是压根儿别指望了。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柳弈回头看了躺在沙发上已经连哼都不会哼的南康一眼,心中焦急。

    他转向好歹算是最了解这里的情况的司机,“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建筑物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的?”

    司机脸色苍白,一副随时可能要厥过去的倒霉表情。

    在众人的盯视下,他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忽然灵光乍现,“对了!那边山头有个护林员站,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

    根据司机所言,这里好歹在自然保护区的边缘,设有护林员站点,有护林员和志愿者定期巡视。

    尽管司机不敢保证站点此时有没有人留守,不过柳弈和戚山雨都认为既然是护林员站点,应该有与外界联系的方法,比如无线电对讲机什么的,确实值得冒险一试。

    “你说的护林员站在哪里?”

    戚山雨追问。

    “就在后面不远,顺着院子走到底,应该能看到一座吊桥,过了桥就是对面山头了,沿着台阶往上再走一段就到了。”

    司机回答得倒是很清楚:

    “那站子有个瞭望塔,以前经常让游客上去观鸟的……我跟着阿韦去过一次……”

    提起死掉的导游阿韦,司机神色愈发萎靡。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上去看看。”

    南康伤情沉重耽搁不得,柳弈和戚山雨决定现在就冒雨走这么一趟。

    ###

    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大雨仍旧没有一点儿要停歇的意思,厚厚的雨云将星月完全遮蔽,山林失去了唯一的自然光源,黑得只能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绝对的黑暗之中,光听风声雨声就能令人心惊胆战。

    柳弈问了网络传媒公司的几人要不要跟他和戚山雨一起去护林员站,但那四人连一秒犹豫都没有的就毫不含糊地拒绝了。

    司机倒是愿意带他们走这一遭,但小戚警官出于某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微妙的第六感,觉得只留这五人在这里保不准又要出什么乱子,于是说服司机留了下来,好歹也算是个“看守”。

    两人冒雨离开了晴乐庄。

    司机描述的路线很好找,柳弈和戚山雨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发现了被锁起来的后院门。

    不过那是只能从里面拉开的旋转式自动插销门锁,不用钥匙也能简单打开。

    开了门,柳弈抬脚就迈了出去。

    这雨实在太大太烦人了,柳弈只想赶紧赶路,找到那所谓的护林员站。

    “等等!”

    这时戚山雨却开口叫住柳弈。

    他打着手电低头左右四顾,很快从墙根的杂草丛里捡了半块碎砖头,将它往门与地面的缝隙里怼,“这样门就不会‘意外’关上了。”

    柳弈顿时懂了,回给戚山雨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确实,还是‘安全起见’的好。”

    “行了。”

    确定砖头已经顶住门之后,戚山雨顺手替柳弈撩了把刘海,然后拉住恋人的手,“走吧,我们抓紧时间。”

    ###

    “……啧,果然是两个死基佬。”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身后二十米外,有两条人影鬼鬼祟祟地尾随这着他们。

    那是程总,还有俨然已成了他跟班的巴克。

    两人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别墅的后门溜出来,远远缀在了柳弈和戚山雨身后。

    若是平时,程总和巴克如此糟糕的跟踪技巧早就该被小戚警官察觉了。

    然而此时的大雨和黑暗实在太干扰人的感知了,加上着急想要尽快赶到护林员站,以至于敏锐如小戚警官竟然没能发现身后的两人……

    ……

    出了院子,柳弈和戚山雨举起手电四处照了照,花了几分钟才找到那座吊桥。

    老实说,这么简陋的吊桥,大城市里长大的柳法医以前还真没见识过。

    它真的只是一条横放的搭了木板的绳梯,再加两条粗绳子便算是扶手了。

    “……我去……”

    柳弈得承认自己在看到吊桥的那一瞬间就脚软了。

    他与戚山雨交握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声音都有些发抖:“……我觉得我得做些心理准备……”

    “别怕,我牵着你过去。”

    戚山雨用力回握了一下柳弈的手,小心翼翼地踩上吊桥,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摇晃了一下扶手,试验它的稳定性。

    感天动地,这吊桥虽搭得简陋,但好歹当年也是待客用的,坚固度有起码的保障,就算两年来无人维护也不至于连两个人的重量都承受不了。

    “别怕,别低头。”

    戚山雨一路紧紧牵着柳弈的手,提醒他不要往下方黑黢黢的悬崖看,同时帮助他在大雨里保持平衡,不会在湿滑的木板上滑倒。

    好在这条吊桥只有十米左右,柳弈在恋人的帮助下硬着头皮,慢慢地也就磨蹭过去了。

    ……

    可惜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刚经过吊桥不久,跟在后头的程总和巴克便也到了。

    只是这一次,程总不打算再跟了。

    “我们毁了这桥,别让那俩死基佬再回来了!”

    程总说着,外套一掀,居然从裤腰里抽出了一把斧头,抬手就要往固定吊桥的绳结上砍!

    第077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10

    “等等!”

