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要赌吗?
“没什么, 是箱子倒了,”刘煜澈从小门走进来,看了眼李子越, 笑道,“主线任务都结束了, 你还这么紧张吗?”
李子越已经将注意力再度转移到试卷上,闻言只是淡淡“嗯”了声。
章行止挑眉, 压着声音调侃:“你这位老朋友似乎不认识你啊。”
刘煜澈沉默了半晌,指腹在枪口摩擦,终于开口。
“他疑心我。”
疑心什么。
章行止似乎已经了然。
系统“叮当”一声。
[人已集齐,即将按顺序将各位传送至动物园园长办公室]
李子越最先被传送。
他人还保持着拿笔的姿势, 视野尚未清晰, 一声怒骂先传入耳。
“选个屁!不管怎么选,成功抵挡概率只有六分之一,这个任务只是想看我出丑……”何见山斜靠在软椅上,手上青筋突起, 愤恨地将做决定的骰子猛地砸向墙面。
只听“哐当!”几声脆响,拳头大小的骰子在墙和地面弹了几回,最终滚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缓慢下蹲,将骰子捡了起来。
选什么?
他垂眸看着手中发光的骰子。
抬眼想看前方操作屏幕, 却对上何见山充满怒意和嘲讽的眼神。
“曾经的积分榜第一, 终于等到你大驾光临了。”
李子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非常熟悉的气氛,非常熟悉的话语,他甚至能猜到何见山下一句话。
“什么样的蠢人要经历整整三次循环才破主线,果然没了学长学姐和那把扇子你什么都不是……”
何见山冷笑一声。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你们的过程中死掉吗!你慢悠悠破主线的时候, 我们正在经历生死战斗!”
李子越眸光渐暗,眉眼下敛, 并未反驳。
刚出《高级伪人副本》那段时间,李子越经常遭受莫名其妙的谴责和辱骂。
那时的他还没被磨掉锐气和脾气,也没从失去学长学姐的痛苦阴影中走出来,当场就用拳头揍了回去。
对方就像纸老虎,嘴里叫嚣,却没什么真本事。
当时李子越想得实在太简单。
这样的蠢人敢在副本里横着走,背后怎么会没有势力。
逞一时之快的后果极其惨重,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失了武器和同伴,又多了太多嘲讽看戏的路人仇恨。
李子越太久没体验过在阴暗小巷被一群人揍到抬不起头来是什么感觉了。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着小巷最顶端一点不堪明亮的月光。
旁边是脏臭的垃圾,野猫狗的尸体缩在他还在流血的腹部。
小巷很安静。
如果他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挂念。
夜风太凉,他身上又太痛太烫,连着从眼角滚落的清泪。
其实他早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揍的,他曾因为揍了格斗科第一而长久陷入痛苦的孤立。
他只是……被学长学姐和他所在虚拟世界的同学们爱了几年,而忘记了这些。
李子越从高处跌入深渊,又从深渊艰难往上爬,这一路不是他自己慢慢走出来的。
是被他人揍出来的。
如果长久沉溺于痛苦,如果还残留锐气,如果学不会低头和忍让。
他早就死在初冬的小巷了。
……
怒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子越只是一声不吭。
这人处在园长办公室,又坐操控台主位,想来是剩余295名玩家中积分排行最高的那位。
这样的人,却小瞧《暴风雪山庄》主线,也未被系统选入5人队,不出意外他的积分应该是被人带上去的。
他并不麻烦,麻烦的是他身后的人。
能把一个冲动的庸才带上积分榜17……估摸着也只有积分榜前5能做到了。
李子越轻眯眼眸,唇抿成一条细线。
他现在已经和六年前截然不同,但如果事后要被积分榜前五仇恨……没必要,被骂也不会少块肉。
李子越的不回应更助长了何见山的嚣张。
他勾了勾唇角,特意点开积分榜排行,指尖在上面滑动。
何见山斜眼看李子越:“怎么积分榜前100我都快划完了也没见你?你花了不少手段混入5人小队吧?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空中响起一道急促的破风声,何见山只觉得左脸一凉,随后又火辣辣地疼,手覆上去,摸到一手鲜红的血。
他身后墙面上留下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小洞。
“哎呀,不好意思,”刘煜澈笑嘻嘻道,“瞄偏了,明明对的是你的嘴,怎么瞄到一边去了?”
何见山咬牙切齿:“刘煜澈,积分榜12而已……嚣张什么。”
刘煜澈依然笑眯眯,手腕却往上抬起,枪口对准何见山的喉咙:“上一个在我手里有枪时还要在我面前放狠话的人坟头草已经十米高了,你要和他比拼?”
另一边张敛手腕被李子越握住。
“哥,”张敛眼神平静,说话声音却冷冽,“听说人死了就开不了口了。”
枪尖直往混凝土地面压,竟使地面裂开一道锋利的口子来。
李子越:“……长枪收回去。”
“长枪?”何见山不屑地瞥了眼张敛。
手握长枪却从未在积分榜上显过身,再加上和李子越贴一边,想必这枪只是粗劣仿制:“虚张声势的东西。”
“怎么听到狗在叫?”章行止打着哈欠慢悠悠从三人身后走出来,“原来我传送最慢?好戏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何见山这才真的怔住。
“章行止……”他不会不知道章行止是霸榜近一年的积分榜第一。
“啊,”章行止目光带着凉意,“你是……”
“从你所处位置以及这么嚣张的态度来看……你是剩余玩家里积分最高的那位?”
“抱歉啊,”章行止想了会儿,“我连榜三是谁都记不住,你……你是哪位?总积分有我一半多吗?”
他虽带了点笑,眸光却阴沉:“听说你还骂我们五个是脑残……?”
“你说说看,”章行止挑眉,“我们几个有哪里做得不如你意了,你来教育教育。”
何见山面色僵硬,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我……我没有说过。”
“哦,”章行止眯了一边眼眸,“你的意思是我栽赃陷害你咯。”
何见山的衣领被章行止扯住,只见他手腕一动,何见山人还在恍惚,下一秒就被砸到墙上。
墙壁裂开几道蜘蛛网般的缝隙,弹出来的沙硕落在何见山身上。
章行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你背后那人说一句,下次再把你放出来乱叫,我连他一起收拾了。”
何见山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缩在地上痛苦咳嗽。
章行止又自上踹他一脚:“道歉。”
这下不止何见山愣住,李子越也跟着发愣了。
“唉,”章行止叹气,“咱们刚才还是同甘共苦队友呢,我能忍我队友被人骂?你眼底的震惊真的把我伤到了。”
“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章行止摆手。
李子越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记忆中,好像很久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长枪枪尖贴在何见山左胸,张敛沉着眸:“哑巴?”
何见山一辈子顺风顺水被人拍马屁惯了,何时受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思维紊乱,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笑出了声,怎么这几个人好像□□的(打赏200积分)】
【哼,就该以暴制暴!】
【小何好可怜,死了应该就能解脱了吧(打赏100积分)】
【前面的,你才是活阎王】
李子越抿了唇,其实他并没有多大怒火,但……
[第7波异兽攻击即将来袭,请您做出选择]
李子越手中的骰子身上光芒愈盛,如一团正在升温的火球般,他微移过视线,见另一侧操作台系统界面上有3D骰子影像在跳动。
“第七波异兽攻击”?
“选择”?
[您还有5分钟时间做出您的决策]
“什么意思……”李子越喃喃自语。
[您正前方为数字1,顺时针旋转,其余方位为数字2、3、4,上方为数字5,下方为数字6]
[异兽将从这6个方位向动物园袭来,一轮共有6波攻击,方位由系统3D骰子掷出数字决定]
[每一波攻击前,您可以用您手中的骰子选择在这6个方位修建虚拟防御墙]
[以下为前六轮异兽攻击数据,供您决策参考,同时您也可以通过[模拟程序]获得更多数据]
跳跃的骰子下方整整齐齐码了36个数字。
[1 3 4 2 2 6]
[5 6 1 3 2 2]
[4 1 6 5 6 3]
[4 1 5 4 2 1]
[3 2 5 6 2 3]
“没得选……”何见山被张敛扯住后领从墙边拖了过来,他面容难堪,“所谓参考都是骗人的……骰子是随机转动……”
李子越似乎轻笑了声,“……带你的那个人脾气一定很好。”
【哈哈哈哈哈这句话就叫“温柔的一刀”】
【何见山再傻点就听不出李哥损他了】
【不过到底怎么选呢?这36个数字也看不出什么】
“样本数量太少,不能肯定规律很正常,”李子越视线落在[模拟程序]上,“你只模拟了100次吗?”
“……它只提供数字,又不分析,我……”
“饭做好了还要递到你嘴边你才吃,”李子越叹气,“先模拟20000次看看。”
骰子在屏幕中央疯狂转动,一瞬间,密密麻麻数字倒映在李子越眸中。
“3,4,1,3……”
李子越揉了眉间:“确实是概率事件,其实36个样本就能看出点东西了。”
“你知道了?!”
李子越看着第六轮最后的数字“3”,“等会儿骰子一半概率转到4,要赌吗?”
何见山傻了一瞬:“……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第082章 交白卷得0分
“说深奥点是概率论, 说简单点是找规律。”李子越坐在椅子上,“你就观察这36个数字,会发现‘65’、‘13’、‘22’经常绑定在一起, 但这并非绝对,偶尔也会出现意外。”
他指着‘21’:“数据增加后, 意外也不算是意外了。”
“举个例子,我们把3后面的数字统计, 发现骰子转出3后接下来一半事件都转向了4,剩下的1,2,5, 6平分另一半事件, 其他数字同理。”
“你被迷惑的原因很简单,3后面不是绝对跟着4,有其他数字不确定干扰,你在产生规律判断后又会很快否决自己。”
何见山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 面容难堪。
[第七轮第一波攻击选择开始,请在下方输入您选择的数字,倒计时10S]
[10]
[9]
“你是园长。”李子越微侧开身体,“你来选。”
何见山略烦躁地轻咬牙, 沉默到最后两秒才将数字‘4’输入。
李子越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 没说话。
屏上的3D骰子晃晃悠悠,最终点数为4那面朝上。
[选择正确,成功抵挡一波异兽袭击]
何见山怔住。
“接下来选‘1’。”
他这回只迟疑了一秒。
[选择正确,成功抵挡一波异兽袭击]
“接下来呢?选什么?”
何见山有些喜出望外, 李子越面色却沉重起来。
“……3。”
3D骰子终于停下,正面朝上的数字是1。
[选择错误, 异兽将从北方袭来]
“北方……”何见山脸色瞬间惨白,“不……为什么?你是不是……”
他猛地看向李子越,失控怒吼:“前面两次都对了,为什么这次会选错!你是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人脖子先被张敛冷着脸掐住。
“我始终觉得你是个尸体更好。”张敛眼睫下垂,眸底晦暗不明。
何见山应该庆幸此情此景李子越在场。
张敛松手后何见山靠在桌角咳嗽半天才缓过气来,整个人虚弱到像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
他现在不敢抬眼看张敛。
张敛刚才是真的想杀他,不是开玩笑。
李子越揉着太阳穴,轻咳两声。
“骰子最终数字存在不确定性,我前面说过,选对概率只有二分之一。”李子越缓了口气,“且这概率并不复杂,如果找到概率就能完全抵挡异兽攻击……副本没必要大费周章设置异兽……”
[第七轮第四波攻击选择开始,请在下方输入您选择的数字,倒计时10S]
“第四轮我的选择是‘3’,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信,因为我的这个答案只是最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不代表……”
“……我知道。”
何见山艰难起身,在系统上输入3。
[选择正确]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信你一次。”
李子越抿唇:“再选4。”
最终数字却是“5”。
[选择错误,异兽将从天空袭来]
李子越面不改色:“最后选6。”
“怎么选,”5次选择里错了2次,何见山情绪再度爆发,话几乎不过脑子,“我看你就是乱说的,你不是破解了数字背后的概率吗?怎么还会错这么多次。”
李子越微抬眼皮:“我有点同情带你的那个人了,你身上究竟哪点吸引他了,以至于他完全把你带成一个听不懂人话的……”
不说脏话的学生素质让他忍住了后面两个字。
“前因后果我给你解释的还不清楚吗?数据摆在这里,你要是不信我,你可以自己选,毕竟你才是园长,我没有一定要给你找出正确答案的责任。”
“提醒一句,最后5S,输入数字还有成功抵挡的可能,交白卷是0分。”
何见山眼神阴翳,他死死盯着系统屏幕,手指颤抖着,最终输入4。
而最后一轮骰子转动数字却如李子越预料。
6。
[选择错误,异兽将从地面袭来]
何见山瘫倒在软椅上,整个人浑身冰凉。
[六轮选择全部结束,成功3次,失败3次,夜晚异兽将从防守失败方向袭来,请玩家做好防御准备]
夜晚来袭?
李子越眉间微动。
根据骰子转动概率,异兽来袭概率为63/64,玩家基本无法避免和异兽一战。
李子越点开前六次异兽袭击数据回顾,再进行多次对比。
汇总下来可以得出异兽袭击是模板化的。
每轮异兽数量、攻击强度都高度相似。第六轮玩家都要死完了,异兽那边怎么不见有任何损耗?
难道这又是……循环?
系统并未给任何关于异兽袭击轮次的提醒,每轮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可以猜测只要玩家没死完,袭击是不会停止的。
破局之道在哪里?“选择”和夜晚来袭之间空出的几小时又有什么作用?
