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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问佛

    杜五吸了吸鼻子,他并没有感到太难过,好像知道这一天早就会来到。

    他没有朝着阿爹离开的方向走,也没有回头往来时的路去,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随着逐渐增多的人流出了城。

    他开始在各个城池流浪,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起初他还有阿爹留给他的吃食,但是那些很快就吃完了,他开始随着那些流浪汉一起,四处讨些别人留下的或者施舍的饭菜。后来他知道给人打工可以赚钱,赚了钱就可以填饱肚子,可他太小了,没有人愿意找他打工。

    有一次,他路过一座小寺庙,老住持见他饿得面黄肌瘦,便收留了他。他难得吃上一顿饱饭,向老住持道谢,问他该如何报答,老和尚垂眼看着他,只道:“施主与我佛有缘。”

    几年过去了,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着,在一座城里,他碰到了一个穷困潦倒的老神棍。

    两人挤在一间破屋檐下,一个瘦得猴儿似的,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一个老眼浑浊,站都站不起来,看起来行将就木。

    那老神棍难得见着个人,喋喋不休地同他讲着自己曾经“算命卜卦”的丰功伟绩,杜五大多没听进去,冬天太冷了,他蜷在角落,努力用身体给自己取暖。

    老神棍讲完了,一双浑浊的眼看向他,费力地道:“你…与我…有缘…”

    杜五不理他,怎么谁都上来就跟他说与他有缘,缘分是什么东西呢,有缘又能如何呢?

    他如今不还是孤身一人。

    那人继续道:“待我死后…我的这些家当…你便拿…拿去吧…”

    他喃喃道:“其实我所说之事…都是…是骗人的,但…但…我确实…是靠着骗人…生存的…,不论是靠辛勤劳作…靠坑蒙拐骗…靠敷衍谄媚…还是……”

    他看着杜五,眼中的光在慢慢熄灭:“……我们这些人,不都是这般…挣扎着…活么…”

    他说完便断了气,杜五愣愣地看着他。

    那老神棍死在了最冷的冬夜。

    小杜五连拖带拽地将那老神棍的尸体带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他们这些人,生前怎样挣扎过,死后都是一卷席子一裹,被丢入这万人坑,然后再被世人遗忘。

    他拿走了老神棍的“家当”,那其实就是些破旧的衣服,还有几卷书册,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符文,还有几枚铜钱。

    这便是老神棍留在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了。

    杜五试着画了几个那些符文,竟真叫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有一个符文在他停笔后,光芒一闪,纸上有火舌掠过,顷刻间将他捡来练习作画用的纸都烧了个干净。

    ……倒也不必这么厉害。

    他渐渐发现了自己于术法上的领悟,他靠着从那书册里抠出来能用的简单的术法,加上他一头奇特的银发,成功唬住了不少人,混成了个“小神棍”。

    杜五靠着这法子,在几座城里都混得如鱼得水,他渐渐长大了,术法有所长进,不过他后来发现,那老神棍的书册里能使出来的术法也没几个,故而主要长进的,还是一身坑蒙拐骗的本事。

    他学会了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自己起了个“杜半仙”的名号,几年来倒也挣了些钱。

    他在一座城里不会留太久,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与其熟悉之后再难割舍,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多做停留。

    来到颍川城时,杜五已经十三岁了。

    他如同以前一般,先在城中摸索观察了一阵,才在西市上开了个算卦的摊子。

    城中人觉着新奇前来算卦,他凭借对人言行的观察和背景的了解,成功坐稳了“杜半仙”的称号。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在摊前打着瞌睡等生意,就见一个穿着襦裙,头戴幂离的女子坐到了摊前。

    杜五立马打起了精神,温声道:“敢问这位姑娘是想要算命卜卦呢?还是想要通晓前尘呢?”

    那女子笑道:“我不想知道前尘,我想算算我的未来之事。”

    “那请姑娘伸出手来,让在下一观。”

    杜五还不曾在城中见过这女子,他暗自打量着,这些年来他见识长了不少,能判断出这女子身上的衣裙料子乃是上乘,他盘算着开口道;“我观姑娘手相,姑娘乃是命带富贵,将来一定会嫁个世家公子,夫妇恩爱,子孙满堂。”平常女子所求,不过如此。

    谁知那女子听了却笑道:“你说错啦,我道是有些真本事的人呢,原来是个小骗子。”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杜五做这行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拆台的,忙追上去道:“好姐姐,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试试别的啊,我会的可多了。”

    那女子不理他,只一味地往前走,杜五跟着她好声好气讲了一路:“好姐姐,你再看看嘛,我这生计也不容易,方才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呐。”

    那女子在一座楼前停了脚步,对他道:“我要回去了,你走吧。”

    杜五抬头看到门上的“玉笙楼”三个字,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第二日,青萍同往常一样起床出门,却发现自己院子里蹲了个人。

    她走过去将那少年拽起来,奇道:“你大早晨的进我院子里干什么?”还有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却见杜五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一个胭脂盒,对她笑道:“好姐姐,昨日是我不好,这不是给你赔礼来了。”

    他将那胭脂盒放到青萍手上,青萍还未开口,就听杜五又道:“姐姐收了我的胭脂,就是答应我不会将我骗人的事情说出去了。”

    青萍手拿着胭脂,看见杜五嘴角一抹狡黠的笑,无奈道:“真是个鬼灵精。”

    杜五看着她,神情有些委屈道:“姐姐看我每日都辛苦的很,给我留个吃饭的饭碗吧。”

    “好吧好吧,我不说出去,这样总行了吧。”别再对她撒娇啦。

    杜五眼里立马亮起来:“谢谢姐姐!”

    “叫青萍姐姐。”

    “诶,我叫杜五,谢谢青萍姐姐!”

    “哈哈哈小五好可爱呀。”

    自那日起,杜五没事的时候便往青萍那儿跑,青萍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也替她在城中物色。两人逐渐熟络起来,杜五这才知道,青萍原本也是个世家的大小姐,只是因为家道中落,父母早逝,她无依无靠,最后辗转流落风尘。欞魊尛裞

    她同杜五说这些时,脸上是一副与平日的直爽截然不同的忧郁,杜五感到了一份相似的孤单与无奈。

    有一日,杜衡来找青萍时,正看到她将一些泛了黄的书本拿到院子里晒。

    “哇,”杜五赞叹道,“这么多书,都是姐姐的吗?”

    “是我父亲的书,”青萍看他眼中冒着精光,有些好笑。

    “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她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杜五知道她想父亲了。

    “我都没有读过几本书诶,”杜五真心道,“姐姐可以教我吗?”

    青萍看着他道:“小五想学,我自然可以教了。”

    杜五在青萍这里读了不少书,有不懂的,青萍就会给他讲解,她父亲的藏书里既有凡间世家经典,也有仙门百家的记载、九州之上各地的奇闻异事,五花八门,直叫杜五开阔了眼界,心中对青萍又佩服了几分。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1】,姐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说,人们在荷屋上覆盖芷草,用杜衡缠绕四方,以此来迎接神者的降临。”

    “杜衡?”

    “嗯,杜衡是一种香草,可以入药,有镇静的作用。”

    “唔…那我以后,就叫杜衡好了。”

    杜衡讲完了往事,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也许是今日看到的老乞丐、死去的姑娘勾起了他的情绪,也许是这些事在心里埋了太久,除了青萍之外他还没有同别人讲过,也许是……若见微与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若见微转头看着他,开口道:“杜衡是个好名字。”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杜衡没有看他,只是嘴角扯出个无所谓的笑:“你不必安慰我啦。”

    “是真的,”若见认真地看着他,“小五…也是个好名字。”

    杜衡偏头看他,若见微的眼里盛着月光,他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

    “唉,”杜衡突然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若见微跟着杜衡一直走到了城门口,杜衡道:“今日就在此分别吧,我们明日…”

    若见微看着他道:“我和你回去。”

    “哈?”杜衡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没听错吧,见微你…要和我回去?”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城门:“去我那破庙?”

    若见微点了点头。

    “不不不,”杜衡觉得他疯了,“不是,小仙君,你要去我那儿住?我那破庙里连个床都没有,怎么让你住呐?!”

    若见微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杜衡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道:“算了算了,算我服了你了,走吧。”

    他破罐子破摔地率先向城外走去,心里却在咆哮:“救命,就他那破庙,今晚要怎么安置这个小仙君啊啊啊!”

    这间破庙是杜衡来到颖川城后发现的,虽然有些破旧,但总归是个栖身之所,而且比他之前住的地方宽敞多了。

    他自己动手修补了屋顶,又仔仔细细地将那蒙了灰尘的佛像擦了一遍,而后走到佛像前,双手合十拜道:“多谢佛爷爷收留,杜五在此叨扰了。”

    他在庙里住了下来,一开始那庙门还勉强挂在门口,可有一阵子狂风止不住的吹,那门被吹得摇摇欲坠,终于撑不住倒了。

    有没有门其实问题不大,反正杜衡早就习惯挨冻了,再说他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于是索性将那倒了的门板拿来垫着睡觉。

    可他后来遇到了青萍,她真如姐姐一般照顾他,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第一次生出了久留的心思。

    于是他在颖川城中一呆就是三年。

    杜衡对他这间破庙一直都是很满意的,但是若见微说要去住,他忽然又变得忐忑的很,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杜衡第一次极不情愿地踏进了自己那破庙,若见微来过两次,倒是很自然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小仙君,我这破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你当真要在这里住?”杜衡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向他确认道。

    笑话,小仙君最不缺的就是钱,有钱去客栈住不好吗?

    若见微还认真在庙里环顾了一番,答道:“是。”

    “……我就只有一张…床,你可别嫌弃。”杜衡说着一屁股坐在那门板上,将上面的旧衣服挪到一边,给若见微留了个位置,仍是疑惑的很,“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住啊?”

    若见微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只是夜里看到杜衡一个人走在前面的背影,突然就想…陪他一起。

    “…方便明日一早一同去探查。”他最后硬邦邦道。

    杜衡生了柴火,和若见微并排躺在“床”上,看着若见微在一旁闭上了眼,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有个人睡在自己身边总觉得怪怪的,杜衡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若见微险些要掀了被子直接将此人按在床上让他安分点,就听得身旁人一下坐起身来:“啊啊啊啊啊,我睡不着。”

    “见微,你睡了吗?”杜衡轻声问道。

    若见微睁开眼略带怒气地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是睡着了也要被他吵醒吧!

    杜衡略有些烦躁地挠挠头道:“我睡不着了,要不…咱们聊会儿天?”

    若见微起身与他面对面坐着,示意他继续。

    “聊些什么好呢…”杜衡一手撑着脑袋想道,“噢对了,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四处流浪之时曾有个老住持收留过我吧…”

    若见微静静地听他讲着,他接着道:“那老住持说我与佛有缘,我起初是不信的。不过后来想想,我儿时便是被阿爹阿娘在庙里捡到的,走投无路之时又遇到了老住持,来到城里还找到了这处破庙…说不定,我真的与佛有缘呢。”

    他看向庙中的佛像,金身佛者一尘不染,面上无悲无喜,盘腿端坐台上,俯瞰着这人世间。

    “说起来…这些庙里供奉着的佛像似乎是同一人,见微呐,你知道他们供奉的是谁吗?”

    “是‘菩提尊’,”若见微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台上的佛像,答道,“佛门的创始人,传言他是比十神更早证道成神的人,一直在世间传扬他的教义,成神之后,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佛门便逐渐发展壮大起来。”

    “比十神还早?那他如今岂不是…”

    “世间已经很久没有他的踪迹了,”若见微淡淡道,“有人说,‘菩提尊’勘破红尘,得证因果而成神,其修为高深,是大彻大悟之人,如今几千年过去,他本人或许早已窥破天道,超脱天地之外,也有人说,他同千年前参与封魔之战的十神一样,已经陨落了……”

    “啊…这样啊,”杜衡觉得这些事情太过高深莫测,不是他一个神棍该考虑的,他又问道,“书上都说你们苍梧山修剑,那…剑道也有创始人吗?”