    巴克差点没吓死, 想也不想一把拽住程总的胳膊,“您、您这是要干嘛!?”

    巴克眼睛没瞎,当然看得出来他们自己这群人有多不可靠了。

    要不是有那两人雷厉风行指挥大家展开自救, 或许他们这群菜鸡这会儿还在公路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再说了那俩人是去找人求助的,巴克实在想不通,程总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俩回来。

    “蠢货!”

    程总盯着巴克,微弱的手机照明中, 他的目光凶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巴克被瞪得后退了一步。

    “这、这怎么会……”

    作为一个生活在科技和便捷中的城里人, 巴克实在很难充分理解“遇险”这个概念,总觉得求救不过是打个电话的事情, 怎么可能就真被困死在这间别墅里了。

    “要是雨一直不停呢?要是一直没办法联络到别人呢!?”

    程总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瞪着巴克:“我们连瓶水都没带出来, 怎么吃怎么喝?!啊!!?喝外面的脏水吗!?”

    巴克被问愣了。

    他不知道的是,先前程总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地下室, 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要帮他恢复电力和网络信号的。

    身为这个鬼屋探灵直播的策划者,程总租下这处废弃农场时和主人聊过里面的情况, 所以他比大部分人多知道一点。

    主人在地下室里放了当时懒得搬走的罐头和水,虽然已经放了两年多, 但怎么着也是维生保命的东西。

    然而这些食物和水的量都很少, 程总从发现他们很可能要被困在这里时就想到了要怎么分配食物的问题。

    他只恨团里人太多了,矿泉水拿出来怕还不够一人分一瓶的。

    如果是只有他们几个, 程总能仗着自己在他们之中的威信负责分配食水,其他人还不敢吱哪怕那么一声。或许他还能藏起一部分物资,躲着人吃喝。

    但如果柳弈和戚山雨在,他可就绝对捞不到这样的特权了。

    再加上小人之所以是小人, 是因为他们会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度君子之腹, 觉得对方缺水缺粮时会起跟自己一样的念头——真要抢起东西来,在最强壮的南康半死不活躺那儿的情况下, 程总自问他们这边几人扭一块儿都敌不过戚山雨几下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程总捏住巴克的肩膀,语气严厉,“不想渴死饿死,就别让他们回来!”

    “可、可是……”

    巴克目光慌乱,“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求救成功了呢?”

    “那救援人员就会从别墅正门进来啊,你这个傻逼!!”

    程总大声吼道:“但如果他们没成功,那我希望他俩别回来了!”

    直到这时,巴克才终于明白程总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嘴唇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惧。

    “可、可是……”

    巴克颤抖着提出了最让他害怕的问题:“可如果他们回不来……那……那他们会不会……?”

    “呵!”

    程总冷笑一声,抬起斧子,一下砍向了吊桥的绳结。

    这一次,巴克没有再拦他。

    “他们死在外面才好呢!”

    ###

    未免引人怀疑,程总不敢做得太过,只砍断了吊桥一侧的固定绳就作罢。

    他认为这种程度的破坏,日后就算有人追究起来也可以推给吊桥年久失修。

    程总没有告诉巴克的是,要不是没胆量也没手段动手杀人,他真恨不得亲手弄死柳弈和戚山雨。

    就算不考虑食物和饮水的问题,他也希望这俩人就这么死在外面——最好是摔下山崖、滚进泥潭,总之要死得彻彻底底,再也不能开口。

    程总心里门儿清,事情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甚至闹出了人命,责任全在他们这些人——特别是他自己的身上。

    是他主推的这个鬼屋营销和探灵企划,是他塞钱给导游和司机让他们绕的路,等日后获救追究起来,他得担主责。

    更何况程总还不是那种不露面的幕后策划,他自己就是个网红,经常出入旗下主播的直播间,搞“总裁来了”的噱头,大把网友认得他的脸。

    事情闹大必定会引来多方关注,在舆论压力下,到时候想要“私了”怕是都难了。

    但如果柳弈和戚山雨真能如他所愿死在外头,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司机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又胆小怕事的,大不了塞他一笔钱堵嘴,最好让他愿意认下这次事故的主责。

    就算万一收买不成功,那起码司机也不像是个知道上网哭冤爆料做营销的,绝对比柳、戚二人好对付百倍。

    事到如今,比起柳弈和戚山雨求助成功,救援队及时赶到,程总情愿那两人死在外头,而他们困在这里几天,等公司的人发现情况不对了再报警求助。

    “走吧,我们回去了。”

    程总将斧头掖回到腰带里,用外套遮住,临了还恶狠狠地瞪了巴克一眼:“嘴严点,别乱说话,知道吗!?”

