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费章明便被带到正殿。

    他心知师从烨将他留在偏殿,肯定还要见他,方才便想到如果当真被叫到御前,要做些什么。

    是以,刚刚行至御前,费章明便干脆了当地跪在地上。

    李公公吓得魂都飞了,失声道:“费章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学生今日受了委屈,还请皇上明察!”他语气恭敬,伏在地上道。

    “哦?说来听听。”

    费章明咬着牙,将今日宫门外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

    “……皇上明察,这二人以为皇上喜欢谗言,便如此恭维皇上,以此求得登科及第,实在可恨!皇上倘若不从重处罚,日后他二人恐怕会愈发嚣张!”

    李公公屏住呼吸,气都喘不匀。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给点颜色,居然还敢到御前开起染坊来了!

    师从烨还不知方才和季冠灼魏喑发生争执的便是费章明,闻言道:“行了,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命人处理,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费章明闻言,狂跳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地。

    他又行一礼,语气恭敬道:“谢皇上!”

    李公公狂翻白眼。

    谢什么谢!

    谢皇上数罪并罚,带人抄了青阳县衙吗!

    费章明被人送出宫,简直志得意满。

    他昂头一路行至往日和几个考生一起喝酒闲谈之地,根本不觉双脚酸痛。

    换做平时,他可吃不得这苦。

    眼见费章明踏入酒楼,小二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小的瞧您这般志得意满,许是殿试答得不错?刚好您那几位朋友也在一楼喝酒,要不要过去和他们一起?”

    费章明从怀中摸出银子,丢到店小二脚下。

    “去,给我开个天字雅间,再把你们东光楼最好的酒拿上来。”

    店小二附身将银子捡起,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好嘞,七十年的竹叶青,八十年的西凤酒,小的这就让人给您温上,好好替您庆祝一番。”

    费章明得意洋洋地走进天字雅间,于雅间中坐下。

    很快,门外便传来略微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进来。”费章明扬声,便见傅君几人走入,坐在他身旁。

    他几人脸上神色原本略微有些忐忑,瞧见费章明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对视一眼,皆露出笑意:“章明兄,你可吓死我们了。方才听皇上留下你,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们几人又不敢等在宫门外,实在有些焦心。”

    费章明不满道:“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皇上惜才,便将我留下。方才皇上还问我在宫外发生的事情呢。”

    见他如此姿态,那几人脸上的热切顿时淡薄了些。

    乔益清却仍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那章明是怎么同皇上说的呢?”

    “我?自然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给皇上。”费章明得意道,“皇上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还同我说。今日之事,他会仔细过问。倘若当真如我所说那般,不仅塔二人要吃大亏,就连包庇他们那几个狗官也会受到严惩。”

    乔益清便热切道:“看来圣上的确是个惜才之人,他能这般对你,想必此次章明兄必定登科及第,也不知我们能否分上一口热汤。”

    他的恭维恰如其分,费章明立刻得意道:“放心,我们昨日都在茶楼中。倘若我能拿到不错名次,想必各位也有入仕为官的可能。”

    保和殿正殿,师从烨将剩下的题纸分给几位匆匆赶来的官员。

    他站起身,淡淡扫过坐在下首的几人:“此次殿试相当重要,各位爱卿需得多费心思,挑选出各位觉得优秀的题纸,再交予朕过目。”

    “此事紧急,还请各位抓紧时间。”

    殿中顿时陷入寂静,气氛格外压抑。

    几位官员额上汗水直冒,低头认真翻阅题纸,不敢有半点分神。

    半个时辰后,几人皆选出自认对策最佳的题纸。

    “此一份才思敏捷,对答如流。字正优雅,可谓大才。请皇上过目。”

    “臣这里这份才叫做出口成章,锦心绣口。倘若此人不能入仕,实在可惜!”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争执起来。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挑选出的才是最佳,根本不肯退让半分。

    师从烨神色不变,淡淡道:“将这几份题纸都呈上来。”

    待到题纸放在案前,师从烨拿起一份,细细地看。

    看至一半,他便将那份题纸丢至地上。

    一同丢下的,还有一直放置在他手边的题纸:“众位爱卿瞧瞧这一份题纸,再去夸你们手里这些。”