    “…道法博大精深,开始之时并无刀、剑、卜、阵、术、法等等之区分,这些皆是道门修炼之法。只是道门创始人早已不可考,也有人推测,道门创始人或许就是一开始使用这些方法修炼的修者,后来以此道修炼之人增多,便逐渐发展成一个个门派…”

    “…再后来,以各种方法修炼的人逐渐分开,开始专精一道,这才有了如今主修不同道法的仙门。”

    若见微说完转头向身旁人看去,就见杜衡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

    “……”若见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熟睡之人轻轻放平在床上,替对方盖上了被子。

    他躺在一旁看着杜衡的睡颜,小声道:“晚安,杜衡。晚安…小五。”

    第 32 章 探病

    翌日清晨,两人一同前往花眠街。

    杜衡走在若见微身边,心里却计较个不停:“完了完了,昨日还想着要好好捞这小仙君一笔的,结果我先把自己给卖了个干净…”

    “…可是小仙君昨天还安慰我来着,我骗他钱是不是不太好…”

    “…哎,反正他除了魔之后就要离开了,我拿他的钱,就当留个纪念好了…”杜衡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些失落,他与若见微,不过也是萍水相逢。

    他们走到玉笙楼门口,正看到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离开。

    杜衡看到那轿子,眉头直皱,撇撇嘴道:“晦气!怎么又碰上他了。”

    若见微疑惑地看向他,他解释道:“这轿子是城北钱公子的,青萍姐姐喜欢他。”

    “钱公子是城中富商钱老爷的独子,据说谈吐不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嘁,衣冠禽兽,我看就是个花花公子罢了,如何配得上青萍姐姐!这几日他又勾搭上了楼里的红袖,一看就是刚幽会完。”杜衡话里话外尽是嘲讽之意。

    他有些担心青萍,便对若见微道:“要不见微你先去查探,我去看看青萍姐姐。”

    “一起去罢。”若见微说完,便率先向后院走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翻进了院墙,却不见青萍的身影。

    杜衡正纳闷,就见青萍从前楼返了回来,她的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刚哭过。

    杜衡心里一阵慌张,忙撑起笑脸道:“青萍姐姐,我…我又带见微来看你啦!”

    青萍闷闷地应道:“小五,小若,你们来啦。”

    她的心情低落,连若见微都察觉了出来,就见杜衡一把拉过他朝青萍道:“对…对了,姐姐,见微说他今日要请咱俩吃饭,你可一定要去啊!”

    若见微看向他:“我什么时候…”

    杜衡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大声道:“见微说现在就可以去,姐姐你可不能不给我们小仙君面子呀。”

    青萍半信半疑地看着扭作一团的两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青萍进屋去收拾东西,杜衡连忙放开了拉着若见微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他身边弹开,道歉道:“不好意思啊见微,我一时着急就…饭钱我付就好了,刚刚也不是故意碰你的,你你你可千万别拔剑!”

    他双手合十朝着若见微,面上带着五分讨饶,三分紧张,一分胆怯,还有一分试探,若见微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就生不出气来了。

    三人说是一会儿就去,但是等到青萍收拾打扮好出来,已是将近正午了。

    他们在城东的一家饭馆里坐定,青萍今日心情确实不好,拿着菜单就是一通狂点,还对若见微介绍道:“小仙君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这饭馆里的招牌菜呀!”

    杜衡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粗略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吃完这顿饭就该倾家荡产了。

    饭菜确实丰盛,青萍说是被请客的,却一个劲儿地往杜衡和若见微碗里夹菜,道:“你们两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要多吃点儿。”

    杜衡看着碗里堆成山的饭,叹气道:“姐姐,你再夹我就要吃成猪了。”

    青萍瞪他一眼,道:“不给你夹了,给我们小若夹。”

    “诶,姐姐不用给他夹了,”杜衡见若见微神情严肃地盯着碗里的红烧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吃不了那么多。”

    他说着伸出筷子夹走了若见微碗里的几块大肉,道:“我替他吃了好了。”

    青萍又瞪他一眼,吃起自己碗里的饭来。

    杜衡便又夹了个糖醋排骨放到了若见微碗里,若见微抬头看他,他趁机冲对方眨了眨眼,这小仙君嫌自己碗里没有甜味呢。

    若见微夹起糖醋排骨咬了一口,是甜的。

    一顿饭吃完,杜衡伸手从怀里掏钱,青萍忙道:“怎么能真的让你们两个付钱,我来吧。”

    说着就要拿钱,杜衡又拦着她:“不不不姐姐,还是我来吧。”

    “我来吧。”

    “我来。”

    “……”

    “嗒”的一声,若见微将一块泛着光泽的看着分量很足的银子放在了桌上,一旁争执的两人立马噤了声。

    三人吃完饭往回走时,青萍略带纠结地开口道:“小五,我想拜托你件事…”

    杜衡笑道:“什么事要姐姐这般纠结,尽管说就是了。”

    青萍道:“我…想托你帮我去看看钱公子,今早我碰到他,看他似是病了…”

    杜衡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姐姐何必老惦记着他,我看他好得很。”

    “小五…”青萍眼中带了些央求的神色看着他,杜衡心里也有些服软了,可面上仍是不肯松懈。

    “我带他一起去吧。”若见微在一旁应道。

    杜衡震惊地看向他,青萍则松了一口气:“麻烦小若了。”

    两人将青萍送回楼里,杜衡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问道:“见微你怎么答应了?”

    “是你要答应姐姐的,我只是代你回答。”若见微墨色的眸子看着他。

    杜衡无法反驳,只得道:“…哎好吧好吧,我们去看看那姓钱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城北,路上杜衡对若见微八卦道:“听说那钱公子的父亲,也就是钱老爷,早年白手起家,靠着皮毛生意致富,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因年岁渐长力不从心,他便逐渐将生意交给手下人打理,自己来了这小城颍川颐养天年。”

    “钱老爷老来得子,我还听说他本意是要将生意传给自己的独子的,不过那钱公子志不在此,每日就是吟诗作赋,风花雪月,呵,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们说着来到了钱府门口,若见微又要上前去敲门,杜衡忙拦住他道:“哎呀我的好见微,你是不是只能想到从正门进这一条道啊?”

    “既不是为了探查,而是专门拜访,为何不走正门?”若见微反问道。

    “嗨呀,这你就不懂了,”杜衡指着那镶着金条的高门大户向若见微解释道,“你一会儿敲门时打算如何说?说我们是青萍姐姐托来拜访钱公子的?这些人家会让我们进去吗?”

    “……”若见微有些明白了,偏见总是难以避免,他一转身往钱府旁边的院墙走去,杜衡看了嘴角直抽。

    这小仙君真是会…举一反三。

    “且等一下!”若见微正要跳上院墙,就听杜衡道,“见微,你先进去看一下府中的布置,我在外面等你,一般这些大户人家,寝屋应当在府内靠后,你循着府中人的行动线索,探探那钱公子的寝屋是哪一间。”

    若见微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进去?”

    “哎,我这不是没有你那飘逸的身法嘛,平日翻个墙听个墙角还行,飞檐走壁就算了吧哈哈哈。”

    杜衡尴尬地解释完,就听若见微张口蹦出来一句:“我认不出来。”

    “……”

    杜衡尚未反应,若见微伸手搂住他的腰,脚尖点地,一个起落间掠进了钱府。

    “!!!”若见微带着杜衡在府中屋檐上穿梭,杜衡被迫体验了一番飞檐走壁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待到了府内后方的房屋顶上,若见微才将杜衡放在一旁,问道:“可看出是哪一间了?”

    “…先让我缓缓。”杜衡趴在屋顶上,看着府中人的行动。他的心还是跳的很快,说不上是因为被带着飞上飞下,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半晌,杜衡指着一间屋子道:“应该是这间了。”

    若见微又带着杜衡落到了那屋子后的一处盲区,从这里别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屋前的小院里种着些兰花,还放着一座假山水池,上面还做着有水不断滴落的效果,一看就是钱公子的风格。

    二人挪到一处窗边,向屋内看去,钱公子确实是病了,此刻正躺在床上休息。

    杜衡看着他大吃一惊道:“他的脸…怎么回事?”

    若见微眼神微沉,他也看到了,钱公子的面上黑气缭绕,这分明是…魔气。

    “魔气?!”杜衡捂着嘴小声惊呼。

    若见微点了点头,只是有些疑惑,他上次见到那黑影明明落入了花眠街,为何又在钱公子身上发现了魔气?

    “你能看得见魔气?”若见微问道。

    “啊…我能看得到他面上有很浓的黑气,这就是魔气吗?”杜衡道。

    若见微答:“是。”看来杜衡确实有天赋,他心想,又道;“你我先在府中查探一番。”

    说完不待杜衡答应,便一把捞起对方向府中其它地方而去。

    “……”杜衡觉得他已经无所谓了。

    两人在府中仔细探查了一番,却并无新的发现,杜衡道:“看来魔气只在钱公子身上有。”

    若见微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明这府中并无问题,关键出在钱公子身上,或许他是近日到过什么地方,沾上了魔气。”

    “他每日除了去酒楼,便是在花眠街…”杜衡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结合之前若见微追查过的黑影,看来…花眠街上果真有蹊跷。

    “他这几日在花眠街什么地方?”

    “若我没记错…”杜衡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他这几日都去了玉笙楼——红袖姑娘那里。”

    第 33 章 乱红

    两人离开钱府时日头已快要落下去,西边一片火烧云,映得整片天空血一般的红。

    杜衡与若见微又进了青萍的小院,她看着是已经等待多时了,此时焦急地上来问道:“你们回来了,钱公子他怎么样?”

    “钱公子他…”若见微刚要开口,就被杜衡扯了扯袖子,杜衡接过他的话头道:“钱公子他只是普通的风寒,我看他家里人给他请了郎中,没有大碍的,姐姐不必担心了。”

    青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就听杜衡踌躇着开口问道:“姐姐在楼中,可觉得红袖姑娘这几日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红袖?”青萍说着神色暗了下去,“我这几日没怎么见她,但听楼中其他人说,她应该一切如常。”

    她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追问道:“怎么了?是红袖出什么问题了么?”

    她看着两人凝重的神色,忽然联想到什么,道:“莫非…她与钱公子的病有关系?”

    她两手抓住杜衡的衣袖,语气中带着担忧:“到底出什么事了?小五…你别瞒着姐姐。”

    “玉笙楼中恐有妖魔的踪迹,”若见微在一旁开口道,“也许与红袖有关。”

    他刻意避开了钱公子身上的魔气一事,杜衡忙接着道:“楼内不安全,姐姐今晚呆在自己屋里不要乱走动。”

    青萍心下稍松,点了点头,若见微又问道:“红袖姑娘现下可在楼内?”

    青萍道:“她今晚不在楼中…听说是有个老爷请她到府上弹琴。”

    若见微与杜衡对视一眼,杜衡道:“姐姐快回屋里去吧,我与见微去探一探。”

    他俩说着要离开,青萍忙叫住道:“等一下小五!”

    她转身回屋内拿出一件衣服,正是先前她说要给杜衡缝补的那件。她将衣服塞到杜衡怀里,叮嘱道:“你们两个要小心。”

    “嗯我们会的,姐姐放心好了,”杜衡朝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再说了,见微可厉害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将青萍安慰好,找到了红袖所在的房间。

    红袖的屋子在玉笙楼的三楼,两人到时,房屋门窗紧锁,屋内静悄悄的。

    杜衡试着开了开锁,却以失败告终,他回头对若见微道:“我们去找楼内的老鸨,请她替我们开个门。”

    两人下了楼,此时夜色已至,楼内也热闹起来。他们自人群中穿过,杜衡虽然长得好看,但他身上穿着寒酸,故而姑娘们大多不搭理他,只是朝若见微身边聚拢而来。

    杜衡见状忙一手将若见微护在身后,一边对姑娘们笑道:“好姐姐们,这位小仙君急着除魔,还请让个路,不然他生起气来好凶的。”他说着指了指若见微身后背着的长剑,姑娘们看这小仙君长得俊秀,才起了接近的心思,听杜衡这么一说,忙给他二人让开了路。

    杜衡找到老鸨说明了来意,没想到那老鸨一口回绝道:“不行,姑娘的闺房岂是能随便给你开的…”

    她说着打量了一番杜衡道:“…再说了,你这穷小子一身寒酸气,还想勾搭我们楼里的红袖不成?”