    巴克抿紧了嘴巴,拼命点头。

    他本想问问程总,您的斧子哪儿来的,但看程总那凶狠的目光,又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

    与此同时,柳弈和戚山雨正往对面那座山上走。

    “这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很不幸的台阶正好朝着迎风面,风雨直扑到柳弈脸上,他只能一直低着头,连话都没法说利索。

    说真的,大雨夜里的不规则山地阶梯滑溜到令人绝望,可能也就比冬天结冰的大理石广场强那么一点吧。

    就算有戚山雨的帮扶,柳弈还是在爬这一段台阶的时候连跪了三次,感觉自己两个膝盖都磕青了。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反正没外人看到,在恋人面前又不怕丢脸,柳弈干脆蹲下来,手脚并用,以十分狼狈的姿势爬完了剩下的半截楼梯。

    “……我真是……受够登山了……”

    好不容易终于双脚落到平地上时,柳弈唯一的感想就是,“小戚,我们取消匡庐山的行程吧。”

    看柳弈还有精神说笑,戚山雨顿感放心多了。

    “还能走吗,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戚山雨举起手机,朝远处照去。

    散射到远处的微光中,模模糊糊能看到一幢建筑物的轮廓。房子下半部分的形状无法分辨,但上方明显是座高台。

    “嗯,还能坚持。”

    柳弈点点头,抓住戚山雨的手站起身,“走吧。”

    ……

    “对了,柳哥,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戚山雨左手搀住柳弈的胳膊,右手举着手机照明,边走边问。

    柳弈配合地问:“在想什么?”

    戚山雨回答:“回去之后,我一定要随身带一只远光手电筒。”

    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机,“至少得照得比这个远。”

    “哈哈!”

    柳弈被戚山雨逗笑了,“那我只好回去就换台‘遥遥领先’,以后每次出门都提前开通卫星电话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来到了护林员站点。

    那确实只是一间小小的一层平房,从外面看,内部面积也就十平米左右,侧面有一道旋转式的金属梯子通往上方大约两层楼高的观景平台。

    值班室的门过得很严实,而且理所当然是上了锁的。

    戚山雨在犹豫了一下是想办法踹门还是砸窗之后,选择了后者。

    对于如何科学地砸窗,戚山雨还真在公安大学里学过。

    这间护林员站两面墙上都有窗,戚山雨挑了背风的那一扇,在地上寻摸了一块带尖角的石头,脱掉外套包住手,用石头尖锐的那面用力敲击窗户最靠近把手的那个角。

    这扇窗户的玻璃只是最普通的玻璃,这意味着即便敲破了也不会像钢化玻璃那样只要有一处破口就整块碎成蜘蛛网。

    戚山雨敲碎玻璃的一角之后,又握住石头用撬的扩大破口,直到破口大到足以伸进他的胳膊为止。

    然后他将包了碎布的手臂从破口处探进去,搭住窗锁往上一推,再将窗框向外一拽,“咔”,窗户便被打开了,全程最多不超过一分钟。

    “哇哦!”

    柳弈在一旁发出感叹,“我还以为你会跟电影里演的那样用手肘往玻璃上撞呢!”

    “没必要,太危险了,容易伤到自己。”

    戚山雨很认真地向电影看多了的自家恋人解释:

    “而且那样清理碎玻璃会很麻烦,我可不想你等会儿翻窗的时候被玻璃划伤了。”

    他说着,用手机的电筒光仔细检查了窗台,将破窗时留下的大小玻璃碎隔着衣服全都拨干净了之后,才回头对柳弈说道:“我先进去。”

    “嗯,好。”

    柳弈点头,然后便看着戚山雨利落地翻上窗台,一闪身就进了屋。

    “里面没人。”

    戚山雨抬起手机照了照,又回头把柳弈给拉了进来,再将破了一个角的窗户关上,以免更多的雨水顺着窗沿流进室内。

    “嗯,不止没人,还没电呢。”

    柳弈郁闷地松开了摁在电灯开关上的手,捻了捻手指。

    凭指腹的触感判断,开关上沾了一层厚且潮湿的灰尘,“看来这个站点应该好久没人来过了。”

    第078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11

    护林员站的内部构造很简单, 一张木制的带抽屉的桌子,像中小学九十年代的旧款式,两把椅子, 两个带柜门的大柜子,柜子与书桌的夹缝里还塞了一张铁丝网式的折叠床。

    柳弈和戚山雨打着手电开始检查房间里的东西。

    这里有许多纸张、笔记本和刊物等,柳弈粗粗翻看了一下,确实都是巡林记录、护林员工作手册、观景台开放登记表之类的东西。

    只是或许在晴乐庄倒闭后, 这个兼做观鸟的站点就很久没人使用了。

    本应有的无线电或是对讲机, 甚至是固定电话都被回收了,只留下从墙里伸出来的不知还能不能用的线路接口。

    而在柳弈忙着翻箱倒柜的时候, 戚山雨则在检查小屋的电路情况。

    “保险丝烧断了。”

    戚山雨虽然不是专业电工, 但他从小住的就是二十多年楼龄的公安家属楼,装的就是这种老式的电表, 换保险丝自然也就成了必备的生活技能了,“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有备用的保险丝。”

    “就算来电了也没什么用。”

    折腾了一天, 柳弈实在累得够呛,拿着什么东西站起来, 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

    这把木椅的一条腿明显短了一截, 柳弈坐上去的时候摇晃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扶住桌子。

    “我只找到这个。”

    柳弈将一件东西放到了桌上,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收音机。”

    戚山雨闻言,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款式看着像他小学时家里用过的,能插进一盘磁带, 接收的频道也不是现在流行的网络电台, 而是无线电广播,且还需要手动调频。

    “这个插上电的话, 应该还能用吧?”

