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赶在护士进屋查房前, 林冬已经起床洗漱完毕,还买了早餐回来,伪装成一大早过来给病号送饭的家属。另说唐喆学确实恢复的挺好, 昨儿晚上小二吉生龙活虎的, 招得他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得用手解决。要不是担心折腾动静大了给缝合线崩了,他横竖得让这兔崽子缴足了公粮。

    离开时正碰上唐华, 林冬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却被对方拉到走廊尽头的窗根底下。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林冬耐心地听取对方的唠叨:“冬子啊, 吉吉这次算命大,没伤着根本, 以后再有这种事, 可不敢让他往上冲了,你也一样,不好强出头,我听说现在都是特警执行抓捕任务什么的, 你说你们一没枪二没盾的, 就凭一副手铐,怎么制服持枪歹徒啊?那不是白白送人头么?”

    “恩,以后不会了。”

    林冬点头应是。突发状况, 根本来不及通知特警,但他无心解释。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 诚心实意的关心你爱护你,可关心爱护的同时却又带着责怪的口吻, 好像被犯罪嫌疑人开枪打伤是他们选错了职业一样。跟外人面前一个个可会设身处地了,独独到自己家人这, 关心话也听得让人憋一肚子气。

    不过这也是唐华拿他当自家人的证明,如此想着,便生不起气来了。

    看起来唐华还有话想说,但因为林冬的“不解释不反抗”而无法继续输出,末了讪讪地来了句“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有空来家吃饭,想吃什么让吉吉跟我说,我给你们做”,转头走人。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病房拐角,林冬默默顺出口气。以前没家人的时候感到孤独,现在拜唐喆学所赐,伯父姨妈堂哥表姐的多了一堆,还给他拉家族微信群里去了,天天看老人家们发“谣言”、小辈们顶嘴“辟谣”,热闹极了。

    进办公室没瞧见林宸,林冬以为孩子还没起,去休息室寻了一圈却没找见。问岳林,岳林说去食堂一起吃饭时碰上罗家楠了,林宸上前表达了一下“仰慕”之情,惹得罗家楠“龙心大悦”,一把给拎去重案办公室了。

    ——这是好容易逮着个能吹牛逼的了?

    林冬无奈皱眉,下楼去捞人。果不其然,还在楼道里就听见罗家楠那烟嗓跟高音喇叭似的:“不是哥吹牛逼啊,小林,后面刑技现勘的时候确认那王路发是瞄着我眉心开的枪,我特么但凡反应慢零点零一秒、老老实实站那不动窝,绝逼当场爆头!”

    “你预见到他会开枪?”林宸那动静听着,得是崇拜的立方。

    “必须的啊,既然对方手里有枪,那就得时刻绷着会吃枪子儿的弦儿!你可得记住了,当成条件反射刻骨子里!”

    正当罗家楠大放厥词之际,林冬感觉身边忽悠窜起阵风,定睛一看,呦呵,祈铭气势汹汹地奔着重案组办公室去了,进门就吼:“罗家楠,你不说嫌疑人没开枪么?那黄智伟出这报告上哪来的两枚子弹!?”

    整个一层瞬间陷入寂静,吹牛逼的不吹了,拍马屁的不拍了,就连林冬都顿住脚步,认真思考是否该进去当个“电阻”,打断祈铭的输出。算了,深思熟虑了零点一秒后,他决定留机会给祈铭打破林宸的滤镜。这孩子被保护的有点过头,见识下人间真实不是什么坏事。

    他转身进了电梯。约莫过了一刻钟,林宸也回悬案办公室了,表情明显有些紧绷,一脸质疑人生的表情。拉过唐喆学的转椅坐到文英杰旁边,林宸犹豫了一会才谨慎地问:“英杰哥,那个祈老师……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文英杰照实回答:“法医室的主管法医。”

    “法医?”林宸露出被刷新价值观的表情,“那楠哥怎么被他骂得跟三孙子一样?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用跟审讯了,光听祈铭一顿输出,罗家楠伟岸英武的形象已然一去不复返。

    “这个嘛……”文英杰认真想了想,余光瞄到林冬“别传八卦”的眼神,轻咳一声委婉道:“楠哥有把柄攥在祈老师手里。”

    “什么把柄?”林·好奇宝宝·宸下意识地刨根问底。

    岳林插话道:“既然是把柄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反正他俩一直那样,楠哥负责作,祈老师负责骂。”

    “……”

    我男神这么RUA么——林宸的侦查员之心蠢蠢欲动,滤镜虽破但还没彻底粉碎——堂堂重案组二把手,能任一个搞技术的捏扁揉长?不行,回头我得问问老爸,这祈老师到底什么来头,能把楠哥那种豹肝虎胆的人训得跟土拨鼠一样,除了点头哈腰一句都不敢反驳。

    忽听林冬敲白板召集众人开晨会,林宸忙拿出记录本拖着转椅出溜到前排。岳林被他挡住了,伸手轻敲了他后脑一记,他搓着头回头冲对方吐了下舌头。氛围真好,感觉是因为除了林冬之外没人知道他底细,同事间打打闹闹的再正常不过。要说刺激的话,肯定是重案更刺激,刚不还说么,子弹照着眉心打。

    ——呃……刚看祈老师戳楠哥脑门那劲头,感觉比子弹破坏力还强。

    正琢磨着,他被办公室角落里传出的“林队,齐露的身份信息没追到,但是这个叫齐宝珠的人,有可能是她”吓得惊了一瞬,猛往后搓了下转椅,正撞岳林膝盖,不出意外又被敲了记后脑勺。出声的是秧客麟,从昨晚到现在,林宸第一次知道悬案组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并暗暗发出了与许多人同样的质疑——这人不喘气么?

    说话的同时,秧客麟探身将PAD递向林冬,回身时正对上林宸诧异的视线。他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应该笑一笑表示礼貌,但冷不丁的,硬挤不出笑来,憋了半秒居然皱起了眉头。这让林宸以为自己直勾勾看着人家的行为被嫌弃了,忙错开视线,尴尬得脸色涨红。何兰见状抿嘴忍笑,无意识地偏头寻找“同盟”,却不巧对上文英杰的视线,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还稍稍显得有些尴尬。

    气氛的微妙变化尽数落在林冬眼中,回手再次敲响黑板,示意众人将注意力投到自己身上:“秧子,兰兰,你们追着这个齐宝珠继续挖,英杰,人像对比如何?”

    “刚挂上。”

    文英杰说着,收回盯在何兰尴尬侧颜的视线。尴尬是因为昨晚何兰煲电话粥时过于投入,没注意到他进办公室了。他也不是故意听对方讲电话,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出声打断。后来岳林进屋动静大,惊到了何兰,这才发现他也在,而且是一直在的样子,赶忙收拾东西下班走人。至于那通电话的内容,以文英杰听到的部分来判断,起码是暧昧对象——何兰的每句话都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心意。

    失落是有点,但同时他也衷心祝福何兰能找到好的归宿。他觉得自己一生都在错过,从高中时的同桌,大学时的班花,研究生时导师家的掌上明珠,到入警后队上的内勤小妹,何兰以及荣森。前期是因为他自视甚高,一门心思追求灵魂伴侣,后期是无法保证未来,干脆自我封闭。想执掌命运,却反过来被戏耍,当初确诊白血病时的那一刻,他看着窗外高挂的艳阳,竟周身寒栗阵起,感到无比的寒冷。

    微笑,是心头伤口的形状。

    散了会,林冬带林宸继续去村里走访,刚和那位“声名远播”的寡妇联系过了,确认对方在家。文英杰也要跟着去,手头暂时没活儿,在办公室里闲着也是闲着。何兰看起来像是有话想跟他说的样子,算他懦弱好了,并不想当面听对方亲口说出“英杰,以前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之类的定论之语。

    林宸是不知道他心里揣着事儿,去走访的路上一个劲儿地找他聊天,说昨晚多么多么惊险,又明里暗里拍林冬马屁,大赞领导处事不惊决策果断。文英杰昨晚没睡多久,本想趁路上这段功夫眯一会,结果被对方叨叨的,一秒钟眼也没合成。

    到地方下了车,他趁林宸不注意,与林冬耳语:“这小子要是来悬案,咱可就没踏实日子过了,您瞧瞧那嘴,开了光似的,他才多大啊?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套溜须拍马的歪风邪气。”

    “恩,回头扔重案去,搁罗家楠手里什么毛病都能治。”

    林·知人善用·冬淡定回道。所以说不能让文英杰他们知道林宸的家庭背景,不然没法客观看待。想来林白河虽然没指点儿子刑侦方面的专业技能,但职场上那一套,尤其是办公室政治,恐怕倾囊相授了。

    寡妇家离魏玉明家不远,隔着三座院。说起这寡妇,简梅,和魏玉明的老婆还算沾亲带故,好像是魏玉明老婆堂叔也不表叔家的二婚老婆带过来的继女。从工作方面讲,魏玉明对她的照顾符合派出所所长的身份,从老婆那论,都是自家亲戚,平日里家里有点男人该干的活儿,搭把手实属应当应分。好比林静雯那,需要干点什么力所不能及的活儿,朋友圈发个求助能召来一巴掌壮劳力。

    比起魏玉明他们那代人,简梅的年纪不算大,刚满五十四岁,而她守寡时才二十七。虽然婆家有贴补,政府有补助,可她一个女人,并未再嫁,这么多年也算是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一双儿女。现如今女儿在县上的地质局工作,儿子是电力系统的,负责检修深山里架设的电塔,常年不在她身边。昨天她回娘家走亲戚了,没碰上林冬他们,今天得知他们要来,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窗明几净,待客用的茶水果盘零嘴瓜子一应俱全。

    看得出来,是个场面人。

    简梅书读的不多,在她那个年代,女孩子的教育并不受重视,更何况还是二婚带着的拖油瓶,她勉强读完小学就不读了,跟着镇上的裁缝做了六年学徒,然后经由媒人牵线搭桥,嫁到了此地。嫁进来的头几年日子过得还算和美,五年生了仨,一个闺女俩儿子,最小的儿子刚生下来没多久查出了母细胞瘤,拖了九个月,没了。她丈夫魏功名为了给小儿子治病,在外面欠下了不少饥荒,最后人财两空,不得已离家去深圳打工,后来遭遇了施工事故,死在医院里。工头闻风而逃,她一个没多少墨水的农村家庭妇女又不懂得维权,去了一趟深圳,只带回了丈夫的骨灰和甲方出于人道主义给的两万块钱抚恤金。

    “那个时候,谁不骂我一句扫把星啊。”提起过去的种种,简梅不禁红了眼眶,摸出手绢,鼻涕眼泪一块擦,“我也不想对不起我男人,再说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呐,可我没办法啊,我男人死了,分家时分的田让他兄弟兄弟媳妇占了,说我一个人伺候不了那么多的地,就给我留一亩半,一年到头勉强够我们娘儿仨的口粮,可还欠着那么多外债,我不找个男人靠着,化肥钱都拿不出来。”

    她承认跟张威有一腿,但提及魏玉明,断然否认:“魏大哥是好人,谁也不许脏他的名声!那年下暴雨,后山滑坡,要不是他,我们娘儿仨都得埋房子里头!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个小院,是他帮我找村里批地盖起来的,一砖一瓦,都搀着他的恩情!”

    从情理上讲,林冬同情简梅,但从工作角度出发,任何只言片语的传闻都要确认:“恩,有件事,我说了,您别动气。”

    “您说。”

    话音未落,简梅擤了把荡气回肠的鼻涕。旁边林宸看她那手绢叠的没法再叠了,有心掏面巾纸出来,却被文英杰在桌下摁住了手。他疑惑转头,看对方以口型告知“别打断林队的询问节奏”,当即意识到自己肤浅了。

    林冬尽可能语调平缓的:“是这样,我从旁人口中听说,您和魏所……有一个孩子?”

    “嗙”的一声,简梅一巴掌拍上桌子,杯子里茶都被震了出来——

    “杀千刀的!传这糟心烂肺的谣言!谁说的!不怕我剪她舌头!”

    尽管已经预见到会出现类似的状况,但林冬仍是不免感慨——哪有温顺的寡妇,都被生活逼成泼妇了。然而没等他出言安抚,又看简梅忽悠站起,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门外,用恨不能全村都听见的嗓门吼道:“自己干的那点烂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往我身上泼脏水,不看看自己屁股擦干净没有!谁家婆娘偷汉子,谁家男人在外面养小,我门儿清!呸!臭不要脸的一帮子!”

    “来来来,您坐下说,坐下说。”文英杰及时出言平息对方的怨气,“大姐,我们就是来扫听消息的,您跟我们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文英杰虽然有病弱像,但架不住底子好,笑起来有老少通杀之能,加上张口闭口的“大姐”拉近年龄差,一下子就让简梅的气儿消了一半,坐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水。林冬斜睨了对方一眼,心说——还说人家林宸,你这拍马屁的水平也不低。

    缓过口气,简梅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攒了三十余年的八卦全抖搂给了警察同志们。林宸听得一愣一愣的,笔记记到字都飞了——昨儿走了八十多户,听下来感觉有一半都特么混着过日子。

    其间“鲍文秀”这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抬眼看向林冬,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凝住了一瞬。按照简梅的说法,鲍文秀家的男人不行,她那儿子就不是跟自己男人生的,而是从外面借的“野种”。

    听林冬说让自己着重讲讲鲍文秀,简梅理直气壮的:“政府发补贴用的银行卡都在支书手里,有一回我去支书家领补助,路过鲍文秀她家门口,听里面传来摔打的声音,她男人骂她‘不要脸的婊/子’,她骂她男人是‘没用的阉猪’,她男人娶她不是头婚,前面娶了俩都没生养,到她这也是三年没开张,后来鲍文秀回娘家待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抱了个大胖小子,逢人便说之前回娘家养胎去了,呸!谁不知道那不是她和她男人生的!”

    不是她和她男人生的……林冬视线一凛,想起之前方明月从表姐李希涟手里抱养的男孩,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说不定,那就不是鲍文秀生的,而是个买来的孩子。

    TBC

    第082章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验证推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对比鲍文秀和儿子的DNA, 进行母子鉴定。但现在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手,即便是密取DNA也会出问题,况且还跟着个“移动监视器”, 林冬下决策之前总要权衡一下后果。最终他决定, 先去鲍文秀娘家那边走访一下,探探邻里的口风。至少从简梅这可以见识到,村子里的八卦有多不算秘密。

    然而刚从简梅家出来, 林冬就接到了督查打来的电话。原来是这个月的心理咨询时长还没完成,抽检抽到他头上了,要求他必须在今天内交差。之前还没这么严格, 主要是那次“催眠”事件过后,上级担心他的心理问题会再次危及他自己的生命, 所以强制要求他必须每个月去接受一定时间的心理咨询。

    看林冬接完电话后眉宇间挂上丝纠结, 文英杰主动请缨:“林队,您回去吧,我带林宸去走访就行。”

    也行,林冬认可对方的提议。虽然文英杰打听家长理短的本事不如岳林那样在派出所干过的强, 可架不住人家脸长得好, 说话也讨人喜欢,亲和力强,这在与人面对面沟通时是极大的优势。文英杰素来是一位完美的倾听者, 至少人家面上会装,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单位里人缘极佳, 被一干同事排除在“防火防盗防悬案”的理念之外。

    开车将二人送回县公安局领交通工具,林冬一打轮返回了单位。不用担心那俩人领不到车, 林宸那脸刷起来比公交卡可好使多了。另说岳林看起来憨憨的,其实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少, 早晨出门之前还旁敲侧击地问他林宸的背景,貌似是他一直单独带着林宸一对一教学,被岳林察觉出点端倪。

    说到底是自己选的人精,慢慢的,一条条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敲响心理咨询室的大门,听到里面传出的“进来”时,林冬稍稍愣了愣,推门进去后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换人了,年过四十的女医生换成了一位看上去顶多三十岁的男医生。他不喜欢这样,好容易才和舒医生聊到同一个频道上,突然换人还得重新磨合。心理咨询需要咨询人开诚布公地讲述自己的感受,没有一定的信任度,他不可能轻易把心底里最隐秘的部分全掏出来,双手奉到一个陌生人面前。

    “林警官吧?你迟到了五分钟。”对方的态度说不上不好,始终保持职业微笑,但见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咨询时长不够两小时了,我得照实落在文件上,先跟您说明一下。”

    通常来讲,林冬不会跟这些坐办公室的解释什么“我刚从外面赶回来,侦查员的工作没那么按时按点”,但今天,隐约从对方语气里感到的居高临下让他有点不爽。本来换人就够唐突的。他直接撂屁股坐到咨询椅上,冷漠道:“如果不是月度考核需要这张纸,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对方勾起嘴角,看起来丝毫不在乎他的冷硬:“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张博浩,心理学博士,毕业于——”

    “舒姐去哪了?”林冬根本无心听取对方辉煌的履历,经验之谈,这种一上来就靠学校导师自抬身价的,通常是个空心萝卜。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如果不是月度考核需要张博浩手里那张纸,他绝不会放下工作跑来这里听对方吆五喝六。

    “她去进修了,接下来的三个月,将由我接替她的咨询工作。”

    张博浩的表情稍微有点挂不住,听说过这些干刑侦的老油条难缠,但最基本的尊重也不给,过分了。基于此,他直接跳过了开场白的部分,打定主意好好杀杀这个系统内公认的“人精”的锐气:“林警官,我看过舒医生给你做的咨询记录和量表,我确信,你还有很深的创伤性情绪没能彻底纾解,我是来帮你的,不是你的敌人,从这一秒开始,我希望你对我百分之百的坦诚。”

    “……”

    林冬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随后抬起左腿叠到右腿之上。既然要听对方叨叨俩小时,还是选个放松点的姿势为佳。没看错,是个空心萝卜,好听点叫学院派,欠缺实操经验。哪有心理咨询师一上来就断言咨询对象“有很深的创伤性情绪没能彻底纾解”的,有没有心理创伤他自己不知道么?连唐喆学那个没过实习期的心理咨询师都比这会说话。

    “你换姿势了,说明我的话戳中了你心中的痛处。”张博浩自信满满,完全没意识到林冬正强忍白眼,“林警官,通过查阅记录,我发现,你与舒医生的谈话中有很多避重就轻的地方,比如这个,你说——”

    林冬脆声打断:“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吧?”

    张博浩一愣,点点头:“你是翻悬案的。”

    “没错,我是翻悬案的,我的初始信息来源是卷宗,是前人的脚印,但我必须重返现场,重访证人,用自己的逻辑梳理线索,”说着,林冬一顿,沉声质疑道:“你一个问题都没问,光靠别人的笔记来探寻咨询者的心理状态,那你自己的判断呢?从何体现?”

    眉头微皱,张博浩断言道:“你的攻击性很强,而这种攻击性源自你内心的伤痛,林警官,我不会因此而责怪你,但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不要带着情绪来接受咨询,来这是为了让你放下,而不是加重你的精神负担。”

    从理论上讲,张博浩说的一个字都没错,他也确实很擅长抓重点,但做心理咨询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说白了还是理论派——林冬回手扣住眼眶——真欠给这哥们扔监狱里做劳改犯的心理咨询师去,挨两顿打什么都明白了。

    结果他的动作又被解读成“抗拒咨询抗拒治疗”,张博浩观察了几秒,语重心长的:“跟着导师实习的时候,我见过许多你这样的警员,拒绝正视自己的问题,把一切探寻内心的人都列为需要提防的对象,林警官,这不是审讯室,你也不是被审问的犯罪嫌疑人,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造成损失,可你这现在个态度,对你自己而言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下林冬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谁找的这么一号轴人来替补?方岳坤?收特么多少茅台五粮液?喝懵了吧这是。

    见林冬不说话光苦笑,张博浩以为他被自己说到无语,乘胜追击道:“你让我问自己的问题,好,我问你,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起死去的队友?”

    一句话戳肺管子上了,林冬笑意骤散,视线犀利起来:“无时无刻,我活着就是为了记住他们,走他们没走完的路。”

    张博浩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原本并不希望你背负这一切?”

    “这和他们的期望无关,是我作为一个人所必须拥有的信念。”

    “是信念还是执念?”

    “没点执念干不了警察。”

    “但人一旦钻牛角尖了,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而错误是要担责的。”

    “张医生,说实话,我不需要别人来教育我做错事得担责。”林冬真心觉得自己修养好,要换罗家楠来,那三合板的办公桌早掀了。莫名的,与张博浩的谈话让他有种听祈铭说话时的耿直感。

    “但你一天不正视内心的创伤,早晚还要在同一件事上摔跟头。”说着,张博浩扇扇手里的一摞咨询记录,紧盯着林冬的眼,“林警官,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之前和舒医生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之语,你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视线胶着间,林冬眉心一压:“我唯一需要伪装的,就是从杀人犯嘴里撬供词的时候!”

    张博浩的音调陡然拔高:“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

    “你是在制造问题!”

    林冬本不想针锋相对,然而对方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做出反击:“我不知道你这辈子担过最大的责任是什么,但应该不至于到为人命负责的份上,因为我从你的话中听不到一丝同理心,你只是不停地挖啊挖啊挖,希望能挖到我内心深处最痛的那个点,然后通过你的学识找出一个理由来反驳,并试图让我相信一切都有解决的可能,问题在于,死亡就是死亡,我是否释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今天走进这个房间,坐到你面前,听你巴拉巴拉一堆长篇大论后大可以装出一副你期待的样子,告诉你说,我好多了,我没那么难过了,谢谢你提供咨询,在我这个案例上,你很成功!”

    一番话怼的张博浩哑口无言,脸色从白转红,呼吸频率明显变高,置于膝头的手也微微攥握成拳。

    站起身,林冬垂眼看着他:“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的情绪不是教科书上的印刷体,如果你只是拿我当研究对象和写论文的案例,抱歉,那张纸,我不要了。”

    言罢转身朝门口大步而去,“嘭!”的,撞上屋门。耀白的日光透窗而过,打在张博浩涨红的脸侧,温度急速攀升。

    不出所料,林冬回办公室还没半个小时就收到了方岳坤的“召唤”。不用问,肯定是张博浩跑老头那去打他小报告了。基本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他直接奔上九楼局长办公室。敲门进屋,他看祈美丽蹲在局长办公桌上眯眼享受爱抚,直觉师父不会说太重的话。

    “人家张医生是省厅派下来的,你就是装也给我装出点善男信女样行不行?在犯罪嫌疑人面前演戏那点能耐都去哪了?”虽然语气不重,但方岳坤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要不是有祈美丽占着手,估计得拍桌了。

    林冬据理力争:“他让我百分之百坦诚,我坦诚了,他倒不乐意了。”

    方岳坤表情一黑,也不胡撸祈美丽了,抽手朝“逆徒”一指:“你那叫坦诚?你那叫拿熨斗熨人家肺管子!”

    “玻璃心就别干咨询师了,要不我去给他做一下心理辅导?”

    “你再顶一个字试试!”

    若非担心吓着“孩子”,方岳坤早拍桌了。一天天的,跟这帮兔崽子置不完的气,还是美丽贴心,听他发火立马低头蹭手。一开始看罗家楠和祈铭搁局里养只鸟,他还介意了一阵来着,感觉工作环境不够严肃。现在返回头看看,当初的自己实在是浅薄,没这孩子提供情绪价值,他早被重案悬案反黑反诈经侦治安缉毒网安情报那些个祖宗们送上墙了。

    林冬消停闭嘴,隔空和祈美丽交换眼神,勾勾搭搭。瞅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方岳坤就运气,端出领导架子,厉声命令道:“下午再去!今天不把咨询时长做够了,明儿就给我停职反省!”

    “是!”

    林冬秒变严肃脸。配合一下,不然真气出个好歹,局长夫人那关不好过。

    幸运的是,下午张博浩不在咨询室里了,不幸的是,祈铭在。彼此对视了片刻,林冬笑问:“祈老师,您这是?”

    走错屋了?

    祈铭面无表情的:“我负责给你的咨询表签字,有问题?”

    林冬有点迷茫:“呃……你中午吃饭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二十分钟前,方月亮来法医室送祈美丽的时候才跟我说的。”见对方一副质疑自己的态度,祈铭信誓旦旦的:“我有法医精神病学鉴定资质,事实上只要是和鉴定资质相关的证书我都有,要不我给你数数?”

    “不必了,我相信你。”

    林冬还不知道他?有事没事考个证,拿过的证书摞起来恨不能比罗家楠命还长。有点意外,方岳坤居然能纡尊降贵去求祈铭。当然他们家领导那膝盖不比谁硬,只要肯砸钱,没椅子也能蹲着说话。

    不过,聊啥啊?如果说张博浩是书读多了不太会说人话,那祈铭就是书读太多了完全不会说人话,相较之下他宁可选择前者。

    事实上祈铭没有陪他聊天的意愿,等他坐下后自顾自打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发现林冬端着一脸职业假笑,稳如泰山地看着自己,他随意道:“你睡会吧,我有个演讲稿要赶,两小时刚好够用。”

    “哦,”林冬低头看看屁股底下号称“全局第二舒服”的沙发,调笑道:“一起?”

    “我录着音呢。”

    面对好基友的不正经,祈铭如常冷漠,目不斜视,手底下键盘敲得飞起。不是方岳坤去找的他,而是张博浩,说上午被林冬“卷”了一顿,拜托他下午替自己去“接客”。当时他还纳闷,张博浩是他推荐给局里的,跟他曾是校友,专业水平从发表过的论文来判断那是相当的高,怎么会搞不定林冬?