    杜衡脸上笑意未减,还要说些好话哄哄那老鸨开门,就见若见微从他身后走出,对那女人冷冷道:“红袖姑娘与妖魔有染,吾等前来除魔,你却在此阻拦,若是延误了时机,放任妖魔祸害,这后果你可担当得起?!”

    他说着身后“照夜”出鞘了半分,剑身泛着寒光,那老鸨被他气势吓得不敢再多嘴,忙带着他们去开了门。

    杜衡看着那老鸨落荒而逃的背影,捂着嘴直笑,若见微扯了他一把,他连忙跟着走进了红袖的房间。

    两人同时皱了眉,在外面时看不出丝毫的迹象,可是这房里…已经溢满了魔气。

    若见微忙回身关上了门,随后抽出背后“照夜”,在身前划出一道剑气,刹那间如月剑光将屋内魔气荡了个干净。

    杜衡在一旁暗暗佩服,又道:“看来这红袖姑娘当真有问题,不过这么浓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若见微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先在房中探查罢。”

    两人分头在屋内找起来,不一会儿,杜衡在一个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件黑衣,上面还有破洞与血迹。

    若见微走过来,眼神微沉:“这衣服上正是我昨天在那黑影身上留下的剑痕。”

    他又道:“而我确定…昨日那黑影便是我一直追查的妖魔。”

    杜衡惊讶道:“那妖魔…怎的在红袖房中?莫非红袖是妖魔?可是这也不对啊…我来颖川城时红袖便在玉笙楼了。”

    若见微沉思道:“以前的红袖应当没有问题,恐怕是如今的‘红袖’并非真正的红袖…”

    “怎会如此?”杜衡顺着他的思路道,“这妖魔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一个人?它不会是吃人的吧!”

    “妖魔不会吃人,”若见微笃定道,“故而真正的红袖应当被它杀害了。”

    “可是最近城中并无命案呐,它如何能让一个大活人在众人面前无声无息的消失,而不惊动任何人?红袖的尸体又会在何处…”他说到这里,瞳孔一缩,若说让一个人无声地消失,并被众人遗忘,城外…不正有这样的地方么?

    夜黑风高,颍川城外万籁俱寂,乱葬岗处更是一片鬼气森森,此时却有两道脚步声走近。

    杜衡从怀里掏出几个火符,催动术法点着了,四周顿时亮了起来,他对身旁人道:“此处便是颖川城外的乱葬岗了。”

    若见微走上前,看着眼前堆积的尸体道:“且找找看。”

    青萍在自己屋里坐着,她心里乱得很,一会儿担心杜衡和若见微,一会儿又担心钱公子的病情。

    她来到玉笙楼后,一直都心有郁结,可上天却让她遇到了小五,那孩子…明明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却总是对她笑言相待,给她讲笑话,陪她逛街,给她买这样那样的小物件。他看着一股神棍痞气,实际上是个温柔的人,很会留意她的喜好,照顾她的心情,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真的就像有一个弟弟一般,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很开心。

    她后来又遇到了钱公子,他是个难得的风雅幽默的人,精通诗词歌赋,会和她讨论一些诗词与书本的问题,她知道自己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以前生活的影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和他绝无可能,可她已经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他了。

    可是…她到底还是见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那天早上,当她碰到钱公子从红袖房里出来,却对她视而不见时,一向心大的青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但即便这样,当她看到他来找她时,她仍会止不住地高兴,知晓对方生病后,也会替他担心。

    杜衡与若见微虽然告诉她说钱公子生病一事与红袖无关,可她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青萍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走出了小院。

    乱葬岗上堆了不少新鲜的尸体,两人在其中看到了昨日被抬走的那个姑娘。

    再往下翻了一阵,杜衡突然看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他眼皮一跳,将那上面的尸体都拨开来,正露出一个面容姣好,额上贴着红色花钿的年轻女子的尸体。

    那人脖颈上有一道青紫的瘀痕,正是本该出府去为人献曲的红袖。

    杜衡倒吸了口凉气,若见微走过来查探了一番,道:“她体内有残留的魔气,看来确实是被那妖魔所杀。”

    “这么说…现在的‘红袖’真是那妖魔假扮的,可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若见微眉间紧皱:“我方才扫平屋内魔气时,觉得其中的怨气极重,或许那妖族堕魔正是因为心中有仇怨与恨意。”

    “怨气?”

    “不错,修者之所以堕魔,要么是因为修行途□□法出了差错,要么就是因为某些事情而导致心性骤变,后者堕魔之后通常带着极深的怨气,也会变得愈发嗜杀成性。”

    “这么说…它变成红袖的模样,潜伏在玉笙楼,难道是为了…报仇雪恨?!”

    若见微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需得尽快找到那妖魔。”

    “速速回玉笙楼一趟。”

    两人回到了玉笙楼,若见微去向老鸨打听红袖的去向,杜衡不放心青萍,去她院子里看了一眼。

    若见微在楼前等着杜衡前来会合,就见那人一脸苍白地跑到他身边,焦急道:“不好了见微,青萍姐姐她…不见了!”

    若见微拍拍他的肩,道:“莫急,青萍姐姐应当不会乱跑,你想想她可能去的地方。”

    杜衡稍微冷静下来,喃喃道:“对,青萍姐姐她不会乱跑的…”

    他突然抬头道:“她一定是去找钱公子了…我们去钱府看看!”

    “好。”若见微应道,红袖也正是在城北。

    他们往城北赶去,杜衡身上出了不少冷汗,他此刻恨不得生出双翅膀来。

    若见微看他着急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将他揽在了怀里,随后飞身跃上了屋檐,脚下运起步法向钱府掠去。

    杜衡偏头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缓声道:“谢谢你,见微。”

    钱府中此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杜衡与若见微落地后,借着月光,将府中骇人的场景尽收眼底。

    但见偌大的府院中遍地是尸体,地上几乎被鲜血染尽了,倒地的人面孔上还保留着死前惊恐的神色,脖子上却有两个大窟窿,有黑红的血液从其中咕咕地流出来。

    杜衡脚下踉跄了一下,只见一处台阶上的血泊中掉着一个白色的物体,他跑过去捡起来看清了是什么,手一抖又将那东西掉在了地上——那正是青萍衣服上的流苏。

    他几乎支持不住般地往后退去,嘴里低声道:“不…不会的…”

    杜衡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钱公子的住处跑去。

    钱公子的院子里早不复他们上次来时那般雅致的景象,兰花被人随意地踩折,假山碎成了几块。

    若见微瞳孔微缩,想要拔剑阻止已来不及,就见一个脸上冒着黑气的女人正抬手“嘎嘣”一声扭断了钱公子的脖子,红色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身,将她的红裙染的越发鲜艳。

    杜衡却来不及看她,他眼睛直直盯着院中躺着的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面色惨白地跪在了地上。

    第 34 章 浮萍

    杜衡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青萍身边跑去,他身上还穿着她给他缝补好的衣服。

    青萍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一片安详,如果忽略脖子上的大窟窿的话,她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

    杜衡伸出手去捂她脖子上正在不断流出的鲜血,他的手很快被她的血染红了,那样的刺眼,又是那样的不真实。

    “姐…姐姐?”杜衡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这…不是真的吧…”

    他将她额上几根乱发拨开,哽咽着道:“你…怎么能…丢下小五…”

    杜衡觉得自己的心上好像也破了个窟窿,有些东西在慢慢流失,他明明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痛了,可原来,他是这么的害怕失去。WWw.lΙnGㄚùTχτ.nét

    若见微拔剑向那妖魔攻去,冷冷道:“妖魔纳命来!”

    那妖魔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艳丽又带着狠毒的脸,她看清了眼前之人,侧身躲过了若见微这一剑,口中发出笑声:“呵呵,小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若见微剑锋一转又向她刺去,斥道:“何故滥杀无辜?!”

    “无辜?哈哈哈哈哈哈…”那妖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姓钱的也配算无辜?!”

    她的表情倏然变得无比阴冷;“也罢,既然小道长一直对我这魔头紧追不舍,我不妨告诉你…我是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的!”

    “百年前,我不过是山中的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靠着山中的灵气修炼,会那么一点妖法,成日在山中玩耍…”

    “…直到我碰到了夫君,他那时已是能化成人形的狐妖,我们彼此相爱,而后结为伴侣,自那以后,我二人一同修炼,精进功法,不求大道长生,但求能彻底修成人形,同凡人一般恩爱一生…”

    “…可是有一日,山中来了一群打猎的猎人,我们彼时已有所成,本可以逃脱他们设下的圈套,谁曾想,他们之中竟有人持有仙家法器,将我二人困住…夫君为助我逃脱耗尽全力,他却被那些人…抽骨剥皮…”

    “…待我再返回时,只寻到了他的…几根骨头!”

    “…我看着满地已经干涸的血迹…我心中好恨呐…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凭什么?凭什么?!”

    “…后来那些人将我夫君的皮毛拿去卖了个好价钱,他们其中更有人借此发家致富…而我…却因夫君惨死伤心过度而导致经脉逆行,从此…堕入魔道…”

    “…魔气侵蚀着我的心智,我的身体…我在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这样过了多年…待我再次入世之时…打听到的却是当年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如今一个比一个活得好…那个姓钱的,居然靠做皮毛生意,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原本无辜之人,被迫沦为人人诛杀的魔道,手染罪孽之人,却在这世上逍遥自在!”

    “…我当时便发下毒誓,我一定要当年害死我夫君的人——血债血偿!”

    那狐妖的脸上似狂似癫,似哭似笑,最后都化作了狠厉与怨毒:“我变成这样…都是他们害的…如今你们却说我…滥杀无辜!”

    她说完双手成爪向若见微攻来,若见微挥剑抵挡,问道:“这么说你一路上所杀之人,都是当年害死你夫君之人?”

    “…不错!”那狐妖阴冷道。

    “胡言乱语!”若见微厉声斥道,“我经过那被你屠杀的村庄时,见其中尚有不少孩童,你夫君被害时,他们根本未出生,又能与你有何仇怨?!”

    狐妖不说话,只是攻势愈加凌厉。

    若见微又道:“钱老爷纵使死有余辜,他府上其他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却将他们都尽数杀害!”

    “冤有头债有主,你却已嗜杀至此,不分青红皂白。所谓报仇雪恨,如今不过是你滥杀的借口罢了!”

    “你胡说!你住口!”那狐妖表情扭曲,看起来可怕极了,抬手直攻若见微面门,她狠狠道,“你又懂什么?!”

    她身上的魔气骤然增长,若见微被逼着后退了几步。狐妖还要上前,就感觉自己腹上一凉,她低头看去,就见一把匕首捅穿了她的腹部。

    “咳咳咳…”狐妖嘴边咳出几口血,回身就看到杜衡双眼通红,手中握着那把匕首,双手不住地颤抖,带着匕首在她腹中捅的更深了。

    杜衡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含冤入魔还是报仇雪恨,杀人偿命还是滥杀无辜,本都与我无关…”

    “…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青萍姐姐?!”

    狐妖一掌击在杜衡胸口,他带着拔出匕首向后倒飞出去,直撞在一面墙上。

    狐妖看着他,眼中一片癫狂之色:“哈哈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杀了她?”

    她冷笑着,眼里带上了一丝不屑与怜悯:“这都是她…非要救那个负心郎…上赶着来送死…我当然是成全她啦…哈哈哈哈哈!”

    她偏头躲过若见微向她袭来的剑,转身与若见微缠斗在一处。

    杜衡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后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躺着的青萍。

    他曾说她会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如今她却红颜薄命,惨死他乡。

    若见微跃至半空,手中剑势翻转,清冷剑意随皎然月光笼罩在狐妖周身,正是一招“孤峰照月”。

    狐妖避无可避,正面受了若见微一击,踉跄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来,眼中恨意更盛,竟催动身上魔气再次爆发,随后妖力大盛,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红狐,而后向若见微扑去。

    若见微举剑相迎,相斗间身上添了些伤口,但他极招连着极招,攻势冷然而愈发凌厉,狐妖腹部有伤,几十个回合后若见微已占了上风。

    若见微又是一剑刺中了狐妖的左眼,她怒吼一声,全身都被黑色的魔气笼罩,若见微暗道不好,这狐妖怕是要自爆了。

    却见这妖魔的动作突然一顿,她扭头看去,就见杜衡手持匕首狠狠扎进了她的后腿,杜衡看着她,狠声道:“既是血债血偿…那就为青萍姐姐偿命来!”