    柳弈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机,“不过感觉也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就是了。”

    戚山雨倒是对此有不同意见,“有了收音机,起码可以知道天气情况,也能知道这场雨到底还要下多久,还有附近的路况什么的。”

    “说到这个!”

    柳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忽然站起身,又因为动作太大太唐突而牵动了膝盖的淤青,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嘶!”

    “慢点!”

    戚山雨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你要干嘛?”

    “对了,我刚才翻东西的时候好像看到地图了,还有护林员的巡逻路线什么的!”

    他举起手机,往柜子的方向照去,“不知道有没有用……”

    “等等!”

    戚山雨拦住了这就要摸黑再翻一遍柜子的柳弈,“我先换个保险丝,试试能不能恢复供电。”

    柳弈诧异极了:“哪来的保险丝?你找到了?”

    “那倒没有。”

    戚山雨说着,开始翻自己的包,摸出一条数据线,“不过可以用这个暂时顶一下。”

    柳弈:“哇哦!”

    随后他就看着戚山雨用在抽屉里发现的一把锈得不行的折叠小刀把数据线截出一段,扒掉外皮,然后来到电闸前,将锈掉的保险丝取下,换上这段完整的。

    确定已经装好后,戚山雨拉下电闸。

    谢天谢地,居然真的来电了,且完全不合规的应急“保险丝”没有再断掉。

    “太好了,至少不用再摸黑了。”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开始翻从柜子里掏出来的沾满灰尘的故纸堆,戚山雨也过来帮忙。

    此时两人站的方向正对着那扇没有被敲坏的玻璃窗,夜色深处可以看到一点亮光,是对面山头晴乐庄的灯光。

    从进屋开始,柳弈每次经过这扇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朝外看上一眼,确定外头那点灯光还亮着。

    然而,一分钟前,柳弈低头前还看到别墅那点亮光,再抬头时,窗外就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戚!”

    柳弈吓得音量都提高了,一把按住身旁的戚山雨:“对面的灯灭了!”

    戚山雨一听,连忙抬头。

    确实,他家柳主任没有看错,晴乐庄的灯灭了,一盏都不剩。

    ###

    8月20日,星期六。

    晚上八点四十分。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抵达护林员小屋的时候,晴乐庄内部也迎来了变故。

    程总和巴克破坏了吊桥之后,迅速折返晴乐庄,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们出过门。

    然而很遗憾的,两人从后门溜进门厅,迎面就撞上了司机。

    那个面相憨厚的中年大叔几乎与他们一对上眼就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老板你你你们到外面去了啊?”

    程总和巴克刚刚才干了坏事,当然很想否认。然而外头下着倾盆大雨,两人从头湿到脚,发丝都在往下滴水,那狼狈的模样实在是没有半分说谎的余地。

    程总在心中暗啐一口,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和善可亲的表情,“我们只是有点不放心,到外面看了一下。”

    “这、这样啊……”

    司机艰难地笑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程总的侧腰上。

    盛夏的衣服本就质地轻薄,程总穿的还是一套丝质的休闲西装,衣摆下藏的“东西”的形状在湿透的布料下清晰可见,实在看得司机心中发毛。

    “我、我刚才在房子里找了找……”

    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也什么都没怀疑,努力岔开话题,“地下室有些罐头和矿泉水,我都给搬上来了……”

    程总:“!!”

    他一听这话脑子里顿时炸了。

    他早把地下室的物资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即便分给其他人,那也得是由他来“施舍”的才对。

    结果他只不过离开了不到半小时,司机居然就找到了!不止找到了!竟然还给都搬出来了!

    程总那叫一个气啊,但现在不是和司机翻脸的时候,只能咬牙挤出一个笑容,“东西先别动,我等下去看看。”

    “嗯、嗯!”