    听完录音,他大概有点明白这俩人合不来的点在哪了——林冬审人审惯了,对于张博浩这种步步紧逼的攻击态势,本能抵触。行吧,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反正下午也要写演讲稿,在哪写都一样。

    沙发不够长,林冬躺下后腿只能搭扶手上,刚找好姿势,呼的,身上盖了件白大褂——祈铭扔过来的:“盖好,别着凉。”

    “祈老师你真贴心。”

    “我录着音呢。”

    ——真·不禁逗。

    不过有时间补觉总好过在咨询室里吵架,这样想着,林冬安心地闭上眼。

    TBC

    第083章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两小时的午觉堪称奢侈, 以往林冬最多也就睡半个小时。除了归功于咨询室良好的隔音软包外,再一个就是祈铭专心致志做事时的悄无声息。说句昧良心的,交朋友还是得带着点功利心, 像祈铭这样的, 不但能提供专业支持,还能在他休息时确保无人打扰,并给他签下满满一百二十分钟的咨询时长。

    “优质睡眠对缓解精神紧张有良好效果。”

    祈-干啥都有理-铭在咨询表上理直气壮地签下名字。很早以前林冬就发现了, 祈铭写汉字一笔一划的,几乎不会出现连笔字,猛一看就像硬笔书法练得还不错的小学生写的。笔迹极其容易辨认——字体微微向□□斜, 这特点源自于曾经长期书写英文养成的习惯。

    当祈铭面亲了口咨询单,林冬在对方嫌弃的瞪视下推门走人。总是忍不住逗这个看上去冰清玉洁到可能洗澡都不脱衣服的好基友, 主要原因是祈铭的反应, 要么让人啼笑皆非,要么让人回味无穷。去年年底新年联欢会,抽奖,他抽中了一个南瓜形状的靠垫, 想着转送给祈铭。他拎着南瓜柄在祈铭面前甩啊甩的, 连唐喆学都看出来他是在调戏人家了,得到的回应却是:“这个是盗版的,三十块钱一个, 质量不好,你别把填充物甩出来。”

    当时他就打定主意——不送了, 回家给狗拆了去。

    回到办公室,林冬给文英杰打电话问情况, 没人接,又给林宸打, 还没人接。问何兰他们有没有往办公室座机打过电话,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按理说侦查员在外走访,不接电话是常事,怕打断问询节奏,但两个都不接,多少有点问题。发消息给文英杰,让对方忙完给自己回个电话,可等到六点半,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还没等到那俩回电话,他隐隐生出丝不太好的预感。

    铃铃铃——

    手机铃音乍响,搞得他心惊肉跳了一瞬,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赶忙接起:“喂?”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急匆匆的:“林队长?我是渔溪镇派出所的,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么?”

    “什么事?”嘴上问着,林冬抓起车钥匙熄灯关门出了办公室。

    “是这样,你们悬案组的文警官和林警官在我们这,他们遇到点情况,想请您过来处理一下问题。”

    步履焦急的同时,林冬心头一跳:“什么情况?人没事吧?”

    “人没事,内个……具体情况等您来了再说吧。”

    人没事就好,林冬提起的心半落了下去。林宸就不用说了,那是太子爷,千万不能出事儿,文英杰更甭提,瘦得风一刮就跑,真挨一下子准保进急诊。虽然心里没那么火急火燎了,但出门正赶上下班高峰,主城区堵得水泄不通,还是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毛躁。一脚刹车一脚油,开了快一个半小时才到渔溪镇派出所。

    渔溪镇派出所虽然是镇级单位,但人家是大所,门口光停车场就有一百多平米,办公楼五层高,每一扇窗户都灯火通明,属于贾迎春看了得痛心疾首的阵仗。进了大厅,林冬冲接警台值班的亮出证件。对方看清证件上的名字后打了个内线电话,不一会,办案区的门开了,出来个神情干练的女警。

    到林冬面前站定,对方伸手的同时自我介绍道:“林队是吧?我是德新县公安局刑侦队驻所中队的中队长,姚君琪,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过来。”

    礼貌地虚握了下对方的手,林冬不多客套,直奔正题:“英杰和林宸遇到什么麻烦了?”

    习惯性环顾左右,姚君琪侧身示意道:“来办公室说吧。”

    跟对方进了办公室,林冬一看姚君琪径直拉过转椅坐下、连倒杯水的表面功夫都不做,顿时生出“事情可能比预想的要糟糕”的念头。

    情况也正如他所料,待彼此都落座后,姚君琪严肃道:“林队,现在的情况是,文警官和林警官涉嫌毁坏私人财物和殴打群众,被对方给告了,我们正在处理这件事,请您过来,是因为您是文警官的直属领导,至于林警官,我也通知许副局了,他说马上到。”

    啥玩意?林冬很少会被什么事震惊到,但今天,结结实实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两个,居然会涉嫌毁坏私人财物和殴打群众?这开的多大的国际玩笑?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姚君琪继续解释道:“按照他们的描述,种种行为都是出于合理合规的执法目的,但有一个问题,他们没执法记录仪,现在受害者咬死了说他们殴打自己,破坏私人财物,唯一的证人是受害者的老婆,可我们问了仨小时了,她始终不说话。”

    这倒是让林冬松了口气——他相信两个后辈的为人,于是质疑道:“没执法记录仪又怎样?道路监控也坏了?”

    “那是新开发路段,还没装监控,另外受害者——”

    “别提这仨字,没确定事实之前,谁是受害者还不一定。”通常林冬不会苛刻女同僚的用词,但事关文英杰和林宸的名誉,必须咬文嚼字,“周边店铺的监控也没有?或者,不是有车么?行车记录仪的内容看了没?现在这个环境,总会有一两个摄头能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君琪轻笑一声,向后靠去,拉开与林冬之间的距离——这个男人制造的压迫感,无形却又强大。然而压迫感再大,她也不会示弱:“林队,我干了十五年刑侦了,职位虽然没您高,但经手的案子并不少,通知您过来是出于对您的尊重,起码您应该不会希望从督察嘴里听说这件事。”

    这是递面子呢,林冬听得出来,继而敛起攻击性,语气平缓地问:“事发经过能否告知?”

    姚君琪眉梢微挑:“您保证不护短?”

    “一定秉公处理。”

    “好。”

    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姚君琪关上屋门,又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温度适中的水递给林冬。彼此间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她也卸下了一开始的强硬之态,平心静气地陈述了事发经过——

    下午文英杰和林宸走访完到村口取车,碰上“受害者”金某将一女子拖拽上了辆私家电车,而女子正在哭闹,同时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左右的幼童。他们本想下车问问情况,可那辆电车起步飞快,二人只能在后面驾车一路跟随。金某行车至尚未投入使用的软件园三期写字楼建筑群后,将女子拖出车外。看到女子边哭边朝写字楼下的自动提款机走去,文英杰下车跟上对方。到跟前发现女子面部、脖颈、手腕都有瘀痕,他出示证件表明身份,询问对方是否遭遇了暴力威胁。

    此时金某正靠着车门抽烟,见老婆旁边站了个男人还说上话了,有纠缠之嫌,当即甩下烟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到跟前二话不说,一把搡上文英杰的肩膀并破口大骂。文英杰身形单薄,禁不住那二百斤体格子的一巴掌,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林宸一看文英杰挨打,火气“噌”的窜出五米,摔门下车,当场就要拖金某去派出所。

    而当金某发现自己搡的是个警察,忙拖住老婆的手往车上奔。林宸顾着查看文英杰是否受伤,回神去追那俩却晚了一步——人家已经上车了,车门紧锁,他只能硬拽。不知道金某是真心虚还是怎么回事,非但不开门锁反而猛地发动了汽车企图逃脱。林宸眼瞅着后座上的幼童因惯性“咕咚”栽下座椅、大头朝下夹在前后座之间,前面那俩爹妈还不管不顾,情急之下抄起路边碎砖头“嗙”的砸向驾驶座窗玻璃,硬把金某从车上逼了下来。

    再然后,金某报了警。

    听完姚君琪的陈述,林冬基本把案情分析得一清二楚:金某不是赌就是抽,还家暴老婆,逼着老婆去取钱供自己挥霍;文英杰和林宸的举动并无违规之处,林宸砸车窗的举动也符合紧急避险原则——怀疑有幼童受到致命创伤;唯一的问题在于,没有视频证据证明他俩说的是事实,现在金某一口咬定,是文英杰先动手他才推搡的对方。

    目前最关键的是金某老婆的证词,但女人似乎是被打怕了,一个字也不敢说。自动提款机的监控视频姚君琪早调取完了,可惜只拍到了文英杰和金某老婆说话的那段,后面发生的事均在拍摄范围之外。

    虽然不能护犊子,但他可以出主意:“给金某做个尿检吧,我怀疑他可能受毒品影响,情绪暴躁不受控制。”

    “验了,全阴性。”能想的招数,姚君琪基本都想了,该做的背景调查也做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虽然职位没林冬高,但办过的案子并不少:“这金某啊就是块滚刀肉,征信烂的一塌糊涂,法院执行局已经拘过他了,现在他愿意接受调解,让林警官和文警官赔他两千块的车玻璃钱,他就撤案且保证不投诉。”

    “他是长得丑,想得美。”

    对于金某这号人渣,林冬无需客气。同时他也理解金某老婆的担忧——万一警察治不了她老公,最后受罪的还是她和孩子。

    对了,孩子。脑子里飘过个念头,林冬探身问:“孩子送医院检查了没?”

    姚君琪耸肩:“金某说,没必要。”

    “真是个好爸爸哈。”林冬刻薄而笑,“这样,你跟他说,所里派人派车,送他老婆带孩子去医院,让医生给检查检查,那么小的孩子,磕到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姚君琪视线一凛:“林队,您要碰证人,可就违反回避原则了。”

    林冬一脸无辜的:“我只负责开车,您派个女警,或者,您亲自跟着。”

    “谁出检查费?”

    “我出,给孩子看伤,总比赔那孙子两千块钱来的痛快。”

    “行,您财大气粗。”

    垂手一拍膝盖,姚君琪借力站起身:“稍微等一会,我去安排一下。”

    “让您费心了。”林冬端出职业微笑。

    姚君琪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向林冬,眉头要皱不皱的:“林队,早听说您处事果决,不过我们是小地方,比不了你们大单位的重点部门,婆婆一大堆,谁都能来挑毛病,您可得注意言行,千万别让我难做。”

    “绝不。”

    林冬信誓旦旦。等人走了,笑意骤散,垂头闷出口长气——没看出来,这林宸胆儿够肥的,归根结底是特么罗家楠不教好啊。

    TBC

    第084章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关于孩子的情况, 当爹的不以为然,当妈的却被姚君琪忽悠到七上八下,果断抱起孩子跟对方出了办案区。从她上车到医院, 林冬信守承诺, 一声不吭,只有姚君琪反反复复、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讲出实情。一开始她还是油盐不进,但等到了医院, 急诊儿科医生问事发经过具体细节时,她再也绷不住了,哭得无比委屈。

    她说:“我知道文警官和林警官是为了帮我, 可他们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我老公也是一阵阵的, 赢钱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紧着我们娘俩,可只要一输钱,就回家拿我撒气。”

    对此姚君琪并不会说什么“那你怎么不离婚啊?”的旁观者清之语, 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 要是能干脆离婚,鲜少有女人拿自己和孩子做赌注。同时她也明确告知对方,就凭这一身的伤, 足够金某在拘留所里吃上十天半个月的白菜炖豆腐,到那自然有人教他怎么做人。

    “谢谢您, 道理我都懂,可他得挣钱养家啊, 他是开网约车的,车在我名下, 车贷得靠他每天挣回来……”女人哭累了,抱着孩子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无奈而叹,“以前他对我很好,家里有阿姨做家务,家务活不用我干,班不用上,每天就是在家带带孩子和朋友逛逛街,后来他被狐朋狗友带着沾上赌了,家底全输光了还倒欠外债,警察同志,我不希望他被关起来,我只希望他能戒赌。”

    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姚君琪默念。从某些方面来讲,赌比毒更甚,一时的赢面足可以毁灭赌徒的一切理智,从警的这些年来,她见过无数因赌博而导致家破人亡的悲剧。

    这时林冬从诊疗室里出来,递上病历,并说了唯一的一句话:“医生说,目前检查无骨折无帽状腱膜下出血,让回去观察七十二小时,如果出现呕吐嗜睡抽搐等症状,及时就诊。”

    还行,就花了二十块钱挂号费,孩子太小,医生不建议在没有明显症状的前提下做头部CT。

    出急诊将女人孩子送上车,姚君琪伸手拦了下正要进驾驶座的林冬,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说:“她答应回去作证了,一旦确认金某的行为构成袭警,那就不是行政拘留的事儿了,林队,这女的日子过得不容易,金某是开网约车的,一天不干活,车贷就还不上了,你看,要不要各退一步?”

    无需考虑,林冬直言道:“英杰得过白血病,去年才做的骨髓移植,凝血功能不像正常人那么健全,如果他当时磕碰出了伤口,很有可能死于大出血,姚队,我不是冷血的人,我也同情她的遭遇,可问题在于,法律就是法律,这次不让金某长教训,他下次还敢,甚至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别忘了,林宸拽着车门被他拖行来着。”

    “……”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姚君琪无法反驳。作为女人,她同情金某的老婆和孩子,但作为警察,慈悲心得用对地方。她隔着车窗望向后座上的女人和孩子,深思熟虑过后,默默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最终金某因涉嫌袭警而被刑事拘留。听闻自己的证词让老公成了犯罪嫌疑人,他老婆疯了似的嚎了起来,吵得整个接警大厅的人全都噤声驻足。林宸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上了车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蔫头耷脑萎靡不振。

    想不通,明明是为了帮人家,怎么反而让对方陷入了更加为难的境地。

    看林宸情绪不佳,文英杰劝解道:“小林,这一次他不接受教训,下一次再犯有可能给家里带来更大的灾难,你这么想,如果他今天拖拽碾压致你重伤或者死亡,判个死缓或者无期、家属还得赔偿你家里人,他老婆孩子是不是日子更难过?”

    “……”

    林宸没立刻接话,只是默默地叹着气。许久,才低落道:“英杰哥,如果在村口时我不喊你往那边看,可能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林冬朝后视镜瞥了一眼,语重心长道:“小林,你是警察,看到有群众受到人身侵害,保持沉默才是对警徽的亵渎。”

    “可我只是想帮她!不是让她用证词把自己的老公送进监狱里去!她会恨我的,一定会!”林宸忽而失控大吼,吼完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对不起林队,我不是冲您……我……我……”

    “没事儿没事儿,心里不痛快,喊出来就好了。”同在后座上,文英杰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再说林队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别担心。”

    ——我能小心眼么?不看看他爹是谁。

    林冬默默吐槽。老话讲,虎父无犬子,等经手的案子多了,林宸八成会像他那个外号“白无常”的亲爹一样“薄情寡义”。当然不排除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的情况存在。然而看今天对方的表现,绝不是个软蛋。换个不愿意惹麻烦的肯定就不追了,记下车牌号,交给派出所同僚去处理。

    “对了,说说走访情况吧。”

    听领导有意岔开话题,文英杰又摇了摇林宸,示意由对方做陈述。经过今天砸金某车窗玻璃这件事,他对林宸的印象稍稍有些改观。之前觉得这小伙子太谨慎了,一言一行都得请示,生怕自己做错说错,真猛起来挺让人叹为观止的。当时他完全没料到林宸会去扒金某的车还砸人家车窗,被叫去派出所处理问题亦非坏事——吃小亏,长大记性。

    林宸反应了一下,摸出记录本,轻抽了下鼻息说:“通过对鲍文秀娘家亲友的走访,我们判断,有可能存在拐卖儿童的情况存在,她三婶说,当年没见她大过肚子,孩子就出来了,然后隔壁邻居说,鲍文秀回娘家住的那段,一直跟旁人说的是要和老公离婚,还有……”

    一条条一项项,十几位证人的证词都指向鲍文秀的孩子不是亲生的。听完林宸的陈述,林冬考虑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点击车载触屏,拨通方岳坤的电话。

    听他说准备密取DNA,方岳坤那边重重喘了口气,开启灵魂拷问模式:“我说你到底在查什么?魏玉明那案子有谱了么?这又冒出个拐卖儿童的?万一人家要是从亲戚朋友手里抱养的呢?你就不怕给人家家里搅个天翻地覆,最后自己落一身不是?”

    林冬早已想好答案:“取到DNA先放失踪人口库里对比,对上了我就立案,对不上我也不会去破坏人家家庭和睦。”

    “主意大的你,好,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去渔溪镇派出所接林宸他们?”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摸着是许杰收到消息后通知的林白河,然后林白河再给方岳坤打电话“兴师问罪”。林冬正琢磨怎么给对方一个合理的解释,又听那边不耐道:“你说说,人交给你了,你怎么带的?给带派出所去了?林总队刚给我打完电话,问他儿子——”

    “方局,我在开车。”

    林冬及时出言打断,拐着弯提醒对方自己开了外放,可还是有点晚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文英杰反应了两三秒后“唰”的收回搭在林宸肩上的胳膊,而林宸的表情随之僵硬,视线四下游移了起来,车里的气氛顿时尴尬到凝固。

    通讯的另一端也陷入沉默,过了一会,说:“到单位来我办公室。”

    “呦,您这么晚还加班。”

    林冬适时找了个台阶给领导下。无怪罗家楠吐槽“咱单位嘴巴最大的就是局长”,真是,一点儿事儿都兜不住。

    “我一个月有几天不用加班!?”那边嗷嗷了起来,听动静,心情比之前好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他妈三百六十天跟你们操不完的心!”

    嚷嚷完就把电话给挂了,车厢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气氛诡异到极致。直到进了单位停车场,文英杰和林宸之间再无一声交谈,原本同甘共苦勾肩搭背的难兄难弟,却各自紧紧贴着车门,中间拉开段难以言表的疏离。

    这些林冬都看在眼里,下了车,他让林宸先回办公室,留下文英杰,叮嘱对方:“刚听到的,烂肚子里。”

    关于林宸的家世背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林冬确信,那天如果不是自己发现端倪问许杰,对方指定不会闲得没事儿主动说明。合理推测,不会有几个人愿意跟顶顶顶头上司家的孩子共处一室,那就跟安了个监控摄头在后脑勺上一样。工作当中别说出纰漏,即便是摸个鱼溜个号也得提防被领导发现。

    “我知道,林队。”

    现在轮到文英杰情绪不佳了,从听到林宸是林总队儿子的那一瞬间起,他就产生了巨大的被背叛感:“您说,他跟我和岳林聊天的时候,会不会是套我们话呢?把咱组的事情拿去跟他老爹那打小报告?”

    “不至于,小林不是那种人,他是真的想学点本事。”林冬耐心安抚。他理解文英杰的心情,毕竟到林白河那个级别的,但凡抓住点问题,哪怕是说错一句话也能让人脱警服:“再说咱组没什么小报告好打,除非你和岳林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违规之举。”

    “绝对没有。”文英杰指天发誓。

    林冬抬抬手,示意对方把手指头收起来——就组里这几个小狐狸精他还不了解?天气预报说夜间有雨,别乱发誓,留神天打雷劈。

    TBC

    第085章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唐喆学到底是闲不住, 一大早签了自愿出院的告知书,顶着一后背的“补丁”,屁颠颠跑回单位。对于他的出现, 林冬并不意外, 只念叨了一声“贱骨头”便交代文英杰向他同步案件进度。多个人手也好,密取DNA的工作有个老人儿带着,兵分两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开晨会时, 唐喆学发现文英杰和林宸之间的气氛有点别扭,散了会,悄默默问林冬怎么回事。之前听林冬说起林宸, 虽然没见过但感觉这孩子挺开朗阳光的,今儿见着真人了, 却是个比秧客麟强不了多少的闷葫芦。

    在安全通道里抽着烟, 林冬说话的同时伸手朝楼板一指:“林总队的棺材板被老方踢漏了,英杰正好在场。”

    一句话唐喆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吐槽:“还老骂楠哥嘴欠缝,我看他也……”

    算了, 不说了, 给领导留点尊严。

    “一会你带英杰去鲍文秀家,我带林宸去找她儿子。”

    林冬回手摁熄烟头,看唐喆学摁完烟头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根, 瞪眼抽走:“线还没拆呢,让你抽烟已经违反医嘱了, 你倒好,一根接一根。”

    “不是我在医院这几天没地方抽啊, 憋死我了。”

    唐喆学一脸委屈状。他现在算是明白罗家楠为什么每次住院不等好利索就得蹦跶出来了,上刑啊简直是。

    “正好戒了。”

    “那你怎么不戒?”

    “我没被打成筛子。”

    “借口, 都是借口。”

    闻言林冬一把攥碎了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气场瞬间拉到两米八:“顶嘴?”

    不光顶嘴,还会撅嘴。唐喆学趁机探身亲了他一下,在对方诧异的瞪视中惋惜道:“你知道楠哥蹭根烟多费劲啊,不抽到过滤嘴不摁,你这上来就一把一把的碾,让他看见得心疼死。”

    正说着,忽听“咚咚”声响起,转头看罗家楠推门进来,唐喆学背上的缝合线瞬间一齐紧了紧——完蛋,刚亲组长被这孙子看见了,不然不会敲窗,就不是那文明人。

    事实上罗家楠不光看见他亲林冬,还看见林冬捏烟来着,心疼不已,进来就摸走了唐喆学手中的半盒。叼出一根点上,又把剩下的揣自己兜里,唉声叹气着:“二吉啊,哥上来是跟你说,这回你这医院可能白进了。”

    “几个意思?”唐喆学立马顾不上自己被揩油了,“王路发死了?”

    “那倒没有,我那枪法,有谱。”

    听罗家楠故意卖关子,林冬直截了当的:“是不是前案的人到了,要提人?”

    “看看,还是林队有经验。”罗家楠坏笑着呲出口烟——自己不痛快,必须得找人陪着一起不痛快。

    以林冬琢磨人心的本事,瞬间听出对方的阴阳怪气,笑着回敬道:“罗家楠,我抢人的时候,你还在警校念书呢。”

    罗家楠立马摆出正经脸:“我可没有说您老的意思,林队,您别多想。”

    “滚蛋。”

    林冬用不着好言好语,知道罗家楠的用意,领导决策压下来,无法反抗,上来找后援。不过说实在的,遇上抢人的事,他还真没什么现成的歪门邪道,毕竟以前都是他去抢别人,只能是:“王路发现在要是能说话了,你赶紧去审,非持虽然比不上故意杀人案优先级别高,但人是你抓的,只要还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就是去医院陪床也没人能指摘。”

    “我给他陪床?他多大的造化?”罗家楠不屑轻嗤,随后话锋一转:“其实我昨儿已经在病房待了一下午了,他什么都不说,到晚上医生给我轰出来了,我还差点跟人家打一架,这不一大早督察就去办公室拎我了。”

    “合着你是上来躲督察的?”唐喆学质疑道。

    罗家楠眼一眯:“二吉,摸着良心说话啊,什么叫躲督察?瞅瞅你那一后背的补丁,我这不是为了替你拔创么!”

    唐喆学回手捂住胸口:“谢谢楠哥,辛苦你了楠哥,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

    貌似是被忽悠了,但,没有证据。不等罗家楠反应过味来,林冬又给他出了一主意:“你这样,去找趟杜海威,跟他确认一下现场搜出的武器和子弹数量,再去趟看守所,问下杨树根在家里时看到多少,只要有一枚子弹对不上,人就不能提走。”

    罗家楠挑眉:“那要是对上了呢?”

    “他真数那么清楚么?”林冬笑而反问。

    琢磨了两秒,罗家楠朝林冬竖了下拇指,把抽到过滤嘴的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顺着安全通道奔去五楼。等到脚步声消失不见,唐喆学预言道:“他今天指定不会坐电梯。”

    听出他在内涵罗家楠躲督察,林冬轻推了下对方的肩:“别管他了,走,干活去。”

    “诶,别推别推!”

    唐喆学忙躲闪。有一枚弹片正崩左肩,现在伤口有点发炎,被林冬这么一按,针扎似的疼。之前祈铭去医院的时候,就拿罗家楠不好好休息养伤、大夏天捂一身汗导致伤口蓄脓、需要开刀放脓的视频恐吓他来着。那玩意可比看挤黑头“过瘾”,当场给他恶心绿了。

    啥爱好啊拍这视频?真的,法医都有病。

    见他吃痛抽气的样子,林冬是又心疼又无奈,最终心疼占了上风,朝那块不知道被自己靠过多少次的位置吹了口“仙气”——自己养的金毛,还是得自己疼。想到金毛,又想起寄养在“婆婆”家的孩子们,立马拿出手机给林静雯发消息,不问情况,只表达感激。

    林静雯倒是明白的他的心思,“唰唰唰”发了一堆崽子们的照片过来——大落地窗边,秋末冬初的暖阳铺撒而下,狗子搂着猫,都穿着蓝色的小马甲,悠闲地趴在毛茸茸的羊皮毯上,看PAD里放的《猫和老鼠》动画片,旁边还堆着一堆新买的玩具。

    林冬一看,好家伙这得惯成什么德行,还能接的回来么?