只是拿来给玩家做防御异兽的准备吗?
那不又陷入顺从系统:选择→玩家准备→异兽来袭→选择→玩家准备→异兽来袭……这样的陷阱了吗。
已知条件还不够。
李子越轻揉眉间:“你有没有在园长办公室看到其他……”
抬眸一看,何见山已经极为消沉地缩在墙角了。
“……算了。”李子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仔细想来,整个事件把何见山忽略不计也没多大影响。
【笑死了园长也能被忽略不计】
【其实是有影响的,把他忽略不计后推动副本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李子越转过身去:“趁夜晚还没来,先把动物园彻底翻找一遍,副本肯定藏了……”
“咚咚。”
女生略微紧张地从门边探出头来:“不好意思打扰了。”
李子越视线转过去,眼睫轻颤。
这个女生……他是不是曾遇到过?
姚允桃怀里抱着本老旧残缺的图册。
“或许,你们需要这个?但我之前给园长看,”姚允桃犹豫道,“他说看不懂。”
李子越:“……”
此刻他打心里觉得自己在主线上耗费太多时间。
“你们……”他纠结了两秒措辞,最终只说,“辛苦了。”
糟糕的领导者比强大的敌人更让人痛苦。
图册上面的字体大多已经融成一团黑雾,众人借着少数勉强能看懂的文字和图像猜出了整体内容。
【异兽:健康人与变异动物结合诞生的怪物】
【结合温床:环境污染严重,人易变异为丧尸,丧尸无法与异兽结合。温床为结合存在,人在温床内不会受环境干扰】
原来如此,有补充才才能源源不断。
看来想要彻底终止异兽攻击,要从源头下手。
“谢谢,”李子越嘴角无意识上翘,“帮大忙了。”
姚允桃腼腆仰头,视线落在李子越侧脸,眼角弯弯。
和以前一模一样。
李子越霸占积分榜榜首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玩家都在议论这个人是谁。
有人传言他桀骜不驯、冷酷残忍又恃才自傲。
然而这与真实的李子越相差甚远。
已经位居高处,受所有玩家敬仰,但帮李子越一个小忙,他会很真诚地向你表示感谢。
拿过积分榜榜一的玩家不少,比李子越聪明强大的人也并非没有。
但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
后来姚允桃再与李子越相遇,已是他落魄时。
他褪了锐气,隐了笑容,从光彩夺目到陷入凡尘,抬眸一看,周围只是恶意。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落入愤世嫉俗、自暴自弃的漩涡也是合理。
这样被唾骂的人,却在浑身淌血的时候给副本中npc小孩带回一朵与任务毫无关系的小花。
时候也是傍晚,夕阳漫延成一片橘黄,李子越嘴角勾起一个小巧的弧度,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掌轻轻停在瘦弱的孩子头顶。
一朵洁白雏菊夹在孩子泛红的耳侧。
“生日快乐。”他手缓慢往下,又顿住,“我手很脏,就不帮你整理衣服了。”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玩家都在城堡中庆祝另一个孩子的生日,只有李子越记得这贫民小巷中还有一个可怜小孤儿。
姚允桃想要靠近,却被李子越拒绝。
“你不要和我扯上关系,”他低头缠绕绷带,“他们会连你一起折磨。”
“如果我保不了你,我会非常愧疚。”
“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对我心生怜悯和善意,这些会害了你。”
暮色渐来,李子越背对着最后一点阳光,嘴角还留着裂开的伤口,嘴角还勾着一点不在意的笑。
不知怎得,姚允桃想起第一次见李子越,那时他身上满是少年肆意轻狂的傲气,纯白折扇绕手心,身边总是围了一圈期待他解决副本的玩家。
无限流副本对他而言从不是难题,更像是游戏人生。
胜利来得轻而易举,却也如夜空瞬间绽放的烟花。
光芒很快消散,跟风的人褪去,昔日最从容自信的人,如今只缩在角落孤独地处理伤口。
虎落平阳被犬欺。
“也不要担心我,更不要为了我流泪。”
“你好像我学姐,”李子越向她递来一张纸巾,眼里似乎闪烁的光。
他轻轻笑:“她总是觉得我很脆弱,其实我没有……”
话语哽住。
当时的李子越想说什么呢。
……
“今晚异兽会从三个地方袭来,天空、大地和北方,而六个方位都有温床,我们最好今晚消灭所有温床,拖久了对当前局势没有任何好处。”
“没有这么多人了,”章行止摇头,“这六个地方相距远,外面又是雪地,四周有零散异兽,即使刘煜澈能同时解决天空和地面的温床,整个行动至少也要5个人。”
“剩余玩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靠研究所提供的武器勉强能防御异兽攻击,你让他们主动发起攻击……难。”
李子越也清楚这点。
“让我再想想。”
李子越从办公室操作系统中找到“回顾”区域,意外发现系统竟然储存了异兽攻击的影像。
“这个环节给了好多信息,”章行止耸肩,“何见山,这么多信息都摆你办公室了,你居然一无所知,跟着你混的人真惨。”
何见山垂下头,人僵硬住,仿佛没有听到章行止的嘲讽。
李子越点开其中一段播放。
视频前端是一片毫无意义的雪雾,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几道刺耳的动物嚎叫,极远处白雪中浮现不断起伏的黑色麻点。
点越来越大,显出人与八爪蜘蛛结合的异兽样貌。
黏糊的蛛丝在它生满触须的嘴边缠绕。借着蛛丝,它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风雪中移动。
视频内的光亮愈明,一时间夜晚犹如白昼。
哪里来的光?
李子越微蹙眉。
“等等,”刘煜澈眉间轻动,指着极小的一点道,“把这片区域放到最大。”
那是能监控到的最远方,放大后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层,无数异兽从这黑层中钻出。
而在黑层最中心,隐约可见一抹与黑暗格格不入的明亮。
张敛沉默了半晌,随后将视频那段截出来,再进行影像模拟拆分。
模拟的结果显示:那正方形黑层几乎没有宽度,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2D长片。
“离谱……副本真会玩,”章行止摇头,“这2D设定是想干什么?”
李子越垂下眼睫,想了片刻:“给我们破题的。”
第083章 喜欢
“怎么说?”章行止思忖了半秒, “你的意思是……”
李子越从旁边办公桌上拿出一张A4纸来,又在上面画了6个黑点:“此刻它很扁平,6个点全在一面上。”
他手指微动, 纸张撕裂的“沙沙”声音在安静房间响起,几秒后, A4纸被折成3D立方体。
“通过折叠,它成为更加具体的立体图形, 6个点转到6个不同方位上。”李子越又将纸摊开,“但实际上只需要去掉框架,它们还是在同一个面。”
“结合系统设定和合理猜测,理论上我们可以在一个面上消灭6个方位的温床。”
李子越将视频暂停:“只需要投影, 立方体前后两个面会重叠形成一个面, 而周围四个面则转为四条线。”
“我们可以看到,已经成型的异兽不会转为2D,所以天空和地面还需要人格外注意,”李子越思考了半晌, 这才轻抬眉,“张敛,你留在这里守地面袭来的异兽。”
“……刘煜澈,天空拜托你。”
“最后, ”他咳嗽了声, “章行止,你和我去北方。”
……
室外阳光尚好,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风雪却依然肆虐,夹着如刀般易伤人的冰渣, 李子越被张敛像裹煎饼一样裹成有他本人两倍宽的长条,脖子上围着张敛先前给他绕好的围巾, 耳朵也被张敛安置在里面。
何见山一直处于昏头转向状态,好在安排防守时清醒了一瞬。
李子越在动物园走了一圈,见幸存的玩家大部分身上已经受了伤,不过园区各个角落都有休息御寒的地方,再加上研究所提供的武器,总体不算太糟糕。
刚在园长办公室感觉还不明显,一出来他便发现整个动物园建造十分奇怪。
除开办公室那片区域,园外园内都没有任何墙壁。
原本应该圈养动物的区域只用细线围了起来,人待在里面,像是被孙悟空安排在地圈结界里的唐僧。
没墙壁带来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夜晚异兽来袭时无处躲避。
难怪人员伤亡如此严重。
而整个园区最怪异的地方并不在此。
李子越小幅度仰头,见顶上结了冰条的巨型圆灯。
“轰隆”声响起,灯泡快速闪动了两下,随即亮起一圈泛黄的光来。
此时阳光还算明亮,见不出这灯具体能照耀多远。
视频里的光源是这东西吗。
有光源才能见到那黑幕,黑幕实在奇怪,李子越不认为这灯只是拿来夜晚照明用的。
别在耳侧的耳机里响起章行止的声音:“这边已经安排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子越缓慢往房区走,半道撞上一人,是出来找他的张敛。
刚见面,还没说上话,张敛先把他衣服再紧了一圈,又理好了围巾,把李子越大半张脸都藏到围巾里。
末了,向李子越伸出手来。
李子越自觉地把手贴上去,张敛摸到李子越手是暖的便知道他不冷了。
李子越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嗡嗡的:“……张敛,我要被闷死了。”
张敛便将围巾往下拉了点,露出李子越一小截略显尖瘦的下巴。
再抬头时,见李子越耳朵又红了。
张敛眉眼柔了些,手轻轻勾住李子越上衣尾,将他往前带。
李子越有时候觉得张敛很奇怪。
天虽在飘雪,但园区时常有人清理,地面只留一点被人踩灰的冰片,他不需要张敛拉着走。
退一步讲,张敛拉他就算了,只勾住他上衣是几个意思。
牵手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李子越后知后觉地想起张敛曾多次认真向他说过喜欢他。
如果这样……还真不能牵手。
他头微低下去,自觉将厚围巾往上扯,遮住红到发烫的耳。
他从未问过张敛喜欢他什么。
李子越其实很忐忑张敛的回答。
张敛若夸他好,他会觉得张敛骗人,张敛若一句不说,他又觉得这样的喜欢太虚无渺茫。
仿佛一阵风吹过,来时猛烈,去时也不留恋。
李子越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奇怪。
张敛喜欢他,而他对张敛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既然这样,为什么每次面对张敛真诚袒露的感情时,他总是下意识回避呢。
临近傍晚,雪却不再急促,风扰动他眼前的黑发。
是他潜意识觉得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不给张敛回应吗?
好像不是。
李子越抬眸,见张敛后边的黑发尾沾了一点不明显的洁白雪花,他下意识伸手将那点雪融去,刚一动作,却对上张敛转过来的眼。
两人默声对视,终究是李子越先别开视线。
张敛勾了唇,却听李子越问:“张敛,我忘记了很多事,我们以前……见过吗?”
张敛闷着声音。
“嗯。”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
“……以前你对我不好吗?”
“我……总是生病,让你操心。”
“那我以前很……”李子越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又紧急闭嘴。
“很什么?”张敛停下脚步。
李子越却自顾自往前走。
李子越永远不会告诉他人,他会在他人的请求中找寻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因此他有个不为人知的表达喜欢的方式:他越照顾谁,就越喜欢谁。
他或许会冷着脸和那人说话,但只要那人还需要他,李子越会默不吭声地替对方做好所有。
“哥。”
李子越下意识停住脚步,随后又强迫自己抬起来。
听不见,听不见。
“哥,”张敛从后面拉住他的手,“以前晚上我不睡觉的时候你都会对我说……”
李子越步速不变,却刻意留心张敛后续。
没想到这人真是可恶,光提个开头不接下文,李子越忍不住回头:“对你说什么?”
“所以,‘很’什么?”
张敛轻挑一边眉。
李子越:“……”
“我怎么知道,”他迈进建筑物走廊,开始即兴胡说,“我都忘记以前事情了,刚才只是顺口一说。”
“那我自己猜了。”
“你猜吧。”
你能猜出个什么来。
李子越走进园长办公室一侧的小隔间,找了个灯光还算明亮的地方坐好,又把围巾一圈圈绕出。
他还没脱下厚长的外套,此刻动作有些笨拙,张敛站在他身后,极为自然地替他把围巾解下来放好。
“你很喜欢我吗。”
张敛突然开口。
李子越被惊地整个人僵直。
“怎么可能,”还好背对着张敛,李子越说这段话时没有那么心虚,“你理顺你的思路,当时你经常发烧,很麻烦我,我怎么可能很喜欢你,我是有受虐倾……”
他话语突然卡住。
张敛手轻捏住李子越一边耳朵尖。
“哥,你耳朵好红,是被冻的吗?”
“但摸起来很烫。”
一股让人四肢无力的细小电流自耳尖流过,李子越甚至差点站不稳。
“那是因为我走进室内,周围温度突然变高,我有点不适应,所以……”
李子越从未想过他这辈子会毫无道理地胡说八道。
“哥,”张敛垂眸看他,随后牵住李子越垂在身侧的左手,将他手掌往上带,摸上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也很烫。”
温度传上李子越指尖。
李子越目瞪口呆。
张敛面上表情不变,一脸正经到仿佛只是很单纯地给李子越分享他耳朵烫这件事。
“我耳朵烫是因为很喜欢你,如果从个例到群体……
“砰!”