    司机点头如捣蒜,回给程总一个牙疼似的扭曲表情,“我、我要去上个厕所,哈哈……”

    说罢他转身逃也似地蹿上了楼……

    ###

    青鱼和岫岫此前一直穿着又脏又皱的湿衣服,身体的温度随水汽蒸发,哪怕是在盛夏也冷得受不了。

    电力恢复之后,两个姑娘先后进了个空房间,换上了她们在别墅里找到的员工制服——这会儿她俩也顾不了衣服的尺寸合不合适、搁在衣柜里放了多久脏不脏了,怎么着总比原本那身梅干菜要好上百倍。

    是以两人都没注意到程总和巴克是什么时候溜出别墅的,也没看到司机在那之后在后门附近徘徊了许久,神色惊疑惶惑的样子。

    总之程总和巴克回来时,姑娘们已经换好衣服回到一楼的餐厅了,正围在司机搬上来的罐头和食水旁,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

    只看了一眼青鱼和岫岫面前的水和罐头,程总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厥过去。

    只能说大部分现代人——尤其是习惯了大都市便捷生活的年轻人,脑子里实在没有“遇险”的概念,很自然地就认为困境只是暂时的,救援很快就会到,物资什么的能吃就吃能用就用,根本不必省着。

    青鱼和岫岫开了整整四个罐头,玉米的梅干菜烧肉的番茄黄豆的酱烧小黄鱼的两人都没放过,饮用水也一人一瓶,已经一口气喝了大半,并且照这个饮水速度,这顿饭吃完两人就能把瓶子干空。

    “程总、巴克,来吃晚饭啦!”

    看到两个男人走进餐厅,青鱼和岫岫一起回头,很热情的招呼他们过来吃东西,

    那一瞬间,程总真是杀了她们的心都有了,“谁让你们动的!!”

    “啊?”

    青鱼和岫岫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程总在发什么火。

    “这、这儿还有呢……”

    青鱼以为领导是气自己和岫岫不等他就先吃了,连忙笑道:“我们特地给您留了个笋烧肉的……”

    “你们是傻逼吗!?”

    程总用吼声打断了青鱼的解释:“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吗就敢全吃了!?”

    他狠狠地扫视三人:“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准再碰这些东西一下!等我回来处理!”

    他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告诉其他人自己要去哪里。

    ###

    程总离开后,餐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吱声。

    死寂的诡异持续了足有半分钟。

    “你们是傻逼吗!?”

    先开口的是巴克,他完整地又重复了一遍程总的话,然后忍不住加了一句:“动动你们的猪脑子啊,看东西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什么叫糟蹋!!?”

    被程总吼她还能忍,但被巴克骂青鱼可就不干了,一秒不带停顿地怼回去,“又不是没给你留,你喊什么!?”

    “留留留!留个屁!?就你们这吃法我们能支持几天!?”

    巴克更气了:“再说了要不是陪你搞什么鬼屋探灵,我们至于落到这衰样!?好好的做你的直播不行吗,非要搞什么营销!!”

    “哈,真好笑,你这是在妒忌我比你红吗!”

    青鱼杏眼圆瞪,气得都有些晕头了,口不择言,“反正你两个月后就要讨饭了,到时候可别跪在地上求我!”

    巴克愣了。

    “……什么意思?!”

    他连吵架都习惯性使用的广播腔第一次破音了,“你、你说什么两个月后?!”

    第079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12

    公司里稍微有些人脉的员工都盛传程总很快就要从现在这个公司离职, 去到一个更好的平台了。

    而且程总不止自己要走,还会“顺便”带走一些得力干将,到了新平台就直接是“亲信”的待遇了。

    巴克就是程总“顺便”带走的人之一。

    他已经拒绝了老东家的续约合同, 一条心等着跟程总走,吃到新官上任的第一口大饼。

    其实不止是巴克,青鱼、南康和岫岫都是要跟着程总走的,所以他们对程总的态度才毕恭毕敬千依百顺, 恭谨得简直应该算是“狗腿”了。

    本来巴克以为自己攀了高枝, 日后就算不能大红大紫,起码也能混成男主播的头部那一撮, 但现在听青鱼的话, 怎么意思反倒像是说他离开老东家就是要失业了?

    “哈,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其实青鱼已经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失言了。

    但话赶话说到这份上, 她已没有回圜的余地,只能硬着脖子继续说道:

    “程总根本没打算把你也一起签过去星河娱乐!《梦幻天团》的配音也没戏啦!你就是个炮灰啊傻逼!自动离职帮‘绘声绘色’无痛裁员的那种!”

    “什么……?”

    巴克脸色苍白如纸, “你、你怎么知道的?”

    青鱼:“当然是程总告诉我的!他本来就打算只带我一个去星河娱乐!”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不能……”

    巴克只觉手脚冰冷,头重脚轻, 整个人都要摇摇欲坠, 声音中不由自主带出了祈求:“青鱼,我是你男朋友……”

    “滚!”

    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 青鱼的火气在一瞬间炸开来:“你之前想跟‘一哥’卖腐人不理你,你才来勾搭我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吗?不就是想让我和你炒CP,提携你帮你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青鱼毫不客气地揭了老底,巴克气极反笑, 再也顾不得风度形象, 抬手指着青鱼的鼻尖: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纯情!为什么程总只带你不带我们?不是因为你跟他睡过吗!?你倒是要脸,要脸你怎么还爬一个已婚男人的床?”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以咆哮般的音量吼道:“多亏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公司里都管我叫‘接盘侠’咧!”

    再没有比指出一个年轻姑娘知三当三更打她脸的了。

    青鱼被踩到了最痛处,脸色由红转白。

    “你才是狗!”