    凑热闹看了一眼,唐喆学试探着问:“要不给它俩搁妈那得了,我看它们跟妈处的挺好。”

    “我不。”林冬果断拒绝,“把你给回去我都不给它俩。”

    “……”

    这是有多欲求不满?唐喆学微微眯起眼。算算日子,二十来天了,但凡今晚能回家,那必须身体力行的证明他比宠物能提供的使用价值更高。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很骨感。鲍文秀的DNA好取,她已经回婆家了,唐喆学假扮电信宽带入户推销员,进屋聊了俩小时。她儿子魏宝山的不太容易,为避免正面接触,林冬决定在楼下守着,等魏宝山或者他妻子下来扔垃圾时翻翻。可魏宝山住的那个小区垃圾管理相当严格,垃圾桶都锁在垃圾房里,只有晚上八点到十点开放投放窗口,窗口还是电动开启的,必须业主或者租户刷脸才能打开,扔完立马关闭。

    没关系,还有别的办法。眼瞅着林冬从后备箱里翻出摞反诈宣传单,林宸好奇道:“林队,这是?”

    “反诈入户宣传,”林冬说着又递他一身辅警制服,“去,上车上换上。”

    林宸一脸迷茫地接过衣服——不是说密取DNA么?这怎么又改冲反诈业绩了?

    等他换完,林冬也换上了辅警制服,抱着反诈宣传单直奔魏宝山家。到目标楼层从第一家敲起,有人开门先宣传反诈,宣完再顺口问一句:“有垃圾需要带出去么?”

    一层楼八户,六户有人,四户给了他们垃圾,这其中就包括魏宝山家的。要说这些群众是真不跟警察同志们客气,听说能帮忙往楼下带垃圾,好一顿收拾,有的恨不得把床底下的十年积尘都扫出来让他们带走。

    拎着满手的垃圾进电梯,林宸佩服道:“林队,这招儿您怎么想出来的?”

    林冬如实告知:“跟‘叮咚’送菜小哥学的,一般他们送货上门后都会问一句‘有垃圾需要带下去么’,怎么,你没用过‘叮咚’?”

    林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买菜,都是我妈给雇的阿姨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我妈怕我太忙没空做,又不放心我天天吃外卖。”

    “……”

    林冬听了,有点不知该作何感想。要是罗家楠在,指定得吐槽一句“你们这帮太子爷不好好跟家待着,跑来当警察寒碜谁呢?”。不过,人各有命,既然爹妈给奔出来了,人家自然有享受的福分。

    地下停车场里有一个垃圾桶,没锁着,为那些赶不上垃圾投放时间点的业主提供便利。今儿垃圾堆得有点多,林宸找了半天位置才把手上拎的垃圾都塞进去。不好意思放外面,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穿着警服,旁边保洁大姐一直盯着他来着,可就算是辅警的也不能丢单位的脸。

    趁着林宸去扔垃圾的空当,林冬蹲在车后分拣从魏宝山家得到的那袋垃圾。必须得提取到有用的检材,不然这么一大袋子生活垃圾一股脑全给祈铭拎回去,他俩的友情基本到此为止了。

    还算幸运,有一堆烟头儿,看过滤嘴上的牌子就是魏宝山抽的烟。刚做入户反诈宣传时,他看魏宝山在客厅里看电视,正吞云吐雾,茶几上放着烟盒和打火机。将所有烟头一个不落的收进物证袋,他重新封好垃圾袋口,交给刚刚回来的林宸再去扔一回。

    这可让林宸犯了难,那垃圾桶满得都快爆出来了,保洁大姐还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大有他敢扔外头立马骂他两句的架势。

    TBC

    第086章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辛苦付出总有回报, 根据烟头上提取到的DNA,祈铭对比上了失踪人口库里的一条信息,同时也证实了魏宝山和鲍文秀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亲子关系。拿到结果, 林冬理直气壮地敲开了方岳坤办公室的大门。

    “恩, 你有本事。”

    签完传讯申请,方岳坤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又问:“魏玉明那案子, 怎么样了?”

    “英杰做的素描对比上了七个人,我让秧子把身份信息都整理出来,准备再去镇派出所找一趟赵大海, 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他熟悉的。”

    点点头,方岳坤合上文件夹, 偏头示意林冬过去把办公室门关上。等对方关好门回来, 问:“林宸那孩子,怎么样?”

    林冬权衡了下措辞,实事求是道:“踏实,有干劲, 服从命令听指挥, 遇事有一定的处变能力,就是被家里惯的,多少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意料之中, 方岳坤点点头,试探着:“那等他从许杰那出师后搁你手里——”

    “不要。”

    “……”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方岳坤皱起眉头:“人家林总队可是很中意你的训练成果呢,说小林这孩子短短几天成长迅速, 侦查员的专业素养大幅提升。”

    “您饶了我吧,”林冬很少忤逆领导的指示, 但这个,必须推出去,“自打文英杰知道林宸他爹是谁,这俩一共没说过五句话,要不您问问重案,罗家楠不天天嚷嚷着缺人么?”

    “给他?我怕他给孩子挂墙上去。”方岳坤也是实话实说,“那你觉着搁哪合适?反诈老季那?”

    稍作考量,林冬提议道:“林宸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有心走技术路线,可以搁杜海威那试试,学学笔迹文件印章鉴定之类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搞技术比干侦查员安全。方岳坤深知林冬识人的本事,稍作思考,点头表示赞成。

    “您可别跟他说是我出的主意。”

    眼瞅着老头儿抄起座机听筒准备召唤杜海威,林冬及时出言提醒。要说往祈铭手底下塞人,专业不达标那是绝无可能,杜海威只比祈铭好一丢丢,当初要不是看在曹媛的父亲曹翰群是烈士的份上,他连实习的机会都不给。技术型领导的底线,不轻易卖人情,主要是怕万一赶上个偷奸耍滑糊弄事儿的,证据出问题造成冤假错案。

    手上一顿,方岳坤瞪起眼:“我嘴有那么大么?”

    您以为呢?林冬默默搁心里翻了个白眼。是,方岳坤从不主动传八卦,但人家是大领导,说话不用像底下人似的那么瞻前顾后,往往不经意间就把实话秃噜出去了。比如罗家楠想挖文英杰那事,就是方岳坤冲他发火的时候顺嘴秃噜出来的——“你以为就你会挖墙角?人家罗家楠早就相中文英杰了,跟我这要了好几次人了!”

    所以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传讯鲍文秀的事,林冬交由唐喆学带文英杰和何兰跟进,失踪人口库里对上了,拐卖儿童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需要查清鲍文秀有没有参与到拐骗环节当中,或者只是单纯的买家。根据现行的法条规定,买家如无虐待行为、不阻碍对被拐儿童进行解救的,可以从轻处罚,而从轻通常被定义为情节轻微,不需要追究刑事责任。此规定深受诟病,很多人赞成买卖同罪,寄希望于从根源上杜绝买卖行为的产生。

    至于赵大海那,林冬决定带林宸和岳林一起去,办公室里就留秧客麟。下午法制局有个会,传达上层精神的,他安排秧客麟去参加,给孩子愁的,看表情恨不能当场请病假。出门之前他特意提醒对方:“要再让督察抓着一次你开会睡觉,你就给我去禁闭室睡到饱。”

    “不会了林队,这次我带风油精。”

    秧客麟小声保证。那次是真困啊,熬了个两个大通宵,结果台上领导发言慢慢悠悠,一个比一个催眠,他都不是睡过去的,简直是熬到断片儿直接昏过去了。当时林冬正在省厅跟领导汇报工作,手机上突然收到条信息,看是周督察发过来的赶紧点开,入眼便是秧客麟仰脸张嘴靠椅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特写。

    没别的说的,回来写检查,八千字打底。秧客麟用AI软件帮自己写了一份,被林冬一眼识破——写太好了,他知道这小子没那笔头功夫。秧客麟自己说的,当初考《申论》写材料纯靠背模版,一百多篇全背下来了,考完脑子里立马格式化腾地方。

    上车后,岳林好奇道:“林队,这案子怎么不继续让英杰跟了,他不是一直——”

    “把安全带扣上。”

    林冬打断对方。这两天文英杰和林宸之间疏离了许多,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多一个字没有。之前还一起吃饭,现在一到饭点儿各自找辙。不过他看林宸和重案那边混得好像挺不错,时常跟欧健彭宁钱峰田敏烨他们凑一堆儿。也好,就算将来去不成重案,搁杜海威手底下也少不得和重案的打交道,提前混个脸熟总是有必要的。

    到派出所见着赵大海,林冬把秧客麟整理出的照片拿给对方。看了半天,赵大海始终拧着个眉头,没有眼熟的,感觉哪个也没出现在魏玉明的工作生活中过。再看身份背景信息,从头捋到尾,再倒着捋回来,来来回回捋了三遍,他突然一拍大腿——

    “这个,这个名字我肯定见过!”

    林冬探身一看:楚夐民。

    “在哪见过?”他问。

    赵大海猛打了个磕:“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但肯定是跟案子有关,这个字,XIONG,四声,生僻字,我不认识,当时还查字典来着。”

    林冬追问道:“是魏所办过的案子?”

    赵大海不怎么确定的:“也许?”

    “稍等。”

    言语间林冬已将电话打给了留守办公室的秧客麟,让他按关键字搜索案件信息,凡是魏玉明办过的案子,找出现过楚夐民名字的。

    结果是,没有——半小时后,秧客麟给林冬回来消息。那还能在哪见过?林冬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赵大海,赵大海也是一脸懵,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肯定见过“楚夐民”这仨字,而且绝对是在工作场所。

    林冬试着帮他挖掘记忆:“会不会是协助分局办案时,在那看到的卷宗上出现过?”

    “不是,我记得我当时管孟姐借字典来着,孟姐以前是我们所教导员。”赵大海拼命回想,因着时间过于久远,全是记忆碎片,“呃……那要不然……不然……”

    “会不会是报警回执?”林宸插了句嘴,又看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自己脸上,赶紧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内什么,我刚突然想起来,我实习的时候,在派出所,负责给报警人打印报警回执,那个回执的副本需要报警人签字……以前,以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程序……”

    “有,但那会都是手写的,不立案不会录入系统。”林冬眼神一亮,转头看向赵大海,“魏所经手过的文件还有么?”

    赵大海果断起身:“都在档案室。”

    一听“档案室”仨字,岳林当场翻了个白眼出来。林宸不明所以,去往档案室的路上,暗搓搓问岳林:“岳哥,你刚那表情,什么意思?”

    岳林看他那副天真无邪的样,明白孩子是没受过罪,反问道:“成千上万份纸质文件,拿眼睛一张张瞅,你觉着我什么意思?”

    “???????”

    林宸一下子就想起初见时林冬吃着吃着饭掉眼泪的画面,背上倏地窜起阵寒栗——不是吧,林队的眼睛不会是这么看坏的吧?如此说来,不知道我的2.0还能坚持多久?

    事实比想象还要残酷,因不清楚是哪年哪月哪日的案子,从赵大海入职到魏玉明去世这段时间里、所里出具过的报警回执副本全得核实一遍。赵大海把所里不执勤的全喊来了,人多力量大,一箱箱找!

    从上午十点找到下午四点,正当林宸看回执看得都快不认识中国字时,忽听岳林在身后惊喜喊道:“找着了!这个!楚夐民!”

    林冬忙起身奔到岳林旁边,接过那张泛黄的回执单副本,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二零零零年五月二十四日,楚夐民报警,称女儿楚媛被强/奸。他立刻又去翻找相关立案档案,没有,也就是说,这案子接了,但最后没立案。

    “我记着这案子。”看到实打实的文字资料,赵大海记忆深处的碎片终于连贯了起来,“师父接到报案后,去走访了他女儿,他女儿说,根本没这回事,是爸爸看到她胳膊上不小心摔出来的瘀痕,瞎联想的。”

    “所以最后没有立案?”林冬问,“就因为女孩的证词?”

    “也不光是她说,师父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不好意思承认,又去楚夐民的单位走访了一下,得到的反馈是,楚夐民平时确实神神叨叨的,好像是小时候家里有人出了什么事,被吓的,有点……”赵大海顿了顿,“哦,就是现在说的被害妄想症。”

    林冬陷入沉思。被害妄想症,那确实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举动。但杀害警察夺枪?还是有预谋的,这不像是个精神紊乱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又问:“走访时你跟着没?”

    赵大海摇摇头:“那会我刚进所没多久,师父走访一般都是带着师兄他们。”

    “还能联系上么?”

    “稍等。”

    赵大海拨出个电话,接通后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下情况,点开外放,将手机转给林冬。通过交谈,林冬了解到,当时为了楚媛的事情,魏玉明来来回回走访了好几次,前后历时差不多一个月,结合多方信息汇整,做出了不立案的决定。后面楚夐民还来所里找过魏玉明一次,质问他为什么不立案,是不是嫌疑人有保护伞之类的。

    对方说:“师父说,我们连嫌疑人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保护伞?然后楚夐民又说,他知道嫌疑人是谁,可以带警察去抓。”

    “谁?”

    “我忘了名字了,好像是姓……杨还是……周来着,我们也查来着,那是他女儿的男朋友,当时人俩人正处于热恋期呢。”

    “杨树河?”林冬脱口而出。

    “对对对,叫杨树河!”对方无比震惊,“您怎么知道?”

    “杨树河就是被魏所的枪打死的。”

    此话一出,不光电话那头,连档案室里都变得鸦雀无声。

    TBC

    第087章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楚夐民, 男,现年六十三岁,矿管局退休职工, 户口所在地, 荆屏县矿口镇,文化程度,中专, 无犯罪记录,家庭成员,妻, 赵敏秀,长女楚媛, 次女楚娟。”

    连夜召开的案情讨论会上, 林宸负责进行嫌疑人信息介绍。整个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熏得他眼眶发酸。以前看老爸回家之后烟不离手,动辄被老妈从客厅轰到阳台或者卫生间,他还觉得挺好玩的。现在, 看着一屋子前辈们个个靠烟提神, 忽然又觉得当时的老爸有点可怜。

    将烟头扔进面前的一次性水杯中,许杰清了清嗓子说:“除了楚夐民的报案记录,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是嫌疑人?足迹?指纹?DNA?”

    锁定楚夐民依靠的是林冬汇整多方信息的推测, 即便许杰相信林冬的能力,依然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才能说服他提人。虽然都是从重案出来的, 但跟罗家楠那种有蛇没蛇先扫一棍子的办事原则不同,他更谨慎, 也更注重直接证据。想往上升,就不能在履历上留污点, 看看陈飞,多“优秀”的反面教材。不是说前东家坏话,可毕竟有对方的“珠玉”在前——在一个职位上干二十年,从来不挪窝,简直快破记录了。

    多说一句,记录保持者是重案开山祖师爷,罗明哲,算上返聘的年头,二十七年。

    “殴打魏所的凶器上没有提取到指纹,足迹的话,时隔二十多年,他当时穿的那双鞋恐怕早就扔了。”林冬直言以对。听的出来,许杰不是有意给他出难题,人家也是照章办事,他不怕受处分了,人家还得接着往上升呢,“之前挖出来的那把枪上提取到指纹没有?”

    许杰侧头看向林冬,皮笑肉不笑的:“您当时在场,那枪都快埋成化石了。”

    “缠枪柄的绳子还在吧?”林冬问,“给祈老师,也许运气好,能提取到DNA。”

    许杰闻言眼神微凝,片刻后抄起手机打给负责修复枪支的技术员。在挖掘现场时,从挖枪的位置带出条烂绳子,后经辨认,是裹缠枪柄用的尼龙绳。尼龙材质的织物在自然环境下的降解时间二十年起步,耐腐蚀性也高,有些部队退下来的老警察会用尼龙绳或者棉布条缠绕枪柄,一是增加摩擦力防止手滑,另外一个就是磕碰时可起到减震效果,避免保险松动走火。不过深埋于地下二十年,这DNA怕不是早降解完了。当然事无绝对,有方向就值得一试,如果浸染血液之类的,还是有可能提取到DNA的。

    等他挂上电话,林冬继续攻略:“另外,我让我们组的技术查了下楚夐民的家庭成员背景资料,许副局,不知道你听过没,荆屏县六六年出的那起杀警案?”

    六六年?许杰转头看向身旁的同单位前辈,见对方也是一脸迷茫,又将视线投向林冬,示意对方明确告知。

    林冬将手机递给对方,同时向在座的各位进行陈述:“六六年一月十七日,当时的矿口镇派出所所长张盛捷在派出所内被杀,凶手正是楚夐民的父亲,楚裕华,起因是楚裕华涉嫌盗窃矿场物资,被张盛捷带回所里盘查,楚裕华趁警员换班时从背后袭击了落单的张盛捷,用手铐勒住对方的咽喉致死,行凶后楚裕华逃回家中,被围捕的警员当场击毙。”

    一边听林冬的说明,许杰一边翻看对方手机中的卷宗照片,眉头渐渐堆起川字纹——好家伙,杀派出所所长还带遗传的是怎么着?父子传承?

    “出事后楚家写了申诉状,说楚裕华是被冤枉的,在派出所里遭受了刑讯逼供,认为警方找不到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准备拿自己当替罪羊,那个时候盗窃集体资产可是重罪,会被枪毙的,他是迫不得已才杀了张盛捷逃跑。”

    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冬都让秧客麟查清楚了,但事发久远,知情人也都不在世了,实情已不可考,只能是按照记录下来的信息进行转述:“后面楚夐民去派出所报强/奸案,魏玉明走访时有证人提到,他小时家里出了事,人有时候会神神叨叨的,我估计就是这事,因为按照卷宗上的记录,楚裕华是在家中被击毙的,那么,很有可能,楚夐民目睹了父亲被击毙的现场,给他当时那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许杰又敲出根烟点上,才该咳嗽的咳嗽该喝水的喝水。就着稀稀拉拉的背景音,许杰神情凝重的:“楚夐民小时受到过心理创伤,对警务人员有着极大的误解,所以才会在警方做出不立案决定后走极端杀害魏玉明所长,林队,您是这个意思吧?”

    林冬给了对方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能做的解释说明都摆在这了,有脑子的自己会分析。倒是能理解许杰的担忧,都是间接证据和推测,没有一份直接证据证明楚夐民就是杀害魏玉明的凶手。至于文英杰的画像,也只能证明楚夐民在案发当日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过。事实上他无需受制于许杰,本来案子就是悬案主调,需要提人找方岳坤批示即可。但如果连许杰这关都过不去,方岳坤那更别想,毕竟方月亮同志不是靠漏勺嘴当上的局长。

    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被祈铭带坏了,张嘴闭嘴喊领导外号。

    “我知道,悬案的侦破,有时候合理分析大过证据,我也知道您审人相当有一手,不过林队——”许杰声音一顿,递还手机,笑呵呵地看着林冬,“再给点儿,他老婆,他女儿,他亲戚朋友,但凡有一份证人证词指向他是凶手,我也好点这个头。”

    四目相对,视线胶着片刻,林冬收起手机站起身:“睡觉,明天再说。”

    软钉子,他心说。

    一旁的岳林看领导要走也跟着站起身,同时看了眼林宸,紧跟着又意识到什么,随即说了声“明天见”。这几天在一起混的,习惯性把林宸当成“自己人”,下意识的认为该保持行动一致。实际上人家是许杰的兵,回到自家的地盘上,当然得看许杰的脸色行事,而非跟着他和林冬同进同出。另外他感觉这两天文英杰和林宸之间好像有点……怎么说呢?别扭?又或者是疏远?反正不像之前那么热络了。

    回了招待所,林冬办完手续,将岳林的房卡递给对方。没跟许杰客气,一人一间房,反正走内部结算时不用他看贾迎春脸色。冲完澡出来已是凌晨一点,却看到手机上有唐喆学的未接来电,于是点了视频通讯回去。

    “还没睡啊?”

    黑乎乎的画面中传出迷迷糊糊的动静,看情况是刚睡下。

    “刚跟许杰他们开完会。”

    “如何?”

    “让我‘再给点儿’。”

    那边传来声闷笑:“我记得杰哥以前可好说话了,现在怎么越来越像方局?”

    “当领导都一个德行,你坐那位置你比他还难缠。”

    “恩,这是夸我呢。”

    “不说了,你睡吧。”

    “睡什么啊?被你吵醒了。”

    随着话音,台灯被扭亮,唐喆学的脸瞬间清晰起来,声音变得腻腻歪歪的:“说实话,想我不?”

    林冬吐槽道:“咱俩一共没分开二十四小时。”

    “我可想你呢,刚做梦还梦见你。”说着,唐喆学切换成后置镜头,掀开被子,向林冬展示自己的“思念之情”,“你看,精神吧?”

    林冬眼神一紧——艹,看得见摸不着,多特么恨人!

    嘴上还不能承认:“我现在用的是人家县公安局的专网,你不怕一会治安扫黄的过去敲门?”

    “你不付钱就不会触发预警。”

    既然聊天的方向已跑偏,林冬干脆不矜持了,跟唐喆学对着逗:“你准备开价多少?”

    “看看的话,五千,要是送货上门——诶我艹!你等会,有人敲门!”

    屏幕一黑,像是手机被扣到了床上。又听叮叮咣咣一阵响,不知道是不是唐喆学下床太仓促,磕哪了,还“艹”一声。过了约莫五分钟,人回来了,屏幕晃动了一阵,重新切回前置摄头,入眼便是唐喆学强忍白眼的脸:“妈的楼下夫妻打架,孩子报的警,不知道怎么搞的报成了咱家门牌号,我艹吓死我了。”

    以为扫黄的找上门了?林冬抿嘴笑笑:“行了,老实睡觉吧,别折腾了。”

    那边哼哼唧唧的耍赖:“我不,让他们这么一折腾我更睡不着了。”

    那……林冬稍一琢磨,切换网络改用流量,随后轻声要求道:“切后置摄头。”

    “你已经不爱我的脸了。”

    抱怨归抱怨,唐喆学依旧照办。经过刚才那一顿“惊吓”,后置摄头里没什么精彩画面了,不过只要给他几分钟时间,又能生龙活虎。

    此时此刻,林宸正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始终不敢敲下。刚散会后和许杰聊了聊,详细说明最近这段时间林冬为了追查魏玉明被杀失枪案子所付出的辛劳,希望对方能看在这份辛苦上,不要太苛刻林冬。到后面他把亲爹都摆出来了,终是获得了对方一点点的退让,风风火火跑过来向林冬报喜。没想到,这破招待所的门缝比特么看守所栅栏还宽,林冬的说话声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就算听不见通讯那头说什么,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出,这属于“私人时段”。

    林宸无心打探他人隐私,但是但是但是……啊啊啊啊,林队好会说情话啊!脚完全抬不起来,想一直听怎么办!?

    TBC

    第088章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隔天在食堂里再次碰面, 林宸几乎不敢与林冬产生直接的视线接触。如果不是亲耳所听简直难以想象,人前那么规矩正经的主,人后居然如此……呃, 该怎么形容呢?从林冬嘴里出来的字儿就没一个会被“哔——”掉, 连起来句句堪称虎狼。类似的内容,古诗词倒是有不少,但现代汉语中有这造诣的, 他只在沈从文先生的作品里看到过。

    “诶,小林,你昨晚没睡好?”

    被岳林一巴掌拍肩上, 林宸一激灵回神,忙不迭的:“还行, 还行。”

    “那我看你怎么蔫头耷脑的, ”岳林放下早餐托盘坐到他对面,抬手在眼眶下缘比划了一下,“黑眼圈都出来了。”

    “……”

    能直说是听墙角听的么?当然不能,实习规划里就没这项。林宸尴尬而笑, 硬扯开话题:“内个, 岳哥,我昨天跟领导请示了一下,说是可以先跟楚夐民接触一下, 探探虚实。”

    “啊,那挺好。”

    岳林无比的云淡风轻。这种事不用请示许杰, 林冬自己就会干了。跟了林冬那么久,领导什么行事风格他很清楚, 只是不好当面打击后辈的积极性,毕竟人家“替”他们去争取了。转念一想, 自己也是前辈了,忽然有点小兴奋。

    正美着,手机震起。谭篎发来的消息,说是刚下大夜,交完班准备回家了,问他晚上在不在市里,如果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去看场电影。然而岳林并不确定自己今晚能不能回去,只好发了个苦笑的表情。那边回了个【不开心】,还说最近急诊接的流感多,自己好像被传染了,嗓子有点疼。他赶紧叮嘱对方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关于“多喝热水”这件事,以前他看到类似的段子还跟着笑两声,等真有了女朋友才知道,这四个字出现频率十分的高。主要说别的会被怼,诸如来例假提醒喝红糖水,那边说在戒糖,再比如感冒了说吃药,那边说自己就是医生,什么时候该吃啥比他清楚,那就……算了,多喝热水准没错。

    听他对着手机嘘寒问暖,林宸好奇地问:“你对象啊,岳哥?”

    “恩。”岳林轻飘飘地应着。自打有了女朋友,他感觉自己在遍地光棍的单位里高人一等了似的,但凡聊起有关对象的话题,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只能闭嘴羡慕别人,甚至能跟着高谈阔论一番。

    对此,唐喆学的评价是:“奇怪的胜负欲。”

    “真好,”林宸感慨了一声,“有对象关心。”

    明明是我在关心她好么。岳林默默吐槽。又问:“你没有?”

    “我刚毕业。”

    忽然想起昨晚那堆不该听的,林宸赶紧摇摇脑袋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甩出去。该说不说,没外界刺激的时候,不想也就不想了,一旦有了……妈的好想谈恋爱啊!