被李子越捶一顿后张敛明显老实了很多,人乖巧地像只笑眯眯招财猫,只坐在一旁看李子越写试卷。
如果不偶尔冒出一句:“哥,你这里选错了,应该这样……”就更乖了。
好在李子越在感情上炸毛归炸毛,对待知识还是十分严肃,张敛指一点他改一点。
李子越如释重负地叹气,先前和张敛一点暧昧的小插曲也被这神圣的试卷给抹去了。
张敛只手撑住下颚:“哥,你写语文和英语的时候很像被夺舍了。”
李子越:“……闭嘴。”
张敛听话闭嘴,但摸了张草稿纸,继续发言:“你做题思路非常混乱,和你平时说话一点不像,很奇怪,你是给自己下了什么咒术吗?”
李子越在纸条下面回复:“大人写试卷,小孩别问。”
张敛换了个马甲:“好,我现在是你的同班同学‘张散’。”
李子越:“……”
他轻搁下笔,揉了揉眉间:“我读了8年高三。”
“我没有那么喜欢学习,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学校能让我暂时忘记这是个虚构的世界,”李子越第一次明显露出疲惫,他头靠在桌面,面对着张敛,眼眸因困倦而小幅度眯起,“然而长时间待在学校,我也会觉得难受。”
“过去六年我的生活很单调,醒了就下副本,出了副本就躺床上疗伤发呆,”他合了眼,长卷的睫毛轻颤,“班上的人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翘课,我在副本里遭受的……一些事情,也不能告诉他们。”
“长时间课堂缺席,让我和他们有了看不见的隔阂。”
“我的世界有很多人,但只有我一个人。”
“有段时间我一做题就吐,”李子越无意识地往暖和地方缩了下,“同一张试卷,头次拿满会很高兴,但很多次拿满分后,人只会觉得疲惫。”
“那时候我成绩已经拉到大众理解中的天花板了,我不愿意再碰题,但我出不了校园,也做不了其他的,只能继续写卷子。”
“我很痛苦,只有让我忙碌起来,我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我不能再多下副本了,我一周最多下过四次副本,最后出副本时我倒在厕所断断续续吐了一天,人没死在副本内,差点死在安全的虚拟世界。”
张敛伸手将李子越落到眼睫前的碎发往后收。
“有次我在语文试卷上遇到篇阅读理解,有两个人被压在建筑物下,时间有限,只能救一个人。其中一个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另一个活下来,”李子越眼睫颤抖愈发厉害,“很简单的故事,我却一句解答也写不出来。我经常在想,我的学长和学姐们为什么用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换我一个人存活。”
“我没有那么好,我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厉害,我……确实是靠天选武器和学长学姐的帮助,没了这些,我只是一个很平庸的玩家。”
“人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而这些情感构成了我们所见的文字,”李子越呼吸渐缓,“从此我将我自己困在文字的世界,在我的眼里,语文和英语试卷上的文字完全是乱序的,我要先把顺序找对,再谈理解,这非常花时间,需要我很认真地思考。”
“我很喜欢这样的复杂,”他嘴角轻轻上扬,“它们让我没时间痛苦,也让我枯燥无聊的时间过得很快。”
李子越意识逐渐模糊,张敛这才用轻抖着的指尖一点点揩去李子越睫上的泪珠。
手刚准备收回,手腕却被李子越抬手按住:“你还没说。”
自进了《暴风雪山庄》副本到现在,李子越几乎是连轴转,没半点休息。
强撑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空闲时间,他显然困极,却还是念着张敛刚说的半截话。
人困的时候说话会带着无意识的撒娇,张敛看了李子越很久,才缓慢开口。
“以前我不睡觉的时候,你会捏着我脸威胁我:张敛,再不睡觉把你丢外面去了。”
李子越倒是笑了:“……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可你威胁完我后,会在我合眼时亲我的额头。
现在也会这样吗。
李子越呼吸逐渐平缓,人显然已经睡着。
张敛轻柔地替他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贴在自己怀里,随后头微微往下。
吻上他的额。
李子越无意识地往他颈那边蹭了一下,手抬起,再附上张敛额头。
“没发烧。”
他呢喃了句,稍皱在一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
李子越的掌心很暖,和那时候一样。
张敛还未动作,却又听李子越小声开口:“……张敛,我不是笨蛋,我能从你和章行止的反应中看出很多东西。”
“我一定忘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那份记忆与你有关,很可能让你和我都非常痛苦……”
张敛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李子越却在说完这段话后再无反应,人彻底熟睡过去。
张敛这才将他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随后掌心附上李子越侧脸。
他轻轻贴上李子越的唇角。
“这段记忆并不重要,都过去了,”张敛一点点亲他,“你现在只用记住。”
“你很好,也很厉害,你值得很多人爱你。”
“李子越,”他缓慢合上眼眸,声调沉沉,“你值得很多人爱你。”
第084章 你是谁,你是我
姚允桃坐在角落整理资料, 桌前却被人一敲。
她抬起头来,对上何见山的目光。
“你被选中了。”
何见山的半边脸隐在暗处,眼神冷峻, 似乎压着隐匿的愤恨。
此时李子越一行人早已离开,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霸王。
何见山本就是个脾气恶劣的,先前一直被压着, 现在他们走了,他倒是要借别人出一口恶气。
姚允桃知道所谓的“选中”是什么意思。
之前只说研究所送来武器与金币,却无人问何见山提供了什么。
没人敢问,问了你便成为下一个交易品。
何见山虽蠢, 但他背后那人以心狠狡诈出名, 姚允桃惹不起,只能暂时顺应何见山。
还未出走廊,便听到那边传来机械发动的轰隆声,姚允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早听说被选中的人最终都成了人体实验的牺牲品, 她脸色愈白,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跑。
走廊仿佛变得很长,何见山的脚步声像恶魔叩门,又像是人头在半空中晃荡。
“哐当哐当”。
尔后, 那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刘煜澈轻笑了一瞬:“你也太过分了吧?我还没走呢, 你就赶着报私仇?”
她面上虽挂着勉强算亲切的笑容,右手握着的手/枪枪口却对准何见山的一只眼。
“你假慈悲什么,”只有刘煜澈一个人,何见山并不畏惧, “你以为那些武器怎么来的?牺牲一小部分人换大多数人的安全有什么错,你凭什么阻拦我。”
刘煜澈扶额:“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现阶段武器已经够用了, 完全不需要多余的牺牲,你为公还是为私,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见山嘲讽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忍着不拿人去换武器吗?如果没有武器,死的人只会更多。”
“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你装什么小白兔?”刘煜澈扯了嘴角,“少道德绑架我,也少偷换概念。”
她眉间轻动,随后只听“砰!”一声脆响,何见山脚下瞬间显出个小巧的、似乎飘着白烟的黑洞。
“你也知道时间紧迫,再啰嗦一句,下次枪口对准的是你的头。”
刘煜澈端详着何见山,挑衅了句:“怎么,要试试吗?”
何见山被吓得四肢都在发颤,先前被章行止和张敛轮流压迫的阴影袭上心头,他狠一咬牙,黑沉着脸离开。
姚允桃小跑过来,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刘煜澈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感谢李子越吧,是他事先和我说何见山可能会找你麻烦,让我多留心。”
“而且,”她视线微微上抬,看向走廊斜上方挂着的监控,“如果我不来,之后更说不清楚了。”
……
孙远诚早知道护士怀疑自己。
他虽能乔装成研究所所长,却不具备所长原先拥有的能力。
他只是一具一烧就显性的纸质躯壳,别人一捅就破。
所以当护士贴近他身后,将手术刀刀尖对准他的侧腰,毫不留情地刺入时,孙远诚并未显出太多惊讶。
护士抚上自己腰侧莫名出现的伤口,却是勾着唇笑了。
“能触发‘血债血偿’,你果然是玩家。”
闻言,实验室其他丧尸皆顿住了动作,无数仿佛在窃窃私语的视线打量在孙远诚身上。
气氛在瞬间凝固。
“人类?”
“他敢装所长,胆子不小啊。”
鼠头人身的丧尸讥笑了声:“不知道好不好吃……”
孙远诚腰部受创,面色却无任何异样,目光沉稳如水。
还未等其他异变丧尸反应过来,只见护士手腕陡然扭曲,手术刀“哐当”两声落地,她不堪忍受痛苦,捏着手腕连连往后退去。
孙远诚却依然闲庭信步。
护士不敢相信地往后缩动身体:“……你……”
孙远诚眉间微蹙,眼皮轻抬,视线不经意落到那鼠头丧尸身上,随后那丧尸手腕竟然也毫无征兆地疯狂扭曲起来,痛地它缩在地上,黑长的尾巴在伤口处缠绕。
[血债血偿]触发的前提是双方有接触,护士尚且不论,这鼠头丧尸是如何被孙远诚绑定的?
护士反应最快,也不顾手腕的疼痛,赶忙跪在地上,头颅猛往下砸:“所长……我……求您放过我,我不该怀疑您,我只是……”
孙远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感情。
“医生,”他微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手术刀,放在自己面前端详,并不看那满头都是鲜血的护士,“送她去火炉房。”
“是。”
棕熊医生只手抓住护士后颈,将厉声尖叫的她往实验室另一侧拖去。
像护士这种等级的丧尸是杀不死的,只能不断用火烧以限制它们的行动。
火炉房是丧尸永恒的监狱,进了炉房,死反而成为一种解脱。
其余丧尸皆低下头专注自己的工作,实验室再度恢复有序,除开偶尔能听到尖锐的惨叫从冒着热气的房间传来。
孙远诚脱了外套,任一旁等待的雪兔丧尸接住。
他转身合了办公室门,走到屋角,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一处凸起。
他轻按下开关,一侧陡然露出截卡片大小的红光,光印在他脸上,使他在一片阴暗冰冷中显得有些温柔。
如果忽略掩藏在那片光里狰狞的眼球的话。
里层的火焰不断灼烧真所长的身体,孙远诚与那布满血丝的眼对视,随后弯了眉眼。
“多亏你性格阴晴不定,杀伤同伴也随意,不然我还真不好既处理护士又建立威严。”
他再次按下按钮,任那愤怒的眼球猛地撞击墙壁。
身后墙内传来隐约的砰砰声,孙远诚在这层声音里认真处理腰边的伤口。
手术刀上留有感染性物质,易引起人发烧,而烧褪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借了点道具强行压住身体的伤势,疼痛却愈发清晰,疼到他甚至觉得大脑的神经在抽搐。
如果李子越在场,孙远诚早一把鼻涕一把泪挂李子越腿边开始哭疼了,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暂时还不能和李子越他们汇合。
段嘉义对他的评价还环绕在他脑海:“如果我不是先通过\''呼吸秋千\''环节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个软弱又爱哭,关键时刻还要掉链子的纯新人。”
“后来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但查了你的相关信息后,发现你只是习惯性演戏。”
“有人带队,你便自然担当队里活跃气氛的菜鸟,”他眼神很认真,“没人的时候你却能独当一面,到底哪个是你?你演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孙远诚只是摇头。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事。”
过去的回忆总在他睡着时困扰他,偶尔半夜惊醒,他抹了把脸,上面全是冰冷的泪水。
所有都从他被关入那所学校开始,那时他还不到十岁。
新生进班,等待他的不是欢迎,而是嫉妒和霸凌。
按照测试结果,他本应被进入最好的班,却在上层的干扰下被送入最差劲班级。
学校非常看重综合评定,不顾人权,综合评定好的学生甚至能把评定差的学生当奴隶一样虐待。
班上的人常年受第三方打压和欺辱,自他们心中诞生的不是弱者之间相互安慰和取暖,而是更为畸形的等级压制。
弱者会将拳头狠狠挥向更弱的一方。
年龄最小、天赋却奇高的孙远诚进到这样的班级,不亚于羊入虎口。
【“听说你就是新来的天才?”有人将沾着黄泥的石头砸到他身上,“什么危机感知,都是骗人的,你要真有这种能力,能来我们班?”】
【“喂,现在放任你成长……以后你也会变成欺压我们的混蛋吧。”】
他对危险存在过分敏锐的感知,这并不是所谓的神力,而是他大脑对于细节的分析过于超前。
凡事有因才会生果。
有人只能看到风暴,而孙远诚能在蝴蝶扇动翅膀的那刻脑中模拟出整场盛大灾难。
这样的感知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人进化到现在,对什么感知迟钝,对什么感知敏感,都是有一套顺应环境理论的。
他看到摆放在窗边的花盘便会开始恐惧,看到尖锐的刀具会忍不住发抖,仿佛刀已切开他的肌肤,割出血肉。
只有几岁的孙远诚还不能很好处理这份恐惧,身边无人引导,所有人只是冷眼旁观。
再嘲讽他一句——“这就是天才?”