    她几乎就要上手去撕巴克的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说着青鱼抬手往旁边一指,“你勾搭我之前就跟岫岫在谈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分手!你还偷我的资源给她,那首《情缘梦》,怎么就变成她去录音了!?”

    岫岫原本只在旁听,没料想突然被青鱼the one上了,吓得浑身一个机灵,后退了一大步。

    原本她以为自己要签去大公司了,正开心着呢,猝不及防从青鱼口中听说跳槽根本没她的份,不止没有新东家新平台,还要被无痛裁员,连一分钱补偿金都没有就要滚蛋了。

    她心里慌得要命,又忽然被青鱼指着鼻子骂她卖男友抢资源,失智状态下脱口而出:

    “程总明、明明说带我的……他跟我说他不要你的!”

    巴克和青鱼:“!!!”

    两人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信息量,都用一脸见鬼的表情瞪着岫岫。

    岫岫捂住嘴,退了一步、两步,然后猛然转身跑出了餐厅。

    “哈。”

    青鱼转头,对着巴克发出一声冷笑:“第二顶绿帽,你爽吗?”

    “你别高兴得太早!”

    巴克对青鱼咬牙切齿,“岫岫可比你年轻,人程总搞不好就好这口‘新鲜’的!”

    说完,他对着青鱼的方向啐了一口,然后迈开双腿,疾步出了餐厅……

    ###

    巴克、青鱼和岫岫三人大吵一架,分开之后,谁都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

    8月20日,星期六。

    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忽然,毫无预兆的,灯灭了,晴乐庄上下三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静谧之中似乎传来了属于人类的惨叫,但距离很远也很模糊,没有人能肯定声音到底从何而来的,又是谁发出的。

    片刻后青鱼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在一楼的楼梯转弯处与冲出走廊的岫岫撞了个正着。

    青鱼一个踉跄,伸手扶住墙壁才没摔倒:“你干嘛!”

    “青、青鱼姐……”

    岫岫靠在墙壁处,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照得她的脸白惨惨的,“停电了……”

    “我知道停电了!”

    青鱼现在看着岫岫这副娇娇弱弱惹人怜爱的样子就怒从心头起,“我问你为什么会停电啊!”

    “你俩别吵了!”

    这时,巴克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也举着手机,逆光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十分不悦,“有空在这里吵架,还不如去地下室看看情况!”

    青鱼条件反射的就想回嘴,但岫岫已经快步跑到了巴克身旁,仿佛跟他达成了同盟般,“我跟你一起去!”

    青鱼:“……”

    她的目光在巴克和岫岫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了两遍,最后一咬牙:“我也要去!”

    ###

    晚上九点零五分。

    巴克、青鱼和岫岫三人一起下了楼,走进晴乐庄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面积不小,挑高也有两米半,虽然看着十分阴森,好歹空间不至于显得逼仄。

    然而三人刚进门就一起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闻到了血腥味。

    这些人不是法医、警察、医生,平日里更是连菜场都懒得逛的类型,自然从来没有机会闻到如此鲜明的血腥味。

    在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气味之后,三人面面相觑,惊慌、惶惑、不安、惊恐之情像调色板一样铺在他们的脸上,真是说不出的精彩。

    “这……这是怎怎怎么回事?”

    岫岫一句话直接抖出了电音效果。

    巴克颤悠悠地举起手机,往地下室深处照。

    黑暗中,他看到有个人倒在柜子前,一动不动。

    “程、程总?”

    巴克认得他的丝绸西装颜色,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答。

    “程总!”

    他又把音量提高了一些。

    仍然没有回答。

    终于,他抬起脚,一步一挪,小心地走进地下室。

    两个女孩这会儿也顾不得刚刚才大撕了一场了,互相搂住对方的胳膊,跟在巴克身后。

    终于,靠得足够近了,他们看到程总面朝下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怎么了。

    “程、程总?”

    巴克伸手推了推地上的男人。

    依然没有一丝反应。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抓住了程总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地下室想起了声嘶力竭的惨叫三重奏。

    只见程总双目圆睁躺在地上,脖子那儿斜斜插了一把斧头,血从伤口处淌出来,把他的衣领子染成了暗红褐色。

    根本不用试呼吸摸心跳,这模样任谁一看就知道,他死定了。

    “死人了!死人了!”

    岫岫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直到撞到什么东西才慌不择路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地下室。

    “是、是那个司机干的吧!”

    巴克抖着嘴唇,语无伦次,“一定是他、是那个司机……!”

    “他死了……他死了……”

    青鱼直愣愣地盯着脖子上插了把斧头的程总的尸体,仿佛自言自语,反复念叨了许多遍“他死了”这三个字,然后转头看向巴克,幽幽地问:“是你杀了他吧?”