    “大学里没找一个啊?”岳林问完感觉有什么不对——我大学不也一直单着么,有什么好质疑人家的,平常心平常心,不能骄傲不能骄傲。

    林宸继续摇头:“我们文学院的女生怎么说呢,大部分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好追,理工科的就更甭提了,看不上我们这些学文的男生。”

    “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人大。”

    “……”

    别自取其辱了,岳林回手捂住胸口。这学校他考都考不上,更甭提进去追女生了。估计组里能和林宸拼一下毕业院校等级的,除了林冬也就剩文英杰了,毕竟是央美研究生。虽然自己也是研究生学历,但,在职的怎么也没人家全日制的含金量高。

    “你当初怎么想的,报文学院?”

    “我本来想学法,可分数不够法学院,调剂去了文学院汉语言专业。”林宸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其实不服从调剂的话,去北政法也没问题,不过……嗨,人大毕业的说出去更好听嘛,我当时虚荣了一下,不过我准备考研考本校法硕,我爸的意思是,先工作两年,积累点实战经验,考的时候好考。”

    这一点岳林深表赞同:“令尊说的没错,我刚进系统的时候,天天看法条看的头大,后面在派出所干了三年,常用的那些滚瓜烂熟,案例分析随便写。”

    “是么,那你给我解释一下,想象竞合和法条竞合的区别。”随着话音,林冬放下托盘坐到岳林旁边。积压许久的欲念得以纾解,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

    “呃……”

    岳林打了个磕,大概意思能解释,但要准确说明概念还得组织下语言。坐他对面的林宸默默举起手,表示“这题我会”。林冬见状示意对方把手放下:“赶紧吃,一会还要去走访。”

    “去找楚夐民?”

    林宸小声问。见林冬垂眼默认,他开心了一瞬,感觉自己总算有点用、能为前辈分忧解难了。

    察觉到林宸的小窃喜,林冬没直接点破。刚许杰私下里告诉他,昨晚林宸跟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他们这段时间跑了多少路熬了多少夜磨了多少嘴皮子,还把老爹抬了出来,归根结底就一个目的,别拦着他们去找楚夐民。问题许杰说不找,他就真不去找了么?人家许杰公开那么说,是为了万一出问题不担责,这点小心思他要都看不出来,悬案组可以交给罗家楠当一把手了。

    另外对于林宸去找许杰说情的举动,他并不感激,反而感觉这孩子就是被惯坏了,分寸感把握的有点弱。以前也带过这么一号,是位领导家的大小姐,至于是哪位领导就不说了,反正职位比林白河高。人挺好,开朗,善良,热情,就是……写总结报告用自己买的花边信纸而非带单位LOGO的标准信纸,这玩意交上去方岳坤还得违心夸一顿纸好看,搞得他想教育都没法张嘴。

    现在这姑娘肯定不用花边信纸了,最新消息,她爸被纪委带走调查去了。

    吃完饭出发去走访,岳林开车,林冬在副驾上看手机回消息。没人说话,林宸感觉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琢磨了一会主动挑起话头:“林队,您给我讲讲万老师破案的故事吧。”

    林冬回手给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过了一会,回完所有消息后扣下手机,说:“就在你出生那年,温泉镇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被绑架的是大都酒店董事长的儿子,时年九岁,他们一家子都住在酒店上面的公寓里,平时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那个时候只有大堂里有监控,他们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被谁从哪条路被带出酒店的,一开始没敢报警,直到收到第三张赎金勒索信发现上面沾着血迹,他妻子吓坏了,赶紧报了警……”

    后面就是警方的侦破工作了,因着有手写的勒索信,当时负责该案的罗明哲便将万老师请来做笔迹鉴定。万老师看完三张勒索信,很快就给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描述:男,四十岁上下,独身,左撇子,但右手也会写字,勒索信是用右手写的,从事过多年财务、或者长期与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这几条一出来,董事长夫人立刻报出了酒店一名会计的名字——孙跃进。警方果然在孙跃进租住的房子里找到了被绑的孩子。怕肉票跑了孙跃进一直捆着他用胶条贴着嘴,好几天水米没打牙,被发现时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所幸后面抢救及时,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过孙跃进当时没抓到,估摸是收到风声跑了,直到前两年才被追逃处缉拿归案。被抓时的孙跃进已过花甲之年,为躲避追捕一直靠捡废品为生,后又查出身患绝症,还没等到开庭就病死在了医院里。

    不光林宸,连岳林听完都啧啧称奇:“万老师也太牛了吧?这都怎么看出来的?”

    “用右手写字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字迹,熟练不熟练比较容易辨认,关于职业,是因为他在勒索信中索要二十六点六六万赎金,小数点后面的两个六,起笔位置稍稍高于前面的二十六,字体大小却明显小于前面的二十六,这是有些财务人员为了避免数错小数点而养成的书写习惯。”

    林冬能给的解释不多,当初想偷师来着,问题人家万老师不要他。

    “如果要整数就没这事了?”林宸问,“干嘛不四舍五入要三十万?”

    这个林冬还真听吕文兵讲过缘由:“孙跃进是酒店的老员工,创业之初董事长承诺过,有利润之后一人发一套一楼的商铺给他们养老,没想到后面房地产大爆发,他舍不得给商铺,又改成给股份,还抠抠索索就给了价值两万的,于是孙跃进感觉被欺骗,绑架了他儿子,索要与商铺等价的赎金。”

    林宸静音了片刻,评价道:“挺实在一人,居然会犯罪。”

    “实在人也会犯罪,有些就是一念之差,过于偏执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说完林冬又想起即将走访的楚夐民,点开手机,继续研究对方为数不多的背景资料。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通过作案手法可看出,楚夐民心思极深,耐心十足且有很强的行动规划能力,直接审怕是没有任何效果。

    到地方扑了个空,楚夐民不在家。林冬让岳林自称他老同事的儿子,向邻居打听消息,得知今天是其去老年大学参加普法讲座的日子。真够有心的,林冬心说,这是犯了事后,做好被抓时替自己做无罪辩护的准备?

    讲座十二点散场,林冬让岳林在外面等待区守着。当老人家们陆续从教室中出来,岳林一眼就打人堆里认出了楚夐民,路过时故意碰了下肩膀,随即匆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诶,您是楚叔吧?”

    楚夐民正揉肩膀,听闻这小伙子认识自己,神情明显一愣:“你是?”

    “我爸,王伟,您忘啦,我小时候还去您办公室写过暑假作业。”

    全国有将近三十万叫王伟的人,岳林笃信楚夐民肯定也有过叫“王伟”的同事。果不其然,楚夐民诧异的表情缓和了几许:“哦,是老王的儿子啊,哎,你爸最近身体还好?自打他退休我就没跟他联系过了。”

    “没了,前两年没的。”岳林一边睁眼说瞎话一边在心里默默跟亲爹说抱歉——爸我不是咒你我不是咒你,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呦,那可真……”楚夐民的眉眼间挂起丝忧伤,“不过他岁数也不小了,八十几没的?”

    ——我去!八十几!我爷爷也才八十啊!我这岁数给八十几的当儿子……没事儿!我长得显老!

    做足心理建设,岳林摆摆手:“不提了,叔,难得有缘碰上,走,我请您吃午饭去。”

    说着就要去拉楚夐民的胳膊。楚夐民见状忙推拒,客气道:“不了不了,回家有饭,有饭。”

    “那您留个电话吧,改天我有空去家里看您和阿姨。”岳林摸出手机,记下楚夐民的手机号,又转头去饮水机上打了杯水递给对方,问:“您是来听讲座?”

    楚夐民喝了口水,点点头:“退休了,没事儿干,过来消磨下时间,你是跟这儿工作?”

    “不是,我是来做讲座的,我现在在派出所工作。”

    岳林摸出工作证,捏住姓的位置给对方晃了一眼。一见警官证,楚夐民猛地顿住动作,眼神游移了片刻,将杯子放到搁饮水机的桌子上,说:“不早了,有空聊哈,我得回家了,老伴儿跟家等我吃饭呢。”

    “那要不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不远,走几步就到。”

    楚夐民连连摆手,随后快步朝外走去。出大厅路过一个站门口垃圾桶边抽烟的男人,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瞥见对方额角的一撮白发,稍稍皱了下眉。于他而言,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但他不知道的,自己刚刚和“老王儿子”对话时的一举一动及神情变化,皆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现在林冬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杀害了魏玉明的凶手。

    不多时,岳林也出来了,将垫着乳胶手套的空杯递给自家领导:“这是他刚喝水用过的,又有指纹又有DNA。”

    林冬满意点头:“给祈老师送过去,加急,就说是我要的。”

    知道林冬在祈铭那面子大,岳林毫无疑义。但林宸还有些担忧:“万一绳子上提不到DNA呢?”

    ——那我也能诈他一诈。

    林冬悠哉一笑,泰然摁熄烟头。

    TBC

    第089章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等了两天, 被鲍文秀买来的儿子的亲生父母都认完亲了,林冬还没等到祈铭的消息,只好亲自刷脸去催。

    到法医办, 刚说明来意, 就看祈铭“啪”的甩出一物证袋,敲着桌子说:“你看看这检样脏的,一米长的绳子我剪了一半出来脱杂提纯, 扩了五次结果一条DNA都没扩增出来!”

    听出对方有些暴躁,林冬抿了抿嘴,谨慎地问:“上次那个长毛的血纱布你不都提取出DNA来了?这个不行?”

    给了他一记“不懂问就对了”的眼神, 祈铭缓下语气耐心解释道:“那个只是长毛而已,这根绳子埋了二十年了, 吸附的腐殖酸和金属离子不比兵马俑上的少, 保不齐能拉个元素周期表出来,可能原有的试剂脱不干净,抑制扩增,也有可能是DNA降解太厉害致灵敏度不足, 所以, 我得订最好的试剂盒再试试。”

    林冬抬手勾了勾眉梢:“最好的……得多少钱?”

    “试剂盒四千,我要求加急二十四小时到,运费再加一千。”

    “……”

    那完了, 老贾肯定不会出这钱。现在林冬知道祈铭的暴躁源于何处了,并非冲自己, 而是糟心单位的成本控制体系,遂眯眼笑笑:“又是你自己花钱啊?”

    祈铭仰脸看着他:“我也可以送到省厅的鉴定中心去做, 但那样你要等一个月。”

    “谢谢,你对我真好。”

    这种时候必须无脑夸, 虽然花钱添置设备耗材对祈铭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并且乐在其中,可人家话说到这份上了,摆明了就是要他“感恩戴德”。所以说,是人都有情感需求,哪怕AI如祈铭,不也找了个罗家楠么?

    被林冬夸完全不会让祈铭过度膨胀,仍旧实事求是地进行说明:“你先别谢我,用再贵的也未必能扩出来,DNA降解的可能比想象的要严重,另外就算能扩出来,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结果。”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份心意。”林冬一顿,故作神秘兮兮的附耳道:“或者,你愿意帮我出份我期望的结果的鉴证报告?”

    祈·正常人能笑出来的笑话听不懂·铭轻轻推开对方,一本正经的:“首先,你的要求亵渎了我的专业素养,其次,伪造鉴证报告会让咱俩一起吃牢饭。”

    林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起?听着挺美好。”

    “你正经点。”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逗自己了,祈铭一副忍着白眼的语气:“你要真闲的没事干,可以去教教罗家楠怎么说人话。”

    哦对,昨天又听这俩吵架来着。林冬琢磨了几秒,转头看向站在小骨头上的祈美丽:“美丽,来,我教你说话。”

    教祈美丽都比教罗家楠容易,还好祈铭没让他教自己,不然他只能试着去教“小骨头”张嘴说话了。好在这两天能回家和唐喆学滚真正的床单,心态比较平和,就是对方还没拆线,滚起来没那么尽兴。

    另外他把岳林和林宸发去盯着楚夐民了,那家伙心机深沉,不知道会不会因和岳林的接触,怀疑自己被警察盯上了而跑路。悬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好容易锁定目标,跑了?他可丢不起这人。

    俩人正互相折磨着,杜海威敲门进屋,看林冬也在,直接把手里的PAD递向对方:“我复审了杨树河枪击案的现勘报告,又对比了一下许副局那边提供的枪械修复报告,看这里,现勘记录显示,凶手开了两枪,第一枪没打中,第二枪打中了杨树河的左胸,但事实上,凶手应该开了三枪。”

    林冬划了划页面,看到修复的照片中有一枚子弹头壳分离,问:“第三枪卡壳了?”

    杜海威点点头:“对,我也查过相关的枪械维修记录,这批五四式很容易卡壳,有些还会炸膛。”

    “所以楚夐民才会把枪扔了,不是为了消灭证据,而是他不会处理卡壳问题。”

    “有这个可能。”杜海威说完一顿,“你刚说谁?”

    “凶手。”

    “查到了?”

    “恩。”

    “没确定呢,DNA检测还没出。”祈·我没从技术层面确认谁也不许下定论·铭插话道,“对了,杜老师,问你个问题。”

    杜海威立刻端起笑脸:“祈老师您说。”

    “如果林冬让你帮他伪造鉴证报告,你愿意么?”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被林冬逗,祈铭偶尔也想逗逗对方,只是无从下手。正好,今天三巨头聚齐,他玩不转林冬但杜海威没问题,借着林冬刚才的话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哇哦,他刚才这么要求你来着?”

    杜海威故作夸张状,说出来那话搁谁听都跟表白似的:“但如果有足够让我为老林坐牢的理由,我觉得可以考虑。”

    看林冬笑而不语,祈铭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一局,花五千块钱替对方解决问题也值了。然而不知道谁听墙根听到这句话了,没俩小时就传到了唐喆学的耳朵里。因不知前情,哐哐喝干醋,忍不住把林冬拽到安全通道:“我怎么听说,杜科愿意为你坐牢?”

    “谣言传过三个人,就面目全非了。”林冬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你这听的得有二十多手了吧?”

    “楠哥说的。”

    “恩,那至少四十手。”

    “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呗。”

    “你今晚是不是不想睡觉了?”拍了把唐喆学的后背,没见对方龇牙咧嘴,说明恢复得不错,林冬稍感欣慰:“明天去拆线?”

    “恩,一早去。”

    “我陪你。”

    “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唐喆学感觉有什么不对——这问谣言呢怎么扯到我拆线上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从来就没在嘴上赢过林冬,包括那方面,只得故作强硬的:“你啊,少跟杜海威那逗咳嗽,他说话本来就容易让人误会,咱单位这破墙比纸还薄,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

    林冬低头看看,没感觉身上少一两肉,所以,吃啥亏了?再说杜海威后面还有半句“当然,祈老师,如果有足够的理由,为你也可以考虑”,不知道是不是罗家楠传话给唐喆学的时候,为保存自己的颜面给吞了。

    这时秧客麟过来敲窗推门,告知林冬:“系统监测到楚夐民刚购买了一张下午六点二十出发的火车票。”

    林冬瞬间警觉:“就他自己的?不带老婆?”

    秧客麟摇摇头。

    ——不会是想跑路吧?

    和唐喆学对视一眼,林冬立刻打电话给岳林,告知对方盯紧点,转手又给许杰打去电话说明情况。这让许杰稍稍有些犯难,拦吧,没证据,楚夐民不招供的话最多扣押二十四小时,后面再想提更难了,不拦吧,万一人真跑了也是个麻烦事。

    “方局什么意思?”许杰问。

    “我还没跟他说,先通知你做好准备。”

    准备讯问室呗,许杰默默吐槽。咬咬牙,他做出决定:“只要方局不反对,我负责截人。”

    “好。”

    挂了电话林冬直接从安全通道奔上九楼。意料之中的,听完他的汇报,方岳坤一如既往撂了句“你可想好了,责任自负”,以看似事不关己的态度支持徒弟的冒险决策。二十四小时够用了,林冬觉着,再怎么说祈铭多花了一千块钱加急运费,看在钱的份上他也得给楚夐民拿下!

    六点整,楚夐民被许杰亲自带人拦截在了候车大厅里。面对警方他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从容起身,理了理压皱的外套下摆,又正了正戴在头上的鸭舌帽,刚想弯腰拎行李却被许杰伸手拦住。

    “我们替你拿。”

    许杰偏头示意,跟在身后的年轻刑警立刻抢上前拎起行李袋,当着楚夐民的面拉开拉链,里里外外彻底检查了一番,以确认没有任何危险物品。见状楚夐民轻扯了下嘴角,无所谓道:“别麻烦了,走安检过来的,有问题在那就查出来了。”

    “必要流程,另外还得给你搜搜身。”

    说着许杰示意另外一名小伙子上前,将楚夐民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手机、钥匙、打火机、笔之类的金属尖锐物品都要离身,避免出现自残的情况。之前辖区内有间派出所就出了个事儿,不知道是关押前搜身没搜干净还是压根就没搜身,一等着办手续的嫌疑人在留置室里把同样等着办手续的“室友”给点了,不光人差点烧成碳,派出所里外墙都熏得乌漆墨黑。更别提那些吞打火机、拿笔捅脖子的,真有那种一天号子都不想蹲的,能自己拿手往出抠眼珠子。

    反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绝不允许出这种破事。

    一套流程走完,押车走人。将楚夐民完完整整地交到林冬手中,许杰退出讯问室,到隔壁看监控。老实说他还挺有兴趣看林冬怎么跟对方斗智斗勇的,刚在路上问楚夐民知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对方一脸无辜地表示“不知道”,甚至还在车上打了个小盹,完全没有身为犯罪嫌疑人的自觉。这家伙比预想中的心理素质更强,经验之谈,他感觉这回林冬算踢到块铁板上了。

    于审讯椅上坐定,楚夐民盯着桌后的林冬看了两秒,说:“我见过你,在老年活动中心门口。”

    “你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挺不错。”

    没有半点虚伪,林冬诚心赞道。旁边负责记录的是林宸,没喊岳林是因为对方和楚夐民打过照面,再次面对面有可能增加楚夐民的抵触心理,对审讯工作造成阻碍。但现在看来无所谓了,楚夐民已经认出他来了,想必也知道自己早已被盯上。同时他也做了其他准备,让唐喆学带何兰去楚夐民家走访其老婆,文英杰和秧客麟去找楚夐民的大女儿。楚夐民一定有成筐的谎话和解释,得个个击破。

    等林宸按部就班地宣讲完权利义务,林冬举起杨树河的照片,直截了当地问:“认识这人么?”

    楚夐民看了看照片,坦然道:“认识,这小子追过我大女儿。”

    “不止追过吧?”林冬又拿出对方签过的报案回执,“二零零年五月二十四日,你报警称,他强/奸了楚媛。”

    “……”

    楚夐民看似疑惑了一瞬,随即又点点头:“对,我是报过警,可没给我立案。”

    “然后?”

    “没有然后了,当官不为民做主,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楚夐民声音一顿,探身向前,嘴角和眼中同时挂上了阴鸷的笑意——

    “难不成,我还能自己杀了他?”

    TBC

    第090章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他在试探。

    从楚夐民呈现出的攻击性中, 林冬洞悉了对方的心态。看起来普法讲座没白听,他大概也知道警方手里没什么像样的证据,不招供, 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又或者是阅历的沉淀, 面对年龄能给他当儿子的警务人员,自带长者的从容。对付这种人,吓唬没用, 攻心为上,更何况林冬并非真的两手空空。

    同时楚夐民的态度让他想起留学期间受邀旁听的一场庭审。邀请他的是他当时的专业英语辅导Johnny·Yin,华裔加拿大人。检方出战是Johnny的恩师, Thomas,一位赫赫有名的铁面检察官, 除本职工作外还是法学院的荣誉教授, 为法学生们讲授庭审策略。林冬去旁听的已经是第三场庭审了,正好赶上交叉询问环节。区别于国内的侦审合一制度,在加拿大,法庭才是被告真正被“审讯”的地方。控辩双方你来我往, 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见招拆招, 陪审团成员的判断则随着双方的论调来回横跳。

    那天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爷爷,被控的罪名则是骇人的多重谋杀。能查到的死者有七名, 据说还有没发现的尸体。这些死者的年龄、肤色、长相甚至国籍都不完全一致,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给这位老爷爷做过家庭护理员。交锋的难点在于, 这位老爷爷退休前是某跨国企业的法律顾问,具有相当深厚的法律专业素养, 对庭审策略的熟悉程度不比Thomas差,而且情商惊人的高, 十分善于煽动陪审团成员的情绪。

    和林冬今天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当时Thomas手中也没有太像样的证据,能把老爷爷推上被告席的,只有这些死者最后一次被人看到都是在去他家工作之前,以及仅从一位受害者身上提取到的、属于老爷爷的DNA。关于DNA,老爷爷的解释是“那个姑娘额外提供的有偿服务”。听上去很合情合理,独居老人与年轻貌美的护理员共处一室,护理员愿意额外挣点零花钱给雇主提供点情感关怀,最多是违背了职业道德和雇佣合同。当时林冬看陪审团里有几个岁数和被告差不多的老爷爷,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神情。

    眼看唯一有力的直接证据即将被陪审团扔进废纸篓,Thomas做出的反击是,请来了老爷爷的前妻出庭,让她告诉陪审员,这个看上去体面的男人内心有多龌龊。前妻当庭指出,自己之所以要离婚,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实在管不住皮带,婚姻存续的二十年间出轨了十多次,这还不包括去看脱衣舞时,额外付舞娘小费享受到的“服务”。还不够,紧跟着Thomas告诉陪审团成员,这男人不行了,那些异于常人的性/欲无法纾解进而转化为杀戮欲,证据就是,七名死者只有一名身上发现DNA。

    尽管这一主张最后因辩方律师的反对而被法官要求陪审团成员忽略,但在林冬看来,Thomas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照常规思路来讲,七名死者只有一名身上发现DNA,最大的可能性是被告百密一疏造成。但Thomas另辟蹊径,说是被告不行了、好不容易才成功一次的结果。并且从被告当时涨红的脸色、额角绷起的青筋、几乎喷火的双眼来看,Thomas说的可能还真没错。后面这老爷爷简直是恨上Thomas了,精心营造的形象彻底坍塌,智商情商集体下线,频频恶语相向,发言数次被法官打断甚至警告。

    再后面的庭审林冬都没空旁听,貌似也没有后续,听Johnny说,老爷爷达成认罪协议了。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少在法庭上丢几次脸,兴许还能在牢里多活几年。

    回归眼前,楚夐民的泰然和当年那位老爷爷有一拼,所有关注着这场审讯的人都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击溃其心理防线并非易事。小偷小摸都不轻易认罪,更何况是杀人,进了审讯室还负隅顽抗的不在少数。从坐下开始,林冬的耳机里就一片寂静,没人出主意出点子,似乎众人都默认这场仗必输无疑。

    “杨树河确实被杀了。”林冬喜欢强硬的对手,毕竟软柿子是个人都能捏,勾不起他的胜负欲,“不过我想你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么?”

    楚夐民平淡道:“那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

    “你女儿也没跟你说过?她是他当时的女友呢。”说着,林冬拿起一份泛黄的笔录,“杨树河被杀后,警方可走访过楚媛。”

    楚夐民垂眼冷嗤:“她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小流氓,所以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林警官,这个杨树河没有正经职业,可我女儿是大学生,我不可能让她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都到这了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我当年去报警,是因为楚媛怀孕了,一开始她跟我说是被人欺负了,后来知道我报了警又改口,承认是杨树河的,我去找那小子,他躲着不见我,你说,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我能把女儿交给他么?”

    林冬认同点头。先顺着对方的思路走,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说。话越多,越能帮他了解对方骄傲、虚伪、执着与胆怯。同事说楚夐民神神叨叨,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在事业单位工作,大智若愚好过锋芒毕露,比如罗家楠那样的,看着虎了吧唧没心没肺、一根筋捅到底,其实脑子里的弯弯绕不比谁少,然而就是没人对那家伙设防。让旁人觉得精明不是件好事,曾经方岳坤就说过他,适当的时候,该收敛锋芒就收敛一点,他也照办了。问题在于,干的就是与人斗智斗勇的活儿,习惯一旦养成,再怎么收敛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点刺人的锋芒。

    “后来呢?”他问。

    楚夐民仰脸想了想:“后来我就带孩子去医院做了人流,让她跟那小子分手。”

    “杨树河没继续纠缠?”

    “她说没有。”

    “是么?楚媛说的是,她联系不上杨树河了,后面警察找她,她才知道杨树河已经死了。”林冬边看手机上文英杰发来的消息边说话,“而且她还说,她跟你说过这件事,而你刚说你不知道杨树河死了,怎么?以为我好忽悠是吧?”

    “我不记得她说过。”即便被当面挑破谎言,楚夐民依旧面无愧色,“我岁数大了,现在记忆力特别差。”

    “可你记得在老年活动中心门口见过我。”

    “那是前两天的事情,我说的是以前的。”

    心理素质真强啊,林冬默念。真该让组里人来旁听这次审讯,好好学学,争取以后化妆侦查时,都有这份抠着俩大眼珠子胡说八道的本事。岳林差不多了,其他那仨……尤其是秧客麟,别说说谎话,跟陌生人说话都脸红。

    “既然这么说,那看来我也不能指望你记得2000年6月27日去魏家庄干嘛了,是么?”