“天才”两字将他与其他人彻底隔开。
他只能缩在墙角,强咽下眼泪。
哪里都是危险,墙角呈现相对稳固的三角,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坍塌。
他迟早有一天要被墙角砸下来的石块给压死。
超强的分析能力也为他带来一定好处,他在很多科目上学习超前,拿满分对孙远诚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这只脆弱的蝴蝶引发的又是一场痛苦的风暴。
他的天才能力不受保护,反而被嫉妒他的人毫无底线地摧残。
【“你不是能分析吗?你不是有所谓的预知吗?你走前面,你领头啊,天才。”】
【年龄最小的孙远诚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恐惧和数不尽的危险将他包围,他几乎一步一停顿,双腿已经没了任何力气,却被后面的高个子推攘着】
【痛苦像是生吞入喉的章鱼触手,腥味一层接着一层往喉道冲撞,他忍不住倒在地上,嘴唇微张,对着那人摆放在他眼前的脏鞋生呕起来】
【眼泪混着地面的灰尘,他哭到胃抽搐,身后人却肆无忌惮地笑】
【那人踩着他的侧脸,把他踢到角落:“还天才呢?没用的东西,滚。”】
【孙远诚被踢得满脸是鲜血,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威胁似乎少了一道。】
【他艰难地睁开糊了血液的眼眸,见那人身上的暴躁削了一层,孙远诚愣在原地,才发现自己如此迟钝。】
原来让他最痛苦的不是他的感知,而是人心的猜忌与嫉妒。
那时候他还年幼,空有能力,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也无人愿意给他提供生长羽翼的庇护,甚至被人恶意扔进糟糕的竞争圈。
他在那里只要稍展露头角,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打压。
你是个垃圾,垃圾可以愚蠢,不可以聪明。
无人愿意救他,可他想活下去。
他只能自救。
往后他故意做错题,故意拿低分,掩去自己所有超前的感知,在那人面前俯首称臣,他从所谓的“天才”变成最平庸的那个,他混在麻木的人群里,拼命假装自己愚蠢且脆弱。
【“我不是天才,我很蠢笨,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会哭,”他颤抖着跪下,“求求你帮帮我吧,没有你,我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我很胆小,我也没有所谓的预知能力……对,先前那些全是我搞的鬼,我考试拿满分,是因为我作弊了,我偷了老师的答案,我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他不仅是预知天才,也是表演天才。
他变得平庸,变得让人厌恶,变得卑劣无比,谎话信手拈来。
生活却变得格外顺畅。
他因受到折辱而被迫演戏,却从演戏里找到允许他存活的生路。
他靠毫无破绽的演技骗过了很多人,顺利通过学校轮轮近乎变态的测试,所有人一开始都瞧不起他,后来却死于他的表演与算计。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那天,他已经通过真假参半的伪装走到了最后。
……
孙远诚略无力地靠在桌边,视线落到窗帘张开的一角上。
透过那边,他能看到窗外雪花缓慢飘扬。
雪花周围,是青灰色的毒雾。
到底现在非常冷静,能把所有事处理好的是他,还是那个努力将自己埋在人群堆里的是他,又或者曾经那个满嘴谎话,跪在地上求他人庇佑的人是他……
哪个是真的他。
孙远诚已经分不清了。
演到最后,他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
天幕化在墨水的黑里,雪风愈急,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两人在厚重的积雪里艰难地行走着,风肆虐呼啸在耳旁,使人听不见其他声音。
雪雾遮了人眼,天又昏暗,人的可视范围被极限缩短。
李子越喘着热气,意识有些恍惚地抬脚。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很多行为都靠本能反应,思考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然而在他们身后,刚堆积起的薄雪层在诡异地上下起伏。
黑色细长触手潜在雪下,直往他们逼近。
最前的那只已经悄然缠绕李子越的脚踝,尖刺生出,直往那边逼去——
李子越似乎已经被冻坏了,眉间生了点点雪球,动作愈发迟缓。
第085章 异变
弯刀在空中一划, 黑色肉块瞬间碎成几节,压在雪层下方的异样却未消停。
李子越手臂迅速上抬,手指微动, 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随后只听一道响亮枪声, 潜伏在章行至身后的异兽在眨眼间炸成一团密密麻麻的细针。
细针借了外力,又向他们袭来。
手/枪往天上一抛, 白银长枪在李子越手中急速旋转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针刚触碰到枪身便被弹飞至四周,再化作一片毫无生气的黑烟,融入积雪。
烈火“呼”一声自雪风中高扬窜起, 将那团黑烟紧紧包围, 烟雾在橙红火焰中尖声惨叫,不知过了多久,黑色逐渐消散,雪夜再次被夜色笼罩。
一切又归于平静。
[本次一共消费3枚金币, ‘长枪’武器已不能再使用]
李子越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地揉捏着略微酸痛的手腕。
章行止将报废的长枪收起来,看着李子越,惊讶:“怎么感觉你什么武器都会用一点?专门学过?”
一路前进到现在,他系统背包杂物层已经塞了数十件李子越为了省金币消耗的一次性武器, 无论是小型飞镖还是巨型斧钺, 就没有李子越不会使两下的。
李子越未抬眼,只是摇头。
他眉眼清冷,仿佛在陈述一件小事:“刚出《高级伪人副本》那几年,用各种武器的玩家我都遇到过, 被他们揍多了,自然也就会用他们的武器了。”
“……”章行止神情僵硬,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李子越将绷带缠上伤口,又活动了两下,这才整理好衣服继续往深处走,“他们现在的坟头草少说也有十米高,总得来说还是我赚了。”
章行止:“……”
他跟上李子越:“《高级伪人副本》到底是怎样的?”
李子越没吭声。
章行止加了句:“三个月后我也会进入高伪,高伪里玩家不会敌对,我会成为你的队友。”
李子越眼眸下低,神色不明,仿佛只关注厚雪覆盖的地面。
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信息互换,我不做亏本的事。”
章行止一副“不出我意料”的表情,从背包里拿出一枚浅蓝色水晶吊坠:“你不是觉得张敛熟悉吗?”
李子越头一次主动停下脚步,他微抬头,视线落到吊坠上。
“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你有一段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过去回忆,而且张敛也在隐瞒它,”章行止将吊坠放到李子越掌心,“现在,它就藏在吊坠里,只要你把吊坠打碎,你就可以回想起一切。”
李子越神情倦倦,倒是把吊坠挂在脖子上,再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
“啊?”章行止怔住,“什么不知道?”
李子越的声音通过雪风传过来,带了冷漠:“我真的不知道。”
他顿了半秒:“我甚至怀疑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究竟有没有从《高级伪人副本》逃出来。”
“过去六年我经历的一切,甚至眼前的你,甚至我本身,都有可能是虚构的。”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一场盛大的骗局,我正是因为分不清真假,才导致学长学姐们死去。”
章行止下意识感叹:“……高伪真的有这么……”
他停了惊讶。
《高级伪人副本》三年开启一次,且只允许积分榜前十的团队进入。
能混到积分榜前十的,个个都是通关无数副本的老油条,必然有过人之处,而《高级伪人副本》至今通关率为0。
光这份数据,足以证明《高级伪人副本》的恐怖。
李子越轻轻叹气:“玩家通关副本的正常流程是:系统发布任务,玩家寻找线索,再完成任务解答。”
“再复杂的任务,它背后一定有一条完整的线将所有串联起来。”
“举个例子,26个字母表存在被大众接受的顺序,即A过后是B,B之后是C……简单的副本会先告诉你C,让你倒推出A和B,复杂的副本可能直接告诉你Z,要求你倒推的基础上还要你利用这些字母组合出某个单词。”
“再难的题,只要根据已知条件找出隐藏条件,将条件串成阶段性结论,最后把合理的结论增添删改,也能找到答案。”
“但《高级伪人副本》不是这样的,”夜色愈浓,李子越声音压低,“首先,在任务上,它毫无逻辑,像是系统随机抓了几个毫不相干的元素,让你猜测下一个是什么,完全……无从下手。”
“这就算了,”李子越轻揉眉间:“你很难躲避副本里存在的危险。”
“再举个例子,这个副本的异兽需要金币+武器才能消灭,系统会先让你参加能获得金币的环节,之后再让你和异兽对决。”
“前期金币赚多赚少算你的本事,最起码系统是会给你留生路的,尽管这条生路看上去很狭窄,但《高级伪人副本》里面,系统只想你死。”
“它不会告诉你金币,也不会给予你武器,没有金币的加持,你对异兽造不成一点伤害。”
“玩家在发现‘无法造成伤害’时会去找关于金币的线索吧,”章行止想了想,“这明显是玩家前期调查不够造成的……”
“不,”李子越摆手,“正常人肯定会意识到自己漏了哪个环节,但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获取金币的环节已经被系统永久关闭了。”
“想重新开启环节?死了等投胎后再来吧。”
章行止后背已经附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样完全是无解……人不可能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预兆未发生的事情。”
“是,”李子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思维和你同频,但武力值比你更强,能猜到你所有策略,还拼命想取代你的……伪人呢。”
话音刚落,李子越手臂稍动,漆黑的枪口瞬间闪出一枚飞驰的子弹,章行止身侧的异兽在瞬间自主撕裂成两半。
“遇到能分裂的了,”李子越眉头轻皱,“麻烦。”
章行止敏捷转身,紧接着只听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粘稠液体蠕动声,分裂成两只的异兽哑着声音惨叫。
它们的上半身已经被不明液体腐蚀残缺。
“‘雨’属性异能。”
李子越眉间轻动,看着章行止的背影,没有再说。
“这一下花了我5金币,”章行止咬牙,“系统能再坑点吗?我一共就一千来个金币。”
李子越愣了半秒。
章行止只有一千多枚?
如果他所说属实,那5人小队中唯一一个达成“无观众伤亡”成就的是谁?
刘煜澈?还是一直没现身的第五位?
腰侧生出几根植物触须,倏尔又化为一滩墨绿液体,章行止喘了口热气:“别走神啊。”
周围光线已经差到快看不清一旁章行止的程度,雪风又急,异兽骤然增多,李子越双手不知不觉沾满了恶心的粘液。
尔后只见极远处亮起道强烈的白炽光,夜晚仿若白日,潜伏在阴暗角落的异兽也咆哮着疾驰过来。
章行止按住一边耳朵:“动物园那边已经受到了异兽的袭击,天空和地面的防守实在太难了,我甚至能听到耳机那边传来人的惨叫。”
光传到这边,黑屏紧接着现形,原先在监控中还看不真切,现在走近了才深感黑屏的广阔与震撼。
所有光线在黑屏前被拦腰斩断,无数奇形怪状的异兽自黑屏中央冒出,它们目标明确,直指动物园。
而在它们身后,能见一团状似圆润月球的发光体。
小型异兽的影子在球体上晃动,球体表面像裹了层滑腻的膜,偶尔能见到异兽扭曲的脸贴在上面,再往外挤压,脸被膜困住,皱成一团更诡异的东西。
李子越很难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
仿佛你捡到一团软绵绵、里层自我抽搐的圆球,切开最外层的保护膜,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卵便争先恐后爬出来,再悄然顺着你的皮肤钻入你的体内。
这便是人和异兽结合产生新型异兽的场所——温床。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另一道异样的气息,仔细感受,它还带了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甜腻。
章行止瞥了李子越一眼,随后丢给他个小型空气过滤器。
“不要吸那种气体,”章行止掩在雪堆里,手里调试着等下要引爆的炸弹,“那种气体吸多了……”
他面露尴尬。
“那温床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明白,我就不说了。”
李子越愣神了两秒,随后木讷地点了点头。
【笑死我了,好久没见这么乖的李哥】
【他很认真地点头了哈哈哈哈】
【大人在看直播,小孩不许睁眼(打赏100积分)】
章行止借着雪的掩护从边缘往亮光的温床处走去,李子越在后方为他扫除可能存在的危险。
期间袭来的异兽越来越多,金币耗损的通知如清晨吵闹不停的闹钟,章行止也感到肉痛。
“继续,”李子越沉稳道,“等下我转300金币给你。”
“哥,大气。”章行止压着声音笑了句。
李子越没吭声,他手腕微上扬,随后只见夜空中亮起第三道如流星般闪耀的光芒。
绑在温床附近的炸弹在瞬间被引爆点燃,“轰隆!”一声巨响,周围的异兽都被震地血肉模糊。
火光被风吹得愈发猖狂,顺着章行止埋下的易燃物线路急速飞驰,配合一边灯光,将黑夜彻底翻转。
还未成型的异兽在熊熊烈火中尖叫翻滚,灰黑烟雾冲天,四周温度升高,毒雾扩散更快,饶是李子越事先有准备,也被这烟雾呛得不住咳嗽。
隐约可见被摧毁的温床闪过一两个人类的影子,他们的半边脸已经被火烧成模糊的黑,嘴角却挂着解脱的微笑。
他们的下半身已经被摧残地不成样子,数不清的切割伤痕挂在他们裸/露肌肤的每一处。
李子越心间一滞,痛苦的压抑涌上心头,他轻咬牙,借着火光与混乱,往黑幕左侧跑去。
章行止的声音响在耳机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异兽在雪层上面匍匐前进,李子越掩着气息:“行。”
“要赶快,火焰会刺激异兽。”
借助投影重合的南北两个方位的温床已经被他们炸毁,上下温床交给张敛和刘煜澈,现在他和章行止需要解决东西两道投影为竖线的温床。
温床被极限压缩成一小段长条,视觉上不如南北两边明显,再加上或多或少还是吸入了从温床那边溢出的怪异气体,李子越神识越发恍惚,只能靠本能前进。
愈逼近东方,异兽更多,原本被限制在南北两界的异兽被火焰驱赶,皆往东西两边跑去。
李子越横踢暂时解决掉一只异兽,视野扩宽,终于在异兽倒下的尸体那边发现了东方温床。
然而当他真正看清温床附近的东西时,人却控制不住往后退。
一股莫名强大的恐惧陡然插入他的心脏。
竖线温床旁边立了个人。
她身形极为纤长,两边手臂宛如看不到尽头的细绳,脖子反复缠绕盘在消瘦的肩膀两侧,椭圆形的头颅挂在一圈脖子中央。
此刻她微弯下身体,尖锐的指甲将温床外层的膜撕开,将还在孵化的人兽卵抱出来。
而当她扭动僵硬的头颅,将两只空洞的眼对准李子越时,李子越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强力死死定在原地。
这张脸……
他脑中猛地刺痛一瞬,无数杂乱的记忆片段如望不到尽头的军队,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大脑。
痛苦、窒息、压抑、懊悔、自责、哭到喘不过气……
【他长久地站在雪地里,人仿佛冻成了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她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头,他无力反驳,只能任她把那个孩子带走】
【他又变成了孤零一个人】
四肢骤然僵硬,下方的雪不知何时融化成水,又急速结冰。
他移动不了了。
“章行止……”李子越微喘着气,感受身体内的热量在急速消逝,“你联系张敛那边……这里有异常,可能存在特别变异体……”
耳机那边却没有任何响应。
李子越心愈发沉。
“章行止?”