    ###

    晚上十点二十分。

    柳弈和戚山雨站在吊桥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弈:“这桥我们刚才过来时不是还挺结实的嘛?怎么这就塌了半边了……”

    戚山雨摇了摇头:“不知道。”

    确实他和柳弈不久前才刚在这条桥上走过一趟,当时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而且因为绳子是从对面断掉的,小戚警官连想检查的断口情况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十米开外的对岸干瞪眼。

    柳弈抹开落在眼睫上的雨水,“这么说,我们这是过不去了?”

    “嗯。”

    戚山雨无奈点头,“现在天太黑了,雨又这么大,只靠手机照明肯定不行,只能等到天亮以后再想办法了。”

    柳、戚二人见晴乐庄的灯全灭了以后,心里都十分担心,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冒雨折返回别墅看看情况。

    因为连把伞都没有,柳弈和戚山雨没法随身带着收音机或者地图,只能想着确认过别墅没出什么乱子之后,他们再辛苦一趟,到护林员站点查看地图和试着用收音机接收外界的信息。

    然而现在他们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来时还好好的吊桥莫名其妙的就断了,现在天黑雨急,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回到护林员站休息一晚,等明早再想个辙儿了。

    “回去吧。”

    戚山雨拉住柳弈的胳膊,看着他脸颊上被细树枝划出来的擦伤就心疼,“不管如何,等到天亮再说。”

    “好。”

    柳弈点点头,表情凝重,“就是不知道晴乐庄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顿了顿,“而且……南康那伤势,真的能撑到明天吗?”

    第080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13

    8月20日, 星期六。

    晚上十点三十分。

    晴乐庄内。

    自从找到了程总的尸体之后,青鱼、巴克和岫岫三人皆恐惧到了极点,彼此猜忌, 又不敢落单,只能扎堆一块儿行动。

    他们先是在三层的别墅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失踪的司机,连他先前背着的帆布挎包, 以及湿透了的脏运动鞋也不见了。

    “我刚才就说司机走了……”

    岫岫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臂,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害怕的,声音低低怯怯, 隐隐还带着哭腔:“我刚才就在楼上看到了……”

    根据岫岫所言, 先前她在二楼的一个房间休息的时候,从窗户看出去, 正好能看到后院的小门,她亲眼瞧着司机背着包溜出了院门。

    仿佛是担心两人不相信, 岫岫还轻声补充了一句:“司机刚走没多久,灯就全灭了。”

    “我就说程总是他杀的!”

    有了岫岫作证, 巴克更有底气了:“你们看, 这不明摆着的吗?那司机杀了程总,然后畏罪潜逃了!”

    青鱼咬住牙关, 瞥向巴克和岫岫,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在她看来,这两人现在就是一伙儿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信。

    只是现在是二对一, 虽然岫岫瘸了一边胳膊, 巴克也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看起来特能打的,但毕竟是个男人, 真要动起手来她肯定要吃亏。

    衡量情势,青鱼只能硬忍下心中那股愤怒、不甘、怀疑与恐惧,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我们去把门反锁上吧!”

    巴克提议:“这样凶手就回不来了!”

    青鱼张了张嘴。

    她刚想反驳说你这不是让凶手回不来,是想让我跑不掉吧,但一想到现在是别人的优势主场,她只能咽下疑虑,白着一张脸,含糊地点了点头。

    “还有发电机……”

    青鱼缓和了语气,试着建议:“要不,你也去修一修吧?”

    “关门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去修发电机!?”

    没想到从前一直对青鱼表现得很舔狗的巴克这会儿一点都不买账了:“下面还躺着具血淋淋的尸体,你不怕?你不怕你去修啊!”

    青鱼:“……”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憋住了没又跟巴克吵起来。

    “行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青鱼摆了摆手,转过身不想看巴克。

    而就是她这一转头的功夫,就看到岫岫飞快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不知道做了什么。

    青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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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四十分。

    青鱼独自躲在二楼靠近楼梯的一间客房里,心中千头万绪,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她脑中不断徘徊,让她越思索越心焦,越琢磨越不对劲儿。

    ——暴雨、车祸、山林里荒废了两年多的小农场和三层别墅……

    ——程总、巴克、岫岫、南康……

    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了岫岫慌慌张张将手机揣回到口袋里的那一幕上。

    这里荒山野岭渺无人烟,信号是真的一格都没有,大家拿手机也只是为了用背后的电筒功能照明。

    然而她打光就打光,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一与自己视线交汇,岫岫就一脸心虚惊惶的模样,非要将手机收起来?还慌张到连背灯都忘记关了!

    ——有古怪!

    青鱼抬手捶了一下窗台,咬牙切齿地想:岫岫一定有古怪!

    正想着,青鱼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这间别墅的走廊铺了木地板,年久失修之下已经老化变形得很明显了,走上去脚步再轻也会有嘎嘎吱吱的声音。

    青鱼竖起了耳朵。

    那小心翼翼的步幅应该是岫岫的,从音量的变化来看,定然是下楼。

    青鱼心中疑窦犹盛。

    在她看到岫岫藏手机后,那丫头就推说自己手臂疼想找个房间休息一下,然后一个人逃也似地上了楼,一副要躲着她躲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倒是青鱼,也许是出于一种微妙的“盟友”心理,还好心地去给躺在沙发上的南康送了次水。

    南康仍然迷糊着,状态看起来比一开始更差了,水瓶怼到嘴边也只是略微抿了两下,反正从来没照顾人经验的青鱼也闹不清楚他到底喝没喝。

    ……她要去哪里?