    不等对方搭茬,林冬又拿起魏玉明遇袭现场的照片——歪倒在地的凤凰自行车,洇入泥土的血迹,以及魏玉明那个用了十多年的黑色公文包。看到照片,楚夐民故作疑惑地歪了下头,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

    “2000年6月27日,魏玉明所长遇袭,凶手抢走了他的配枪,然后,用这把枪射杀了杨树河。”林冬声音一顿,“楚夐民,你可以继续跟我装傻充愣,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即便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以现在的技术手段依然可以提取到有效证据,魏所丢的那把五四式,我们找到它了,我甚至知道凶手在射杀杨树河时一共开了三枪,并且最后一枪卡壳了。”

    “……”

    这一次,楚夐民沉默了——林冬所描述的细节就像亲历过现场一样。他不确定警方还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指纹?DNA?或者说,还有什么是警方不知道的?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认输。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是凶手,肯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毕竟……杀警察可是大事。”

    “你爸就杀过警察。”林冬毫不在意地捅对方肺管子,“确实是大事,摊上绝没好果子,我想,你还记得当时的那一幕吧?”

    就看楚夐民脸色“唰”的铁青,人猛的往前一挣,用恨不能撕了林冬的语气驳斥道:“那些警察诬陷我爹!抓不到真正的罪犯拿我爹当替罪羊!现在你们又来诬陷我!姓林的,有种你今天就把逮捕证拍我面前,不然等我出去,我告死你!”

    面对威胁,林冬毫不在意,顺带科普了一下流程:“批捕是检察院的事,我最多给你出个刑拘证。”

    “随便!只要你能拿出来,你说什么我认什么!”

    说完楚夐民别过头,拒绝沟通。问他喝不喝水,不说话,吃不吃东西,也不搭理,看样子打定主意不再张嘴。至此林冬不再步步紧逼,同样以沉默应对,先绷着,待得越久,被审讯人员的心态越不稳。同时给祈铭发消息催进度,结果那边回了个闪光的手术刀图片过来。多么美好的友情,要知道以往只有罗家楠有资格让祈铭发手术刀,那孙子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祈老师说爱我”。

    放下手机,林冬扫了眼林宸面前的电脑屏幕,不由眉头一挑——好家伙,不愧是学汉语言文学的,讯问记录快写成小说了,连“气急败坏”都出来了。

    余光瞄到林冬在看自己打的讯问记录,林宸紧张了一瞬。犹豫片刻,删掉了刚打上去的感叹号,然后感觉林冬好像不怎么赞同的歪了下头,于是又把感叹号补了回去。干活最怕有人盯着,尤其是领导,那真是,鼠标都不知道怎么使了。

    林冬收回视线,不看了。做讯问笔录属于许杰的教学范畴,轮不着他操心,再不济还有法制的教做人。他第一次笔录实战是给一老外做的,刚交上去就被法制的骂了:“你这一堆外国字儿给谁看呢?方岳坤没教你翻译好了再交上来啊!”

    事实上方岳坤故意没提醒他,这是对方带徒弟的路数——手把手教的兴许转头就忘,可挨过骂的,能记一辈子。

    TBC

    第091章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真理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林冬愿意投“没有花钱的不是”一票。凌晨四点,祈铭发来消息,通过最新一轮的检验, 确认缠枪用的尼龙绳上有楚夐民的DNA。拿到结果, 林冬回了祈铭一个巨大的“亲亲”图片后,立刻给方岳坤打电话申请刑拘楚夐民,丝毫不在乎会不会吵到领导休息——干活的都没睡, 您老人家也别置身事外了。

    日光初绽之时,他走进留置室,将楚夐民从侥幸逃脱的美梦中敲醒:“愿赌服输吧, 你说过,只要我能拿得出手续, 你全认。”

    事实上楚夐民并没有睡着, 只是闭着眼躺在冰冷的长条金属椅上。整整一夜的等待中,思绪从未平静过一秒,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二十多年过去了, 仍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他不知道警方为此付出了多少辛苦与努力, 还是单凭运气就找上了门,但自己说过的话,他认。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警官。”

    缓缓坐起身,楚夐民闭眼揉搓膝盖。长凳太凉, 又窄,一身老骨头躺得吱嘎作响。他确实老了, 老到无法再逃避事实,更逃不出法网的禁锢。

    “好。”

    事已至此, 林冬相信他不会再绕圈子了,于是挨着他坐下,同时示意外面的林宸做好记录。林宸跟着熬了一宿,这会眼皮恨不能拿胶条粘着才能抬起,可说话就来活儿了,赶紧往额角点了几滴风油精。刚等唐喆学发手续的时候,他问林冬要烟抽来着,一口呛得灵魂出窍,两口泪眼婆娑,三口上头上得感觉跟醉了一样。

    难怪老爹烟不离手,他现在终于知道这帮犯罪嫌疑人有他妈多熬人了。

    “有一个男孩子,他十八岁那年,县里征兵,他去报名,被刷下来了,因为他爹杀过警察……”

    一边捶着腿,楚夐民一边缓缓地讲述着“故事”。听开头林冬就知道他在说自己,但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聆听。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的人,除了天生的变态,或多或少都有苦难的心路历程,也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挫折,也许是遭受了不公的对待,再或者是承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重压。然而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是罪犯给自己找的借口,再多的不公与挫折都不是犯罪的理由,他从不评判,只做他们被关进铁窗前的最后一个聆听者。

    “负责审核征兵的是个年轻的军官,正直却过分严苛,他指着男孩的鼻子,骂他是‘坏分子’的种,说,有那样的爹,他也好不到哪去,这样的人绝不能进入人民子弟兵队伍,国家更不可能把枪交到这样的坏种手里,怕他万一哪天犯了坏,调转枪头指向人民。”

    说着,楚夐民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泛起点点水光:“男孩吓坏了,面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征兵点是在一个学校的操场里,周围都是人,他就那么站在那,无依无靠,像是被扒光了示众一般,被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他只是想穿上那身军装去到保卫祖国的前线,可是他没办法实现这个愿望了,他身上被打下了烙印,所有人都知道他爹坏,那么,他肯定也好不了……”

    听出他嗓音有些沙哑,林冬示意林宸打杯水过来。接过一次性纸杯,楚夐民一口喝光里面温热的液体,顺手捏扁后重重释出口气:“后来男孩参加工作了,管材料,管仓库,和他爹当年一样的工作,他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一分一厘的偏差都不敢出,生怕像他爹当年那样,被诬陷盗窃集体财产,后来领导看他工作认真,调他去了行政岗位,又给他介绍了对象,是个村里的姑娘,没什么文化,嫁他就图个城镇户口,他也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出身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没得可挑……

    “结了婚,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着,生了两个女儿,政府不让再生了,再生就得开除公职,于是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在很多人都说女孩读书无用的年代,咬牙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哪知道大女儿居然未婚先孕,简直要气死她爹了……”

    感觉手机震了震,林冬摸出来看了一眼,是秦骁发来的消息,又注意到楚夐民的声音停顿了下来,他收起手机表示尊重:“你继续。”

    “啊,我说到哪了?”楚夐民仰脸想了想,“哦,对,未婚先孕……他就问他闺女,谁干的,姑娘一开始说被欺负了,他立刻去派出所报了警,却发现接警的派出所所长,正是当年在征兵点指着他鼻子骂的那个军官,不过对方已经不记得他了,很热情的接待了他,问了好多问题,然后让他回去等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等不到消息,他去派出所问,对方却告诉他,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他拉着派出所所长想讨个说法,却被对方说成扰乱执法场所秩序,还要把他关起来……他一下就想到亲爹被抓的事情了,想着,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警察还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他的宝贝女儿被坏小子骗了,警察却要抓他?”

    楚夐民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气息也比之前急促了些许:“他想着,既然在派出所不好说,那就私下里讲讲,他打听清楚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在对方回家的路上守着,守了三天终于守到人了,可对方却以为他要袭击自己,当场就掏出枪来了,看到枪的那一瞬间他怕急了,他想到亲爹是怎么死的,想到那一枪枪打在亲爹身上爆开的血花……他脑子乱了,抓起根棍子就朝对方的脑袋上打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数不清多少下,直到他打不动了,那个所长也没了动静……”

    原来是这样,林冬默叹了口气。所以这案子悬了那么多年,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犯罪意图。不管是仇杀还是夺枪,都不对,甚至连他自己也陷入了固有的思维模式。他们都忽略了一个情况,那就是,魏玉明当过兵,大半夜遇上突然窜到车前的人,第一反应是遭到袭击了,持枪是为了自保。换个人面对持枪的警察,不太可能会反击,但楚夐民幼时亲眼目睹父亲被击毙的画面,恐惧深入骨髓,再遇到相同的场景,强烈的求生欲击碎了理智,重重压力之下做出过激的反应。如果他当时呼救,魏玉明不会因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而死,可他没有,他就放任对方躺在血染的尘土之中,看生命缓缓流逝。

    等了一会不见楚夐民继续“自白”,林冬出言催促:“那枪呢?他为什么要拿走枪?”

    “他觉着自己被毁了,被那个小流氓毁了,不光他自己,还有他闺女……他得复仇啊……”楚夐民摇摇头,“那个小流氓,仗着自己结交的地痞流氓多,甚至连打胎钱都不肯出,还扬言要睡他二闺女……你说,这种人渣还让他活着干嘛?不得弄死了清净?”

    “所以,他拿了所长的枪,然后,打死了那个小流氓。”

    楚夐民挺起微驼的背,神情泰然,语气里甚至带着丝骄傲:“他窝囊了半辈子,终于挺胸抬头地做了回男人,那个小流氓看他拿出枪来的时候,噗通就给他跪下了,呵,外强中干的杂种,可惜他枪法不好,第一枪没打中,第三枪卡壳了,不然,所有子弹都得喂给那小流氓。”

    至此,两起凶杀案正式告破。林冬回手轻拍了下他的腿,问:“楚夐民,二十多年来,你有没有想过要自首?”

    四目相对,楚夐民坚定道:“没有。”

    “为什么?”

    “我不相信司法机关能公正的对待我。”

    “因为你父亲的事?”

    楚夐民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冬,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觉着呢?”。相同的质疑,林冬在很多犯罪嫌疑人的眼中看到过。他承认,确实有人遭受过不公的对待,但绝不能以偏概全。至少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没有办过一起愧对职业操守的案子。

    “你的偏见害了你。”他站起身,语气比目光更为坚定,“你该相信法律,因为,这是不公的世界里唯一的公正了。”

    楚夐民仰起头,眯眼望向逆光而立的警官。灯光刺目,一如法律的严苛,但那是对犯罪嫌疑人而言。对真正需要被保护的人,法律,是不公的世界里唯一公正的光芒。

    从留置室里出来,林冬先给秦骁回消息。“大狗”的真实身份摸到了,那边说今天回市里给他做报告。对于秦骁的工作能力,林冬素来认可,只是这老哥脾气太古怪了,别人催他,不行,他催别人,晚回一分钟消息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不才等了没半个小时,发了一堆诸如“你还没起么?”的抱怨之语。

    安抚完秦骁,再去夸祈铭。为这案子,人家是又搭人又搭钱,大通宵熬得飞起,于情于理也得劈头盖脸地夸一顿。祈铭那人就这样,自己不邀功,但要真拿他当冤大头随便使唤,下回别想再讨到半点好处——小心眼,记仇着呢,跟罗家楠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最后才轮到唐喆学,给对方发去【招了】俩字,林冬等那边回了个【松口气】的图片、确认对方没睡着后找了个背人的角落,摁住语音,轻道:“今晚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那边秒回——【是踏实睡觉还是踏实睡我?】

    【第五卷·完】

    TBC

    第092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双案告破, 按照传统,得来顿庆功宴。许杰做东,选了家辖区内经济实惠的餐厅, 请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人员一起聚聚。说好不喝大酒, 但罗家楠来了之后,一瞅桌上摆的都是啤的,立马指着许杰管人叫小气鬼。那许杰能惯着他么?哐哐哐, 压箱底的好货全祭出来了,喝!谁今儿不爬着出去谁孙子!

    虽说是悬案主调,但哪有罗家楠哪就是焦点, 再加点酒,那得光芒万丈了。眼瞅着罗家楠喝得脸红脖子粗、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搂着林宸肩膀吹牛逼的德行, 唐喆学小声问林冬:“他来凑什么热闹?这案子有他什么事?”

    林冬侧头附耳道:“林宸想去重案。”

    懂了。唐喆学反应过味来。以前真没看出来, 许杰还挺会做人情,说是庆功宴,实则是替林宸介绍对……啊不是,介绍领导关系。不过方岳坤会放心把林宸交给罗家楠带?那速效救心用量不得Double啊?

    实际情况和他俩嘀咕的差不多, 对于许杰来说, 不管林宸将来去哪,自己都会为对方做好衔接工作。这是跟陈飞学的。当年他调任之前,陈飞带着他和荆屏县公安局的一众领导喝了顿大的, 席间肝胆相照的话说了一卡车,亲自为徒弟铺平前路。自己调不动, 可陈飞从来不拦着后辈出头,出息一个是一个, 包括当年的林白河,省厅人事的来重案做晋升人员背景调查时, 陈飞没少替林白河说好话。林白河感念对方这份兄弟情义,即便是有人告状告到面前,林总队表面上声色俱厉地批评,私底下却会打电话,柔声细气地说“师兄啊,你下次别这样了,听话”。

    另说方岳坤提前和他打过招呼,说不建议以后让林宸去重案,而是交给杜海威带。他也请杜海威了,问题没请动,估摸着是对方不打算蹚这趟浑水,借口工作忙推脱了邀请。祈铭倒是来了,不是他请的——同样请不动——而是来给罗家楠当专职司机。要么今儿罗家楠脖颈子粗呢,车钥匙都交出去了。

    酒过三巡罗家楠才发现唐喆学端的是茶杯,当即朝对方瞪起眼:“二吉,二吉!你怎么回事?喝茶?糊弄谁呢!?”

    “我吃消炎药呢。”唐喆学理直气壮——不花你钱你还满场张罗,人许杰都没说话呢。

    甩他一“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蔑视,罗家楠举杯朝林冬敬道:“林队,今儿可是你们悬案主场,二吉不喝,您得给面子吧?来,咱走一个。”

    ——你还知道是悬案主场啊?不知道的以为是你们重案连破两起陈年旧案呢。

    林冬暗暗腹诽,面上却仍端着笑,谦虚道:“众所周知,我酒量不行,随意。”

    说完抿了口杯子里的白酒。出来聚餐图高兴,罗家楠也没有灌谁的意思,林冬说随意也就随意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吐槽:“不是我说,林队,二吉撂挑子了,悬案可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瞅我们重案,我就不说了,像陈队,我师父,文哥,小田,啊,还有欧健,哪个出来不能扫一圈儿?办案能力得培养,酒桌上的能力也得培养不是?唉——”

    桌子底下挨了一脚,他侧头看向祈铭,收获一副“我给你脸啦?”的瞪视,赶紧赔笑打哈哈。还行,比以前有长进,至少没当着一包间二十来口子人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想来车钥匙功不可没。本来许杰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不想来的——明摆着的事儿,替林宸铺路呗。陈飞都告诉他了,林宸是林总队家的公子,有心来重案历练,万一真来了肯定交给他带。他无所谓带不带少爷兵,反正谁来都是那一套,别想有任何特殊待遇。领导家的孩子又如何?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不过许杰毕竟是兄弟,面子该给得给,再说人家还有另外的补充说明:“家楠,我可不是为了请你啊,我是为了请祈老师,你知道他为这案子花了多少钱么?可你也知道,我请他肯定请不动,只能让你出面了。”

    得,人情都攒一起做了,也好,学学林冬,给出颗糖,换回亩甘蔗地。

    这桌热热闹闹,另外一桌则相对安静一些。唐喆学端着茶杯起身,到隔壁桌找秦骁聊天。秦骁来的晚,主桌上没位置了,就跟县公安局的坐一起。都是年轻人,没认识他的,唐喆学知他脾气个色,怕他跟旁人熟络不起来,自己一个人无聊。事实上秦骁并不无聊,跟身边的小伙子聊得挺好。他只是比较认眼缘,并非性格孤僻。见唐喆学过来了,忙招呼身旁的小伙子给拽把椅子——他还惦记着对方的伤,尽管那点伤对于唐喆学来说算不得大事。

    说到底今天庆的功没秦骁什么事,但吕文兵那边发话了,人先借调给悬案,等什么时候把游轮失窃案彻底结了再让他回去,所以今天聚餐也一起叫了过来。听林冬说,貌似是贾迎春私下里找过吕文兵,让把秦骁留下跟着一起办案子,可能是想借此缓和下昔日师徒之间业已冰封的关系。具体这俩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梁子,消息灵通如林冬也不清楚,只是推测,当初秦骁受牵连“下放”之时,贾迎春为了自保一点力没给徒弟出,后面才会引发秦骁被刺、离婚等一系列蝴蝶效应。

    正聊着,他看林冬拿着手机起身离开了座位,貌似是去外面接电话了。这通电话接的时间有点久,二十来分钟,等林冬回来的时候,座位已经被县公安局的刑侦队长鲁和平占了。这哥们跟罗家楠一路数,别人出酒他出命。林冬只好坐到唐喆学空下的位置上,继续陪他们吃饭喝酒吹牛逼。

    折腾到十二点,终于散了。倒是没人爬着出去,不过看罗家楠那满嘴胡话、得靠祈铭架着往出走的德行,唐喆学预感他今晚得睡楼道。

    上了车,看林冬设置液晶显示屏上的导航,唐喆学诧异道:“不回家?”

    “去趟霍哥那,他说,不管几点都等着咱们。”

    伴随着“导航开始”的背景音,林冬阖目靠上座椅靠背。喝得不多,酒也好,不至于太晕,但总归是酒劲上了头,养养神。

    霍哥?唐喆学回忆了一下:大花臂,一身黑X会气质的网红,坐拥三辆豪车,借过他们一辆法拉利办案。为人豪迈有情有义,之前他和林冬“出逃”之时,对方还给找了辆十八手的起亚,看上去完全不在乎是否会被他们牵连。实话实说,当时那哥们要是从后备箱里掏出两挺机/关/枪他都不会惊讶。

    将车开上主路,等进入平稳行驶阶段后,他轻问:“有案子?”

    “电话里没细说。”林冬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要是不是唐喆学在旁边说话,他这会已经睡过去了。

    ——没细说还讲了二十分钟?这是聊什么呢?

    若非清楚地知道人家霍哥有个大美女媳妇儿,唐喆学好歹得喝碗干醋,不过还是好奇:“你刚中途出包间,就是接他电话?”

    “恩。”

    “都聊啥了?”

    “好久没见,聊聊近况。”

    林冬侧头睁开眼,笑意朦胧地看向唐喆学:“干嘛?吃醋了?”

    唐喆学嘴硬道:“没,随便问问。”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俩人关系过于密切,有点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感。当然他承认是自己小心眼,可问题在于,那边对林冬的请求欲求欲与不说,还动不动送手机送1916,这要让纪检督察他们知道,不得给林冬拎走问话啊?

    “我承认,我喜欢过他……”一个停顿,听得唐喆学心脏忽悠提起,“的声音。”

    借着酒劲儿,林冬格外坦诚,以前不好意思说的话,眼下都能说:“那个时候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夜深人静之时,只有霍哥的情感热线可以倾诉一点内心的压抑,他给了我很多心理上的支持,有段时间我必须得听着他的声音才能入睡,二吉,你不用担心我跟他之间有什么,就算有,也是我单方面的依赖。”

    话虽如此,唐喆学还是忍不住有点酸。不过男人嘛,大度点才性感。稍作思量,他伸手握住林冬的手,用力攥了攥:“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

    副驾座椅皮子“吱嘎”了一声,烫热的脸颊贴上健壮的臂膀,被酒精激发的热度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同时传递的还有林冬的感恩与爱意——

    “是啊,有你,我真幸运。”

    “霸天虎”上浓情蜜意,可后面的Jeep上却是另外一番光景。秦骁搭罗家楠的车回市里,之前没坐过祈铭开的车,结果上去没半分钟就想下车了。等上了路,刀枪于前都不曾动容的硬汉好险喊救命。简直了,拿命并线超车,车屁股甩得后车直闪远光灯!一波冷汗还没落下去,一波又起,老哥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了,还得铁青着脸听前头那俩吵架——

    “你没看见右边那辆大货啊!”

    “我看见了!”

    “看见你还并线!蹭上就是车毁人亡!”

    “车距三米,时速同为七十八,并线时与货车夹角约为四十度,并线路径等于距离差除以cos40°!你自己算!我蹭的上蹭不上!”

    “……”

    别算了——秦骁心惊肉跳地想着——等罗家楠算出来我特么都上墙了。

    TBC

    第093章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夜深人静之际, “霸天虎”驶入环境幽雅、布局别致的别墅区。门口还是之前那个招牌,只不过招牌上的“首付最低仅两千万”变成了四千万,这让唐喆学不免感慨自己从唐朝开始挣钱都跟不上房价的涨幅。

    话说昨天去老妈家接“儿子们”时, 林静雯提了一句, 关于奶奶留下的四套房。一套是现在林静雯住的,老太太生前留下过话,谁都别争, 这是给小儿媳养老用的。至于其他三套,唐家三兄弟一人一套。大伯唐勋拿到自己那套就给卖了,二伯唐华家里比较有钱, 一直搁着没动,然后就是他代位继承老爸的那套, 目前还在奶奶的名下。因为是遗产了, 需要大伯二伯签署放弃继承的公证书,林静雯让他抽空去办了,尽快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省的老大那一家子找后手。

    以前唐喆学从来没觉着电视里的调解节目有多真实, 等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 在利益面前,亲情薄如纸。因着林静雯拿了老太太最大的那套四居室,所以对于唐喆学还能代位继承老太太的另一套房产, 大伯一家颇有微词。大伯母说那话林静雯都没法跟儿子学,说出来堵肺管子——“他俩又不可能有孩子, 要那么多房干嘛使?我们家喆英准备生老三了,将来一个孩子一套还不够分呢”。

    当然, 因着之前亲眼目睹林阳当众表演徒手开椰子的绝技,大伯一家也就是嘴上念叨念叨, 真让他们抢,他们也不敢。该说不说,林阳为弟弟撑腰的效果十分立竿见影,有这么一位“亲家”大舅子,谁想动点什么心眼子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练的。其实房子不大,一居室,位置还偏,总价并不高。唐喆学想的是,等那套房的手续办下来就给卖了,然后再把现在住的这套卖了,加一块换套离老妈近点的大点的,最好是同一个小区的,走动起来方便,林静雯也好替他们照顾“儿子”。

    问林冬,林冬的意思是,反正自己手里还有之前卖房的五百万存款,需要就先拿去买房。不然以唐喆学现在的收入水平,跟林静雯买一个小区的房子,月供得靠网贷。唐喆学开玩笑地问他,这么弄的话,房本上写谁的名。林冬一秒钟都没犹豫,直接给了个“你”字。

    理由则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比你先走,写我名字就成绝户房了,得交给政府。”

    “你可以写遗嘱留给我啊。”

    “万一突发意外身亡呢?干咱这行的,早晨出门晚上可不一定回得来。”

    “呸呸呸!”

    唐喆学不乐意听了。有时候林冬现实得过分,自己丝毫不忌讳提死。不过双标,忌讳他提。

    将“霸天虎”停于霍哥家的别墅车库门口,唐喆学下车撞上车门,看到车库里趴着的阿斯顿马丁和法拉利,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呼出口气:“组长,你说我现在辞职跟着霍哥干直播,还有机会成为亿万富翁么?”

    林冬“哐”的撞上车门,隔空丢给他一白眼:“你准备出卖才艺还是色相?”

    唐喆学琢磨了两秒:“我感觉后者来钱快。”

    “来钱快的买卖都在《刑法》里写着呢,不过我觉着你可以去卖椰汁。”

    “?????????”

    一听“椰汁”俩字唐喆学PTSD都要犯了,大舅哥徒手开椰子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现在根本不喝椰汁,戒了,哪怕流落荒岛,荒岛上有椰子树,那也渴死都不喝。

    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林冬上前嵌响门铃。很快栅栏上的电子锁“当”的弹开,别墅大门也随之开启。霍哥站在门口,还是一身黑X会气质,那副高大强壮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他是做情感主播起家的。他张开花臂,给了两个顺台阶而上的人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行啊小唐,许久不见,感觉你又壮实了。”

    被霍哥那副充满磁性的嗓音称赞,唐喆学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在说客套话还是真的在夸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没工夫撸铁,蛋/白/粉也不怎么按时吃,围度缩水的可能性比较大。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林冬还忧心忡忡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睡衣松了”来着。

    洗的,绝对是洗的。

    进到客厅,林冬环顾四周——别墅重新装修过了,从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变成了更加富丽堂皇的中式风格。全实木家具,连烟灰缸看着都像是紫檀的。刚打电话时听霍哥说,近期转去幕后了,主营MCN业务,签了些主播,自己不再常驻台前。该是赚了不少钱,隔壁那栋别墅也被他买下来了,作为工作室用。这些信息没法和唐喆学共享,不然傻小子又该酸人家壕了。

    忽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林冬转过身,迎上袁丹笑盈盈的视线,问:“嫂子你这么晚还没睡?”