    狐妖正要继续动作,忽然瞳孔猛地放大了,她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但见皓月当空,若见微手持“照夜”自上而下,一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杜衡看着那狐妖轰然倒下的身躯,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发着抖。

    若见微收起“照夜”走到他面前,杜衡灰色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是茫然和悲伤:“青萍姐姐死了…”

    若见微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嗯。”

    “见微…”杜衡的声音满是颤抖,“青萍姐姐…她…死了…”

    若见微上前抱住了他。

    天蒙蒙亮时,城主府的人才姗姗来迟,若见微将事情原委告知了他们,那些人直听得目瞪口呆,又看到院中那狐妖巨大的尸体,连声赞叹若道长真是少年英雄云云。

    钱老爷死在了自己的房里,他全身的皮被剥了下来,整个人血肉模糊,被扔在铺着毛皮的地毯上,显得格外的讽刺。

    狐妖杀人之事最终惊动了附近大城中坐镇的修者,他们派来了不少人进行善后,钱府之中惨烈的红换成了刺眼的白,整座颍川城都陷入了低沉的气氛。

    杜衡和玉笙楼里的几个姑娘将青萍葬在了颖川城外的一座小山上,她没有亲友,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坟。

    青萍不是她的本名,是她来到玉笙楼后为自己取的名字,不知那时,她是否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身似无根萍,浮沉人世中。

    若见微同坐镇的修者交代完狐妖之事后,便准备离开了。

    他出城时,正路过杜衡所住的那间破庙,脚步一转拐了进去,却见庙里已经空无一人,拆下的门板被立在墙上,取火用的柴火堆也被人打扫干净了,放在地上的衣物和桌上的食物都被收拾走了,只余台上的佛像,仍旧一尘不染,无悲无喜。

    若见微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走了…也不和他打一声招呼么。

    他抬头与那佛像对视片刻,末了轻轻一拜,离开了破庙。

    若见微继续在离城的道上走着,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个倚着树的熟悉身影。

    杜衡看到他来了,连忙冲他挥了挥手,若见微走到他身旁,疑惑地看向他。

    杜衡背着个包袱,身上仍旧穿着青萍给他缝的衣服,他对若见微笑道:“见微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继续四处游历,除魔驱邪。”

    “那可否让我与你同行呐,我可以继续给你打下手,只要你记着给我付工钱就行。”杜衡搓搓手,试探着问他。

    似乎是怕若见微拒绝,他又连忙补充道:“我什么都会干,你看我那日帮你除狐妖的表现如何,是不是能帮上你的忙啊?”

    若见微诚实开口道:“勇气可嘉,实力不足。”

    “……”多谢夸奖啊。

    若见微从他身边走过,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走罢。”

    杜衡回身看了看熟悉的颖川城,他本是漂泊的旅人,因为一个人和一份久违的亲情,而在此停留了三年,可他知道,他终究不属于这里,他是无根的浮萍。

    他提了提身上的包袱,追上了若见微的脚步。

    “等等我啊,见微!”

    第 35 章 如月

    杜衡跟着若见微四处游历,他对若见微吐槽他实力不足耿耿于怀,便叫若见微教他术法。

    苍梧山主修剑道,但基础的术法若见微还是会的,且他所学皆是正统修炼除魔所用术法,比那老神棍的注水册子上所记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杜衡确实于术法一道极有天赋,若见微推测这或许与他的来历有关,不过杜衡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于他而言,就算找到自己的来历又能如何呢?他已经漂泊惯了,他的来处,也绝不会是他的归处。

    两人时而游历于名山秀水间,时而穿行于大小城池中,从前若见微一人游历时,多为关注某处魔祸或者灵气,倒是不怎么醉心于山水风景。

    杜衡则不同,他到了每一处,总要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转个遍,再平淡无奇的景色也能教他看出花来。

    更不用说凡间城池,其中吃喝玩乐花样百出,杜衡带着若见微逛夜市、吃小吃、看戏文,若见微简直惊叹于他那旺盛的精力。

    不过他总是由着杜衡带他四处逛,他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能够感觉到杜衡是真的很开心,每当这时,他总是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这一日,他们经过一处小城,正见城门口聚集着不少人,对着墙上贴着的告示指指点点,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杜衡往跟前凑去,看到那告示上写着:“城主以千两黄金求仙治病,望有机缘者前往城主府一试。”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天爷,他没看错吧?真的是千两黄金?!

    杜衡掰着指头算了算,觉得这么多钱应该够他一辈子花了。

    求仙治病算什么?他身边可是有个货真价实的仙君呢!

    杜衡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计上心来,是时候操起自己的老本行了。

    若见微看到杜衡从那告示处回来,两手揣着袖子,双眼放光,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段时间与他相处,若见微知道这副模样的杜衡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就见杜衡脸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容,对他道:“见微呐,有个忙要请你帮我一下…”

    若见微听完杜衡所说,面无表情道:“不行!”

    “见微你不能这么无情呐,”杜衡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可是千两黄金诶,你都不动心吗?”

    若见微道:“我不会治病,也不会陪你糊弄别人。”

    杜衡扯着他袖子摇晃道:“求求你啦见微,这也不算糊弄,我们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你可以解决的呢?”

    他眼含热切地望着若见微,就差整个人抱住对方的大腿了,自从发现若见微不排斥他的触碰之后,这招他简直屡试不爽。

    若见微无奈地看着他,半晌道:“…好罢,就先随你去看看。”

    两人走到城主府,正见门口排起了长队,有不少打扮奇特的人正在等着入府。

    杜衡溜到最前面往府中望去,就见府内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对着一个人作法,那道士手持木剑,动作极为夸张地在那人面前舞着,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他拿着一瓶清水往那人身上一泼,悠悠道:“此为‘辟邪水’,可助城主康复。”

    那人忙不迭地对道士道谢,转身就要差人奉上千两黄金。

    这场景看得杜衡直撇嘴,这人的伎俩…也太假了吧,简直是侮辱了神棍这门职业!

    照这种骗法,这么多人排队作法,这城主府怕是今日就要塌了。

    不过杜衡并不管城主府塌不塌的问题,早知道千两黄金这么好挣,便不必叫见微费心替那城主看病了!

    他回到若见微身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对方。

    若见微听后皱眉道:“我们只是替人看病,不必搞得如此麻烦。”

    “诶,见微你这就不懂了,”杜衡两只袖子拢在一处,说道,“就是要搞得阵仗大一些,才会让人相信嘛。”

    “可我未必看得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杜衡挥挥手道,“你到时只需看我暗示,轮到你说时,你看出什么来只管说便是。”

    反正不管说什么府中人都会信的。

    若见微半信半疑地看着杜衡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个白色的幂离,戴在了他头上,又从包袱里翻出了早前那件旧道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仔细地替若见微理了理衣袍,对他道:“到时记得看我暗示,抓准时机。”

    若见微点了点头。

    等轮到杜衡时,已是月上中天。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至府中搭着的台子上,一只手中拿着几张符纸,另一只手掐了个法诀,那符纸无风自动,围绕在他身边,他缓缓开口道:“在下在此,为诸位请仙君前来,替城主消病解灾!”

    他话音方落,周围狂风顿起,吹得府中烛火颤动,台下人一片哗然。

    “这…这莫非…”

    “…这小子…真的要请仙君…”

    “…仙君真的会来吗?”

    众人尚在争论,就听杜衡口中喃喃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1】…”

    随着他口中吟诵,周围的风渐渐停了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安静,众人皆摒住了呼吸。

    便在此时,但见天上一轮圆月如玉,一道飘然身影踏着月光而来,那人头戴幂离,身着月白衣袍,脚下生风,衣带飘飘,翩然出尘,缓缓落在台上的杜衡身边。

    众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仙君踏月来,为谁受长生?

    杜衡眼中也有片刻的失神,他回过神来接着道:“…请仙君为城主消病解灾。”

    一旁的若见微却无动于衷,他隔着幂离看向台下那病入膏肓的人,那人已有衰败之相,恐怕药石罔效。

    本来杜衡的安排是,这时若见微应当落到那城主面前,装模做样探查一番,再回来由他开口问询,可奈何若见微根本不按他的套路来。

    台下人见若见微半天不动作,都有些疑惑,渐渐躁动起来:“仙君为何不说话?”

    “…难道仙君也没有办法?”

    “…怎么可能?之前那么多人都试了的…”

    “…莫非是假的…”

    杜衡心道糟糕,忙要暗示若见微说几句话,但台下人多眼杂,他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拼命对着若见微使眼色。

    可惜若见微却会错了意,他本来便不想替这城主看病,如今看了发现此人已经没救了,更是不想在此耗费时间,此刻看到杜衡的眼色,以为是示意他要离开,于是二话不说走向了杜衡。

    众目睽睽之下,那踏月而来的仙君拦腰抱起了台上的神棍,脚下运起飘逸步法,未发一语,翩然离去了。

    “!!!”杜衡被抱起时脑中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若见微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心里滚过一万个卧槽。

    天爷,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呐!

    若见微带着杜衡在城中的屋檐上穿梭,脚下起落间,有风带起他脸上的面纱,月光如水流淌过他的侧脸,泻在杜衡心上。

    杜衡突然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呆呆地望着若见微被月色柔和了的面庞,张了张口:“……”

    “什么?”若见微只看到他嘴动了动,却没听到声音,疑惑地问。

    杜衡双手绕过他的脖颈搂住他,抬头凑近他耳边轻轻说道:

    “君如天上月,何时照我心?”

    若见微的耳朵顿时红了。

    那日之后,两人之间便多了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杜衡在街边小摊上买下什么物件时,若见微总是自觉地掏出银子付钱,在饭馆吃饭时,杜衡总是多点一些带着甜味的食物,还不停地往若见微碗里夹。

    他们一起除魔驱邪也变得越来越默契,若见微对着杜衡时,脸上的冷淡之色退去,多了几分温柔与生动,那墨色的眼眸里,映满了人间烟火,还有眼前之人,他唤他:“阿衡。”

    他们虽然再未提起那天的事,可他们好像已经跨过了一条线,知晓了彼此的心意。

    这日两人在一座山中绕了许久,天黑之时仍没有找到出山的路,便在一处山洞里歇下了。

    睡到半夜,杜衡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若见微的外袍,身旁却空无一人。

    “见微?”杜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喊道。

    无人应答,他彻底清醒过来,这大半夜的,见微去哪儿了?

    杜衡起身向山洞外走去,往四处查探若见微的身影。

    他走到一处白日里路过的水潭边,忽的脚步一顿,闪身躲入了一旁的草丛里,向潭中看去。

    水光粼粼,映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只见一道身影赤着立在水潭中,正是若见微。

    他背对着杜衡,墨色的发如瀑般倾泻在肩头,几缕发丝沾了水黏在身上,更衬得他身体的轮廓愈发勾人。

    他捞起清水浇在长发上打湿,又将身后长发捞起拢在身侧,从杜衡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光洁的脊背。

    杜衡的眼神顺着他的背划至隐没在水中的下半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见微的身材也…太好了吧…

    他又猛然惊醒,想道:不对,我为什么要躲在这儿?正大光明地看不好吗?

    又想:见微正在沐浴,我现在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他有贼心没贼胆,心中纠结了半天,身体还是诚实地趴在原地不肯动弹。

    可惜做坏事总是会被发现的,在杜衡不知第多少次咽口水并且心跳逐渐超速之后,他忍不住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快要麻木的身体,就听潭中之人察觉到动静,厉声喝道:“何人?!”

    杜衡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觉眼前熟悉剑光一闪,脖子上一紧,等他再回神时,已经再次被“照夜”剑连着后衣领钉在了树上。

    “……”

    “阿衡?!”若见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和诧异。

    杜衡看着浑身泛着冷意,只穿着内衫,身上还挂着水珠向他走来的人,慌忙解释道:“见见见见见微,我我我我我只是出来找你,不不不不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他嘴上说着,眼神却忍不住瞟向若见微被水沾湿的衣服下的身体,若见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黑了脸:“无耻之徒!”