周围仿佛变得异常安静,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尖细的手指已经掐上李子越脆弱的喉咙,生出的刺将他脖颈割出醒目鲜血。
血落在雪上。
无声无息。
第086章 回答我
让他痛苦到差点喘不过气的回忆猛地砸向他的脑子。
冰冷的、残缺的、行尸走肉般的, 17岁的李子越从未觉得屋子有这样冷。
张敛的药还搁在床前,床上却空荡荡,床被严寒的天气冻得像结冰的河岸。
……
李子越猛地咬住舌尖,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些。
弯刀在半空中急速旋转,随后骤然砍向缠住他的细长手指, 不想削铁如泥的短刃却只能伤她皮毛。
加了近50的金币筹码,那手指才勉强被李子越切断。
他往后撤去, 长手仿佛生了眼睛,死死追着李子越。
通讯断了,周围都是异兽,还有个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怪异生物。
从这里回动物园最起码要半个小时。
无论如何, 在不清楚强大敌人底细前和其硬碰硬是最愚蠢的行为。
当下只有先逃。
那怪物动作更快, 李子越还未撤出十米,她的细长分身已经挡在李子越面前。
啧。
李子越藏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一抹不算明亮的金光在指尖旋转生长。
随后却听远方传来两声极为响亮的“砰!”
没有消音的狙击。
急促的闪光在人眼前一晃而过,分身碎裂, 那怪物的面部受到强烈冲击,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
伸在李子越面前的手指暂且脱力,李子越趁着间隙疾步往后撤。
不想刚动作,身后却撞上他物, 那人身上特有的淡竹叶香味萦绕在李子越鼻尖, 他紧绷的神经瞬间得到放松。
“张……”李子越眯了一边眼眸,轻轻喘气,“张敛。”
“哥。”
张敛将他往怀里再拉,他短暂地拥抱了李子越一瞬, 再三确定李子越只受了点皮外伤,张敛这才稳了情绪。
银光长枪在他掌心现形, 枪尖在雪风中闪烁着无情的寒光。
“等我两分钟。”
他轻描淡写一句,长枪扫过之处狂风怒吼,张敛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一双压着冷意的深蓝眸子在月色中愈黑沉。
不料他往前的脚步突然一顿,是李子越自后方牵住了他的手。
“有危险立马回来,”李子越神情格外认真,“如果只是为了我而让你自己受伤,我会很生气的,张敛。”
张敛怔了足足两秒,原本因李子越流血而恶劣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为虚无,他眉眼愈发柔和:“好。”
李子越这才放心。
他视线稍微往后瞥去,落到那细长怪物身上。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先前被李子越切断的手指又自主生长出来,看上去甚至比原来更强。
李子越用弯刀杀死一只正常异兽需要花费6枚金币,然而光斩断那怪物可以重生的一根手指就要花费足足50枚金币。
应该是武器的问题。
玩家使用的“武器”越高级,造成相同伤害所需要的金币越少。
章行止用雨属性融化一只具有分裂能力的变异异兽只需要花费5枚金币,如果换成研究所提供的武器,则需要10枚金币。
再退一步换成李子越自带的弯刀,要花15枚金币。
目前所有玩家金币已成定数,用一点少一点,不可再增加。
换算下来,即使是章行止用最省金币的异能攻击那怪物,斩断她一根可以重生的手指也需要花费近17枚金币。
再多的金币都不够这样用的。
李子越眉头紧皱。
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张敛手中的长枪。
那是副本最强悍的三大武器之一,如果张敛都无法奈何那怪物,或许他要重新分析当前情况了。
夜深,雪雾愈发大,远处动物园的巨型挂灯光亮渐暗,好不容易现形的黑屏即将潜于黑暗。
李子越不太能看清张敛那边情况了。
他随手解决几只袭来的异兽,一边想着当前局势的异样,一边往动物园撤退。
偶尔身边有枪弹闪过,刘煜澈在很远地方架起狙击枪瞄准。
自天空和地面袭击动物园的异兽都解决了吗?这么快?
李子越向来悲观,稍脱离危险后又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张敛和刘煜澈……真的前来支援了吗?
他眼眸微动,随后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破声。
滔天热浪毫不客气地倾袭,将那一片冰雪瞬间融成涛涛水流,无数幼型异兽在高温火焰中厉声惨叫。
李子越视线往后瞥去,借助火光,他看到那细长的怪物竟残缺了半边身体。
她一半脸已经血肉模糊,仿佛同其他异兽在遭受火焰的灼烧。
火势虽猛,却无法逼近她分毫,只在她身旁舞蹈。
她破碎的身体躯干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恢复。
身体大部分受损,此刻只能如无法移动的木桩般站立在已经被火焰烧毁的温床旁边。
李子越还未动作,只感到口鼻被人一遮,他下意识想挣扎,却听到那人熟悉的嗓音。
“李子越,”张敛好似在笑,“这气体吸多了你又会像先前一样抱着我亲了。”
李子越霎那间僵直在原地,罕见地结巴:“……不可能。”
张敛轻眨了眼,算是回应李子越。
“怎么样,”李子越跟着张敛,“受伤了吗?”
张敛摇头:“怕你生气不理我,没和她真打。”
“暂且把她控制住了,一时半会儿她追不过来,先走吧。”
【好好好,没真打还把人家一半身体给切没了】
【泪崩了真的,李哥独自挣扎到现在,终于有个战斗力top的靠山了】
【唉,你们都是新观众,搁以前,李哥自己就是战斗力top(擦眼泪)】
李子越突然想到个问题:“你刚才花了多少金币?”
张敛沉默两秒,伸出手比了个“3”。
“30?”
“……300。”
李子越呼吸有一瞬间停滞,随后安慰张敛:“没事,花300金币毁了一处温床也不算太亏。”
“没有,”张敛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我还剩300。”
“……?”
“刘煜澈剩得比我更少,她没用研究所武器,用的自己狙击枪。”
“……??”
“其他玩家原本就没什么金币,现在加上你和章行止,所有玩家金币汇总起来,满打满算有个四千。”
李子越沉痛地合上眼眸:“换个话题。”
“你们怎么来了?”从天空和地面袭击动物园的异兽解决了?
“没解决,还有小半异兽存活。”
李子越突然变得警惕:“没解决?那你们为什么来?”
他想起之前毫无防备陷入的雪夜幻境,迅速与张敛拉开距离,视线往张敛脚下看去。
张敛却径直牵住李子越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手拉到自己脸边,随后摆弄他的手指,让他轻轻掐住自己侧脸。
“我是真的,你捏一下就知道,不是冰块。”张敛认真道,“至于我们为什么有精力来这边,你不是一直好奇团队第五人吗?”
张敛抿唇:“他来了。”
李子越原本想把手收回来,却见张敛挑眉欠揍的样子,鬼使神差般,他很轻地捏了下:“知道了。”
张敛倒是没想到李子越真的会行动,人呆了呆,随后又笑。
“李子越,你好可爱。”
李子越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他非常容易脸红,自己又死不承认。
李子越低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两个字:“……闭嘴。”
他又顺手敲了下张敛:“说正经的。”
“那边温床已经被炸毁了,不过……”张敛深知“循循渐进”的道理,也收了那方面心思,“长条女人有点麻烦。暂时杀不死。”
“什么意思?”
“她有两颗心脏,同时从她身体里剥出来她才会死,我只能拿出一颗。”
“如果章行止负责右边温床也被摧毁了,那目前没了温床,异兽不会再袭击,这个副本就应该结束了啊,”李子越沉思,“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难道要我们杀了她……”
“哥,”张敛突然道,“你的扇子呢。”
李子越摇头,有些不肯定:“我想我现在不知道。”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张敛垂下眼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几处方位的温床皆被毁,还在活动的异兽数量锐减,待两人回到动物园时,残留在动物园的异兽已经被消灭干净。
大部分人在休整疗伤,李子越清点了剩余的金币、武器、幸存人员,最后见到了孙远诚。
“那群丧尸居然被你骗到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钱的程度,你果然不是普通人。”段嘉义啧啧称奇,“刘关,学着人家点。”
刘关黑着脸站在一边。
孙远诚佯装潇洒摆手:“哎呀,简单,我出马一个顶两。”
他余光瞥见李子越,瞬间一个飞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李子越大腿:“哥啊!你不知道!这个副本我是多么害怕,多么想你!”
李子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好好,知道了。”
段嘉义在身后微笑。
张敛面无表情地提起孙远诚后颈处的衣领,将他往其他地方拉。
孙远诚不满嘟囔:“这个世界真该发明‘直男证’,我要永远把它展示在我衣服最显眼地方。”
李子越在来的过程中已经听说了孙远诚的部分“丰功伟绩”,他感慨地拍拍孙远诚头顶,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
“还说慢慢带你成长,没想到你自己偷偷吃激素,‘长’这么快。”
孙远诚感动到潸然泪下:“哥,太久不见,你都会讲冷笑话了。”
李子越扶额,对着另一边的段嘉义、刘关二人问道:“所以谁是系统预先选出来的第5人?”
刘关还在想这句话什么意思,段嘉义已经笑出了声,他从背包里拿出两只小型机械蝙蝠:“我们只是过来送影像回顾的。”
言下之意:第5人不在我们之间。
缩在角落的孙远诚偷偷举手:“我,我,我。”
李子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很快接受自己思维暂时脱节而产生的错误判断,他又拍拍孙远诚:“很厉害。”
“没了?”孙远诚挠头,“我以为你会很震惊,毕竟我这个逆袭剧本也太炫酷了吧,什么‘大佬装弱十年,荣耀回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子越处变不惊:“我早猜到你不简单,这也在我可接受范围。不过,你是如何在开胃菜环节做到‘无观众伤亡’的?”
【芜湖!这也是我很关注的问题!】
【李哥那样算计都损失了一个观众,孙远诚……啧啧,真是深藏不露】
“啊,这个问题,”孙远诚皱眉半晌,随后灿烂一笑,“猜的。”
【???不是,真的假的,他运气怎么这么好!】
【受不了了,史上最强运气王】
【没有那么简单吧,那个环节猜测失败的代价是很惨重的,很容易一下子损失四个观众】
【不不不,有可能就是那么简单,前面你新来的吧,你不知道孙远诚这小子运气有多好……】
【真的吗……我一直觉得‘运气’是大佬的自谦……】
【孙远诚看到你这条弹幕睡着了都要笑醒】
李子越只是挑眉,他转身接过段嘉义手中的机械蝙蝠,从它嘴中找到小型存储芯片,再将它装入系统终端。
他随口问了句:“章行止呢?”
“昏迷了,”段嘉义道,“和我们一起回来的。”
李子越点点头,没再多问。
第七轮玩家与异兽的对决场景再现,李子越先看了动物园这边的影像,再点开章行止与他分开后独自前往右侧的回放。
视频里一切都很正常。
右边异兽无征兆地暴增,章行止一人难敌所有,再加上远处光线愈暗,人视野受阻,一个疏忽,他被潜藏在雪下方的异兽偷袭,瞬间失了意识。
李子越将芯片取出,又转移到一旁便捷笔记本上。
“蝙蝠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下午五点。”
“好,”李子越将笔记本合上,拿在手里,“我去看看章行止。”
刘关望着李子越关上的门:“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段嘉义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孙远诚倒在房间角落的软榻上,眼神却逐渐冷下来。
……
近期受伤的玩家太多,何见山深懂“可循环利用”的重要性,即使他再瞧不起那些积分比他低的玩家,也花了重金请研究所改修了动物园的医疗设备。
此刻章行止合眼躺在病床上,身上和面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上去伤得很重。
李子越安静地坐在病床旁的木椅上,看了会儿章行止,这才平淡地开口。
“张敛曾在医院被人用利器划伤了腹部,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章行止没有动静。
“你应该知道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伪人出了《高级伪人副本》,最近在各大副本活跃吧?”