    “老霍不收工,我怎么睡?天天叮叮咣咣的。”袁丹皱眉而笑,伸手招呼他们:“坐,我给你们泡茶。”

    “不用嫂子,我们自己招呼自己就行。”唐喆学自诩见过不少美人,以前在机场派出所工作的时候,空姐一群一群的,但哪个看着也没袁丹长得这么落落大方。应该是没整过,他觉着,不过自己看得不准,祈铭来行了,那眼睛比手术刀还厉害,看人脸就跟扒了皮一样。

    “没事儿你休息去吧,我跟他们聊。”

    霍哥上前揽住袁丹的胳膊,作势要把人往楼上赶。这一看就是有话不方便当着老婆的面说,林冬朝唐喆学挑了下眉,回身坐到紫檀太师椅上。说实话,坐着没感觉比祈铭买那沙发舒服,但价格可能比那个还贵,木质纹理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像是百年前的老物件。唐喆学坐到他左手边的位置,刚往椅背上一靠,立马“嘶”了一声。虽然拆线了,但不听医嘱洗澡来着,导致有两道比较深、愈合不彻底的伤口感染了,发炎红肿,所以,消炎药不能停,酒也不能喝。

    坐到林冬对面,霍哥烧上泡茶的水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冬:“喝酒了吧你?”

    “啊,刚同事聚餐来着,喝了一点儿。”林冬说着反手试了下脸颊的温度,还有点烫,想必酒后的脸红尚未褪尽。

    霍哥皱眉啧了一声:“嗨,早说啊,我就不着急给你们叫来了。”

    “不碍的,我没喝,一会我给他扛回去。”

    唐喆学回手往出摸烟盒,视线落到茶洗旁的1916上,又默默地把手抽了出来——不拿七匹狼出来丢人了。想起烟,又想起罗家楠,那孙子自己平时抽硬金叶,他说蹭一根儿跟特么要对方命一样,反过来蹭他烟的时候,半包半包往兜里揣。

    “抽烟啊?来,抽这个,抽这个嗓子不难受。”观察到他的小动作,霍哥顺手把烟盒拿起来递给他,“车库里还有好多,你们待会走的时候再搬一箱。”

    唐喆学忙推辞:“不用不用,您之前给的还没抽完呢。”

    霍哥诧异瞪眼,转头问林冬:“多少年了还没抽完?”

    “嗨,我们单位那地方,不好抽那么贵的烟,容易被纪检盯上,我平时都抽这个。”林冬大大方方掏出玉溪扔桌上,“你给的那箱1916,我一般用来邀买人心使。”

    霍哥剪开包茶叶倒进泡茶杯里,无奈地笑笑:“公家事儿就是多,这茶我估计你们要是在单位泡,也得把纪检的招来。”

    唐喆学想问“多少钱一泡”,琢磨了一下还是没张嘴。喝吧,问那么多干嘛,问完又买不起。之前重案的吕袁桥给送了盒茶叶,喝完才告诉他说是拿过金奖的一款,市价一泡两千多,给他烧的,连着喝了一个月的白开水。

    “到底什么事啊?”酒劲儿上头,林冬有点犯困,不准备多客套。

    探头看看楼梯的方向,确认卧室那边没动静,霍哥压低嗓音:“是这样,我以前做情感主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个大学生,那会她失恋了,天天跟我连线连到半夜一两点,哦,就跟你之前似的。”

    林冬正用指尖敲茶洗,闻言动作一顿,耳廓浮起丝尴尬的微红。是,他那个时候没人可说话,偶然间发现霍哥的情感热线频道,进去听了听,觉得这人说话挺有哲理,于是大胆连线,结果聊上就一发不可收拾,第一次就聊了个通宵。后面他有意克制自己不去依赖对方的声音,再连线设闹钟,绝不聊超过一小时。

    唐喆学左右看看,莫名感觉自己显得有点多余,冠状动脉稍稍收缩了几毫米。

    “我们俩大概聊了一年左右,她出国留学去了,也就没了联系,不过前段时间我发现……”

    说着,霍哥点开手机里的YY软件,调出好友私聊的对话框,向他们展示里面一条条的语音留言信息。最早他做情感主播时就用YY,虽然后期转战其他平台,但时不常的还会回去看看。有些老粉丝会在私聊里给他留言,看到了便回一条。他点开对话框里最上面的一条语音信息,传出一段女声清唱,再下面一条,也是,继续点,全是。

    边听语音消息,唐喆学边念叨着:“挺好听的,唱功不错,感觉受过专业训练。”

    霍哥点头确认:“她叫冉茹,本科就是学声乐的。”

    林冬同样觉得这女孩唱得挺不错,不过这一条条全是清唱的语音留言,再好听也多少透着丝诡异的气息。

    “这有什么问题么?”他问。

    霍哥指着自己发的消息说:“我给她留言,问她在哪,过得怎么样,她没回我,还一直发这种清唱的语音,一个月了,我有点担心她。”

    林冬琢磨了两秒:“说不定是被盗号了?”

    霍哥笃定道:“我确定,这就是她的声音。”

    “给我看下。”

    接过手机,林冬试图往上划着看看以前的对话,却发现上面的都被删除了,再联想刚才霍哥对袁丹的举动,稍作分析,试探着问:“这是你前女友吧?”

    “不不不不,我俩没事儿。”霍哥忙否认,说完感觉林冬看自己的眼神儿不怎么信任,干笑一声:“是没有什么实质的事儿,就是……嗨,我那会也单身,这么一漂亮大姑娘天天跟长我直播间似的,权当个精神寄托。”

    “恩,你违反了情感主播的职业操守。”林冬不带任何情绪的评价道,“不该和聊天对象产生任何情感瓜葛。”

    霍哥当即反驳:“跟职业操守没关系,那会你要是一天不上线,我也得担心你出事不是?”

    “……”

    快别说了,林冬回手扣住眼眶,越描越黑——旁边唐喆学看他俩那眼神儿都带刺儿了。

    TBC

    第094章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综合看下来, 冉茹给霍哥发清唱语音消息的行为确实诡异,唐喆学也能体谅霍哥的担心——是不是冉茹遇到了什么事情,在向他发布求救信息?可如果人在国外的话, 他们能使的劲儿不大, 最多找林阳帮忙扫听一下。霍哥说冉茹留学是去了英国,林阳现在貌似就在利物浦,想来以对方的能力, 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只能等上班查查冉茹的个人信息后再做分析。唐喆学看林冬困得直眯眼,尽快结束了话题, 起身告辞。果然林冬在车上就睡着了,到家门口停好车, 唐喆学没舍得把人叫醒, 从副驾上抱下来,一路抱回了家中。最近这段时间连轴转给林冬累够呛,好在是周日,白天可以补觉。不过唐喆学还得六点起来遛狗喂猫, 设闹钟时他都有点后悔昨天接崽子们回家了。

    后半夜下了场雨, 温度骤降。早晨唐喆学带吉吉出去遛弯,原本睡意浓重的大脑一出楼门就被冻清醒了,赶紧催着狗子跑起来暖和身体。比起一如既往精力过剩的吉吉, 冬冬最近有点冬眠的倾向,刚看唐喆学起了, 从狗窝爬出来,晃晃悠悠挪到床上, 往林冬怀里一窝,眨眼间又睡了过去。许是离开他们的日子有点长, 贪恋主人的体温,唐喆学看它把一只爪爪伸到了林冬睡衣领口里,脑瓜顶蹭着下巴,做出像人类那样相拥而眠的姿势。

    遛完吉吉回来,唐喆学发现林冬已经起了,在厨房里做早餐。肩上扛着猫,手底下弄着火。他过去把冬冬抱下来,一上手感觉分量变沉了,嘟囔了一声:“你奶奶给你喂什么好吃的了?胖这么多。”

    “一天两顿,不是鸡就是牛,能不胖么。”

    林冬无奈接话。并非埋怨林静雯,问题在于,除了正餐之外,零食管够,别说冬冬,吉吉的项圈按原来的位置扣都发紧。不过相对的,俩孩子的毛色都比他们送过去之前油光水滑了几许,黑的亮,黄的金,所以说,没有蛋白质的不是。

    “嗨,我妈现在感情无处寄托,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俩小东西。”唐喆学说着轻抽了下鼻子,“煮的什么粥?这么香。”

    林冬擓起一勺子粥,展示内容物:“昨儿你打包回来的清蒸石斑,我煮粥里了,加了点瘦肉,吃的时候小心刺。”

    唐喆学低头“吧唧”了一口,夸道:“你真会过日子。”

    “会过的是你吧?我可没想着打包。”

    “我看鱼没人动,扔了怪可惜的。”

    “那是别人都喝大了,要不哪轮得着你勤俭持家。”

    “你也没少喝,在车上睡得那叫一个沉,我都没舍得叫你。”

    说着唐喆学感觉怀里的冬冬动了动,低头一看,毛孩子被鱼肉香吸引,正探着身子试图舔一口勺子里的粥。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宠溺道:“别着急,一会给你盛一大碗。”

    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冬冬愉悦的“喵”了一声。那娇萌可爱的模样看得唐喆学一个没忍住,脸埋猫肚子,使劲蹭了顿毛——惯孩子谁不会啊?就看有没有功夫惯了。冬冬十分享受被“吸”的惬意,咪咪喵喵个不停,尾巴甩啊甩的。

    “别在这闹!”眼看猫毛乱飞,林冬忙抓起盖子盖住粥锅,“毛掉粥里了!”

    唐喆学无所谓道:“嗨,自打养了它俩,我都得一个月吐一次毛了,哪次喝水杯子搁那不得掉两根毛进去?你刚不也抱着冬冬做饭么,要掉毛,早掉进锅里去了。”

    “去洗澡,洗完吃饭!”

    林冬抬脚把人和猫一起“踹”出了厨房。地方是太小了,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感慨。老房子的厨卫规划大多是“能用”就行,卫生间淋浴房基本只能容纳一个人,有时候在里面干点啥少儿不宜的活动,不是磕这就是碰那。其他空间同样局促,这眼瞅着吉吉又被林静雯喂大了一圈,现在往那一趴,半客厅的狗。

    吃饭时又聊起换房的事情,唐喆学沉默了一会,拿出手机给大伯发消息,问什么时候有空去办理下公证,好把奶奶留下的那套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其实他不怎么愿意因为这事和对方联系,总感觉追着撵着问人家要钱一样,再说大伯大伯母那边一直认为他占了天大的便宜,已经有一套四居了还想着要那间一居室。然而留给林静雯的那套四居室,当初为了让老太太住得舒服,林静雯把开发商安置用的两居换成了四居,超额面积还得补钱,用了一部分他爸的抚恤金。真要亲兄弟明算账,那是不是也得把他老爹的命给算进去?

    不出意外,大伯没回消息,大伯母的电话打了过来。先客套了一顿,客套完了说唐勋最近高血压犯了,一直住院,公证的事得等等。毕竟一家子都在上海,过来一趟车马劳顿的,老人家七十岁了,怕身体受不了。唐喆学一听这话茬就是不乐意去,却不好当面点破,只能含糊着“那让大伯好好休息,等好了再说”。

    等他挂上电话,林冬说:“别等他们了,我先把那五百万定存解了,你拿去买房。”

    唐喆学并不赞成:“别啊,那得损失多少利息?再说你不还准备给托尼娅和约书亚分一半么。”

    “我哥不要。”林冬也是无奈。当初为这五百万差点累他一包庇罪,还好林阳把钱退回来了,不然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他不要是他的事,你给孩子的,他管不着。”唐喆学夹起条小鱼干逗冬冬,结果猫不理,只能扔自己嘴里,“我这还有点存款,等这套房子卖出去,多付点首付,后面那套卖了我再提前还贷不得了。”

    林冬只觉着这小子有点乐观过了头:“这是福利房,房龄太大,而且过户手续还麻烦,最多卖三百,你那点存款加上去,也就勉强够付妈那小区一套房首付的,多付?你贪污还是受贿了?”

    一句话逗得唐喆学差点一口粥从鼻子里呛出去,咳了几声,咽下满嘴的食物后笑问:“贪污受贿?你说,家里家外的,我有一分钱实权么?再说就我这级别,谁拉拢腐蚀我啊?”

    递他张面巾纸,林冬眼神微佻:“万一有那不开眼的呢?”

    “那一定是看上了我的美貌,诶——”

    桌子底下挨了一脚,唐喆学挺直了背,故作严肃状:“别动手动脚啊,孩子们看着呢,不教好。”

    林冬回过头,却看吉吉和冬冬都别着个小脑瓜,假装事不关己地看窗外。这俩孩子简直成精了,通人性到极致。刚他睡醒发现冬冬窝在怀里、搂着抱着自己的样子,也是一个没忍住,埋脸吸了好一通的猫。

    吃完饭,林冬收拾屋子,唐喆学刷狗刷猫。冬天到了,动物们毛厚,吉吉体格子又大,刷下来的毛能把他埋进去。中午饭就不吃了,可以晚上早点吃,唐喆学住院那几天被林静雯用汤汤水水养的,也跟崽子们似的圆润了几许,好容易出院了赶紧甩水分。忙活了一上午,林冬收拾完进书房,翻阅游轮爆炸案的卷宗。这案子得续上了,老方同志一天催一遍。好在秦骁那边摸到了“大狗”的真实身份,多少算有点进展。

    “大狗”本名杜谢,岩海市梅林县石关村人,殁年二十六岁。梅林县曾是有名的盗贼村,据说解放前就是个土匪寨。八九十年代从那地方出来到外面挣钱的,十个有九个靠小偷小摸的营生过活,甚至纠结成团,流窜作案。九十年代中期,一伙来自梅林县的盗窃团伙屡屡犯案,足迹遍布全国各大省市,影响极其恶劣,后被专项清除行动打散。

    杜谢的父亲杜缆曾是团伙中的一员,彼时的外号也叫“大狗”,团伙被打击时,杜缆侥幸逃脱警方的抓捕。由于没有其他赚钱的手艺,当老乡周建生找到他后,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合伙抢劫出租车司机。周建生心狠手辣且诡计多端,带着杜缆一起犯下数起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最终二人被当时罗明哲领导的重案大队缉捕归案,又在被捕的一年后执行了死刑枪决。

    得知杜缆的案子是赵平生陈飞他们办的,他去找前辈们了解了一下案件细节。赵平生说,记得杜缆有两个儿子,老大杜谢,老二杜存。俩孩子不是一个妈生的,但都是大老婆给养着,小老婆生完孩子拿了笔钱就跑了。他们当时去户口所在地确认杜缆身份时,只看到了小儿子杜存,才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的跟在养母身后,鼻涕拖得老长。

    陈飞是一脸的感慨:“这杜谢也算是子承父业了,老子抢劫儿销赃,真他妈的,狗窝里爬不出狼崽子。”

    赵平生闻言斜楞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方岳坤刚骂你和罗家楠使的么?

    至于这俩为啥挨骂,林冬还真知道内情。王路发的前案负责人员到了之后,着急把人提走,罗家楠却跟那“磨洋工”,拖着不办手续,要不就拿王路发腿上的枪伤说事儿,不让大夫签转院单。主要那孙子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肯说自己到底回来干嘛的,还有打伤唐喆学那外籍小子的身份背景,王路发也不肯说。

    前前后后盯了小一礼拜,罗家楠统共就收获了王路发一句“你别问了,行有行规,反正我到这地步也是挨枪子儿的命,说什么法院也得判我死刑,算我倒霉”。实话实说,碰上这种心灰意冷到极致的,实难从对方嘴里撬出东西来,除非上点“手段”。于是罗家楠出了个冲锋差,到王路发老家把他妈请来了。母子相见那是热泪盈眶,老太太一声“儿啊”把王路发喊得痛哭流涕,拖着伤腿挣扎下了病床,“噗通”就给老妈跪下了。

    后面罗家楠得偿所愿,获取了王路发的口供:王路发在境外时,通过暗网看到一份“召集令”,遂应征前来;雇人的到底是谁,他不清楚,为了何事也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靠打家劫舍混饭吃的主来说,稀松平常,通常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到地方先安顿下来,等到人齐了再商量行动计划。那个打伤唐喆学的小杂碎,他说是自己从外面带过来的“徒弟”,一老挝穷山沟里的孩子,跟着一起挣钱的。没教好,估计是看见“二房东”杨树根被摁地上,以为中国警察跟老家那些似的好吓唬,回去就拿枪跟警察干上了,死得多少有些活该。

    至于假扮毒蜂的事,王路发的原话是:“艹,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我承认,虚荣心作祟,跟老杨那吹个牛逼。”

    这牛逼吹的,连罗-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家楠都有点服气。话说回来,带王路发母亲过来见儿子,没有违规之处。问题在于,他拖着不给办手续,还“买通”医生编瞎话,人家前案的侦查员被耽误了功夫,得知实情后一状告到了方岳坤那,于是陈飞和罗家楠这俩拍板带执行的就都被拎去“洗涤心灵”了。罗家楠被领导骂急眼了,嗷嗷着“我没故意拖时间,子弹数对不上,我能放他走么?要不您去问林冬,这事儿是他给我提的醒!”。

    被“交代”出去的林冬捎带手挨了顿骂,转头幡然醒悟——以后再也不给罗家楠那孙子支招了,妈的,长得那都不是嘴,是特么漏勺!

    至此王路发的案子明面上是结了,但雇佣他的人,罗家楠还想追下去,万一真有人动歪脑瓜子想搞起大案子,将其斩杀于萌芽之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挨完骂跑来找林冬征询意见,看怎么跟上面说能让他把案子继续深挖下去。林冬是真·一点主意也不想再给他出了,可看到王路发提供的“招聘启事”,再看看坐在对面的唐喆学,默默推翻“我再给罗家楠出主意二吉就是狗”的誓言。

    这事儿要搁他手里办,那就是:“别说查王路发,就说查杨树根,不有人给杨树根发消息安置王路发和那个老挝枪手么?这条线总得追下去吧?窝藏包庇他都认了。”

    “是这样,林队,给杨树根发消息那人,已经交给网安的去查了,目前还没结果,方局的意思是,如果能再找着一个王路发这样应招而来的,那就成立个专案组,追查到底。”

    能想的招儿,罗家楠想了,不能想的,赖也耍了,问题领导有领导的考量。类似的案子以前出过,有个人在网上招聘“杀手”,然后有俩夯货应招而来,结果到地方“雇主”说是开玩笑的,于是这俩人就去报警说遭遇了诈骗。网络上的虚实难以判断,方岳坤不是不想查,而是担心仅凭手头现有的证据,到时候钱没少花人没少出,最后却落个猴子捞月。

    鼻观眼眼观心地对了几秒,林冬站起身,把人叫进安全通道。这回罗家楠算有眼力价了,没等着对方掏烟,而是主动摸出烟来分给林冬一支,还弹开火机帮着点上。一系列的殷勤之举让林冬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缓缓释出口烟雾,冷言道:“你是想找我哥帮扫听消息?”

    “那倒没有,”罗家楠抠着俩大眼珠子装无辜,又端出一副后知后觉的语气:“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倒觉着这也是个办法。”

    瞅他那算计人还装天真的德行,林冬着实想骂人:“罗家楠。”

    “啊?”

    “……¥%&%¥%#¥……”

    骂了句出生以来说过的最脏的话,林冬在罗家楠愕然的瞪视下翩然一笑:“这事儿我帮你办,算还祈铭花钱帮我做测试的人情。”

    “……”

    罗家楠缓了几秒才从那句照着祖坟突突的“冬言冬语”中回过神:“他到底花了多少钱?”

    “里外里可能五千?”林冬只能说自己知道的部分。

    “嘿这败家媳妇儿,给别人花钱花这么敞亮,给我一个月才——”

    不行,不能说,丢人。罗家楠及时止住话头,话锋一转:“那就照您说的办,内什么您先歇着,我下去跟陈队他们开个会。”

    后来林冬把这事儿转述给唐喆学,唐喆学冷眼吐槽——

    “全单位谁不知道祈老师一个月就给他发两千块钱零花钱?抠儿的老贾都能替他树碑立传了。”

    TBC

    第095章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泡一杯热腾腾的清茶, 与初冬午后的日光一起慵懒。一手翻着卷宗,林冬一手端起茶杯,喝着喝着发现水已见底, 正要起身去续, 却听书房门“咚咚”叩响。

    唐喆学探进脑瓜:“妈刚给我打电话,问咱俩晚上过不过去吃饭。”

    “有客人?”

    基于林冬对“婆婆”的了解,家里要没客人去的话, 一般不招呼他俩过去吃饭,除非他们主动打招呼。尤其是男客人,比如史玉光吕文兵之流。寡妇门前是非多, 林静雯的思想虽然比同龄人前卫,但在某些方面还比较注意影响。也知道他们忙, 轻易不占用他们过二人世界的时间, 即便是来他们家也一定会打电话通知,绝不搞突然袭击。

    唐喆学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乐意的:“说是之前寄‘疼人儿’葡萄那人来了,我妈觉着去外面吃不如跟家里方便,诶组长你说, 这该不会是……准备给我介绍个后爹吧?”

    ——那是你妈, 你问我?

    林冬暗暗腹诽。能理解唐二吉同学的不爽,自打唐奎没了,想给他当后爹的中老年男性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问题他看哪个都不顺眼。至于寄“疼人儿”葡萄那个,据说是林阳的大师兄桑杰。林阳曾亲口承认, 桑杰无论身手和头脑都在自己之上,一辈子干保镖, 杀过的人都是合法的,且数量远高于自己。后面桑杰改行种葡萄、开红酒厂, 和林阳现在养奶牛开奶粉厂有异曲同工之处,这让林冬觉着,莫不是这堆杀人越货的主,商量好了退休之后归隐田园当农民?

    “去吧,既然你妈开口了,那必然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起身合上卷宗,林冬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三点,可以帮“婆婆”大人买点菜带过去。

    唐喆学转身进了卧室,叮叮咣咣翻箱倒柜了一阵。等他换完衣服出来,林冬看衬衫扣子几乎被胸肌撑崩,刚续上的茶差点没一口喷出去:“你干嘛穿我的衬衣?”

    “显身材。”唐·我得好好表现表现·喆学一脸大义凛然的,“林阳不说桑杰很强么?那不得让他看看我妈有个多壮实的儿子,别以为我妈没娘家人。”

    “……”

    林冬简直无语到极致——显身材有个蛋用?有种你徒手开个椰子给人家瞧瞧。

    到底他没让唐喆学穿成那样出门,理由是“我怕你给我衣服崩开了线”。真不是便宜货,就是之前化妆侦查地下拳场那次买的,小两千块钱,弹性极佳的面料,也是唐喆学唯一一件能穿上的他的衣服。既然这件不让穿,唐喆学又回卧室踅摸半天,最后决定穿夏季作训服,把胸肌二头肌绷得杠杠的,外面套件拉链衫,三百六十度展示体格,毫不意外地被林冬甩了记白眼——“今天八度,晚上还有雨,穿这样出门冻不死你个二百五”。

    “没事儿我火气壮。”不管林冬如何吐槽,唐喆学打定主意要在桑杰面前秀一把肌肉。也没别的好秀了,总不能现场打一架。

    出门之前林冬给林静雯发消息,问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随后收到了一张购物清单。仔细一看,没两千块钱下不来。行吧,这是真不拿他当外人了。出门先奔超市,一顿大采购,结账时唐喆学的表情随着计价器累积的数字逐渐阴沉。龙虾鲍鱼东星斑,鹅肝海胆大火腿,以前招待史玉光他们那些个老光棍,林静雯可从来没让儿子这么花过钱,看来那“疼人儿”葡萄吃的挺顺嘴哈?

    听他怨天怨地,林冬边开车还得边叮嘱他:“你到家之后别拉着张驴脸,你妈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容易,真有合心意的,你别让她为难。”

    唐喆学别着个脸看向车窗外,没好气的:“桑杰可是你哥的师兄,什么人啊就往家里招?万一是个坑蒙拐骗的主呢?”

    我哥师兄为什么会是坑蒙拐骗的主?林冬不乐意听,但也没出言反驳,知道是唐喆学心里堵得慌无处发散,跟自己这甩片儿汤话。挺好的一个周末就这么被桑杰毁了,他多少也有点不爽。当然人家无心打扰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奔着林静雯来的。

    哦,希望是奔着林静雯来的,不然以桑杰的身份背景,冷不丁出现未必有好事。最好不要像林阳一样,神出鬼没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回来不得掀起点波浪?

    上楼之前先打个电话,确认桑杰还没到,林冬眼瞅着唐喆学那张死人脸又活了过来。到家进屋,看只有老妈一个人在,唐喆学问:“徐姐今天没上工?”

    “今天家里人聚会,我给徐姐放半天假。”林静雯边接东西边冲林冬笑笑——看到对方换拖鞋时露出那双自己给买的亮黄驼绒袜子,倍感欣慰。明明很舒服的袜子,吸汗又柔软,再说齁老贵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家儿子较什么劲,死活不穿。

    一听“家里人”仨字,唐喆学脸上有点绷不住了,说那话都有点横着出来:“谁啊就家里人,那姓桑的是咱家人么?”

    听着语气不对,林静雯冲儿子瞪起眼:“你大姨她们一家也来,不然让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当初我跟你大姨去阿根廷的时候,人家桑杰招待了我们一个礼拜,礼尚往来,你哪来那么多说道?”

    “妈,东西放哪?厨房?”