    杜衡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的双眼道:“我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等他话说完,若见微一把召回了“照夜”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衡感到后衣领一轻,心中绝望道:不是吧…

    他再次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第 36 章 菩提

    若见微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理杜衡,不论他怎么讨好都没有用。

    若见微吃饭时,杜衡往他碗里夹了个桂花糕,笑嘻嘻道:“见微…”

    若见微默默地把桂花糕夹回了他碗里,继续吃自己的饭。

    若见微走进房间睡觉时,就看见杜衡正躺在他被窝里,露出个脑袋看着他道:“好见微…”

    若见微走过去用被子盖住他的脑袋,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若见微在院子里练剑时,杜衡爬到树上望着他幽幽道:“见微呐…”

    若见微剑锋一转,向树上而去,把他拎到了地上,然后回到了屋内。

    若见微在街上走着,杜衡在他身边左转右转,可怜巴巴地道:“见微我错了还不行嘛,你理理我呀…”

    若见微把头转到另一边,不理他。

    这晚若见微正坐在屋顶上看月亮,杜衡今天一天都不见踪影,他心中正疑惑,就见远处飞来一只千纸鹤。

    那纸鹤是用符纸叠的,看着被人施了个小术法,在夜空中发着淡淡的光,它在若见微身边转了转,若见微伸出手来,它便落在了若见微手心。

    但见纸鹤身上的光倏然变亮,然后一行小字浮现在空中:“见微我错了。”后面还画着一个讨饶的小人。

    若见微:“……”

    他抬起头,就见又一只千纸鹤飞了过来,他伸手抓住,那纸鹤上便又浮现出了一行字:“小仙君别生气了,我请你吃桂花糕。”

    “……”

    后面的几只纸鹤上现出来的都是画,若见微看到有一个小人,身后背着把长剑,扎着高马尾,头上冒着火——这是他生气的样子。

    他又看到一个小人,一头长发披散,正在叠符纸——这应该是杜衡了。

    后面都画着这两个小人手拉着手,若见微心中微动,面上有些发热——这是…他们两个。

    又有一幅画浮现在若见微眼前,却是那背着剑的人,正抱着长头发的小人,两人身后是一轮圆月。

    若见微耳上泛起了薄红。

    又飞来一只千纸鹤上写着:“见微,你快看前面!”

    若见微往前看去,只见月光下,一群发着淡淡光芒的千纸鹤,围着一盏孔明灯向他而来。

    纸鹤们都围绕着他上下翩飞,他伸手接过那缓缓落在他面前的孔明灯,就见灯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1】”

    若见微面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顺着纸鹤和孔明灯飞来的方向而去,在河畔边看到了正在皱着眉鼓捣着一盏孔明灯的杜衡。

    他身后还堆着一堆未点着的孔明灯,面前放着一沓符纸和几只叠好的千纸鹤。

    若见微落在地上,杜衡这时才发现身旁的人,他猛地一起身,不知是心虚还是紧张,转头就要跑,结果脚下一崴,晕头转向地撞到了那一堆的孔明灯,登时摔在了地上,被掉落的灯砸了一身。

    “扑哧!”若见微再也绷不住了,低声笑了出来。

    杜衡将自己从一堆灯里□□,凑到若见微身边,一双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见微,你不生我的气啦?”

    若见微面上的笑仍是止不住:“不生气了。”

    杜衡痴痴地看着他的笑颜,自己也憨憨地傻笑道:“见微…你笑起来真好看。”

    若见微瞬间收敛了笑容,耳朵却又红了。

    两人并排坐在河畔,一时半会儿没人开口,半晌,杜衡试探着握上了身旁若见微的手。

    若见微反手回握住他的,两人谁都没有再放开。

    他们继续在九州上游历,入秋之时,来到了锦官城。

    秋高气爽,城中枫林尽染,漫山红云。山上层林掩映间,却露出一座寺庙的檐角。

    杜衡奇道:“一般寺庙都建在城外或是深山之中,这寺庙怎的建在锦官城内?”

    若见微推测道:“隐于深山远离城池的寺庙多为佛门修者修炼之所,建在城中的应是专门为寻常百姓祈福祝祷所用。”

    杜衡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也进去拜一拜吧!”

    自他以前被寺中的老住持收留过后,遇到寺庙时他总要进去拜上一拜。

    山上果然有不少前来拜佛的城中人,庙里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方丈,正在为前来祈福的人说禅解惑。

    两人随着人流进了庙中,对着那金身佛像拜了拜,又为佛前上了香,才离开寺庙往山下去。<a href="http://www.biqiku.net" target="_blank">www.biqiku.net</a>

    行至途中,杜衡一摸怀中,对若见微道:“不好了见微,我好像有东西掉在了庙里,你且在山下等着,我上去寻一寻。”

    若见微道:“我与你一起…”

    “不不用了,”杜衡推着他往山下走,“见微你先去找个客栈什么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若见微狐疑地看着他,见他朝自己一笑,转身往山上跑去了。

    杜衡回到庙里时,那老方丈刚为一位香客赠了一副福牌,他理了理衣服,走过去对那老方丈行了一礼道:“见过大师,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老方丈一双眼看着他,道:“施主有何事?”

    “额…这个…”杜衡说到这里有些磕巴,他眼睛瞟着别处道:“方才我看庙前牌子上写着,有缘者可在庙里求得护佑之物,可是真的?”

    老方丈点了点头。

    杜衡又问道:“额…是求…什么事情的护佑之物都行吗?”

    老方丈面上仍是一副慈悲相,道:“施主想求何事?”

    杜衡结结巴巴道:“若…若是…我求姻…姻缘…也行吗?”

    方丈淡淡道:“自是可以。”

    太棒了,杜衡心下一喜,挠挠头道:“我与一人两情相悦,我…我想求一物,护佑他…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他说完低下了头,此时才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老方丈眼含慈悲,面上是淡然之色:“施主身世坎坷,何不求自己富贵荣华,一生无恙?”

    “我从前孤身一人,觉得一生所求,不过自己钱财无忧,逍遥自在。但是见了他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我如今想的,都是他开心安好,只要他在身边,我就不是一个人,再多坎坷也无所谓了。”

    “施主既是求姻缘,何不求你二人情比金坚,永结同心?”

    “…我只知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两心相悦,这就足够了。”

    少年人不管太多,认定了便一心向前,孑然一身也愿将一颗真心捧到那人面前。

    老方丈垂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半晌道:“施主随我来吧。”

    杜衡随那老方丈到了后院的禅房,他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探,这大师带他来这儿作甚。

    就见老方丈回到他面前,手中拿着一对菩提串,将之递给杜衡,道:“施主与我佛有缘,便以此物赠你,护佑你与那人…因缘圆满。”

    杜衡愣愣地接过菩提串,对老方丈道谢:“多谢大师。”

    他对方丈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老和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念了句佛号,低声喃喃道:“因果之事,避无可避,三千缘法,轮回不灭…”

    若见微在山下等了多时,险些忍不住要返回山上去,就见杜衡一脸傻笑地从山上晃悠着下来了。

    “?”若见微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东西可找到了?”

    “找到了。”杜衡仍是看着他傻笑。

    “那你怎么一直在笑?”难道上山一趟变傻了?

    “晚些再告诉你。”杜衡神神秘秘道。

    杜衡一整天都显得异常兴奋,偏偏看到若见微时又像是在躲着他,直教若见微摸不着头脑,怕不是中邪了吧。

    “若是他明日还这样,就打一顿。”若见微在心里暗道,没有什么是打一顿不能解决的。

    晚些时候,若见微回到屋里准备睡觉,他站在床前,回头就见杜衡一脸踌躇地走进了屋里,直直走到他面前。

    窗外静谧的月光洒进屋里,流淌在两人之间。

    就听杜衡结结巴巴地开口了:“见…见微呐,我…我今日回那寺庙里时,那老方丈说…说我与佛有缘,非…非要赠我个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脸上烧的厉害,奇怪了,平日里他胡扯的时候都是张口就来,此时却紧张地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见微一脸莫名其妙:“哦。”

    杜衡扭头不敢看着他的脸,继续扯道:“他…他说这东西…世间只有这一对…”实际上那老和尚什么都没说,是不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

    不过“杜半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若见微不知为何也跟着紧张起来,就见杜衡伸手拿出一个菩提串放到他面前,道:“我…我看这手串…挺…挺好看的,就…就送你一个好了!”

    他说完似是怕若见微拒绝,不由分说地拉过对方的右手,将那串子戴在了若见微手腕上。

    若见微这才发现他左手腕上也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菩提串。

    杜衡做完这事,似是觉得豁出去了,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若见微的眼睛,将自己的左手扣上了他的右手。

    若见微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心跳陡然加快了。

    “见微,”杜衡看着他,轻声又温柔地道,“这菩提串…世上只有一对,都在这里了…”

    “你收了我的菩提串,就只能做我的人了…”

    “见微,我喜欢你。”

    若见微的耳畔此时只回荡着杜衡的一句“喜欢”,还有他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墨色的眸子望着杜衡开口道:“我可以收下你的菩提串,只是有一个条件…”

    “?”杜衡本来以为这波强买强卖目的已经达成了,谁知若见微又不按他的套路来。

    “…阿衡,跟我回苍梧山罢。”

    杜衡生怕自己今晚功亏一篑,此刻当然是不管什么条件都张嘴答应了,忙道:“好好好,我和你回去。”

    若见微这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杜衡看着他,突然倾身上前,在他唇上飞快地轻啄了一下。

    他做完这事,似是才反应过来,连忙落荒而逃,狂奔出了屋子,留下若见微一人留在原地,面上的惊愕还未退去,耳朵却已经红透了。

    第 37 章 道侣

    杜衡晚上没敢去若见微房里睡觉,自己溜到了隔壁房间躺着。

    不过他前半夜太过激动,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昨晚都答应了些什么,不禁有些抓狂。

    啊啊啊啊啊啊昨天我居然向见微表白了,他居然答应了!!!

    但是他说什么来着…他让我和他回苍梧山?!

    我这半吊子水平的神棍,去了苍梧山能干什么啊啊啊啊!

    会不会…被见微他师父直接扔下山呐?

    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杜衡捶床纠结了半天,也没纠结出个结果,只好先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若见微打开门,冷冷地看着他问道:“昨晚为何不回来?!”

    杜衡后背直流冷汗,勉强笑道:“我…我昨晚太激动了…”

    若见微看着他不说话,杜衡又试探着开口道:“那个见微呐…你昨晚说…要我和你回苍梧山…”

    若见微打断他道:“你想反悔?”他的语气里莫名透着一股委屈。

    “不不不不不不,”杜衡忙道,“只是我修为不高,和你回去了能做什么啊…只能给你们山头做个打杂的。”

    他说着苦了脸:“到时你可不能嫌弃我。”

    “不会,”若见微看着他道,“不会让你打杂的。”

    他墨色的眸子认真地盯着眼前人,道:“你与我回苍梧山,待你我及冠之后,便结为道侣。”

    杜衡怔怔地看着若见微,他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又酸又甜,他道:“好,我跟你回去。”

    他们在锦官城街上四处游玩,杜衡两手拢在袖子里,好奇问道:“见微呐,你还未曾跟我说过,你们修者的道侣之间都做些什么事呀,和凡间的夫妻一样吗?”

    这可把若见微问住了,他也不曾深入了解这件事,只知道若是修者间两人相爱,便要结为道侣,至于道侣之间要做什么…

    他们苍梧山中有道侣的只有掌门贺越,他想了想平日里跟在师父身边,甚少见到掌门夫人,只能循着极少的记忆与从他人的交谈中得知的信息,思索着道:“应该就是…同吃同住,一同修炼吧。”

    “扑哧!”杜衡没忍住笑了出来,对他道,“如此说来,道侣之间也太无趣了吧,远不如凡间的夫妻,可以做许多有趣的事…”他凑近若见微耳边,对他说完了下文。

    若见微听完面上一红,低声斥道:“流氓!”