“前几天他的活动消息突然全断,后来我在雪夜幻境中见到他死在这个副本湖泊里,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子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章行止:“如果我没猜错,在医院用利器伤了张敛的是你,杀了和我一模一样伪人的也是你。”
“我在左侧遭到变异怪物袭击时,通讯是被你人为掐断的吧。”
“我的扇子,也在你这里?”他声音稍冷:“回答我,章行止,我知道你没昏过去。”
第087章 月
章行止依然闭着眼眸, 呼吸平稳,仿佛真的昏死了过去。
监测显示那长条怪物还在原地等身体复原,李子越现在有时间和章行止耗。
“如果我没有猜错,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声调轻扬, “你似乎很忌惮张敛。”
这份忌惮无关无限流副本,它压在更深一层关系网中, 李子越掌握的信息有限,目前还不清楚具体,但可以拿来诈一诈章行止。
“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不然我不会在这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场景问你这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挂在输液架上的点滴同频跳动。
李子越合眼安静等了半晌, 终于听到一声轻笑。
章行止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覆上双眼,无奈摇头:“谁能想到你连积分榜前一百都没有挤入,我算计积分榜第十都没有算计你这么心累。”
李子越端详着章行止,深黑色的眸中见不到太多情绪。
章行止捂着腰腹艰难起身:“别的先不说,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通讯是我人为掐断的。”
他话音刚落,李子越已经将机械蝙蝠记录的章行止引爆右侧温床的视频展现在他面前。
章行止笑:“你不会在诈我吧?这视频能看出什么异样?”
李子越面不改色,再切换监控视频。
这份视频分为两半,一半是今天下午2点到6点章行止在动物园建筑物内的行动记录, 另一半是刘关和段嘉义下午4点带着机械蝙蝠从外面回到动物园内, 到6点李子越与章行止离开的场景回顾。
两边视频都非常正常,机械蝙蝠5点被段嘉义放出去监视动物园外围的异兽,而在此之前,章行止一直待在另一个房间, 与机械蝙蝠没有任何接触。
按上述记录分析,章行止完全没有伪装, 通讯真的是被异兽袭击才突然中断。
“你要再给我看这些,我就躺下不说话了。”
“别急,”李子越眉眼轻挑,“先前在108人类基地时你不是给我们展示了你能在很短时间内拟造监控视频?”
“所以呢?”章行止目光冷静,“仅凭我能换监控视频就说我在背后搞鬼,这也太冤枉我了吧。”
“不冤枉你,”李子越调开后台程序,“我事先给动物园监控设备控制中心安了木马,检测到今天下午这几个点位监控都有一瞬间运行出现异常,你怎么解释。”
李子越微笑:“用监控碰巧出故障这种说辞骗不了我。”
“我们曾处在同一阵营,也是靠合作通了关,你却还在疑心我。”
章行止缓慢道。
李子越合上电脑:“在副本里遇到背叛的次数还少吗?你会全身心信任某个人吗?”
章行止沉默不语。
“我原本已经开始信任你了,”李子越缓和了语气,“但后来108号人类基地存活的老头预言我们每个人死因时,我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将四种死因与我们一一对应,你的死因便是腹部切伤。”
李子越与章行止正视:“我在医院遇到张敛时,见他腹部有很长一段伤口,这明显不正常。”
“张敛能把道具判定为[没有缺点]的丧尸打到毫无还手之力,能让他受伤的原因无非两个。”
“①对方武器强悍。张敛手里已经有了三大武器之一的长枪,能压他一头的只有纸扇和\''毒雾\''。”
“②他受情感驱动,一时疏忽。纸扇有灵性,认主人,它上面或多或少留了我或者【李子越】的气息,而这点气息可能使张敛判断失误,从而放松了警惕。”
“你腹部受到的创伤和张敛的一模一样。”他揉了揉揉眉,“我后来再回想[血债血偿]机制,发现它并没有限定只有玩家攻击npc或者npc攻击玩家时才生效,换句话说,玩家攻击玩家,同样会触发[血债血偿]。”
“张敛受伤、你被机制反噬,伤口和张敛一模一样,我除开上述理由,想不出其他的了。”
章行止没吭声,算是默认。
“我现在也有一个问题,”李子越沉声道,“【李子越】只与我有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你是为了帮我,伪造视频、掐断通讯……你也想把我害死。”
章行止勾了嘴角:“杀了你的伪人,你不满意?”
“你杀他我没有意见,”李子越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很简单,我没有好用的武器,”章行止耸肩,“我刷了无数个副本,只能获得异能,《高级伪人副本》马上要开启了,我不做点准备能行吗?”
“扇子认主人,你强行抢过来,它会反噬你。”
“这不是还有你吗,”章行止轻笑了一声,“【李子越】再牛,也只是个可被取代的复制品,原样本在我面前,还要什么复制品的承认。”
他话刚说完,还未等李子越开口,扇子便被他拿了出来,搁在李子越面前。
“暂时还你。”
李子越愣神,章行止这个行为倒是在他意料外。
“虽然很不想承认,目前所有人生死确实寄托在你身上,”章行止意味深长,“这个副本需要你用扇子破关,不然我们出不去。”
纯白的折扇感受到李子越的气息,小幅度颤抖着往他亲昵贴近,却被李子越用手赶到另一边。
李子越面无表情地收了扇子,只是摇头。
“我不会用。”
“你这人奇怪,”章行止纳闷,“找我要扇子,却又不用。”
“我只是想确保扇子在我手上,不想当初《高级伪人副本》悲剧重演,如果放你手上,你随时可能倒戈,我不放心。”
章行止噗呲一声:“少来,其实你还是想用扇子,曾经利用扇子暴力通关的爽感……你没有忘记吧。”
李子越认真地看着章行止,眸中没有任何笑意与怀念:“你应该知道,我的学长学姐都是被扇子杀死的。”
章行止笑容僵住。
李子越身影已经消失在房内。
……
凌晨2点03分,那长条怪物终于修养好,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动物园袭来。
同时,系统也发布了相应任务。
[恭喜玩家触发“陷入”最终任务]
[任务难度:四星(心因性失忆症通常是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大脑为了保护自己,选择通过失忆让人们不再体验这种情绪和痛苦的困扰)]
[任务要求:消灭104号变异丧尸]
[任务解释:104号变异丧尸长着一张足以让所有人陷入梦魇的脸庞:它是你记忆深层最不愿意回想起的那个人]
[任务奖励:积分20000]
又回到了积分奖励,看来这个副本任务已经走到尾声了。
何见山提前安排了一批玩家在动物园前方建起防御措施,研究所那边也尽力提供武器和金币。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大量的金币和武器投入使用,对那长条怪物造成的不过皮外伤。
章行止不再伪装,他站在李子越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未变异的副本里所有人面临相同的镜子,变异后镜子幻境因人而异。”
“你不得不承认,”他看着李子越,“副本已经活化了,这个怪物就是活化代表之一。”
“你实在不想,也可以把扇子给我,”他轻飘飘一句,“不过你放心我吗?”
李子越神色沉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不清楚我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扇子存不存在强行换主的可能……你自己心里没底。”
“倘若扇子真向我顺服,”章行止看向远方,“我可以在医院毫不犹豫伤了张敛,在这里也一样。”
李子越抬眼看他。
何见山已经焦虑到语无伦次,他愤恨地瞪向李子越:“你是真不在乎其他玩家的死活!在场明明只有你一人有能力,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之所以特殊,不是因为你有把扇子,所有人都求你……”
李子越将扇子从系统背包调出,又安抚了它的情绪,这才冷着脸将扇子递到何见山面前。
“现在我不特殊了,扇子给你。”
神级武器真的放在何见山面前,他却一怔。
“去吧,”李子越轻声,“我会排除它反抗你的所有可能,现在你比我更特殊。”
“我……”
李子越冷眼看他:“你不是想要吗?”
“有神级武器加持,谁都可以……我不会比你差!”何见山狠一咬牙,拿起扇子便往外跑,“你这个懦夫!”
李子越面色不变,视线依然停留在前方战线监控视频上。
长条怪物移动速度很快,估摸着不到一分钟就会与动物园第一道防线面对面相碰,张敛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他抬眸看到何见山,又发现了何见山掩在身侧的折扇,心里顿时了然。
“怪还有一分钟才来,”张敛眸光平静,“不要现在就发抖。”
园外寒风肆虐,雪花夹着细冰,擦在人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何见山之前一直在园内建筑物里躲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再加上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有多少徘徊在外围的异兽潜藏在雪堆中,何见山说话声音都在发抖:“我……我知道!”
刘煜澈的提醒通过耳机传来:“还有30S,注意。”
园内,章行止视线一直佯装不经意地落在李子越身上。
过了许久,他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六年过去,你果然变了。”
李子越没有回答,章行止身后的姚允桃眉间却小幅度皱在一起。
她担心地看着李子越。
孙远诚同样处在角落,人却异常安静,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房内一共四人,各有各的心思,却无人言语。
第一轮袭击来临,前面玩家构成的防线果然很快崩溃,好在张敛反应迅速,与那怪物打了照面,锐减了它大半攻击。
然而尽管如此,仅短暂交锋,伤亡已经惨重,无数道厉声惨叫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何见山手里虽握着折扇,双脚却仿佛被某个物体缠住固定在原地般,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折扇在他手中胡乱晃动,掀起太多毫无控制的风痕。
先前隔怪物远,他还看不清楚,现在怪物急速逼近,离何见山仅十米距离。
那怪物身上恶臭的粘液、异常细长恶心的四肢,以及盘绕在一起的极度扭曲的脖颈无一不让何见山心生胆怯。
完全……没办法做到挥舞扇子。
扇子只能为他提供高额的攻击值,并不能防止他不受怪物伤害。
怪物手指是多么尖锐……
他眼睁睁看着一根潜伏在雪层下方的长条骤然插入上方玩家的心脏。
那玩家只能惊恐地张嘴,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长条从下往上,贯穿了他的喉道,染着血的长条从他口中钻出。
惨叫声、哭泣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有人艰难地爬行过来,醒目的鲜血将他身下的脏雪染成粗壮的红黑色长条。
他颤抖的手扯住何见山下方裤脚。
“你不是……积分榜排名……17……吗……”
“求求你……救我……你是园长……你……救……”
何见山恍若未闻。
他面上表情已经僵住,周围浓郁的鲜血味强行侵入他的呼吸道,眼前太多人残破的肢体,他只觉得胃一阵翻腾,恶心到想吐。
折扇在他手中发抖。
随后却觉得似乎有人在靠近。
那人声音压得极轻,极沉:“我现在心情很差。”
折扇在何见山恍惚间换了使用的主人。
何见山只觉得小腹被人猛地一踹,他毫无防备地往后倒去,人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
只消一瞬,前面落雪仿佛换了气势,原本嚣张的寒风此刻却乖巧地绕在那人身边。
风将他的衣饰吹动,额前柔软黑发被风扬到后方,露出他一双锐利冷静的漂亮眸子。
纯色折扇清亮一声“唰!”,极为顺畅地展开。
他指尖稍动,扇仿佛在瞬间活了起来,亮起一道如月色般莹润的银光。
光急速在夜空中划出一抹流星轨道,那怪物伸出的数十根细长分支竟在这一瞬骤然断裂。
尔后细雪与碎冰齐飞,掀起一长段望不到边界的雪雾,银白的雪光萦绕在他身侧,偶尔一点从他线条明朗的下颌飘过,衬得他似天山崖边孤傲的青松。
他眉眼清丽,长而卷的眼睫轻颤,面色润白,唇却自然桃红,带了抹无关性别的纯粹漂亮。
夜空厚重层云散去,竟见到了胜过雪色的皎月。
何见山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他隐约记得自己刚入副本时曾听到他所在世界前辈提过。
“以前积分榜榜一,不知道你们还有印象不,好像姓李……”
“听说他现在落魄了,但以前稳居榜一,折扇在手的时候,啧啧。”
“我都没福见,也是听前辈说的,真的……有人如果在夜晚月下见过他使折扇,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场景。”
何见山心跳突突,李子越此刻面色稍冷,那双擅笑的桃花眼罕见地染了冷漠与疏远。
而正是这点疏远让他脱了世俗。
何见山从未见过能把怒意和惊心动魄的美牵连在一起的人。
李子越平时的神态和行事风格会让人不由自主忘记他本身长得很漂亮的事实。
再想以前他受到恶意最多的时候,也没人骂他一句“华而不实的花瓶”。
美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第088章 开局成为孤儿
残余的异兽大多被剩下的玩家联合消灭, 现在让人挂心的战场只剩下李子越和张敛那边。
雪花与狂风仿佛全被吸到了那片区域,白茫茫的雪雾如建起倒圆锥壁垒的龙卷风,众人只见上方偶有耀眼银光闪过, 不见人影。
刘煜澈位居高处,狙击手天生视力好, 算是在场中唯一一个能把战局看得明白的人。
她眼眸稍眯,神态逐渐放松。
那边似乎已经不需要她帮忙了。
段嘉义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李子越不是性格有明显缺陷的人, 据我所知,当初他所在的副本玩家整体存活率极高,”段嘉义皱眉,“为何落魄后会被那么多人仇视。”
折扇在半空中急速飞舞, 随后又稳妥落到那人手心。
扇子所过之处, 厚重冰层瞬间破裂,怪物手臂硬生生被斩断了大半。
李子越神色如常,淡然若不理世俗的神人。
段嘉义眼神微动:“难道是因为嫉妒?”