    眼瞅着母子俩说话就要呛呛,林冬赶紧出言缓和气氛。白在路上叮嘱了,二百五,还他妈进门就撂脸子,挨打挨少了是不是?别看林静雯平时待人温和笑脸相迎,真犯起脾气来,仨唐喆学也不够她练的。想当初唐奎好歹也是威震八方、喘口气能让犯罪分子抖三抖的活阎王,更是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的硬汉队长,那都被媳妇用网球拍子打出家门过。

    “搁门口就行,一会我收拾。”当着林冬的面,林静雯不好跟儿子吵架,压着脾气朝唐喆学一努嘴,“吉吉,你跟我进屋。”

    目送唐喆学不情不愿地跟着林静雯进了卧室,林冬弯腰拎起地上的购物袋,进厨房开始干活。不管林静雯作何选择,他都支持,坚定相信对方的成熟与睿智。不是说史玉光或者吕文兵他们那些老光棍不好,但像林静雯这样有主见、懂浪漫同时又很现实的女人,确实值得一个更懂她的男人。关于桑杰的为人,他已经向林阳打听过了,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是个坏人,也绝不是个好人,不过他爱上的女人,应该会很幸福”。

    母子俩谈了得有半个钟头,卧室的房门才再次打开。林静雯进厨房看林冬把海鲜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赶紧把人轰进客厅里休息。唐喆学戳阳台上抽烟,感觉旁边站了个人,回头冲林冬尴尬一笑:“妈说,她没想跟桑杰发展什么,只是想还对方一个人情。”

    掐下他手中的烟,林冬靠窗深吸一口,凝思片刻轻飘而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他俩的事,跟你真没多大关系,二吉,想想你妈当初是怎么包容咱俩的,别让她为了你的喜恶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

    这让唐喆学无言以对。是啊,当初自己一门心思追求林冬,老妈半个“不”字都没说,丝毫没给他们压力,更没让他为难过哪怕一分钟。现如今他过上有猫有狗有老婆的幸福小日子,可老妈呢,虽然白天可以出去跳舞打球,或者跟小时工阿姨做个伴,入夜后只有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真遇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身旁也没个喘气的知冷知热。

    可那毕竟是林阳的大师兄,这特么哪天真吵架了,欺负他妈,他指定打不过那家伙啊!

    正纠结着,大姨他们一家到了。林静雅带着儿子儿媳还有龙凤胎孙子孙女一起,多了五口人,屋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家伙们以为吉吉和冬冬也在,四个房间串着找,没找到,委屈巴巴地央求唐喆学带他们去接,不去就闹。林冬见状从柜子里翻出套益智游戏棋陪孩子玩,还得装着不怎么会的样子,一把接一把输。可不敢带吉吉冬冬给这些熊孩子薅了,好家伙,之前聚会带过去一次,一帮兔崽子你一把我一把的,差点没把毛薅秃了。

    满眼都是林冬那副耐心有加的模样,林静雅现场教育儿子儿媳:“看看人家冬子是怎么带孩子的,再看看你俩,就知道玩手机,有那工夫不知道陪孩子下会棋啊?”

    大表哥忙着上分,听闻老妈的训斥,“哧溜”一下躲客房卧室里去了。大表嫂背身翻了个白眼,转头去厨房帮林静雯做饭。林静雅无人可数落,又拉着唐喆学絮叨,三句不离桑杰,主题就一个字,夸!女高音轰得唐喆学脑瓜子嗡嗡的。如果按林静雅的说法,桑杰简直是无人能及的绝世好男人。可问题林阳不是这么说的啊,他说桑杰风流成性,曾是个处处留情的浪子。也不知道跟外面有没有私生子,别回头真跟他妈在一起了,再惹一堆肤色各异的继兄弟姐妹过来分财产!

    听他委婉地提了一句自己的担忧,林静雅立马想到他继承老太太房子的事儿,语气一沉:“不是我说你大伯母,她以前在我们单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爱算计,谁跟她要颗糖,她转脸能问人讨回一亩甘蔗!”

    哎呦,一旁陪孩子下棋的林冬忽觉膝盖有点疼。

    TBC

    第096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七点整, 门铃准时响起。唐喆学去开的门,和桑杰打上照面,更坐实了自己的担忧。桑杰和林阳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林阳更内敛, 更容易泯然众人,而桑杰,打眼看过去就不是个普通人, 周身散发出的锐利与攻击性,让唐喆学感觉就像在面对一个老奸巨猾的犯罪分子。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向林静雯递上手中的礼品袋, 桑杰将视线转向表情略显紧绷的唐喆学,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 我叫桑杰, 你是林女士的儿子吧?”

    “啊,我叫唐喆学。”虚握了下对方的手,唐喆学忍住趋于皱起的眉头——这手可真够糙的,又像铁一样硬, 估计劈一箱椰子没问题。

    多年的保镖生涯让桑杰十分善于察言观色, 他看的出来,自己不受这位年轻人的欢迎。但,无所谓, 他本就不是冲着对方来的。进屋之后和林静雅及其家人寒暄了一通,他转向站在唐喆学身侧的林冬, 伸手笑问:“你是林冬吧?我听林阳提起过你。”

    “你好,桑杰先生。”林冬和对方握了下手, 感触和唐喆学基本一致,“不好意思, 我有点好奇,我哥怎么说我的?”

    就当闲聊了,桑杰轻巧道:“他说如果我想追求林女士的话,最好拉拢你做战略同盟。”

    嘿这孙子!上来就想离间我和组长是怎么着?唐喆学愈感不爽,横插到两人之间,朝沙发一指:“坐下聊吧,喝什么,我给你拿。”

    “咖啡或者茶,都可以,谢谢。”

    结果桑杰得到了一杯白开水,冰的。唐喆学还振振有词:“听说你们老外都不喜欢喝热水,我妈特意大冬天的冻了冰块。”

    桑杰一本正经的:“说真的,我嫉妒你能得到她全部的爱。”

    “?????????”

    这么直接么?一句话让唐喆学心跳血压一齐飙升。对天发誓,要不是念在椰子的份上,绝把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轰出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聊不下去,他转头陪孩子们下棋,反正有林静雅在,绝不会冷场。有一说一,他都觉着大姨是不是瞧上桑杰了,要不怎么一家子都来了唯独没带大姨夫?明明和林静雯一样的杏核大眼,可打从看见桑杰起,笑得都快瞧不见眼珠子了。

    “这棋子被吃掉了,是我的!”“不给不给!”“哎呀你松手!”

    孩子们玩急眼了,小侄子突然推了小侄女一把。女孩朝旁边一歪,幸得唐喆学眼疾手快抄住背带裙带子,避免摔下沙发甚至磕到茶几上的危险。一场虚惊,林静雅搂着孙女训斥孙子:“给姐姐道歉!你怎么能推人呐?”

    “她耍赖啊!”男孩固执地不肯认错,“林叔叔说规则就是这样,棋子被吃掉了就不是自己的了!最后谁棋子最多谁就赢了!”

    “小伙子小伙子。”桑杰招呼男孩,拉过他的手和女孩的手放在一起对比,“看,这是姐姐的手,这是你的手,看出区别了么?”

    男孩左右挪动视线,看起来很费劲地思考了一番,说:“我的手指更粗。”

    桑杰赞同点头:“对,基因决定男人比女人强壮,所以,在其他方面,男人注定要对女人做出让步,再说她是你的姐姐,是你除了父母之外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也是你长大之后,唯一可能不求回报爱你的人,如果你连她都不能迁就,小伙子,你将来很可能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旁边唐喆学一脸黑线——这什么教育?五岁的孩子你跟他说女朋友?

    没想到男孩居然认真听进去了,扭头看向委屈得要哭出来的姐姐,扭捏着上前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并诚恳道歉:“姐姐对不起。”

    “Goodboy!”桑杰夸了他一声,随后从裤兜里摸出串钥匙,解下挂在钥匙扣上的金属手枪挂扣,递向男孩:“这是我从印第安人手中得到的护身符,今天送给你了,心胸宽广者应该得到奖赏。”

    心胸宽广者?唐喆学转头看向林冬,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说给我听呢?”,林冬眯眼笑笑,转头默默吐槽——不爽你跟他干啊。

    人都到齐了,菜也陆续上桌。席间桑杰话并不多,光听林静雅在那说阿根廷之旅了。而且似乎为了照顾唐喆学的感受,他没挨着林静雯坐,而是坐到了林冬的旁边,和林静雯之间隔着俩人。

    “He oído que Lin Yang está enfermo.”

    正被林静雅的女高音轰炸听觉神经,林冬忽听身侧冒出句西班牙语,条件反射道:“No te he oído.”

    桑杰又重复了一遍,刻意放慢语速。这回林冬听明白了,是问林阳生病的事情。他犹豫片刻,给了对方否定的回答。不清楚桑杰和林阳之间到底有没有利害关系,总之哥哥生病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估计不是林阳说给对方听的,毕竟林阳回了一趟“老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桑杰获取信息的途径指定不比林阳少。

    旁边唐喆学有点坐不住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好端端的飚上西班牙语了?

    桑杰识趣一笑,没继续追问。他端起装着冰镇白开水的杯子,向在座的女士们展现情商:“多年前我第一次来中国,就知道我一生的归宿终将在此,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女性,善良,美丽,温柔,贤惠,独立且有主见,更重要的是,善解人意,我去过很多国家,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这里的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这嘴,抹了蜜蜂屎了吧?

    此时此刻唐喆学无比庆幸大姨夫不在场,不然回家大姨两口子指定吵架。毕竟林静雅在阿根廷待了小半个月呢,其中有一礼拜的时间都跟桑杰朝夕相处,就大姨夫那点子心眼儿,唐喆学知道没比自己的宽多少。身为姐妹,林静雅年轻时也和林静雯一样的貌美如花,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盯着。听老妈说,有段时间大姨夫一直疑心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闹到过要离婚的地步。

    另外值得庆幸的是,桑杰没现场表演徒手开椰子,也没有说一句让林静雯尴尬的话语,吃完饭九点刚过便礼貌告辞,丝毫没表现出纠缠的意思。唐喆学着急回家遛狗,没帮着老妈收拾就拖着林冬跑了。路上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忍不住逼逼:“你说他会不会趁人都走了,再偷偷溜回来?”

    “不放心你就回去。”林冬懒得跟他吵,说一万遍了,包容,包容!听不进人话是怎么着?

    “你跟我一起?”

    “我才不去呢。”

    “那我也不回去了。”

    “呦,怂啦?”林冬赤果果地挑衅,“我看你刚在饭桌上可乖了,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句话刺激得唐喆学脑瓜顶冒火,趁着红灯拉过林冬强吻了一记,并撂下狠话:“今儿晚上你别睡了!”

    没羞没臊的一夜过后,又是令人绝望的周一。唐喆学进办公室时和秦骁擦身而过,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遂关心了一句。秦骁说自己血压有点高,这两天都没睡好,至于血压为什么会高,那就得问罗家楠和祈铭了。前天夜里搭那两口子的车到局里,一口酒没沾的老秦同志在卫生间里吐得翻江倒海。

    对此,秦骁的态度是:“我服了祈老师了,真的,开个车还计算三角函数,我打从高中毕业就没摸过数学书了。”

    ——恩,他没给你上力学知识算对得起你。

    唐喆学默默吐槽。祈铭开车那是全局闻名,搁谁看他起步停车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更甭提上路了,用罗家楠的话来说,就是“想见识见识黄泉路长啥样,可以坐坐我们祈老师开的车”。法医室和重案的差不多都被祈铭嚯嚯过了,其他部门的暂时还能独身其身,偶有像秦骁这样的外来人口不知深浅上了祈铭开的车,下车后无一例外只剩半条命。

    安抚了老哥一番,唐喆学把从霍哥那拿到的资料交给岳林,让查查冉茹的个人信息。很快岳林就把人从系统里筛了出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稍显错愕,探头朝唐喆学招招手,示意领导过来看结果。唐喆学起身走到岳林旁边,弓身看向电脑屏幕,一行行捋下去,眼神随之凝固——冉茹一年前回的国,而在半年前,她因毒品检测呈阳性被派出所处理过。

    “冉茹吸毒?”

    “恩,记录显示冰/毒呈阳性。”

    等林冬从法医办回到办公室,唐喆学把人拉去安全通道里私下里沟通。原本林冬还想拜托林阳帮忙查查对方的行踪,连着罗家楠需要的线索一起,现在查到冉茹回来了,倒是可以少麻烦林阳一部分。然而对方吸毒的情况令那些清唱的语音留言就更显诡异了,是嗑药之后的精神恍惚所致,还是……

    出于责任心,林冬提议:“这样,你通知辖区派出所,就说冉茹是咱案子的关联人,让派出所叫她过去抽检,如果确认她还在吸毒,先扣下。”

    “那……怎么跟霍哥那说?”

    “等出结果再看。”

    “好。”

    唐喆学前脚出去,秦骁后脚进来,进来就给林冬递烟。意识到对方私下里有事找自己,林冬上下左右看看,确认临近楼层没人后才接下秦骁递来的烟。倚窗呼出口烟,秦骁小声说:“我昨儿晚上在休息室睡觉的时候,听俩技术室的聊天,像是我师兄邦哥的案子,林队,这案子,是不是你负责?”

    林冬如实告知:“目前还没有新发现的证据证明判决有问题,所以,暂时没确定是我负责,就先让杜海威那边给翻一下物证。”

    视线微凝,秦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片刻后默叹了口气:“我说实话,来悬案,就是冲邦哥这案子来的。”

    结合那天听到的、秦骁和贾迎春之间的争执,林冬做出判断:“邦臣对你有恩?”

    “啊,张本铁那案子,我和邦哥都是内应,邦哥被出卖了,张本铁拿枪指着他脑袋交代同伙,就在我眼前。”阖目深吸了口烟,秦骁睁开眼,斩钉截铁的:“直到救援突入,他一个字也没说,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是真不相信他会为了块金表就背叛警徽。”

    人是会变的。话到嘴边,林冬最终选择咽了下去。大道理谁都懂,再说以秦骁的脾气,既然能跟他说这种话,自然不想听到反驳的意见。没必要触对方的逆鳞,孰是孰非,让证据说话。

    TBC

    第097章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溜溜开了一整天的会, 过了下班点林冬才回到办公室。唐喆学带何兰文英杰去了看守所提审前案在押嫌疑人,岳林跟秦骁出去跑线索了,屋里就剩秧客麟在, 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人。桌上有几张留言便签, 林冬逐一翻过,没看到冉茹居住地辖区派出所打来的,遂追了个电话过去问了问, 得到的回复是联系不上本人。

    这让林冬稍感疑惑,难不成被拉去强制戒毒了?那系统里应该能查到相关信息才对。按理说,有过吸毒史并被派出所处理过的, 都该列入重点监督对象,抽查须随传随到, 如居住地或联系方式有变更应主动上报。当然没几个人遵守规定, 大部分二次处理被要求强制戒毒的,都是在娱乐场所或者其他情况下临检时被发现的。

    冉茹的手机号确实已处于停机状态,林冬打不通,稍作考量, 他要求道:“秧子, 加个班,跟我出去走访一趟。”

    秧客麟强忍住不情愿的表情,心说——我还是跑慢了。他就不爱出外勤, 尤其是走访事项,一想到要和陌生人面对面、想方设法挖掘线索, 本能排斥。不过今天用不着他说话,走访嘛, 单人不成行,林冬也就是拿他当个搭子, 连去找什么人办什么事都没跟他多说。

    “霸天虎”被唐喆学开走了,林冬带秧客麟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冉茹父亲家。系统信息显示冉茹的父母是离异状态,父亲在本地工作生活,母亲则已离开了本市。冉茹的父亲冉郡是一位民乐艺术家,现任教于音乐学院,曾多次出任国家级音乐大赛的评委,亦是本市民乐协会的法人代表。林冬推测,这样一位在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不能当着旁人面承认女儿吸毒的事实,也许是刻意安排女儿“避世”。

    到地方正赶上冉郡在吃饭,见警察上门,他热情招呼。林冬表示规矩不允许,自己和秧客麟找个地方等就行。他自称出入境管理处的,说和冉茹同航班入境的外籍人员涉案,需要找冉茹了解情况,但现在联系不上,希望家里人能支持警方工作。

    冉郡安排他们去书房等候,并差保姆送上茶水。冉家是一栋有三十年历史的别墅,独门独院,三层高,带地下车库和电梯,上下共六个房间。冉郡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保姆和新婚太太,以及自己年迈的老母亲。林冬看那饭桌旁那位女主人撑死了三十,比冉茹大不了两岁。

    秧客麟明显是饿了,进书房落座后一个劲儿的喝保姆端来的茶水。林冬见状从外套兜里摸出袋梳打饼干,暗搓搓递给他,并叮嘱道:“别当走访对象面吃。”

    秧客麟斜眼看了下屋角的摄头,一边纳闷为什么会在房间里装摄头一边小声问:“那我去哪吃?”

    “去卫生间。”

    “……”

    秧客麟心说那我还是别吃了,忍着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冉郡进了书房,坐到单人沙发上,与林冬客套了一番。他是那种举手投足都很显气度的男人,长相的话,年轻时也是相当英俊的那挂。根据系统内的记录,他今年已年满六十,但看上去也就四十过半的模样,保养得相当好,满脸的胶原蛋白。

    “我有段日子没茹茹的消息了,那丫头……”提及女儿,冉郡的脸上挂起丝淡淡的忧伤,语气也流露出悔意:“我就不该送她出去,在外面是一点儿好不学啊……林警官,既然能找上门,我估计她的情况您都知道了吧?”

    林冬垂眼默认,又问:“她是在国外染上的毒瘾?”

    “是啊,她在那边交了个男朋友,骗她吃药,结果?”冉郡表情微愠,“她妈妈去看她,发现她沾上那破玩意了,我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强迫她回国,送去疗养院戒断,没想到出来又——唉!这丫头,太不让我省心了!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可你们看看,她是怎么回报我的!?嗓子都抽毁了!”

    林冬抬手示意他冷静:“我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像她那种情况,还是放在身边监督为好,您不和她联系,不知道她在外面如何生活,您不担心么?”

    “担心有什么用?她认我这个爸爸么!”冉郡激动道,“从小我就教她唱歌,给她找最好的老师,花钱办音乐会,送她出国去留学,她呢!脑子里就想着谈恋爱!林警官,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这丫头念大学时追求她们导员,可人家已经有未婚妻了,她寻死觅活,我也是没办法才给她送出去,本以为换个环境能好点,可谁知道她更不知收敛,谈一个老黑不说又谈一个老黑,发朋友圈那照片我看着都快愁死了!”

    朋友圈照片?林冬试探着:“还有么?我看一下?”

    “我翻翻。”

    冉郡拿出手机,又探身从桌上够过眼镜戴上。真生气啊,林冬看他手直抖。以前觉着国内没种族歧视,到涉外警务处工作后才发现,原来黄种人看黑人也有一部分戴有色眼镜。和舆论导向有关,一提黑人就是脏乱差,要不就是艾滋病。不过他在工作中接触过的一些有色人种还是挺靠谱的,基本受过高等教育的都不会太差。反而有些看上去体体面面的白人,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才跑中国来找饭碗,什么强/奸猥亵盗窃,抢劫贩毒杀人,一点儿坏事不少干。

    翻出冉茹以前发的朋友圈,冉郡把手机递给林冬,摘下眼镜扔到茶几上,看上去完全不愿多看一眼女儿的照片。林冬缓缓地划着屏幕,满眼都是女孩精致的妆容和光彩照人的笑容。确实有几个黑人出镜,但未必是像冉郡说的那样,这些都是冉茹的男友。大概是基因赋予他们对音乐的感悟能力,他以前留学的时候,年终参加学校举办的音乐会,乐团里有一半的黑人。

    翻着翻着,他视线一定,点开照片扩到最大,仔细看了一会,问:“冉茹留学是在哪所学校?”

    靠进沙发里,冉郡皱眉扶额,看似很抵触提及女儿过去的状态:“伯明翰皇家音乐学院。”

    果然。林冬把照片拿给秧客麟看,指着被当成背景的一个人,示意对方辨认。秧客麟看了好一会,终于想起这张脸的主人——郭昊轩,曾经来悬案组体验生活过一段时间,还给高仁写过歌,把高仁都感动哭了。

    “冉茹回来之后,和身边的朋友还有联系么?”将手机递还给冉郡,林冬问。可以去问问郭昊轩,如果从冉郡这实在挖不出信息的话。

    冉郡摇摇头:“她回来之后我就把她送进了疗养院,疗养院不让用手机,断绝再次买药的可能性,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又弄到药的。”

    “那她离开家之前,也没透露自己去哪?”

    “她被派出所处理之后,我俩大吵一架,她就摔门走了,再没跟我联系过。”

    是不联系,还是不好联系?林冬想起进屋时,桌上吃饭的女主人看自己和秧客麟的眼神,充满警觉。后妈不好当,与继子女的关系相处也不容易,特别是冉茹这种麻烦缠身的。又想起唐喆学那位可能的“准后爹”,听林阳说,桑杰讨厌世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男人,可昨天唐喆学那脸子都快撂天花板上去了,对方还能保持微笑,不得不说,忍耐力真强。

    沉默了许久,冉郡弓身向前,手肘撑住膝盖,听似力竭般的长叹:“林警官,你可能觉着我是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的给予她经济和精神上的支持了,我离婚之后单身了十年才再娶,我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半点的地方。”

    “明白,谢谢您的招待,等我们找到她,会让她跟您联系的。”

    问不出东西,林冬不打算继续耗时间了,看给秧客麟饿的,盯着茶几上的橙子眼睛刷刷放光,一会高低得带孩子吃顿饱饭。

    从冉家出来,林冬就近找了间小炒店吃饭。点了两菜一汤,边等餐边给郭昊轩发消息,问冉茹回来之后是否和对方联系过,却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被对方删除了微信好友。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加上之后一直没用微信联系过,被清理软件清理掉了。又给唐喆学打电话,让对方帮忙联系。唐喆学和郭昊轩一直有联系,经常收到郭昊轩发来的新歌试听版。好像没有再为高仁写的了,至少没听吕袁桥发过飙。

    很快郭昊轩把电话打到了林冬手机上,上来先道歉:“不好意思林队,我助理那天帮我清理微信联系人,可能不留神把您清理掉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找你是想问问,冉茹,你认识么?”林冬不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反正彼此间也没什么交情。

    “认识啊,她是我大学时的助教。”郭昊轩的声音一顿,谨慎地问:“她出事了?”

    “没有,是我有点事要找她问问,联系不上她,也去过她家里了,她爸爸不知道。”

    “这样啊,那您等一会,我帮您问问其他同学,她可能跟他们有联系。”

    “好,谢谢。”

    “不客气,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

    就着说话声,林冬听到背景音里有个女人叫“昊轩”,声音很耳熟,但冷不丁想不起是谁。挂了电话,他陷入深思,反复在脑子里挖那个女人的声音到底在哪听过。秧客麟忙着扒饭,菜都吃一半了发现领导还没动筷子,局促了一瞬,提醒道:“林队,您不吃啊?”

    “恩?吃。”

    林冬抄起筷子,刚吃了两口,大脑得到能量补充飞速转起,瞬间想到声音的主人——是鉴证科的曹媛。

    “恩,郭昊轩是她男朋友。”

    听老大跟自己念叨八卦,秧客麟丝毫不显意外,听何兰念叨过,只不过有点记不住人脸。说悬案组是八卦集中营一点不夸张,当然什么事情到他们这就算到站了,绝不外传。他本人对八卦没什么兴趣,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不成为八卦。

    曹媛和郭昊轩?对于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八卦,林冬有种没赶上进度的感觉。罗家楠知道这事儿么?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早炸了。还有,林阳也不知道吧,还以为托尼娅和郭昊轩藕断丝连是不是?要不怎么难得回来一趟,还得抽时间跑去跟踪女儿的前男友。

    呵,老父亲的心啊。

    TBC

    第098章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上午十点,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入市局大院,像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 大楼窗户上贴满年龄按正态分布的警花脸——

    “明星诶明星诶!”

    “这是不是那谁——就那谁——”

    “郭昊轩啊!我昨天刚下了他的新歌!”

    “走走走, 找他要个签名去!”

    ……

    陈飞扒窗户看了眼从停车场往办公大楼走的年轻小伙子,再探身看看其他扒窗户的警花们,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遇见过, 可能是做梦?遂转头问赵平生:“你不看看热闹?来了个明星。”

    “看他干嘛?你有空多看看我。”赵平生低头看文件——帮陈飞写的检讨,查查有没有错别字,标点符号用没用对, 该空格该断行的有没有毛病,都没有就可以交给局长了。替陈飞写了一辈子检讨, 自纠错误认识问题比正主深刻一万倍, 搞得他感觉那些处分跟特么背自己身上一样。

    陈飞不屑冷嗤:“你那老脸我都特么看四十年了。”

    视线从镜框上缘飘出,黏在陈飞脸侧,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咋?看烦了?想换换风景?”

    “别废话,要换早换——我艹!你那爪子干嘛呢!”

    陈飞一嗓子吼得林冬在局长办公室都听见了, 不由和方岳坤沉默对视, 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相同的无奈——贾迎春骂的对,赵·老不要脸·平生。眼瞅着师父表情一沉正欲发作,他忙拿起刚签好字的文件, 说了声“我先下去干活了”溜之大吉。正好约的人到了,他没必要留在这听领导吐槽。

    到了办公室门口, 他发现自己下来早了,还不如留在上头听方岳坤吐槽那俩老不要脸的。屋里人山人海, 拍照的合影的要签名的,都是奔郭昊轩来的, 一时间挤得进不去人。不光警花,还有年轻小伙子们,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喜欢郭昊轩还是为了讨好女友。

    隔着十几个人头,被挤到窗边的唐喆学冲林冬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上次郭昊轩来时还没这出,经过回国这一年多的发展,搭乘短视频的风口,迅速积累了千万量级的粉丝,现如今已然是身价不菲的网红歌手。昨儿听林冬说,郭昊轩正在和曹媛交往,他震惊之余又觉不看好这段恋情。不考虑双方家世背景之类的外部因素,就说曹媛那性格,文文静静,踏实稳重,不争不抢的。可郭昊轩天天面对的是什么?狂热的粉丝,高频的曝光度,更需要激情来搞创作,和曹媛的生活、心理状态完全不同步。

    但人总要经历过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唐喆学衷心希望,在这段感情中曹媛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再者要是曹媛受了委屈,罗家楠肯定得炸。那哥们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一大堆,哪个交男朋友恨不能都得他点头,没那当哥的命,还非得上赶着受当哥的累。

    最终在悬案组办公室里扎堆的年轻人被贾迎春出面轰走。太闹腾了,一个个的,老贾同志在办公室里听那动静以为六楼开菜市场了!没点子稳重劲儿!