    杜衡在一旁笑弯了腰。

    晚上睡觉时,两人面对着面,若见微抵住杜衡的额头,深深看着他道:“阿衡,跟着我,和我回苍梧山。”

    杜衡上前吻上他的唇,眼里亮晶晶的:“嗯,我跟着你,我就在你身边。”你就是我的归处。

    两人在锦官城里逗留了几日,又离开向东而去,来到了淮阴城。

    他们进城的这一日已是深秋,阴雨绵绵,杜衡与若见微共撑一伞,在街上走着。

    杜衡看着两旁的店铺,问若见微道:“见微呐,你师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呀?”若要和他回苍梧山,总得给师父买点礼物吧。

    若见微想了片刻却摇摇头道:“师父平日里除了教导我们师兄弟几个,便是钻研剑法,我也不知…他喜欢什么。”

    杜衡惊呆了,世上还有这般无情无欲的人,每天除了教别人练剑就是自己练剑,这日子也过的忒无趣了吧。

    怪不得他初识若见微时,这小仙君也跟个闷葫芦似的。

    而且…这个样子他以后想去讨好师父都无从下手了!

    若见微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番,又道:“不过我见师父剑上一直挂着一枚剑穗,从未换过。”

    杜衡的眼睛顿时亮了:“看来师父是喜欢剑穗了,我们找间什么玉器铺子之类的,给师父买一个!”

    若见微其实也不确定,不过杜衡看起来兴致高涨,当真在店铺中找了起来。

    淮阴城是个水运发达的城池,淮水河穿城而过,故而淮阴城中商业繁荣,汇集了来自九州各地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且时而有乘船停靠在此的商人将运送的货物拿到市场上贩卖,城中人与附近城池的人皆慕名而来,好不热闹。

    杜衡与若见微进了一间街旁的玉器铺子,顿时被货架上各式各样的玉器晃花了眼。

    那铺子里的伙计迎上来道:“二位想要什么样的玉器啊?”

    杜衡对他道:“你们这里可有剑穗之类的玉器,不要太花里胡哨的。”

    伙计听了道:“自然是有的,我给二位拿来瞧瞧。”

    他转身搬出了几个箱子,放到两人面前打开,给两人一一介绍起来。

    杜衡不知若关山会喜好哪种,只好叫若见微来挑,若见微看着箱子里的那些剑穗,不知为何直觉这些都不如他师父剑上挂着的那个,开口拒绝了那伙计的推销。

    三人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那伙计也有些泄气,却见若见微抬头看向一面展架上的一个圆形玉佩道:“这个玉佩怎么卖?”

    那伙计看到他示意的玉佩,眼前一亮道:“客官好眼力,这玉佩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价值三百两银子。”

    若见微道:“就要这个了。”

    伙计见他如此爽快,顿时喜上眉梢,张罗着给他包装。若见微伸手要掏钱袋,就被杜衡一把按住了。

    “见微啊,这次我付吧。”

    若见微疑惑地看向他。

    杜衡冲他笑道:“本就是我跟你回去见师父,当然是由我给他老人家买些好东西了。”

    若见微看着他诚实道:“你的钱也是我给你的。”

    “……”何必拆我的台呢?

    两人出了店铺,沿着河道而行。

    河岸边正停靠着几艘商船,有工人正从船上往码头上卸货,附近传来了商人们的交谈声,都在谈论最近的市场行情,一片繁忙的景象。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落水声,随即便是一声惊呼:“有人落水了!”

    杜衡与若见微向声音来处看去,看到河中央正有个人影在水中奋力挣扎,眼看河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脖子,河岸边的人们都围了过去。

    若见微看那人在水中渐渐停止了挣扎,脚下一点地,掠过岸边众人,在水面上几个起落,直向河中央那人而去。

    岸边传来了一阵叫好声:“好身手!”

    “看起来还是个少年呢!”

    “少年人前途无量啊!”

    杜衡听了这赞叹心里忍不住高兴:那是当然啦,他家见微可是很厉害呢。

    若见微来到那人上方伸手欲将其捞起,谁知那人身子本就沉重,又逐渐向水面下沉去,险些将若见微倒拉入水中。

    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就见若见微二话不说径直落入了水中,将那人整个托起,复又带着已经昏迷的人游回了岸边。

    那人看着是个壮汉,同行的人已经等在了岸边将他救起,复又连声向若见微道谢。

    若见微浑身都湿透了,婉言谢绝了那些人的谢礼,杜衡跑到他身边,问道:“见微,你没事吧?”

    若见微被水打湿的鬓发沾在脸上,眼睫上还挂着水珠,看向他道:“我没事。”

    杜衡拉过他的手,发现冷得透心,忙拉着他往街边的客栈走去:“先去换件衣裳。”

    两人到了客栈里,杜衡让若见微在房里等着,自己去打了一大桶热水,回来招呼若见微沐浴。

    若见微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房里,杜衡拿起毛巾给他擦着头发,感到身前人身上都热乎了,才松了口气。

    晚些时候,若见微还是着了凉。

    “阿嚏!”若见微靠在床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的鼻头有些红,眼睛里也是湿润的。杜衡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有些发烧。他整个人懒懒地看着杜衡,像个兔子似的。

    杜衡看他模样,又好笑又心疼:“应该是染了风寒,你在此歇着,我去给你拿些药。”

    若见微闷闷道:“我没事,不用吃药了。”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很少生病的,怎么这次落了水便染了风寒。

    杜衡知道他是嫌弃药的苦味,之前他给自己熬药的时候,闻着那味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杜衡哄他道:“放心,药不苦的,我给你带些蜜饯回来,生了病就要吃药才能好的快些,不然明日你也只能在客栈里呆一天了。”

    若见微两颗眼睛如黑曜石似的看着他,半晌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好罢。”

    杜衡看他一脸的决然,忍笑扶着他躺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又在他鬓发上亲了亲,这才出了房间。

    来到医馆里时,正有个老郎中在坐堂,他向老郎中要了几副药,那老者一边给他抓药一边絮絮叨叨嘱咐道:“近日正是换季之时,许多人都染了风寒,需得注意保暖,吃了药忌食辛辣生冷,若是病情加重,记得来寻我…”

    杜衡一一应下,老人将称好的药递给他,道:“我孙子也同你这般大,今日他正好随他父母回来看我…”

    杜衡于是又同他唠嗑了一会儿,他才一脸慈祥地看着杜衡出了医馆。

    待买完蜜饯回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杜衡抱着大包小包往回跑,心中却不免有些疑惑。

    按理说淮阴是座大城,怎的晚上这么冷清,大街上都没几个人影。

    不过他没有细想,回了客栈后,向小二借了厨房熬好了药,连哄带骗地让若见微把药和蜜饯一同吃了,又给他额上敷了个冰袋降温。

    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杜衡才翻身上床,若见微背朝着他,已经睡着了。他将人搂在怀里,轻声道:“晚安,见微。”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杜衡起了个大早,他打开窗看着外面的雨喃喃道:“今日怎的还有雨…”

    若见微也醒了过来,杜衡听见动静忙走回床边,止住他要起身的动作,口中道:“先让我瞧瞧,可感觉好些了?”

    若见微乖乖地躺着,答道:“好多了。”

    杜衡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下去,又见他脸色也好多了,不免奇道:“你们这些修为高强的人,恢复能力都这么强吗?”

    他又笑道:“那我可也要早日修成个高人,这样每次被见微你打了之后,也能恢复的快些。”

    这人又开始胡扯了,若见微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打在他身上。

    杜衡笑够了,又问道:“早上喝些粥吧?我给你端上来。”

    若见微坚持要出去自己吃,杜衡拗不过他,只好同他一起出了客栈。

    两人吃了早饭走在街上,雨仍是没有停的迹象,他们撑着伞,沿着昨日的河道慢慢走着。

    杜衡看着河边停着的商船和码头上忙碌的工人,奇道:“淮阴城这两日怎的天天有商队前来?还有这景象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欞魊尛裞

    若见微听着那些人的交谈声,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杜衡正在纳闷,忽然听到“扑通”一声,然后又是一句:“有人落水了!”

    他与若见微对视一眼,两人心下皆是一沉,若见微又要上前去,杜衡道:“小心些!”

    若见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掠至落水之人所在,用剑将那人拎了起来提到了岸边。

    杜衡跑到那人身边,只见那昏迷者赫然就是昨日若见微所救之人。

    耳畔仍回荡着那人同伴的道谢声,两人对视的眼中却是一片凝重。

    离开了河岸,杜衡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在重复昨天?”

    若见微沉声道:“尚不能确定,我们再到别处看看。”

    杜衡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两人径直往回走,进了昨天买玉佩的那家玉器铺子。

    就见昨日那位伙计迎上来道:“二位想要什么样的玉器啊?”

    杜衡向那伙计问道:“我们昨日来过,你不记得我们了?”

    “啊?”那伙计疑惑道,“我以前都不曾见过二位啊?”

    若见微在店铺里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后看向一面展架,开口问道:“这个玉佩怎么卖?”

    那伙计看了他所示意,眼前一亮道:“客官好眼力,这玉佩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价值三百两银子。”

    若见微转头与杜衡对视,只见杜衡从怀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玉佩来,咽了咽口水道:“这…镇店之宝总不能是大白菜吧,昨天一个,今天又一个?”

    若见微拿出钱袋数了数银子,面上一片沉重:“昨日付给他的银子…又回来了。”

    第 38 章 扑朔

    两人出了玉器铺子,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心中怪异之感越发浓重。

    半晌,若见微道:“我们出城看看。”

    他们往进城时的路赶去,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顺着原来的方向,却怎么也找不到城门的位置了。

    两人在城里转了个遍,疑点逐渐增多,城中似乎一切如常,可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城。

    城门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可城中人却一无所觉。

    若见微沉思片刻,说道:“应当是阵法。”

    “阵法?”杜衡随若见微走了这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阵法了,他猜测道:“这么说整座城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若见微点了点头。

    “可是…”杜衡环顾四周的人,疑惑道,“那这些人呢?他们是和我们一样入阵却不自知的人,还是这阵法的一部分?”

    若见微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们先不要惊动他们,找到阵眼再说。”

    两人商量好,便开始寻找阵眼。只是找到阵眼之后,问题又来了。

    “怎么回事?”两人此刻正站在河边,其中一艘靠岸的商船正是阵眼之一,只是杜衡向船的方向施术之时,那船上像是有什么结界似的,抵挡住了他的术法。

    若见微抽剑向那船刺去,也被结界挡住了攻击,他落回地面道:“这船是阵眼无误,或许…破阵还需要特定的时机。”

    杜衡跟着他的思路道:“对啊,既然这阵法之中是在重复同一天的事情,那么它应该有一个时间节点,越过这个节点,则会开始下一个循环。”

    “我们在此等一等。”若见微道。

    他们在河岸边一直等到天黑,城中的人陆陆续续回家去了,街上变得安静下来。

    码头上卸货的工人忙完了一天的活计,也纷纷走进附近的饭馆吃饭,那几艘商船卸完了货,重新驶离了码头。

    杜衡眼睁睁地看着那商船消失在一片夜色中,疑惑地看向若见微:“这…”

    若见微盯着那船,道:“再等等。”

    夜色已深,家家户户的灯火也已熄灭,整座城像是沉睡了一般。

    子时一至,却见河道上突然凭空出现了几艘商船,向码头边驶来,正是不久前才离开的那几艘。

    杜衡道:“看来时间就是此刻。”

    只见若见微一把拔出身后的“照夜”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剑光,直向其中一艘船而去。

    “轰”地一声,那船被击中,慢慢沉入水中,它周围荡开了一圈圈水波般的纹路,连景象都有些扭曲,待到纹路消失时,其他的船只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向码头驶去。

    若见微收剑落地,杜衡跑到他身边,惊道:“方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还未等若见微回答,忽然四周传来几声“嗖嗖”的声响,两人立刻背靠着背做防御状,警惕着那奇怪的声音。

    只见一个黑影突然从一旁跃出,直向若见微袭去。若见微一剑划出,将那黑影击落在地。

    与此同时,两人周围倏然窜出数道黑影,呈包围之势攻来。

    若见微眼神一凛,对身后人道:“阿衡!”

    杜衡会意,双手掐诀,而后一掌拍在地上,喝道:“缚!”