“有这点原因,不过不可能全因为嫉妒, ”刘煜澈停了动作,她轻呼出一口清白的雾气:“人对他人的仇恨与恶意可以起源于嫉妒,但持续的仇恨背后必然是更深沉的情感纠纷或者……”
“利益。”
段嘉义看向刘煜澈。
刘煜澈将垂在眼前的短发干脆利落敛到两边耳侧,她从系统背包里摸出包香烟, 借了火柴将香烟点燃:“六七年前玩家之间的信息隔阂比现在更严重。”
“玩家的虚拟世界需要定期上交积分以维持稳定, 但无限流副本本身危险系数很高,即使玩家经过了‘学校’选拔、新手训练、前辈经验传授,某个环节稍微一疏忽,突然死亡也很不奇怪。”她视线落在燃烧的香烟上, 见乳白色烟雾徐徐升起,“没办法, 副本之下,人命如草芥。”
“你玩游戏吗?”刘煜澈突然问一句。
段嘉义愣住:“玩一点点。”
刘煜澈弯了嘴角:“在以前,无限流副本同时开启数量是有限的,同一时间某个副本只允许一定数量玩家参与,有点类似某个游戏服务器爆满,爆满了你就进不去。”
“其实大多数玩家只能承担‘简单副本’,简单副本获得积分虽然少,但死亡率很低,玩家通过不断下简单副本也能攒够维持世界正常运转的积分。”
“但简单副本少,玩家很难挤进去,僧多肉少情况下,为了积分,他们不得不挑战普通,甚至困难副本。”
烟头在夜晚燃烧,如点点明亮的火星。
“普通、困难副本给的积分多是多,但玩家存活率很低,这种情况下,有大佬想出了折中的办法——我带你过副本,通关后你把你获得的大部分积分给我。”
“大佬得到积分,菜鸟继续生存,合作带来共赢,这是个好办法,”段嘉义思忖道,“合作这种模式不早在副本中出现了吗?副本允许同一个虚拟世界的人一起下副本。”
刘煜澈笑了声:“哪有那么多前辈存活,大多数玩家被送入虚拟世界时,需要进行的第一件事是就是参加前辈的葬礼。”
“那时候流行一句话:开局变成‘孤儿’,存活全靠奇迹。”
燃烧后的烟灰悄然落入雪层。
“刚开始确实是大佬帮扶菜鸟的慈善活动,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但人始终是贪婪的。”
“有些副本通关奖励丰厚,过程奖励却很一般,后来有人发现,通过这项交易,能把菜鸟玩家变成他们暂时的‘存款机’。”
“仔细想想就知道,这项交易里菜鸟玩家很被动,”刘煜澈将半截香烟叼在嘴角,“因为他们想要的是生存,大佬想要的只是积分。积分可要可不要,人命却只有一条。”
“到时候大佬要你交出所有积分,你交还是不交呢?”
她闭了一边眼眸,将狙击枪调整位置:“交易双方地位不平等,又没有第三方维持平衡时,公平交易很容易转变为一方对另一方的剥削。”
“砰!”一声,子弹急速从枪口飞出,射杀了半只还在挣扎的异兽。
“当很多积分榜靠前的玩家都通过这种方式迅速积攒积分时,李子越横空出现了。”
“他不用这种脏手段,却依然极快地上升到了积分榜一,而且有他在的副本,其他玩家都不需要做什么。”
“按照李子越团队的安排,听话躺赢就行了,李子越会解决一切。”
刘煜澈将烟熄灭,望向风暴最激烈的地方。
段嘉义了然:“原来是这样。”
六七年前李子越那番举动无疑断了部分积分榜靠前玩家的财路,这才是他们仇恨他的最初原因。
如果李子越仅自己速通副本就算了,他还毫不保留地在副本教学菜鸟玩家。
当时信息阻碍严重,积分多的老玩家不一定有多敏捷的反应,多聪明的思考,他们压着菜鸟玩家的资本是他们在副本里摸爬滚打的经验。
经验是自己辛苦积累的,再加上玩家本身戒心很重,大多数人把经验看得比命重要,自然不会多说。
而有些副本环节难度不大,只胜在新颖,破解思路不寻常,这时候如果有经验加持,通关便是如鱼得水。
这事换一般人来做,顶多是将一块小石头扔进大海,掀不起什么水花,然而李子越不同。
他是每月积分结算时所有玩家都会记住的积分榜第一,对于很多在积分榜上查无此人的菜鸟玩家来说,李子越于他们而言,和神没什么区别。
他说的话像圣旨,在菜鸟玩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那些大佬玩家发现身边人变了。
他们遇绝境第一反应是积极思考,而非盲目求救。
会思考的人现在或许不值一提,未来却会成长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拿过积分榜第一的少说有二十几位玩家,而李子越是唯一一个以个人之力使玩家在副本整体存活率上升的第一。
因此损了利益的其他人对他恨之入骨,却碍于他本人和团队的强大而忍气吞声。
然后,《高级伪人副本》开启。
李子越从高处急速陨落,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等待他的不止有失败后巨大的挫折、失去朋友的愧疚、对自己能力不再自信的压抑。
还有恨他的人对他变本加厉的报复。
刘煜澈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李子越能从那段极度阴暗的时期走出来是个奇迹。
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因为弱小而不敢为他发声,曾经被他拦了财路的人毫不避讳地抱团打压他。
时间再转了几轮,感恩李子越的菜鸟玩家失了指路灯,又被积分榜上层排挤,陆续死去。
无人再记得他的好。
从那时活到现在的玩家大多都对李子越含有恶意,李子越的过去被他们恶意篡改,使不明真相的玩家以为李子越是个靠学长学姐以及折扇拿到积分榜一的庸人。
刘煜澈将副本最后一只异兽射杀,随后听到另一侧传来巨响,她转过头去。
长条怪物已经精疲力竭,身体重生的速度竟然赶不上断裂,此刻它所有细条都蜷缩在地底,看上去离彻底死亡不远了。
李子越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些许深红的鲜血溅到他的侧脸和衣角,手中的折扇却依然纯白。
风将他的神情吹得愈发沉稳和冷峻,这与平常想要将自己不动声色融入大众的李子越差别很大。
折扇拿在手上时,他仿佛变了个人,脊背甚至都挺直了些。
一些曾经失去的,被他刻意压抑的东西好像又回来了。
刘煜澈想着。
什么东西呢。
少年特有的傲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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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越轻呼一口气,感受燥热的身体与环境的冰冷无休止地在打架。
人冷静下来后感官会格外灵敏,他被风吹得有点头晕目眩,心里还挂着一抹难言的沉重。
这是为什么。
前方长条怪物的躯干彻底软了下来,李子越视线下移,见自己掌心捏着的一团血红东西。
另一团血红在张敛那边,怪物已受到致命伤害,按道理来说系统应该很快弹出任务完成的提醒。
天气太冷,系统也卡bug了?
长久没有用过折扇,即使是他本人,此刻也有强烈不适应反应。
他只觉得喉道一阵铁锈腥味,双膝骤然无力,五脏六腑仿佛在他体内毫无道理地横冲直撞。
心脏在一瞬间皱缩,急速的心悸让李子越忍不住吐出鲜血来。
视线一阵模糊,恍惚间只能看到张敛朝他而来的影子,随后一抹极尖细的红光自他手中的东西亮起。
“咔嚓!”
李子越清楚听到被他挂在胸前的,里面装有他和张敛最痛苦记忆的水晶吊坠碎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雪雾升起。
李子越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第089章 哥,你不要哭
深冬, 窗外厚雪压树枝,偶尔雪风刮过,能听到细碎的雪落声。
李子越正看着手里写了地址的纸条发愣。
两个多月前他从“学校”毕业, 除了获得可以“回家”的赦免以外,还得到了这张纸条。
【您被身边人抛弃了吗?】
【您觉得生存艰难、雪夜难熬吗?】
【您的生活没有希望了吗?】
【请根据地址找到我们, 我们会将您引入无限世界,协助您打造您梦寐以求的幻想乡】
【在这里, 您所有烦恼都会化为虚无】
【这是我们给予您顺利通过学校考核的真正大礼】
纸条末尾留了个期限,从他离开学校算起,他有三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否前往纸条地址所在地,逾期纸条作废。
李子越眸色渐深, 捏着纸条的手渐紧。
“哥。”
听到身后人叫他, 李子越将纸条收了起来。
张敛早上刚醒来,人惯例双目无神地愣一会儿,唯一清醒时刻要先叫一声“哥”,等李子越走过来, 他也差不多“成功开机”了。
李子越手覆上他的额头:“不烫了,感觉怎么样?”
昨晚凌晨三点张敛又发高烧,把李子越担心地一晚没睡,临近天亮, 张敛状态才略有好转。
张敛坐在床上, 人眼眸还是眯着,头发乱到一边,看样子是没睡醒。
感受到额头有李子越的触碰,他双手将李子越手腕往下拉, 随后脸很乖巧地贴在李子越掌心,声音还带了点发烧后的沙哑:“没感觉。”
此时张敛14岁, 正是自我意识增强,与亲人疏远的开始,他却只想黏着李子越。
李子越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李子越要睡了,他就自觉缩到旁边,除了要把头埋在李子越颈窝才肯睡觉,其他都很听话。
李子越无奈轻扯他侧脸:“张敛,你已经14岁了。”
张敛这时候人还没完全长开,脸上留了点孩子气的婴儿肥,眼睛眨巴眨巴,嘴稍往下咧,很会装委屈。
“……”李子越沉默半晌,拍拍他后背,叹气,“靠过来吧。”
李子越吃软不吃硬,经常对张敛一脸要掉眼泪的模样举白旗。
张敛有个让李子越非常满意的优点——不挑食,好养活,甚至很多让李子越闻着就受不了的药汤,张敛也能当白开水似地喝下去。
刚开始李子越很吃惊。
“我以为像你这样睡觉不给靠就要掉眼泪的小孩会很娇气,”李子越给他收好被子,“喝完这么苦的药,不想含颗糖吗?”