    等人都出去了,岳林跟贾迎春逗贫:“贾处,您看年轻人追星不顺眼,那要是林青霞张曼玉钟楚红邱淑贞关之琳她们来了,您不激动?”

    “激动也不会像赶鸭子似的嘎嘎。”

    任选一个都是曾经的女神,贾迎春无法拒绝,但说完感觉有什么不对,反应了几秒,皱眉抬手点了点岳林:“你小子,套我话呢?”

    岳林得意道:“嘿嘿,领导要求,随时随地锻炼问询技巧。”

    甩给林冬一“不教好”的眼神,贾迎春又看看背冲自己而坐、连声招呼都不打的秦骁,闷了口气,背手出屋。为了秦骁和他之间的事情,吕文兵还想当说客来着,特地跑过来约俩人一起聚聚,没想到秦骁不给面子,说死不去!气得他当场发飙——大爷的,老子还求着你喊我师父啊!

    最后就俩老头儿跑“余平烧烤”喝了顿闷酒。喝到掏心掏肺的程度,吕文兵替秦骁把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是,秦骁埋怨你不替邦臣他们使劲儿,可他心里一直念着你是领他进门的师父呢,不过他当年受伤住那么久的院,你一次脸儿都没露,他能不寒心么?”

    “……”

    贾迎春无言以对,仰头闷下口辛辣的高粱酒,抹了把嘴,苦笑着摇摇头。如果说全局谁能感同身受林冬当初那种众叛亲离之感,那非他莫属。邦臣他们出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不看笑话的也是各种埋怨。彼时的秦骁年轻气盛,一听师兄们被抓了,冲办公室大吵大闹了一番,把刚被纪检督查扒了层皮的贾迎春气到七窍生烟,脑子一抽,抄起印有“劳动最光荣”的茶缸子照脸砸了过去!一猛子把秦骁砸懵了,反应过味来“哐”的一脚踹翻把椅子,顶着满头满脸的茶叶摔门而去。

    自此,师徒情分恩断义绝。后面贾迎春领导的团队原地解散,内退的内退调走的调走,拼死拼活奋斗出的成绩一夜归零。所以不光是秦骁埋怨他,以前跟着他的老同事老战友还有其他徒子徒孙们,在他“告老还乡”之后几乎都断绝了联系。

    如今缸子还是那个缸子,其他的却已物是人非。回到办公室,贾迎春坐进转椅,端起“劳动最光荣”,盯着砸秦骁时砸呲了一块搪瓷的缸底,幽幽释出那口闷于胸腔的浊气——臭小子,头真特么硬。

    “哈啾!”

    秦骁冷不丁打了个气吞山河的喷嚏,给旁边正和林冬说话的郭昊轩吓一机灵。犹豫片刻,他摸出纸巾递过去:“叔,给您这个。”

    林冬眼瞅着秦骁那脸“呱嗒”就拉了下来,纸也没接,捂着鼻子出了屋。郭昊轩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尴尬收手,满脸疑惑地看向林冬。林冬眯眼一笑,示意他不用介意,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按你说的,冉茹在英国时并没有交男友,那她又是怎么染上毒瘾的?”

    左右看看,郭昊轩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我昨天问了几个同学和老师,听说是她有一次外出演出的时候被下药了,后面就慢慢染上了药瘾……我跟她还算有点私交,说真的,我相信她不会主动沾那些东西,她虽然被家里保护的很好,有点大小姐的做派,但是非观很明确,而且她一直很保护嗓子,不喝酒不吸烟。”

    点点头,林冬继续问:“回国之后她没和你联系?”

    “我都不知道她回国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博了。”郭昊轩说着,点开手机给林冬看自己和冉茹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是在两年前,那时他刚刚回国。

    这时秧客麟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林队。”

    林冬应声起身,立于秧客麟身后看向电脑屏幕——一条联通宽带安装信息,在冉茹名下,地址是新港区下里街道悦城公寓。这让他稍感释然,还好,人活着,宽带安装信息是上个月的。

    “找着她了?”

    郭昊轩作势要起身,却被林冬抬手的动作制止。对哦,不能乱看,之前来这边体验生活的时候被唐喆学教育过。今天他特意过来和林冬面谈,主要也是因为担心冉茹。如果说天赋决定下限、努力决定上限,那么冉茹就是个下限不高但上限无止境的艺术家。尽管出身于音乐世家,但她并没有继承父亲引以为傲的天赋,反倒是得通过付出比旁人多数倍的努力,才能勉强摸到受人敬仰的边沿。

    他很敬佩对方为了音乐而付出的努力,除了精进唱法,冉茹还同时进修了音乐史、古典音乐原理和三种乐器的专业课,弦乐管乐键盘无不精通。同时她并非理论派,亦不局限于只在“高雅殿堂”上的演出,她说艺术本就该属于大众。据说染上药瘾那次,就是参加一场小型聚会演出所发生的事。冉茹跟着一个爵士乐团以特邀歌手身份出席,被送回来时已是人事不省。看她一直睡不醒,室友叫救护车送她去了医院急诊,后被诊断出体内含有致幻药物,并疑似遭遇了性侵。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举主办方很有背景,受害者不止冉茹一个女孩子,但,没人为此负责。

    安装宽带时运营商通常会给一个手机号,林冬按号码打过去,无法接通。只能上门去确认一下了,如果冉茹真的戒断了药物,也好跟霍哥那有个交代。如果没有,那必须得说服对方接受治疗。

    “辛苦你,跟我去一趟吧。”林冬要求郭昊轩,“你是她认识的人,有些话,比我们好说。”

    “没问题,我今天的行程已经全部延期安排了。”

    不过在此之前郭昊轩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去找趟曹媛。说好不公开恋情,也没法公开,不然他经纪人要跳楼了。到现在为止,他俩之间的事情曹媛也只说给了何兰一个人而已,当然悬案组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只不过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外传。

    事实上与其说是见女友,不如说是郭昊轩刻意制造一个让曹媛令众人羡慕的机会。他拿了一沓签名照片,到五楼把曹媛从“众目睽睽”之下叫到走廊上,亲手递交给对方自己的签名照,说:“这是你之前问我要的,签了十张,再多经纪人不让我签了,说不能烂大街,你看跟谁关系好就给谁分分吧,决定权在你。”

    虽然是姐弟恋,但就是这么宠。

    隔着一层楼板,林冬都能听见五楼炸窝似的喊声——抢签名照呗。估计曹媛得有喝不完的下午茶了,平时关系不远不近的,这时候一股脑跑来刷存在感。以及杜海威那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这上班呢还是开粉丝见面会呢!一张签名照瞧把你们给烧的!做笔迹鉴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TBC

    第099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郭昊轩不但出人还给出了车, 载林冬和秧客麟一起去联通宽带安装的地址走访。奔驰商务车隔音极佳,行驶中几乎听不到发动机的鸣响。秧客麟上车就睡觉,主要是晕车, 如果不坐副驾, 能闭眼最好不睁着。

    车上除了他们三个,还有郭昊轩的助理阿梅和司机老吴。阿梅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子,剃着寸头, 一身嘻哈风造型,说话办事风风火火的。她很热情也很坦率,大大方方给林冬看自己女友的照片, 是个COSER,美艳动人, 照片造型COS的是林冬不知道的某个游戏人物。

    老吴相对比较沉默寡言, 打完招呼后一直全神贯注地开车。郭昊轩介绍说他当过兵,目前给自己做司机兼保镖。以前郭昊轩出门不带保镖,总觉得那样显得矫情,走大街上本来没几个人认识, 弄俩保镖护着反而惹人注意。后来发现不带不行了, 出席活动时总有狂热的粉丝上前拉扯,虽然他很感激粉丝们的热情和支持,但人多的时候挤来挤去确实危险。再说他手受过伤, 签名超过五个就会手抖,为免出现“分配不均”的情况招黑, 他干脆在外面一个名都不签。

    “给媛媛那十张照片,我签了两个晚上。”郭昊轩靠在座椅靠背上, 仰脸望着掌心,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喝水还得她帮我拧瓶盖。”

    “你连瓶盖都拧不开?”林冬好奇打量着对方掌心的疤痕——贯穿整个手掌,虽然颜色很淡了,但仔细看仍然能看得出来。

    郭昊轩点点头:“多年前祈老师帮我测过,握力大概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

    ——这不就是罗家楠最腻味的,那种长得好看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鲜肉么。

    尽管如此,但林冬依然觉着:“你的才华和名气能弥补一切缺陷。”

    “能红多久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偶像明星迭代极快,我早晚会过气的。”郭昊轩自嘲一笑,“都说成名要趁早,我以前并不认同,后来发现事实即是如此,那些四五十岁才红的,都是幸存者偏差,更多的人则是一生默默无闻。”

    林冬认同点头,同时提出自己的建议:“即便如此也要踏实创作,多积累有口碑的作品,少立人设,用实力证明自己。”

    阿梅笑着接话:“他还能立什么人设啊,出道即塌房,负面新闻满天飞,危机公关做得一个公司的人跟着吐血,我老大让我给他做助理的时候,我不答应,以死相逼来着。”

    “恩,承蒙梅姐不弃。”郭昊轩故作委屈状,狗狗眼眨啊眨。

    “别来这套啊,美男计对姐不管用。”阿梅傲娇一笑,又转向林冬:“林队,您有没有兴趣做个人账号,我们公司可以为您量身打造,多平台矩阵化运营。”

    “我?”林冬皱眉而笑,“以什么身份?警察还是群众?”

    “都行啊,您这外形条件,不说大红大紫吧,起码能混个腰部,诶对,您除了侦破案件,还有什么特长?”

    特长?林冬想想了,迟疑道:“我可以教热动力学。”

    “……”

    阿梅表情一尬,干巴巴地笑笑:“有没有……艺术类的?”

    “没有,我和艺术不沾边。”林冬谦虚道,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如果你们真的愿意打造素人账号的话,我给你推荐个人,我们单位的法医,祈老师,他有三个博士头衔,专业能力属于业内天花板级的存在,吉他弹的也不错,重点是,长得比我好看。”

    说着林冬把手机递向阿梅,给对方看祈铭的照片。这是之前他和杜海威还有祈铭一起吃饭时拍的,在明烁一同学开的餐厅里。餐厅的装修风格堪称暗黑,店内装饰个个诡异,但莫名搭祈铭的气质,随手一拍还挺出片儿。

    看到祈铭俊美的侧颜,阿梅双眼放光,立刻:“快快,给我祈老师的联系方式。”

    林冬示意她别激动:“我得先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不过我想他很乐意跟机构合作,毕竟他自己的视频账号做两年了还没起色。”

    郭昊轩哼哼唧唧的:“你移情别恋了,梅姐。”

    “去,别打扰我拓展资源。”阿梅随手往后一划,眉头倏地皱起,受惊似的把手机扔还给林冬:“我的妈呀,这什么啊?怎么上来就是一碗蛆呀!”

    林冬低头看看:“呃……这是祈老师自己发视屏用的封面,他那天发我问构图如何,我随手存到相册里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

    眼中的火化骤然熄灭,阿梅纠结片刻,试探着问:“祈老师自己也拍视频?那如果我们给他剧本的话,他会不会不按剧本来?”

    一定会的,林冬无比笃定。要说祈铭自己没本事写出好剧本就算了,还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人家那个八十万粉丝的“养猪专业户”都亲自下场给祈铭写剧本了,拍出来的还他妈传一个屏蔽一个。又跟罗家楠那抱怨,说林冬怂恿自己“真人出镜”才有可能获得流量,质问对方“我是靠脸吃饭的人么?”。

    罗家楠能说什么啊,自己连蛆都比不过,说话有个屁的分量。

    后面阿梅再没提这茬,更没着急要祈铭的联系方式,估计是被那碗征求构图意见的蛆恶心得够呛。到地方下了车,郭昊轩小声告诉林冬:“我其实早就问过祈老师了,愿不愿意签机构,他问我多少钱,我以为他问给他多少钱,就说这得看流量再谈,结果他是问我把公司买下来得花多少钱。”

    “可别让他嚯嚯其他人了。”

    林冬都有点后悔推荐祈铭了,留着嚯嚯罗家楠就挺好,省得那孙子没事过来找唐喆学的茬。

    到地方摁响门铃,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才有人来开门。里面一直有拖鞋的趿拉声,不然林冬不会一直等。开门的是个洋妞,白金发色,肤色也很白,领口处能看到片雀斑,眼睛蓝中带绿,净身高近一米八,比林冬还高一点。

    她操着一口音调古怪的汉语问:“你们找谁?”

    “请问冉茹住在这么?”林冬问。

    洋妞皱了下眉头,回头朝屋里喊了两句,不是英语,像是东欧那一片的语言,林冬听不懂。过了一会又出来个洋妞,红发,身高也比林冬高。俩姑娘对着叽里咕噜了一通,末了告知林冬,不知道他要找的这个人。

    林冬向她们出示证件,与此同时他看到红发妞眼里闪过丝慌乱,当下警觉了些许,要求进屋。姑娘们不让他进,抵在门口叽里呱啦地嚷着母语。正在这时一股穿堂风飘过,林冬的视线骤然犀利,一抬手抵住屋门,态度强硬地闯进屋内。

    见状秧客麟伸手拦住郭昊轩,自己则跟着林冬进了客厅。一进屋他就知道林冬为何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大/麻味道。没二话,通知派出所的来做尿检。卧室里还有另外两个姑娘,都是外籍,都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身材一水儿的高挑纤瘦,看起来像是几个外籍模特合租在此。

    派出所的来了之后,姑娘们均不配合做尿检,只能带回去处理。事实已经很明确了,林冬在其中一间卧室的地板上看到了抽大/麻之后剩下的那种纸捻烟头,屋内的化妆台上甚至还有散落的大/麻叶。

    去派出所就不用郭昊轩跟着了,林冬让他先走,然后带秧客麟找物业要房东的联系方式。房东说,租约是跟冉茹签的,但他只见过冉茹的身份证,没见着本人。实际来签约的是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本地人。房东签约可以不见本人,但装宽带得本人去验证,于是林冬又和秧客麟走访了附近的几个联通营业厅,终于在距离目标地点六公里的一间营业厅里找到了冉茹的签约手续。通过调取营业厅的监控,确认是一个男人带冉茹来办的手续。发给房东辨认,房东说,就是这个男的和自己签的租房合约。

    所以说,找到这个男人就找到冉茹了。秧客麟自告奋勇负责追查该男子的身份信息,并保证明天上班之前给林冬结果。事实上林冬有点担心,刚看那几个洋妞,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虽然外籍模特抽大/麻是常事,之前也在Johnny带队的那群模特里见识过,但那几个姑娘淡淡的黑眼圈显示,她们应该是过惯夜生活的主,刚搜查房间时其中一个还在呼呼大睡。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拨出个号码:“陆俊?我,林冬,麻烦你,问点事。”

    “跟我客气什么?您说。”陆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那一次的生死劫难,多亏林冬及时反应通知上级调派警力,否则他得死在加油站。

    “深蓝之海有没有招过外籍演员?东欧那边的。”

    “夜场表演有外籍但不是我们招的,是和经纪公司签的约。”

    “我发你几张照片,你辨认一下,这几个姑娘有没有在深蓝之海演出过。”

    说着林冬把刚那几个洋妞的照片发给陆俊,耐心等待结果。过了一会,陆俊说:“这几个我瞧着眼生,这样,我发给跟我们签约的那个经纪公司问问,等会给您回电话。”

    “好,谢谢。”

    挂上电话,林冬默默呼出口气,转头看向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希望不是预想的那样吧……

    TBC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林冬回单位后向唐喆学转述了走访情况, 唐喆学听完也感觉有些不对劲。陆俊那边给消息了,和深蓝之海签约的那家公司的负责人说,没见过照片里的几位姑娘。这就得考虑她们到底是来干嘛的了, 毕竟提供外籍模特演员的公司就那么几家, 圈子也就那么大点,信息资源共享是常态,如果姑娘们是来演出走秀的, 该公司负责人不该一个都没印象。

    而且涉毒了,不单单是大/麻,派出所测完发现其中一个冰/毒还呈阳性。根据护照信息显示, 这四名外籍女子,三名来自罗马尼亚, 一名来自保加利亚。东欧女性多年来一直是全球色情产业链中的被剥削群体, 而皮条客控制她们的手段之一便是提供毒品。现在林冬怀疑,这四名外籍女子是来卖/淫的。

    看完派出所发来的消息,林冬决定去找趟庄羽。先不急着接触冉茹了,不知道她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如果她只是单纯的协助皮条客提供身份信息安置外籍人员, 并且对整件事毫不知情, 那么不至于承担刑事责任。可如果她知道呢?甚至于参与了提供毒品或者其他违法犯罪行为,找她一定会打草惊蛇。

    叩响庄羽的办公室大门,听到“进来”后林冬垂手压下门把手。进屋就看庄羽蹲地上捡散落的文件, 遂蹲下身帮他一起捡,并调侃道:“怎么着, 我刚听罗家楠骂街来着,又上你这散德行来了?”

    实木办公桌掀不动, 天女散花文件可还行?小孩打架么不是。

    庄羽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和对方两只手捏到同一张纸上, 于是收回手站起身,把捡起的文件“啪”的往桌上一摔,面无表情的:“有事说,我等下还有个会。”

    “你笑起来比较可爱,别跟罗家楠置气了,待会我去帮你找祈铭告状,让祈铭治他。”

    林冬撑膝起身,递过手中的纸张。庄羽闻言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语气稍有缓和:“最多给你十五分钟,我等下真的有会。”

    林冬三分钟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末了看着庄羽,等对方给出自己期待的答复。这案子得挖下去,他还得掌握第一手资料,但他不能主动出面去要,管辖权限就不在他手里。找庄羽是最好的捷径,之前帮谭晓光翻案,这哥们欠了他一个巨大的人情,别说甘蔗地了,就是搞俩制糖厂都不在话下。

    他的心思,庄羽靠闻味儿就能闻出来,对视片刻,态度稍显强硬的:“我不能毫无理由地去抢分局管辖的案子。”

    ——你抢的案子还少啊?罗家楠为什么来你这散德行,你心里没点B数么?

    林冬默默吐槽。不过既然来了,当然得准备好理由:“这案子涉外了,分局那边怎么着也得往你这报。”

    “那我建议你去找涉外警务处比较符合规定。”

    “我人缘没你想的那么好。”

    给了他一记“你还知道啊?”的眼神,庄羽回身走到办公桌前,敲了几下键盘,叫他过去看屏幕:“这是截止到上个月的,各分局上报的有关涉外人员的七十一起涉毒案件信息,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剩下的,你掂量下你那点可怜的人缘怎么分配吧。”

    林冬端出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别这么刻薄,养猪专业户还说要请我吃饭呢。”

    庄羽事不关己的:“对,欠你人情的是谭晓光,不是我。”

    装,接着装。林冬并不当面戳穿,只是挂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直逼得庄羽的眼神游移不定了起来。关于庄羽和谭晓光之间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别人不清楚他可太清楚了。当大家都在猜测庄羽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哪家大小姐是一对儿的时候,他已经在谭晓光手上见过同款了。

    “我去开会了,”庄羽低头看表掩饰尴尬,“大概四十五分钟,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消失。”

    比了个“OK”的手势,林冬大大方方坐到办公桌前,从头开始浏览庄羽电脑里的报告。实际上这是庄羽给他提供找抢案子理由的素材,既然求人家办事,自己得先把脑子动起来。如果能找到一起案件和本案有关联,而且管辖权还跨区了,那庄羽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抢”案子。这哥们一天到晚把规章制度当主食供奉,明面上比谁都守规矩,其实呢,方岳坤对庄羽的评价是——“比起罗家楠,我可能会被庄羽先送进火葬场”。

    平心而论,林冬从心底里欣赏庄羽,为人果决有魄力,不轻易承担风险但绝不怕承担风险,更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干缉毒的没怂人,别看罗家楠动不动过来甩脸子,那是庄羽不跟他计较,真要干起来,罗家楠未必能干的过庄羽。瞅瞅人家那满墙的奖状和柜子里的奖杯奖章,能文能武。庄羽也是博士学历,虽然博士在局里不是稀缺物种,但能徒手一打五的博士可是凤毛麟角。

    以前庄羽干组长的时候,次次抓捕现场都跟着,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后勤处撞废的车,有他一半功劳。现如今升副处了,依然冲在一线。前几天还听贾迎春跟方岳坤那抱怨,说庄羽截停毒贩的车,一猛子给怼绿化带里去了,导致警用车整个冷却系统都得换。那都是钱啊,都是预算额度啊,要不是看在收缴了上百万毒资的份上,老贾高低得学学罗家楠,来庄羽办公室“天女散花”。

    这两年局里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庄处一脚油,贾处两行泪”。

    看着看着,林冬发现了什么,拿出手机,对比了一下派出所发来的外籍女子护照信息,笑意挂上嘴角。四名外籍女子中,有个叫艾琳娜的曾因卖/淫被行政处理过,就是后面被叫出来的那个红发女孩。当时派出所也做了毒品检测,艾琳娜大/麻阳性,且管辖地并非新港分局。编辑好消息发给庄羽,林冬悠然释出口气,起身离开了办公室。特意把门从里面别上,避免有人误闯。

    大约一小时后,庄羽敲门进悬案组办公室,质问林冬:“你给我办公室门撞上的?”

    林冬微微一笑:“不客气。”

    “我钥匙搁抽屉里了!”

    “……”

    屋内的空气瞬间尴尬到凝固。唐喆学见状赶忙起身,顺手抄起饭卡:“庄副处,您别着急,我去给您捅开。”

    “你捅一试试?我踹都踹不开!”庄羽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的,摊上林冬准没好事,“我们缉毒所有办公室的锁都是贾处新给换的,三重锁芯,开锁枪都打不开,除非拆门!”

    呦,老贾可真舍得给缉毒花钱呐。被谴责的同时林冬还有心情弯酸贾老抠。不过人家缉毒去年收缴了上亿的毒资,贾迎春额外给点花红也是应当应分。毕竟缉毒案件的保密等级高,办公室门锁结实点理所应当。可能是没考虑丢钥匙之类的情况,结实归结实,总不能让庄羽爬三楼窗户进去。

    当然,要有这景,他肯定去围观。

    环顾一圈,见都不发表意见,岳林只能往馊了出主意:“不然上冲击桩?我帮您给特警那边打个电话。”

    “别捣乱。”唐喆学瞪了他一眼,转头冲庄羽堆起笑脸:“那要不这样,庄副处,我从四楼窗户下去,进您办公室,从里面开开?”

    自己老婆闯的祸,只能他擦屁股。

    话音未落,被林冬往后拽了一把,又听对方说:“别折腾了,我去找贾处要备用钥匙。”

    “他那没有。”庄羽没好气的,“我之前丢过一把,抽屉里那把已经是备用的了。”

    丢钥匙?这可太不庄羽了。林冬疑惑相视,看庄羽眼神又四下游移了起来,感觉自己好像洞悉了什么。是丢了还是给某人了?不过给谭晓光办公室钥匙有什么用?又进不来市局大院。因某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问题,谭晓光到现在还是个“死人”,甚至于连翻案都不能公开宣判。

    问题太多,却不能当着一屋人问。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林冬不得已把唐喆学往前拽了一把:“去,找特警要根安全绳,帮庄副处开门。”

    ——说来说去不还得我折腾?

    唐喆学无奈认命。于是市局一干人等度过了无比愉快、原本难熬的临下班时段——观摩唐喆学从四楼窗户翻出来进三楼办公室。好在他个子高胳膊长腿长,翻出来之后基本一步到位。幸运的是,庄羽那屋窗户开了条缝,不然还得把窗玻璃砸了,然后这笔账老贾一定会记在他们悬案组头上。

    罗家楠从一楼窗户那探头出来起哄:“呦!二吉!耍猴呐!悠着点嘿!别特么踩空了!你那块儿摔下来哥可接不住你!”

    ——我真摔下去一定拉你当垫背!

    磨磨后槽牙,唐喆学提了口气,松手猛地往下一坠,准确无误扒住三楼窗户的边沿,再抬脚一推窗户,轻松落地。上面拽绳子的岳林和秧客麟等绳子松了赶紧探头往下瞅,确认自家二老板没拍罗家楠身上后都松了口气。

    进屋后庄羽立刻叫来三组组长吴天,按照林冬翻出来的资料,让他去走移交四名外籍女子涉毒案的流程。好不容易快下班了却要临时加班,吴天的不爽连看“猴戏”都平复不了。完事后林冬客气了一句,说请庄羽吃晚饭。本以为按对方的性格会拒绝,没想到人老人家居然一口答应。

    唐喆学正在解安全绳,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埋怨地看向林冬——咱家什么条件?敢请庄羽吃饭!这可是被自助餐厅拉黑的主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