    顿时四周出现了几条符文组成的锁链,将那几个黑影控制住,若见微跃至半空,挥剑横扫,凌厉剑光击中黑影,它们纷纷跌落在地。

    杜衡走到其中一个黑影近前,这才看清它的样子。只见那黑影身上还穿着码头工人的衣服,只是面上已被黑色魔气笼罩,看不清容貌。它看到有人过来,还要挣扎着向杜衡攻去。

    若见微落到杜衡身边,看到这景象,心中一惊,就听杜衡道:“见微,这…这是方才码头上的工人吧,他怎么会有魔气?”

    若见微皱紧了眉头道:“是魔物。”

    “!”两人说话间,几个魔物又要攻上来,若见微“照夜”划出一道剑光,直将几个魔物尽数斩断,便见那些魔物残缺的身躯在空中化作一道黑气,转眼消失殆尽。

    “…有一个问题…”杜衡看向若见微,若见微一点头,他也有此疑问——

    方才所见,究竟是魔物变作了工人,因为击破阵眼而出来攻击他们,还是…工人变作了魔物,因为维持人形的阵法松动,所以露出了原型…

    若是后者,那么这城中其他人…

    他们想到这里,皆不寒而栗。

    天光渐渐大亮,一天的生活又要开始,两人走在街上,看着城中人仍旧如同前一天一般,出工、开店、交谈、说笑,心中十分复杂。

    他们很快找到了第二个阵眼,正在一处店铺,待子时再至,出手破坏了阵眼。

    这次两人早有准备,故而当那些魔物再次出现时,他们联手将魔物全都消灭,看着那些穿着城中人衣服的魔物消失,两人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加重。

    第三个阵眼的破除也比较顺利,越来越多的迹象慢慢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第四个阵眼很快也找到了,只是这次的阵眼有些特殊,乃是一个人。

    杜衡看着熟悉的医馆,第一次感到了慌张:“我…还曾在此抓药,那老郎中是个很好的人。”

    他转向若见微,像是要确认什么,问道:“见微…这些人…只是幻象吧?或者…他们都是魔物变的…对吧?”

    若见微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看着他道:“阿衡,不管他从前是什么,如今我们想要破阵,必须先破阵眼。”

    “否则你我无法预料,一直困在阵中会变成什么样。”

    “唯有破了阵,才能真正解决一切。”他拉住杜衡的手道。

    老郎中说今日他儿孙会回来看他,天色将晚时,他关上了店门,向家中走去。他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看起来很高兴。

    杜衡和若见微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

    他们跟着老郎中回了家,看到他的孙子正在院门口等他,少年脸上满是笑意:“爷爷!”

    “诶!”老郎中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小宝来看爷爷啦!”

    “爷爷我都这么大了,不要总叫我的小名了。”

    “好好好…”

    “……”

    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两人在屋外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那样的真实与幸福。

    子时将至,老郎中一家早已睡下了,杜衡施了个术法,两人进了老郎中的屋子。

    若见微拔剑就要向床上的人刺去,却在此时,那熟睡的老郎中突然睁开了双眼。

    “!”若见微暗道不妙,正要变招,就见那老郎中一跃而起向他攻来。

    若见微躲闪不及,正面受了他一击,吐出一口血来。

    “见微!”杜衡见势不好,掐诀袭向暴起的老者,那老者却一反老态,灵活的过分,躲过了他的攻击,反而向他冲去。

    老人的脸上此时已被魔气覆盖,再不复之前慈祥的模样,杜衡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阵恍惚。

    老郎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杜衡在他手中挣扎道:“老…爷…爷…”

    那老人听了他的话,动作似有片刻停顿,可他的面上马上被更浓厚的魔气覆盖,他再次收紧了手。

    “咳咳咳…”杜衡感到呼吸逐渐困难,正在这时,却见那老郎中动作一顿。

    若见微手持着“照夜”,一剑洞穿了他的胸口。

    老人面上的黑气渐渐褪去了,他松开了手,杜衡扶着墙咳了半天才将气喘匀,他转头看着老郎中逐渐失去支撑的身体。

    老者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老泪纵横,他张口喃喃道:“小宝…”

    杜衡瞳孔皱缩,老人终于支撑不住,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了。

    “是真的…”杜衡颓然倒在地上,颤抖着道,“见微,他们…是真的人…”

    若见微脸色也不太好:“看来这阵法,已经让城中人都堕魔了。”

    杜衡突然喊道;“见微小心!”

    他一把推开了若见微,就见一个浑身被魔气覆盖的少年人冲进了房间,一掌击在了杜衡胸口上。

    若见微目眦欲裂,只见杜衡后背狠狠砸在了墙上,随后跌落在地,他冷声喝道:“纳命来!”

    说完提剑在手,迅速向那魔物攻去。

    若见微与那魔物从屋内打到屋外,却见更多的魔物向他攻来,他被围在其中,手中长剑翻转,“揽月”剑招连环使出,将袭向他的魔物尽数绞杀。

    “噗”的一声,一个妇人手中的发钗狠狠扎进了若见微的肩膀,他动作一滞,眨眼间又受了几道攻击,全身染上了不少血。

    又有一个人向他面门攻来,若见微闭眼打算生生受下这一击,就见那人攻击停在了空中。

    杜衡正站在院中以术法支撑着,控制那人的动作,他看起来状态也不太好,脖子上还有些瘀痕,面色一片苍白,嘴角还挂着血迹。

    若见微以剑支撑住自己,面上发狠,随后纵身跃至空中,旋身挥剑使出极招“千山冷月”,霎那间无数道如月剑光出现在他身旁,随后他一横剑,那剑光便向院中诸魔袭去。

    魔物们未及动作,便被密集的剑光绞成了碎片,院中眨眼只剩几块衣服上的破布,被风一吹便飘走了。

    若见微落在地上,脚步不免踉跄了一下,杜衡向他跑来,一把扶住了他。

    若见微看向身旁的人,问道:“你感觉怎样?”

    “怎样…当然是很疼了,”杜衡说着去拉他的手,“你摸摸我就好了。”

    若见微没有力气抬手,便给了他一记白眼,你怎么还有力气皮。

    杜衡笑着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两人搀扶着离开了小院。

    第 39 章 一吻

    “嘶…疼疼疼…见微你轻点啊…”

    此时杜衡正趴在客栈房间的床上,露着后背让若见微给他上药,他的背撞在了墙上,一片血肉模糊。

    若见微皱着眉将药膏涂在他背上,闻言动作不停,道:“我并未使劲。”

    您还想使劲啊?!

    杜衡只觉得背上一片火辣辣的,为了减轻痛感,他只好说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想不到这阵法竟如此狠毒,先前我还以为…这城中只是一处幻境,如今看来,我们应该是身在真正的淮阴城中,城里的人都已经…”

    “也不尽然,”若见微想起先前破除阵眼之后那奇怪的空间波动,回道,“这城也不完全是真正的淮阴城,只是城中人确实都已堕魔了。”

    “真是奇怪,布阵之人到底为什么要拉着整座城的人堕入地狱,我看这阵法耗费甚多,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尚未可知,不过…”若见微眼神微沉,“有如此实力与造诣将一整座大城布成大阵的人,仙门与魔门百家之中,恐怕寥寥无几。”

    “…此人目的绝不简单。”

    两人在客栈里包扎好了伤口,又休息了半天,待到体力恢复了,才开始继续寻找下一处阵眼。

    只是这一次的寻找并不顺利,一天过去了,下一处阵眼却仍无线索。

    “唉…”杜衡撑着伞,若见微走在他身边,他苦着脸道,“我们找了一天,怎么仍是没有线索啊,先前都很顺利的。”

    若见微看着伞檐外一直没有停的雨,道:“我们已经破了四处阵眼,接下来的阵眼应当是最关键的主阵眼了。”

    他们身旁的人仍无知无觉地重复着同一天的生活,有的人虽然早已化作魔物销声匿迹,剩下的人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切照旧如常。

    “说起来,为什么这些人重复的是这一天的生活呢,这一天…有什么特别呢?”

    “阵法中一切皆有联系,既然这些人已经堕魔了,”若见微侧身避过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接着道,“这一天,应该正是他们堕魔的那一天。”

    “堕魔应该有迹象吧,淮阴城中坐镇的修者们难道没有发现吗?”杜衡说着忽然停了脚步,看向若见微。

    “我们去城主府看看。”若见微道。

    两人避开其他人,悄悄潜入了城主府,府中今日似乎是有客人来访,下人们正在忙碌张罗着晚宴。

    淮阴城是座大城,城中有两位修者坐镇,只是这两人今日的举止颇为怪异。

    待到晚上宴会开始时,他们先是走到府门口对着空气拱了拱手,口中说着:“贵客来访,有失远迎。”然后又将那不存在的人迎入了府中。

    府中的下人也像没有察觉似的,向那空气行礼,还颇为恭敬地将之请到了宴会上座。

    城主府中进行着古怪的晚宴,下人们端上了山珍海味,舞女们在堂中翩翩起舞,下首的两个修者举起酒杯,向上座之人敬酒,可上座之上却空无一人。

    若见微与杜衡藏身在院中,看着堂内怪异的场景,沉声道:“看来阵眼确实是这两个修者。”

    杜衡道:“两个阵眼?那我们怎么破除?”

    若见微道:“这两人看着实力不凡,我们一个一个来。”

    待到子时将至,两人依照先前的计划,闯入了其中一个修者休息的房间,若见微拔剑向正在打坐的修者刺去。

    那修者倏地睁眼,随即一把剑挡在面前,若见微本就没打算一击即中,见状立刻后退出了院子,那修者提剑追了出来。

    “铛”的一声,若见微举剑挡住了修者当头一击,他心下一凛,暗道不好,这修者的实力比他预料还强。

    正当此时,数道符咒向那修者面门袭去,修者撤剑后退,若见微趁机落在了杜衡身边,两人对视一眼,杜衡点头会意。

    随后修者一剑掠至两人近前,两人默契地向两边避开,若见微跃至修者右侧,“照夜”剑气横扫,杜衡在修者左侧同时甩出一行符咒,修者一时左支右绌,肩上受了剑气,动作变缓。

    两人配合无间,几十会合后那修者受了不少伤,渐渐落于下风。

    杜衡双手掐诀,几道锁链从地下伸出缚住了修者的双脚,若见微一剑直向那人胸口而去,却在剑锋快接近之时,动作一滞。

    一把刀直直穿透了他的腹部,若见微转头看去,正是另一位修者赶来了。

    “见微!”杜衡大喊道,向他这里跑来。那刀者一把将长刀抽出,带出了几道鲜红的血丝,若见微咳出一口血,脚步踉跄,险险用剑支住了倒下的身体。

    杜衡红着眼向那刀者撞去,被那长刀割伤了也毫无知觉似的,刀者向一边歪去,他连忙扶住了若见微。

    这时那先前的剑者也挣脱了束缚,挥剑向两人而来,杜衡一手将若见微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掐诀抵挡那人的攻击。

    刀者又攻了上来,两人顿时两面受敌,几个回合之后,杜衡面上一狠,竟不顾自己安危,直直向一个方向冲去,意图突围。

    “噗”一声剑入肉|体的声音,那剑者以为对方被制住,上前一看,却见剑尖上插着一道符咒,而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两人破阵不成,阵法却已经被彻底扰乱了,先前城中和平的假象被打破,尚且维持着人形的城中居民统统化为了魔物,在城中四处游荡着,寻找着破阵人的踪迹。

    杜衡从一道窗户缝里看着外面满街的魔物,眼中一片沉重。

    他轻轻关上窗户,低头查看若见微的情况。若见微虚弱地躺在他的腿上,腹部的大洞虽然被包扎过了,却还是不断有鲜血从里面冒出。

    杜衡给若见微喂过了丹药,可他还是发起了烧。杜衡用袖子轻轻擦着他头上的冷汗,满是自责地道:“对不起见微…都怪我…若不是我的催眠术法失了效…那刀者也不会提前醒来…”

    若见微迷迷糊糊地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不…不怪你…”毕竟他们也没有料到那两个修者的实力会这么强,那个刀者更是挣脱了杜衡的催眠术法。

    杜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更痛了,都是他…是他太弱了,若不是这样…见微也不会一而再地受伤。