他以前贴别人窗户,见富有人家少爷吃药就是这样的,旁边还要有几个仆人围着伺候。
张敛对着李子越眨了眨眼,随后伸出手来:“哥,你过来。”
李子越不明所以。
张敛手环抱住李子越的腰,脸在他胸膛蹭了蹭。
“好了。”
他慢腾腾地放开李子越,将床前的药端起来,没有半点犹豫地喝完了。
李子越撑着半边脸若有所思地看向张敛。
药苦这件事只是个引子。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子越发现张敛很能忍耐,对于很多客观来讲非常糟糕的情况接受度很高。
原先李子越单纯以为是张敛情绪稳定,然而有次张敛流鼻血,李子越看见张敛面无表情地将沾有血迹的手指举在面前。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脸庞的弧度缓缓往下。
他却只是凝视,眼神冷漠到不见对自己身体安危有一丝紧张。
这明显不正常。
李子越分不清张敛是真的漠视自己的生命,还是习惯性压抑自己所有的欲求与渴望。
张敛的咳嗽时常闷在胸膛,手脚被寒冷冻到生红,人的精神状态愈差。
但他却是一声不吭,唯一任性的事情是想牵着李子越。
李子越眼眸下垂,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你跟着我受太多苦了,张敛。”
“哥,”张敛抬起头来,却突然怔住,声音哑着发抖,“你不要哭。”
“我……”李子越别过脸去,将眼泪藏在深冬的雪片里。
“我没有。”
那段时间张敛身体素质极差,像个漂亮易碎的小花瓶,动不动就发烧,而药稀少昂贵,为了养好张敛,李子越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脏活、重活、高风险的龌龊事……只要是能挣到钱的工作,李子越基本都做过。
张敛的病情反复无常,即使李子越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也时常攒不够张敛突然需要的医药费支出。
李子越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对着其他人下跪。
李子越从来不算乖学生,他有自己的傲气和坚持,在学校期间,即使被绝大多数人孤立,他也未曾低过姿态。
在他极为冷漠的面庞下掩着一腔温柔的热血,以及实则瞧不起所有人的傲然。
李子越有他自己的聪明,而这点聪明让他持有清高的傲气。
这样的人,却为了张敛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少年心气丢在一旁。
他的17岁最后,充满了向别人的妥协。
无数个寒冷的夜,他身上载了风雪,轻轻、又沉重地叩响别人的门铃。
“求求您,我将我自己卖给您……”
他跪在结了冰霜的雪地,头发被眼前人粗暴地扯起,不得已将清瘦的面容对着那人。
“一个漂亮的孩子。”那人笑了一声,“你知道,一个漂亮的孩子对我说要把自己卖给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子越眸中已经没了神色,他原本就瘦,此刻竟到了只剩骨头架子的状态。
神情麻木,动作僵硬,曾经那个略微骄傲地对刘煜澈说“我不会手抖的,我什么都能做很好”的李子越仿佛早死在了另一场冬季。
他的余光瞥到屋内另一个躲在墙边偷看他们的少年。
和他一般大,一边脸新痕叠旧伤,累了惨不忍睹的淤青。
而在这少年身后,还有数不清的更多。
他们或许已经被掩在了无声的雪层下。
李子越透过这点小小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走过的死亡道路。
他猛地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而那人仿佛看不见他的疼痛一般,毫不怜惜地将他往屋子里拉。
掩着死的残忍的门关闭了,雪还在飘,他一路走来的痕迹会被逐渐掩盖。
另一边,漆黑的屋子里,张敛正烧得难受。
李子越浑浑噩噩地瘫倒在一片狼藉中,那人气息微弱,已经被他揍地暂时失了意识。
他不敢耽误,忍着一身伤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着,从屋里摸索到了他真正雇主需要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原先躲在房门边偷窥他的男孩胆怯地走了出来。
他腼腆笑笑,手里捏着个小毯子:“带上这个吧,外面太疼了。”
毯子下面还装了些止疼、退烧药。
李子越怔住。
“他已经昏迷了,”李子越犹豫着,“所以……你可以趁这段时间逃跑。”
那男孩只是笑着摇头。
“我逃不走的。”
“走出去,我会被冻死,外面没有食物,我迟早饿死,”他话语逐渐哽咽,“其实世界根本没有给我们这些人留下活路,逃不走的,世界是个巨大的囚笼,到哪里……都是死。”
李子越接过那人送来的毯子。
他抿了抿唇,涩着声音开口:“会有活路的,只要你走下去,会……”
“你过得好吗,”那人突然打断他,“我觉得你过得不好,你很久没吃饱饭了吧,你的活路在哪里。”
李子越转身离开。
声音透过呼啸的风传来,带有朦胧的不确定。
他好像答非所问。
“我有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很乖的小弟弟。”
雇主念他伤太重,付多了一点酬劳,而这点酬劳除了能买下张敛的药以外,还够李子越买颗糖。
当时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遭到严重的破坏,大部分人连正常生存都够呛,糖果成了稀缺,成了奢侈。
李子越手里捏着那颗奶糖,头一次在寒夜感到了一点期待和快活。
即使张敛不需要,他也想让张敛在喝完苦药之后有颗糖吃。
因为那是李子越小时候最期待的事情。
透过小小的橱窗,他能看到好多里面的人吃糖的场景。
摔倒了要吃糖,生气了要吃糖,不想念书了也要吃糖,睡不着时也要含着糖当哄睡。
这时小李子越会摸摸自己饥饿的肚子和脸侧刚被人揍过的瘀伤,惆怅又无奈地叹气。
被爱的人才有糖吃。
而他没有人爱。
张敛烧到昏沉时喜欢喊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不停,李子越念着这点,急匆匆赶回去。
然而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间破旧的平房外侧停了辆李子越从未看过的高档车。
就连周围的积雪也被人一扫而空。
他突然有些胆怯了,心跳突突。
李子越不笨,自看到那辆车起,他大概就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刚捡来张敛时,张敛说他也是流浪,李子越是不信的。
在那个时期,一个年龄不大却穿着干净的孩子不可能陷入流浪的窘迫。
更何况张敛隔三岔五还要生病,一般家庭根本经不起张敛这样耗。
然而一切在李子越看到张敛掩在衣服下的伤痕后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张敛的头,又为他清理了夹在发丝的雪花。
寒冷的夜晚,他头一次没有推开靠过来的张敛,而是将他温柔地揽在了怀里。
“对不起,”李子越低着声音,温热的液体落在张敛发梢,“我……我不知道,我让你在外面等我那么久……对不起,我不知道。”
……
李子越知道这一天可能会来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春天还很遥远,纸条截至日期还有几天。
雪花纷飞,层层雪雾重叠,是彻骨冷的寒冬。
第090章 冬天
等候他的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 她神情和蔼,脸上带了点柔美的笑。
很像张敛。
李子越有一瞬间的恍惚,又黯然垂下眼睫, 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手心微微出汗。
她不嫌弃李子越简陋的屋子,十分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张敛被送去医院了, ”妇人眉眼温柔,“为了尊重你的意见, 我并没有打算强行把张敛带回家。”
李子越愣住。
他以为对方会气势逼人,会责怪他为什么将张敛困在这样破晓寒冷的屋子里,更甚者,直接把张敛带走也不是不可能。
李子越想起张敛身上的伤, 以为张敛曾陷于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没想到, 提心吊胆等来的这天竟然这么温和。
妇人慈爱地看着李子越:“张敛这孩子很容易生病,把他照顾到现在,你很不容易吧。”
李子越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
他话语骤然止住。
妇人温热的掌心贴在李子越被外面风霜吹得发红发黑的手背上。
“孩子, 你好冷。”
她唤人送来了足够保暖的新衣,又给李子越的房屋添了取暖设施。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搁在李子越面前。
纯白水汽缓慢上升。
李子越内心麻麻地疼,呼吸在夜晚翻涌的海面不断起伏。
他几乎是呆了。
贴心的问候、递来温暖的手……这些东西,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以至于让他第一时间……难堪到想要退缩。
室内陌生的温度闷得李子越很不自在。
妇人从他手里拿出了那颗包装被他捏皱的糖果, 还有几盒治发烧的药。
“这些药……”妇人视线落在上方,只是笑,“药效很微弱,吃了只算心理安慰, 平时不会让张敛吃这种呢。”
李子越觉得指尖突然被烫了一下。
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李子越,随后又叫人从车里拿了好几袋包装精致的糖果, “这些是以前张敛吃腻的糖,估计他现在也不吃了,就一并送给你吧。”
“我刚才还看到你温着白粥……白粥没有营养呀,你和张敛正是长身体时候,怎么能……”
“好了,”李子越缓慢抬起头来,嘴角勉强勾了勾,“这才是你想说的真心话吗。”
妇人面上挂着的笑冷了下来。
她正视李子越:“我只是实话实说,张敛跟着你,不知道哪天就死……”
“他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李子越冷眼打断她。
妇人眸光平静:“那孩子力气虽大,身体较常人却虚弱许多,遇到一点磕绊,身上容易留伤。”
这是在骗人。
李子越仔细看过张敛身上的伤痕,上面留有明显的利器划伤痕迹,再说,张敛和他待了两个多月也并未见张敛身上留有磕碰的新伤。
李子越并非不知道眼前这个妇人能给张敛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但倘若张敛真喜欢那样的生活,为何会出逃?
倘若他真的受到呵护,身上怎么会留有那么多伤。
妇人为什么要说谎。
李子越深呼吸:“我……”
他话刚开了个头,却见有人进来给妇人递了个消息。
妇人态度再转,看着李子越的眼神带了同情:“看来不需要和你商量了,张敛自己选择和我们回去。”
“那孩子本就冷漠,也是可惜你的付出了,”她微微叹气,对上李子越显然震惊的眼神,“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她将张敛坐在病床上安静回答的视频递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没看画面,却还是听到了声音。
“您确定要跟我们回去?夫人并没有威胁你。”
“嗯。”
张敛不带犹豫地回了句,声调清冷。
“那人待您不好吗?”
“我经常发烧,他没办法时刻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死。”
李子越将面孔掩在一片阴影下,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的拳头已然攥紧。
张敛说其他理由李子越都能反驳,唯独这些……
他不是不想陪在张敛身边,只是他不出去,就买不到退烧药,也挣不来吃的。
他……没办法了。
“那人送了颗糖来。”
“什么?”
李子越猛地抬起头来,对上妇人的视线。
“你——”
真正的糖还留在李子越手中,然而他心却骤然一沉。
张敛默了半秒,似乎是在看糖。
这几秒的等待让李子越觉得格外难熬。
答案……他似乎已经猜到了。
李子越缓慢合眼,听到另一边传来张敛清楚的回答。
“不要了。”
“那个糖我以前已经吃腻了。”
“您……”
“扔了吧。”
李子越突然笑了。
如果说先前他是一只紧绷的刺猬,此刻整个人却陡然松弛。
妇人冷静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她原本以为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少年,好像在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她不能明白的改变。
没有愤怒,没有责骂,没有压抑。
只有一瞬间释然后的平静。
茶水变成温热,已不太看得清升起的白雾。
她好似才发现李子越的消瘦。
他面色较一般人还要更白,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苦使得他更憔悴了几分,整个人看着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人脊背却还是挺直。
她的思绪回到很早之前,那时张敛刚出生不久,小小的婴儿被细心包在层层温暖的襁褓里。
婴儿床边围了一圈前来送祝福的人,玩具、逗笑、夸赞……张敛的出生对于当时很多人来说是一种伟大的拯救。
他们将他高高捧起,把还不会说话的张敛仔细呵护在怀里。
而此时李子越刚满四岁,双肩却已经背上了有他两个高的沉重干柴。
小小的李子越艰难在雪地行走,想将这些柴卖给需要取暖的其他穷人,以换得一点粗劣但足以果腹的食物。
那时候已经全面推广新型清洁燃料,干柴是最下品的生火选择,李子越很努力地在这片吞人的雪天挣扎,却还是经常饿着肚子缩在墙角睡觉。
李子越的过去简单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从未见过父母、被老人短暂收养、独自一人流浪、生日愿望只是找一个比桥洞温暖的地方睡觉……
多少人痛苦地死在冬日街头,昏暗的拐角附近,人时常踢到厚雪下冻得发白发硬的尸体。
李子越却在无数个寒冷的夜躲进柴草里熬了下来。
经历过太多没有人爱的瞬间,李子越似乎能够忍耐和接受所有的分别,或者说,抛弃。
因为他很少被人珍惜到期望和他一起生活。
李子越眼神变得很柔软,他对着妇人微微鞠躬:“谢谢您送来的这些东西,您愿意留下来吃饭吗?我不止会熬白粥,或许您想要尝点别的?”
他眼眸弯成可爱的月牙,酒窝明显。
妇人沉默良久,最终没有回答,却也对着李子越慎重鞠躬。
她说话语速很慢,很认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张敛的照顾,他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子越摇头,很自然地将他手里余下的那颗糖递给妇人,“拜托您帮我把这颗糖给张敛。”
这颗糖留下,会成为对李子越的另一道折磨。
他更希望对方直接将糖扔了。
李子越把妇人送出门外:“天寒,地上容易结冰,路上小心。”
去了积雪的大门碍于老旧,还是难关,然而这次李子越只轻轻一推,门就自动合上了。
听到屋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又听那声音逐渐消失在一片雪雾中。
李子越头上和双肩已经积了一点雪。
他仿佛已经冻死在了雪地。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次回到屋内时,人面色已经惨白。
屋内取暖用的炭火燃烧正旺,以往漏风的地方已经被妇人安排修好。
屋子暖得不像他可以待的地方,倒像是他小时候时常偷看的富有人家房间了。
李子越缩在墙角,手里捏着几块被张敛吃腻的糖果。
李子越没吃过糖。
最开始收养他的婆婆过得很不容易,两人平时只求个简单温饱,偶尔婆婆提起要给李子越买糖,都被他很懂事地拒绝了。
“我不喜欢吃。”只有几岁大的李子越一本正经,“糖是酸的,我不爱吃酸的。”
当时李子越想着以后有钱了再买来给婆婆吃,从未想过,在他还没能力自由奔跑的年纪。
老婆婆死了。
后来李子越的生活只剩下饱一顿饿一顿的流浪,垃圾桶的烂菜叶子和透过橱窗偷看别的小孩是他童年所有的味道。
李子越手颤抖着,感觉视线已经模糊,糖纸剥开后响在耳边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寒夜显得很刺耳。
却又孤独。
他艰难地伸出一点舌尖,紧张地舔了一口。
随后又向被烫伤般,很快缩了回去。
太甜了。
糖的味道太甜了,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甜里混了苦涩的液体。
他将头埋了下去,掩住自己发抖的耳朵。
糖应该是酸的、苦的、涩的,万万不应该是甜的。
……
26岁的李子越站在屋一侧已经很久了。
糖纸缩成小小一团被他握在手心。
那是先前张敛递给他的青苹果味糖剩下的包装。
他的手在发抖。
17岁的李子越为了生存而向他人下跪时,从未感到难堪和丢人。
却难以面对妇人那几句话毫无掩饰的话语。
它们以极残酷又沉重的方式摧残着李子越所剩无几的自尊。
退烧药廉价,糖张敛吃腻了,但这些……是当时李子越力所能及能给张敛最好的了。
而别人却告诉他,这些东西张敛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你。
李子越在别人的需要和依赖里乞求他存活的意义,却连这点都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的所有挣扎、所有尊严的受辱、所有熬过饥饿、痛苦、折磨的骄傲,成了让人耻笑的自我感动。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
你努力得到的一切、你所珍惜的一切、你自己舍不得的一切,不过是别人瞧不起的廉价。
李子越内心深处始终渴望着陪伴,所以当有人来到他身边时,他一次又一次认真做好准备。
然而每当他以为自己不再是独身一人时,命运便会再次将他掐入黑暗的深渊。
空荡荡的世界里,他所有的害怕和孤独都只能无声咽下。
……
退出项链回忆幻境的瞬间,李子越在一片黑暗中再次见到了那长条怪物。
它身体背对着他,头颅却呈180°缓慢转过来。
脸印在李子越漆黑的瞳孔上。
和张敛有几分相像,是那妇人的容貌。
……
张敛找到李子越时,李子越正独自一人坐在结冰的河岸边。
绵软的雪落至他的肩头,他安静地看着河岸对面,一动不动,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张敛刚走进,却听李子越喃喃。
“我在冬天失去了很多人。”
“幼年时失去了养育我的人。”
“青年时失去了唯一关心我的朋友。”
“成年时失去了依赖我的弟弟。”
“再后来失去了庇佑我的前辈。”
“哪怕让我春天失去他们呢?”李子越背对着张敛,沙哑地声音藏在呼啸的雪风里,“冬天太冷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厚实的雪地,融出向下凹陷的泪窝。
“张敛,你知道吗。”那人声音再哽咽,“冬天太冷了。我不喜欢冬天。”
“但我所有美好回忆都在冬天。冬天我遇到他们,再在冬天失去他们。”
“我犯了什么错吗,张敛,”他消瘦的背影被惨白的雪风摧残,柔软的黑发间夹了数不尽的细小白花,“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