    说完,他便闭眼不语,似是入定。

    那几个大臣对视一言,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另外那份题纸,翻至对策页。

    只看了几行,其中几人便腿脚酸软,差点跌坐在地。

    这份题纸,对策页和他们刚才所挑选出的,几乎一模一样,无非是用词有所变化。

    倘若不知道这是殿试题纸,还以为是哪家小儿私下誊摩好友功课。

    “这……”其中一个官员大着胆子开口。

    “这便是各位替朕挑选的贤才。”师从烨冷笑一声,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危险。

    几位官员冷汗津津地跪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其中一位监考官深深伏地,声音低哑:“陛下,这几人对策相似,或许也只是因为先前讨论过。臣也是当真以为他答得不错,才会挑出这份题纸给陛下,请陛下勿怪。”

    “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师从烨闭上眼,缓和情绪。

    “只是朕昨日在茶楼中,便已听过类似答案。这几人不过拾人牙慧,成绩都该作废。”

    那位官员头也不敢抬,只敢点头称是。

    “至于涉及此事之人……”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个官员抬起头,“皇上,微臣选出的题纸,您还未尝过目。”

    “微臣相信,您看了这份,定会认为他是贤才。”

    师从烨微微挑眉。

    此人他认得,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姜修,前年入仕为官。

    平日在朝堂上闷不吭声,偶有惊人之语。

    师从烨相当属意此人,此次让他来,也有提拔之心。

    “呈上来,让朕看一看吧。”

    题纸看罢,师从烨沉吟片刻。

    “此人的确胸怀天下,不过有人珠玉在前,暂时先做榜眼选。”

    闻言,姜修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皇上,微臣以为,此人能有如此答卷,虽不及那几份思考得全面。但殿试时能想到这些,已经算是不错。怎能只作榜眼之选?”

    他如此质疑,师从烨也未生恼意:“朕有更满意的人选。不过各位爱卿还可以继续挑选,倘若还有表现尚佳者,也可尽数选出,最后再决三甲。”

    这一夜,保和殿灯亮至亥时。

    与此同时,客栈里,费章明几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

    他们几人都饮了不少酒,如今早已是醉醺醺的,走路难成直线。

    “哈,什么会元……不过就是会试时运气好些罢了。还当真以为自己算什么奇才……可笑……实在可笑……”费章明早已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人靠在乔益清肩上。

    乔益清搀扶着费章明,语气温和,脸上神色却算不上好看:“章明兄你喝得实在太多了,我先送你回房……”

    话音刚落,便和季冠灼魏喑视线相对。

    乔益清脸色一变,看向二人的目光中忍不住染上几分得意厌弃。

    他搀着费章明便要上楼,未曾想费章明居然挣脱他的双手,朝着魏喑和季冠灼扑过去。

    魏喑忙拦在季冠灼身前,皱眉问道:“费章明,你想做什么?”

    “呵呵呵……哈哈哈……”费章明醉醺醺地对魏喑打了个酒嗝,冲天得酒气熏得魏喑脸都变了色,“今日殿试,我可是拔得头筹。你二人再怎么如何……也决计不可能超过我的名次……现在给我磕头道歉,我还能原谅你们昨日所做之事……”

    说着,他又指着魏喑身旁柱子,义正词严道:“快,给本官道歉……”

    乔益清忙上来拦他。

    他对魏喑和季冠灼也没好脸,匆匆抓住费章明的胳膊,便要往楼上带。

    偏偏费章明丝毫不肯上楼,仍旧指着柱子道:“嗝……此时不道歉……待到殿试名次出来后,你们可别后悔……”

    季冠灼被酒气熏得痛苦面具都出来了,实在没忍住。

    他在桌下伸脚,一脚踹在费章明小腿上。

    费章明本就站立不稳,晃了晃便向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柱子上,彻底昏死过去。

    乔益清这才急忙将他拖走。

    魏喑简直目瞪口呆。

    他看着季冠灼,张张嘴刚要说话,便听得季冠灼道:“早看这棒槌不顺眼了,大半夜喝醉酒不去睡觉发什么颠。”