    若见微感受到他的颤抖,抬起手来摸上他的脸道:“别想太多了…我…我们休息一下…再…再去…破阵…”

    杜衡红着眼看着他,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好,好,见微你好好休息…”

    他们又休息了一天一夜,期间街上寻找他们的魔物越来越多,杜衡带着若见微换了好几个地方。

    若见微吃了丹药,觉得恢复了不少,对杜衡道:“我们再去城主府一趟。”

    “不行!”杜衡按住他道,“你还没有恢复好,我们再等等…”

    正在这时,一个魔物冲进了屋子,若见微挥剑将它斩断,道:“时间不多了,这个阵法已经彻底混乱了,我们必须尽快破除剩下的阵眼,离开这里。”

    他朝杜衡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相信我,没问题的。”

    两人又来到城主府,府内的魔物明显比上次增多了,那两个堕魔的修者也在府中巡逻着,似是在等待着破阵之人自投罗网。

    按照计划,杜衡去牵制刀者,若见微则去攻击那位已经受过伤的剑者。

    两个修者的实力皆在两人之上,他们丝毫不敢大意,几十个回合后,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伤,但他们心知此回乃是孤注一掷,故而不能放松,只等时机将至。

    杜衡甩出数道符咒袭向刀者,那刀者挥刀横扫,却见符咒方向一转,直向剑者背后而去。

    那剑者正与若见微纠缠,显然没有料到这背后一击,顿时受创,吐出大口血来。

    若见微见状撤身跃至半空,挥剑接连使出极招“孤峰照月”,“千山冷月”,顿时无数剑光把剑者包围,将其捅了十几个大窟窿,若见微不敢怠慢,又使出“揽月”剑式,攻向剑者近前。

    一旁杜衡拼命压制着刀者,他的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吐出血来。

    那刀者被他缠地烦了,提刀在手向他扫去,杜衡正面受了刀气,往后倒去。

    正在这时,若见微一剑刺中了那剑者的心脏,修者身上随即被一团黑气包围,而后消失在空气中。

    刀者面上满是惊诧,提刀向支撑不住的若见微而去,脚下却被止住了动作,他低头看去,就见杜衡咬牙拉着他,不让他动作。

    刀者面上划过一丝狠厉,抬脚向杜衡踹去,杜衡当胸受了一脚,像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那人提刀向前,就要斩下,若见微赶来抬剑挡下了这一击。

    “噗!”若见微方才拼尽全力与剑者一战,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奋力挡下这一刀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却见刀者身上骤然爆发出魔气,又向两人袭来,若见微挥剑抵挡,转眼之间又受了不少伤,他腹部先前的伤口又裂开了,白衣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当啷”一声,若见微手中的“照夜”脱出,长刀狠狠刺入了他的右胸,他直直倒了下去。

    “啊——”杜衡一声大喊,爬起来抽出怀中匕首,直直向那刀者胸口刺去。

    刀者受了他一击,向后退去,杜衡不敢恋战,回身抱起若见微,向身后甩下几道符咒就往外跑。

    刀者抽身躲过符咒,回神一看,两人已经不见了。

    天上的雨还在下着,杜衡背着若见微一边在街上狂奔,一边躲闪着偶尔袭来的魔物。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血水混着雨水,从身上不断流下。

    “见微…见微?”杜衡颤抖着喊着对方的名字,注意力全在对方微弱的呼吸上,“你…说说话,不要…不要吓我…”

    若见微没有回应。

    杜衡侧身躲过一个魔物的攻击,拐进了另一条街,继续说着:“你…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回响在街上,他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仍是喋喋不休地道:“你…你快醒过来,你…说好要带我回苍梧山的…你…你不能食言…”

    “求求你了…见微…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若见微昏昏沉沉间开口道:“不…不骗你…”

    杜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喜:“见微!你说好了的,我们还要回苍梧山,还要见师父,你不能骗我。”

    “嗯…”若见微虚弱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杜衡继续不停地说着,他说一句就凝神听着身后人的回答,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我们在山上时,你练剑,我就在一旁给你端茶倒水…”

    “…我们去山下时,我就带你去城里,给你买桂花糕…”

    “…还有…”

    “阿衡。”若见微突然喊道。

    “嗯?”杜衡马上回道,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若见微再开口,他转过头去想要看看身后人。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耳上一阵湿润,转头的动作生生止住了。

    若见微倾身上前,在他耳廓上落下了雪花般的一吻。

    第 40 章 幢幢【1】

    若见微亲完之后就昏过去了,只余清浅的呼吸扫着杜衡的后颈。

    杜衡心里却已经放起了烟花,他的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也变得晕乎乎的。

    他觉得自己此刻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还时刻注意着街上的动静,控制自己躲过魔物的攻击,一半恨不得跑去撞墙,以确认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

    啊啊啊啊啊啊见微刚刚亲我了!他亲我了!!!

    见微亲我了!!!

    亲!我!了!!!

    杜衡只感觉自己现在浑身轻松,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仿佛所有的伤痛都不存在似的,他嘴上挂着一抹傻笑,背着若见微在大雨里狂奔。

    杜衡找到一间藏身的屋子,将若见微轻轻放了下来。他给若见微包扎好伤口,又把所剩的丹药通通倒进了若见微的嘴里,小心地抱着对方,感受着他的呼吸,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杜衡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他用手轻轻将若见微面上的几根乱发拨开,心里一片柔软。

    他的手指点上那人的鼻头,你呀……

    快些好起来吧,见微。

    他俯身吻在了若见微的额头上。

    那时他尚不知道,这一吻,他要用什么来交换。

    半夜里,若见微又发起了烧,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将在一旁小憩的杜衡惊醒了。

    “阿衡…我好冷…”

    杜衡抱起他来,他的额上烫得很,身子却像冰块儿一样冷。杜衡将他圈在怀里,两人紧紧相拥着,他亲了亲若见微的发顶,安慰道:“不冷了,我在你身边。”

    “阿衡…我可能…要食言了…”

    杜衡双眼一片通红,声音也有些颤抖:“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咳咳咳……”若见微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杜衡抖着手给他擦掉嘴边的血迹,若见微又昏过去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浅,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消失。

    “见微…”杜衡将头埋在他发间,声音带着哭腔,“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好起来…”

    他的声音孤零零地回响在屋子里。

    杜衡背着若见微重新出了屋子,他要去附近的医馆里找一找,看看有什么可以治伤的药。

    天上的雨下的更大了,倾盆的雨中,一个身影挡在了杜衡身前。

    杜衡红着眼看着眼前持刀的修者,他现在根本没有打败对方的实力,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后的若见微。

    那人提刀冲了过来,杜衡一个侧身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杜衡狼狈地躲闪着刀者的攻击,身上被刀气划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顾不得,他在寻找逃脱的时机。

    刀者一脚踢中了杜衡的胸口,他向后摔去,若见微摔在离他不远的地上,仍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那刀者似是知道他所看重的是什么,提刀一步一步向若见微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杜衡趴在地上起不了身,看着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住手!”

    “住手啊!”刀者提起了刀就要砍下。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杜衡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手死死地拽住他的刀刃,鲜血从上面流下来,浸湿了他腕上的菩提串:“我叫你——住手啊!”

    刀者将他甩开,身上魔气爆发,一刀将他钉在了一旁的墙上,杜衡唇边溢出血来,那人走到他身前要将刀抽出来,却被杜衡一把将插在自己肩膀上的刀按住了。

    他的眼中紫光流转,身上隐隐散发出可怕的气息:“咳…你敢如此伤他…我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方落,杜衡全身都被紫色的光芒包围,霎那间紫色的咒文自他身上倾泻而出,铺满了天地间。

    刀者心觉不妙,正要后退,却被扑面而来的咒文包裹住了不能动弹。

    杜衡拔下插在自己身上的刀,握在手中,他的身上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被雨水打湿的银发上沾满了泥土,灰色的眸中紫色符文流转,面无表情地提着刀向那人走去。

    那刀者感到了危险,使劲挣动着,身上爆发出魔气,却立刻被那些包裹着他的咒文消灭了。他伸手触及那些咒文,随即像被烈火烧着一般,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

    杜衡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更多的紫色咒文从他身上流出,围住那挣扎的人,他不顾耳畔的叫声与讨饶声,提刀洞穿了那人的胸口。

    那修者的动作戛然而止,而后化作一股黑气消失了。

    “当啷”杜衡手中的刀掉在地上,他脱力般地倒在地上,方才爆发出的力量与咒文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浩然灵力在横冲直撞,像是要冲破他的肉|体喷涌而出,他浑身被这力量撕扯着,感到痛极了。

    “见微…”他奋力朝着一旁倒着的人爬去,抱起被雨水淋湿的若见微,将一股自己可以控制的纯澈灵力缓缓注入若见微的体内。

    随着阵眼被毁,阵法轰然崩塌,四周的景象开始如镜面般碎裂,整个空间都在扭曲,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滂沱大雨中,一身是血的杜衡撑起一道结界,将昏迷不醒的若见微紧紧抱在怀中。

    当四周再次恢复安静时,雨停了。

    他们回到了真正的淮阴城中,杜衡抬起头看了看黑色的夜空,天上乌云密布,没有月亮。

    他背起若见微,一瘸一拐地向城外走去。

    淮阴城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早已死在了堕魔的那一天。

    杜衡的脚步忽的停住了,他的面前,一袭红衣翩然落下。

    他警惕地盯着那人:“你是谁?”

    凤止转过身来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方才在城中看过,这座大城里,只有这两个人了。

    他原本在附近寻找神器的踪迹,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浩瀚的神力爆发,故而前来一探。

    凤止看着杜衡,暗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口中低声道:“竟是‘转轮’…”

    杜衡没由来的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他趁凤止不注意,拔腿就向城中跑去。

    凤止见状冷哼一声,脚尖一点,落在杜衡身前,道:“小鬼,跟我走。”

    杜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叫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吗?

    凤止见对方没有反应,冷声道:“你不听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方落,直接屈指成爪向杜衡掠去,杜衡从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来不及反应便被凤止扼住了喉咙。

    杜衡身后还护着若见微,他控制着自己体内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向凤止的手袭去,凤止眼神一凛,甩开杜衡抵挡神器之力。

    杜衡和若见微被他甩得撞进了一间屋子里,凤止本是忌惮神器之力才忙着抵挡,但当他接过那股轻飘飘的灵力时,方觉不妙,纵身掠进屋里后,果然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这小鬼敢耍他!凤止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

    杜衡背着若见微在城中狂奔,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许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体内的缘故,他对周遭的感受愈发灵敏。

    他方才分明在那个红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异常强大而又危险的气息,这个人,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妖魔都要强。

    他在街上转了好几个弯,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屋里躲了进去。

    他将若见微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若见微仍旧昏迷着,但面色有所好转,已经不复先前的苍白。

    杜衡一边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若见微体内,一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刻在自己脑海里。

    那人似乎是朝他来的,应该是与他体内的力量有关,若是如此……

    “见微,”杜衡低下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人的面庞,语气轻柔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那人引开。”

    像是怕那人不答应似的,他又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啊…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说着莫名红了眼,将自己的手盖在若见微的手上,两人的菩提串交缠在一起:“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他弯下腰亲了亲若见微的手背:“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他给那人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房间,掩上了房门。

    杜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突然他脚步一顿,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那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小鬼,我给过你机会了。”

    杜衡此时不知哪来的胆子,冲那人道:“你平白无故就叫我跟你走,我凭什么跟你走啊?”

    凤止第一次见有人跟他讨价还价的,冷声道:“你身上有我要找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会,就在你身上。”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我总得明白是什么,才能跟你走吧。”

    “是神器…!”

    只见杜衡身上突然爆发出数道紫色咒文,直向凤止袭来,凤止眼睛一眯,拂袖一挥,一股强大妖力与那神器之力相撞,待光芒散尽之后,杜衡的身影又不见了。

    死小鬼!

    杜衡在街上头也不回地飞奔着,心道跑了这么久,应该把那人甩掉了吧。

    忽然,他背后泛起一阵冷意,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一记手刀砍在了脑后。

    见微…杜衡直直倒了下去,露出身后凤止阴沉的脸。

    “小鬼,我给过你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