    青鱼几乎立刻就想到,岫岫极大的可能是要去找巴克。

    ——艹!

    一想到这个,青鱼就坐不住了。

    于是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开了房门,又小心地扒着扶手下楼,尽可能不弄出太大的动静。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要瞒着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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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柳弈和戚山雨回到护林员站点。

    这时节正值盛夏,白日里气温最高三十五度,在大太阳下站一会儿就能晒到中暑。

    只不过这场雨已下了超过二十四小时,暑热早被连绵的大雨洗净,加之又是在山里,入夜后温度降得很快,柳弈一身湿衣服就没干过,这会儿已经冷得有些受不住了。

    戚山雨一直关注着自家柳哥的情况。

    在外头冒雨摸黑爬山时尚且不觉,待进到有光的室内,看到柳弈嘴唇的颜色,他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柳哥,你哪里不舒服吗?唇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

    柳弈朝戚山雨摆了摆手,“只是觉得有点冷……”

    他话没说完,便见戚山雨两步来到靠墙的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两条毛毯和一条床单,“快把湿衣服脱下来,别冷着了!”

    说完,戚山雨便不由分说将毯子塞到柳弈怀里,然后拿起一张质地厚实的传单以及一卷发黄变色的封箱胶,去封刚才被他砸开的玻璃窗上的破洞了。

    柳弈自然不能让自家小戚警官担心,老老实实换好了脱掉湿透的衣服,裹上毯子,将夹在柜子与桌子缝隙里的折叠床拉出来展开,又用纸巾胡乱擦了一下海绵垫子上的灰尘,铺上床单,便乖乖坐在上面猫着去了。

    片刻后,戚山雨也脱了湿衣,披上了另一条毯子,然后把先前从柜子里搜刮出来的资料全都堆到了桌子上。

    “就剩半瓶水了,我们省着点喝吧,坚持到明天。”

    戚山雨从包里摸出了中午在超市买的水。

    柳弈扭开瓶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又笑眯眯地还给戚山雨,看着他也喝了,才拍拍折叠床剩下的一半空间,示意他也坐下来。

    戚山雨坐到柳弈身旁靠近桌子的那一侧,给收音机插上电。

    柳弈关心地凑过去,下颌搁在戚山雨颈窝里,越过恋人的肩膀看他摆弄收音机,“怎么样,还能用吗?”

    “能。”

    戚山雨指了指亮起的电源指示灯,凭着儿时几乎已经稀薄得快要忘光的丁点儿印象开始给收音机调频,“就是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收到电台信号。”

    滋滋的电流音时断时续,柳弈好几次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人声或是歌声,又因为干扰太大而无法听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当戚山雨把旋钮转到某个频道的时候,两人听到了清楚的广播内容。

    只是很遗憾,这会儿似乎不是新闻时间,电台里播的是一档闲聊唠嗑的节目,主持人用的还是当地的方言。

    戚山雨老家是赣省本地的倒是能听得懂,柳弈认真地听了一阵,连猜带蒙也只能明白个四五成而已。

    “没关系,等等吧。”

    反正他们现在没办法回晴乐庄,柳弈干脆也就破罐破摔,不着急了,“反正是本地电台就行,天气和路况的播报都是隔一段时间循环一次的,等一会儿肯定就又该轮上了。”

    戚山雨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两人就把收音机放到桌角,一边当背景音听着,一边开始翻他们从柜子里找出来的资料和文件。

    这间护林员站虽然恢复了供电,但所谓的照明就只有屋顶上一个光秃秃的灯泡,瓦数还不怎么大,日常活动尚凑合,用来看书看资料——特别是有些年头的书刊杂志与手写记录,就有些吃力了。

    不过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柳弈和戚山雨还是很有收获的。

    他们找出了护林员巡林的路线图,不止记录了这一带的地名和地形,还描绘了各条山道的情况,又详细标注了各个站点之间的距离,对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的柳、戚二人来说,简直不要太有用。

    “柳哥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

    戚山雨将足有半开纸大小的地图完全展开,横放在自己和柳弈的膝盖上,“最西面的这个九号站点。”

    柳弈点了点头。

    “如果走到下一个站点的话,我们要一直沿着这条山道往上……”

    柳弈的指尖顺着地图上的曲折细线向上移动,“……哇塞,整整五公里,还是山路!”

    光是今天傍晚到晚上的这段时间,柳弈就受够了雨中爬山的苦了,一想到他明天还要再走上五公里,柳主任就感觉十分绝望,“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下一个站点的情况怎么样,如果也是无人驻守又没有电话的话,那我们岂不是白遭那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